第200節(jié)
“可是你說江洋大盜被我感化了……”盧櫟眨眨眼,眸底全是興味。 不知道是不是陽光特別盛,就算車內(nèi)有冰,人還是被曬的有些熱,盧櫟眼角淺淺暈出一抹緋紅,配著如玉膚色,更顯豐神俊秀。 趙杼心尖一顫,索性撲過去抱住他,不要臉的上下其手,“對,我就是江洋大盜,許是做惡太多,一見先生‘小弟’硬的消不下去,先生快來感化我!” 盧櫟一腳把趙杼踹開,耳根有些紅,“滾——” 這混蛋隨時隨地都能亂發(fā)情,真是夠了! 他這點力道對趙杼來說根本不算事,邪邪笑著又纏上來。 哀樂隊伍越來越近,送葬曲傳到耳邊,盧櫟狠狠掐了趙杼一把,“不許亂動!”也不看看是什么時機! 趙杼見盧櫟真的氣了,便只緊緊抱著他,安靜不動了。 悠長送葬隊伍緩緩從車前經(jīng)過。 死去的好像是個婦人,一個年近五十歲的男人扶著棺材,眼蓄熱淚,喉頭滾動,一直靜靜看著棺材,就算天氣再熱,兒女族人再勸,他的手也沒離開棺材半點,眸中滿是不舍。 盧櫟默默看著,漸漸明白了。原來死去的是男人發(fā)妻,二人青梅竹馬,幼小相隨,成親后更是互相扶持,創(chuàng)下偌大家業(yè)。富貴之后,男人不相欺,不納妾,所有兒女皆是其妻誕下,與其妻感情甚篤。男人性子要強,堅韌,數(shù)十年來,從未與人提起與發(fā)妻感情,如今其妻離世,他整個人像垮了一樣,往日積累的所有感情爆發(fā),宛如失去伴侶沉痛悲鳴的大雁,變的都不像他了…… 盧櫟輕嘆口氣,“……好難得?!比匏逆戏ǖ哪袡?quán)社會,能看到這樣情深意重的男人,盧櫟意外的同時,又覺得心里很暖。不管社會如何,律法如何,人性是不會變的…… 趙杼輕輕咬了口盧櫟耳朵尖,“我比那個男人好。” 盧櫟笑了,“會不為繁花迷眼,擇一人終老?” 趙杼緊緊了抱著他的手臂,“選了你,就會與你終老。”他話音很重,像在說誓言。 “會關(guān)心我愛護我?” “會。” “會舍不得我受離別之苦,死在我后面?” “我會辦好所有后事,親手抱著你進棺材?!秉S泉路上,也不會讓你寂寞。 “會一輩子坦然,不欺瞞于我,不做任何我不喜歡的事?” “……會。” 意識到這句回應(yīng)有點慢,盧櫟回頭,調(diào)皮的眨眨眼,“你有事瞞著我么?” 趙杼喉頭發(fā)緊,一時說不出話。 他的確有件很重要的事瞞著盧櫟,可是盧櫟現(xiàn)在心情這么好,一會兒還要與懷夫人說他娘親的事……并不是好時機。 趙杼只得按下,微微笑了下,“沒有。”那件事,稍晚一點再說……這個案子結(jié)了,懷夫人的事完了,他們?nèi)ド暇┑穆飞?,盧櫟沒其它煩惱,亦有足夠的時間…… 盧櫟今日這些話,不過是因送葬隊伍有些感想,并不想逼著自己或趙杼表態(tài)要怎樣怎樣。他們的感情之路才開始,日子還長,不需要著急。 遂他眉眼彎彎,粲然一笑,“嗯?!?/br> 趙杼心內(nèi)卻越發(fā)七上八下。 他長這么大,從未有過這種感覺。 起初不經(jīng)意的隱瞞身份,慢慢釀成如今苦果,越是等,他心內(nèi)越忐忑,擔心盧櫟生氣,越是擔心,越是說不出來,下意識找理由拖延。 他非常后悔,如果當初……他能拋開戲耍的心思,坦誠身份與盧櫟好好說話相處,會是怎么樣?