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節(jié)
盧櫟把自己的書,仵作箱子整理完畢,旁的事根本不用管,園子里為出行忙碌時,他反倒閑了下來,無聊的背著手在正廳轉(zhuǎn)圈。 夏日天長,正午太熱;西京離上京一路官道,沿途多處小鎮(zhèn),客棧很多,亦不擔心宿頭,申時出發(fā)倒正合適。只是這中間的時間……虛度有些浪費。 盧櫟想到什么,腳步猛然一頓,轉(zhuǎn)向趙杼,“要不我們?nèi)タ纯磩⒋鋬???/br> 一個封建思想下長大的少女,被迫看到j(luò)ian尸,并且下一個很可能就是她自己,受到的心理壓力可以想象。如今兇手被抓住,判秋后處斬,她知道了會不會好很多? 她只是因為此事有些自閉,病情不像現(xiàn)代他見過的病癥那么嚴重,將這件事告知對她可能會有幫助…… 趙杼本來正在不懷好意的竊喜,這段空白時間正好與媳婦溫存一番,誰知盧櫟突然提出這個要求,用非常嚴肅的,不容拒絕的神情。 這話看似詢問,其實是在宣布,如果他不答應(yīng),盧櫟一定會自己去! 趙杼不甘的走上前,緊緊抱住盧櫟,在他發(fā)間落下一吻。 他用擁抱的力度表達了自己的不滿。 盧櫟覺得身上骨頭都要被箍碎了,“你倒是輕一點??!” …… 如此,兩人算是達成了共識。誰知剛換好衣服,準備往外走時,懷德水上門了。 趙杼本來不想理,盧櫟卻眉梢微挑,拉住趙杼,先行接待他。 初到西京時,懷夫人有意阻礙,沈萬沙與趙杼曾幫盧櫟查過懷家之事。懷德水正遭遇一番政斗,杠上了宿敵,并且借光了懷夫人的嫁妝銀子,以保太倉銀。他為此事忙碌,就算家中連連出事,他都未出現(xiàn),一切交于懷夫人和長子處理。 盧櫟對他沒什么惡感,只覺得他太過注重工作??伤{了施姨娘那么不省心的妾,還加以寵幸……固然有社會形態(tài)的原因,但他是不是太隨意了點?男人應(yīng)該擔于肩上的責任感,還是少了…… 可懷德水畢竟是懷夫人的丈夫。盧櫟很尊敬懷夫人,便按下心內(nèi)情緒,把人請到正廳,上了茶。 非常出乎意料,懷德水是過來道謝的。 正如消息里說的一樣,懷德水長的不怎么樣。個子不高,膚黑,方臉,闊唇,倒是眼神很清明,舉止有度,看起來是個相當正派的人。 他見到盧櫟,首先感謝的不是查辦女兒命案之事,亦非助他看清妾氏施家人品,而是謝盧櫟開導懷夫人。 “我與內(nèi)子成親多年,從未見她哭過。便是長女喪時,她悲痛欲絕,幾乎輕生,也未在人前落淚……”懷德水長嘆一聲,鄭重起身,拱手垂眼低頜,表達自己的感謝。 一個長輩對一個小輩如此,非常難得,盧櫟忙站起來,認真回了禮。 懷德水面上鼻唇溝很深,是個不茍言笑的人。他的話很簡短,盧櫟還是從中聽出了深意。 原來懷德水對懷夫人,一直心存愛意,早在成親之前,他就知道她。他知道自己配不上蘭家家世,娶得懷夫人當真是餡餅砸到了頭上,他發(fā)誓勵精圖治,要憑自己努力,給妻子帶來無限榮耀,讓她能抬頭挺胸的回娘家。 懷德水父母早逝,這件事幾乎成了他心中最為執(zhí)著的理想。 可婚姻生活并沒想象中的那么美好。 在此之前,懷德水從未喜歡過女子,不大懂得怎么與女子相處;而懷夫人是與族人賭氣嫁過來的,脾性還有些別扭。大概溝通不暢,或是方法不對,兩人漸漸起了隔閡。 隔閡一起,愈漸擴大。懷德水想補救,不知是聽下人言語,還是自己想的,走偏了路,他選擇了納妾刺激。 在他看來,這只是他刺激懷夫人的小心思,反正他又不是真的喜歡那些女人。他不需要懷夫人向他低頭,只要朝他釋放一點緩和信號,他就會乖乖