盧櫟不喜歡平王,提防平王,可是他們性格如此投契,就算開頭不怎么好,只要他努力,結(jié)果也會是好的。可他開了一個無比糟糕的頭,又下意識把這個糟糕拖延下去,讓它像雪球一樣,越滾越圓越滾越大…… 之前盧櫟只當他是朋友,可能會生會兒氣,過后就會消;現(xiàn)在盧櫟對他有情……兩情相悅固然是他所期待的,可朋友與情人的標準,是不一樣的。 趙杼第一次知道悔到腸子青是個什么感覺,就像飲了數(shù)杯苦酒,五臟六腑全部浸在苦液里,絞的渾身劇痛,偏偏又無藥可醫(yī)…… 盧櫟聽到趙杼沉重嘆息聲,轉(zhuǎn)過頭問他,“怎么了?”這混蛋隨時發(fā)情很討厭,可他若有煩惱傷痛,自己會更牽掛。 “沒什么……”趙杼揉揉盧櫟的頭,盡量讓聲音變的輕松,“送葬的遠了,咱們繼續(xù)往前走吧!” 盧櫟扳正趙杼的臉,看他的確還不錯,精神飽滿,甚至眸內(nèi)暗色翻涌,又要耍流氓了……才兇巴巴推開他,敲了敲車壁,示意車夫繼續(xù)前行。 他視線轉(zhuǎn)移時越過窗紗,再一次看到遠處鬢角蒼白,手一直未離開棺材的男人,輕輕嘆息。不能與愛人共老,或許是世間最痛苦的事吧…… 送葬隊伍一片雪白,哀樂聲聲,趙杼覺得很不吉利,大手撫上盧櫟臉,抬著他的下巴轉(zhuǎn)向自己,“你男人難道不好看?” 盧櫟沒忍住,一爪子拍上去,“你要不要臉?。 ?/br> “不要了——”趙杼沖著盧櫟瑰色雙唇親過去,“就要媳婦!” 盧櫟又陷入一輪‘辛苦卓絕’的與趙杼對抗過程,暫時沒心思想其它了…… 直到馬車行至懷府,車夫請下,二人才分開,長出一口氣,各自整理衣衫,下車。 這次請見懷夫人的過程無比順利,盧櫟剛剛送上拜貼,沒等一會兒,周mama親自過來迎了。 走到懷夫人院子,打扮精致笑容甜美的大丫鬟親自過來打簾子,說懷夫人正在花廳等他們。 盧櫟與趙杼一起拐進正廳,懷夫人靜靜看了他半晌,說的第一句話就與苗紅笑有關(guān)。 她說,“你爹和你娘,還是經(jīng)我介紹認識的?!?/br> 第203章 閨蜜 你爹和你娘,還是經(jīng)我介紹認識的…… 懷夫人這句話,讓盧櫟立時怔住。 這意思是……懷夫人當真是母親生前好友! 心里一陣狂喜,面上就帶了出來,盧櫟眼睛發(fā)亮,臉色發(fā)紅,聲音激動,“當真?” 周mama捂嘴笑了一聲,轉(zhuǎn)身朝懷夫人行禮,“夫人要說話,也要等咱們先把茶上上,聊聊家常,緩緩氣氛,盧先生少年人,可經(jīng)不起您逗,瞧,這小臉都紅了?!?/br> 懷夫人病容未去,上了淡妝,穿著大衣裳,臉色還是有些蒼白,可她眉揚目秀,笑意隱隱,可見精神很好。她平日里慣常板著臉,如今靜靜看著盧櫟,笑意雖淺,卻也真有些開玩笑的意思。 一前一后對比強烈,盧櫟有點懵。 而且到古代之后,他少有在這樣安和的氣氛下,被長輩打趣,一時竟不知如何應(yīng)對,頗有些局促。 懷夫人看著有趣,帕子掩嘴,竟笑出了聲,“真沒想到,苗紅笑竟生了這么有趣的兒子?!?/br> “唉呀這可如何是好?”周mama大驚小怪的指著盧櫟發(fā)愁,“盧小先生害臊了呢,夫人誒,您可得拿出厚厚的見面禮,否則苗小姐若知道您這么欺負她兒子,非要跟您急不可!” 懷夫人換了態(tài)度,周mama跟著煽風,盧櫟愈發(fā)局促臉紅,下意識看向趙杼。 豈知趙杼也少有見到盧櫟這樣表情,一時看的有滋有味,完全沒有想幫忙的意思。 反正懷夫人主仆沒有惡意…… “正是這個理!”懷夫人上上下下打量著盧櫟,笑瞇瞇道,“這話說的不錯,小櫟長這么大,頭一次到我這來,不備份大禮將來我都沒臉見阿笑,周mama,你親自去,到我私庫里,把甲字十二號箱整個搬過來!” “誒!”周mama脆聲答應(yīng)著,招呼丫鬟們上了茶,就把所有人帶了出去,花廳里只剩懷夫人和盧櫟趙杼。 湊趣的人離開,廳內(nèi)氣氛陡然變的安靜。 微風拂過院中垂柳,吹過庭中海棠,順著半天軒窗,送來淡淡甜香,舒緩著夏日里人們過于浮躁的情緒。 懷夫人臉上笑容收起,手捧著茶盞,看看盧櫟,又看看趙杼,眉梢微凝,很久沒有說話。 盧櫟心有所感,指著趙杼對她說,“趙大哥是我至友,我所有事都沒有避著他?!?/br> 趙杼沒有說話,只面色嚴肅的朝懷夫人頜首示意。 這很少見,因為趙杼總是高高在上,用睥睨的,‘你們這群愚蠢的凡人’的目光看待周遭一切,盧櫟記憶里,這大概是他第一次向別人現(xiàn)出略帶尊重含義的表示。 盧櫟非常驚訝,驚訝到忘了看懷夫人反應(yīng)。 懷夫人也有些驚訝,不過她驚訝的是趙杼氣勢。 這個人一直跟在盧櫟身邊,刻意收斂了身上鋒芒,可只要眼睛放到他身上,就很難再離開。此前家中之事諸多煩擾,她就算意識到了,也沒注意,現(xiàn)在定定一看,心內(nèi)巨浪翻騰。 此人劍眉鋒利,鳳目狹長,舉止端方,不經(jīng)意間一瞥,露出的是天生的貴族氣質(zhì)!這人看似慵懶隨意,實則隨時散發(fā)出一種上位者的壓制感,讓人覺得不安,局促…… 在上京成長,常會遇到貴人,有過類似感覺的懷夫人立刻明白,這位,不是普通人! 她猜不出趙杼身份,可能擁有這種氣勢的,必是手掌一定權(quán)柄的人! 懷夫人瞳眸緊縮,腦中回想前事,與趙杼有關(guān)的一幕幕浮現(xiàn)于眼前。這個人……仿佛對周遭一切都不感興趣,眼睛只關(guān)注在盧櫟身上;不管站坐,他的位置一定在盧櫟外側(cè);他會在盧櫟自己都不知道渴的時候,端茶給他;會在外人對盧櫟不敬時,泛出可怕怒意;會時不時握盧櫟的手,揉他的頭,撫他的背…… 保護意味明顯,舉止也有些親密,不是至友不可能如此…… 再加上這位總是目中無人,剛剛卻愿意沖她頜首示意其誠意…… 懷夫人長出一口氣,放心了大半。 再看盧櫟,雖然年紀尚輕,算起來還未足十七歲,已然目有慧光,胸懷丘壑,身邊聚集了許多能力過人的朋友…… “此前是我想錯了。”懷夫人看著盧櫟,話音幽幽,“我總想著你還小,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多越危險,做為長輩,不該讓你處于危險之中??赡阋呀?jīng)用你的優(yōu)秀說服了我,你雖未滿十七歲,卻已經(jīng)是個足以擔當責任的男人,這些事,我不該再瞞著你了?!?/br> 盧櫟起身朝懷夫人鄭重行了一禮,“多謝夫人?!?/br> “我與阿笑情同姐妹,你可喚我一聲蘭姨?!辈焕⑹瞧⑿月怨值呐?,剛剛一小番玩笑,已經(jīng)用完了她的幽默細胞,縱使說著這樣親密的話,懷夫人臉上神色仍然過于嚴肅,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在表達親切。 盧櫟卻從善如流的喚了一聲蘭姨。早就從懷欣話里,他知道了懷夫人的為人,對此并不意外。 “你很小就離開了你母親,我想你大約想知道所有有關(guān)她的事,我便從頭慢慢說了。” 懷夫人目光越過軒窗,落在庭中火紅的海棠花上。她聲音輕輕的,帶著滿滿的懷念,“那年我十五歲,第一次看到苗紅笑,她穿著一身火紅的石榴裙,十里桃林里,她笑容燦爛耀眼,讓枝頭綻放的桃花都黯然失色……” 前朝歷經(jīng)百年戰(zhàn)亂,大夏朝建立之初,也是征戰(zhàn)不斷,家世底蘊深厚的五姓七望也不復以前榮光,除崔王兩家外,都低調(diào)了下去,又有新的家族崛起,在本朝占有一席之地。 比如一等烈安公瞿家。瞿家因為祖上救過大夏開國太祖皇帝,獲封一等公,世襲罔替。瞿家人文武之藝都不算精通,不走官場,不走武將,家中傳承的是造業(yè)手藝,房子,船,河壩,家具,除了墓室,什么都造。因皇上看重,家中子弟常被直接提拔為官,比如如今工部尚書,就是瞿家人。 嚴格來說,瞿家人做的算是手藝活,并非社會主流被尊敬的行業(yè),可瞿家人就是憑著過硬的人脈,手藝,以及圣寵,變成上京一等一的家族。 而且瞿家人有個特點,極有意思,他們家近三代,生的全是男丁,沒一個女兒,看見別人家姑娘就眼饞。 另外還有以聯(lián)姻為橋梁,家里出了皇妃,王妃等人物,勢力漸大的薛家;以及近四代出息人非常多,朝堂內(nèi)外都有族人為官的謝家;另有勛貴,像蘭家一樣傳承數(shù)代,不論圣寵還是實力,都稍遜一籌的家族……這些都不提,懷夫人只細說了瞿家。 因為苗紅笑,就是突然出現(xiàn)在瞿家的。 說她是瞿家某個出嫁女的外孫女,命很苦,生下來娘就死了,道士批命說克父母,被送到廟里養(yǎng)大,十三歲后才能送回。即便到了年紀接回來,苗家不喜歡這個姑娘,送回了外家。 當時那個瞿姓出嫁女身染重病,怕哪天出了意外,沒人看護這個外姓的外孫女,想前娘家最喜女兒,便把苗紅笑送到了上京瞿家。 瞿家果然很喜歡苗紅笑,一群哥哥圍著她轉(zhuǎn),那些日子,上京總出現(xiàn)一幕奇景,十五六個小伙子,陪著一個紅裙小姑娘逛街,逛一個鋪子,搬空一個鋪子,唯她命是從。她說不喜歡戴冪籬遮擋視線,小伙子們就排成人墻,不讓別人看到她;她說要騎馬,小伙子們就拉過自己的馬給她騎;她說要玩射箭,小伙子們就爭搶著教她…… “這樣沒規(guī)矩的野丫頭,我一點也不喜歡?!睉逊蛉丝此撇粷M,唇角卻微微揚起,勾出一抹笑意,“就算她在桃花樹下笑的那么純凈漂亮,我也不喜歡?!?/br> 當時蘭家有事求到瞿家頭上,其實就算沒事相求,蘭家也很希望與瞿家打好關(guān)系,人脈總是要先經(jīng)營,需要的時候才能派上用場么。許是專心鉆研手藝,瞿家人都有些一根筋,男人不怎么好搞。他們選媳婦也很有眼光,用內(nèi)宅手段籠絡(luò)也很不容易,所以很多人把主意打到了苗紅笑身上,蘭家也是。 懷夫人比苗紅笑大幾歲,卻也是蘭家與苗紅笑年齡最相仿的,理所當然被長輩們派了任務(w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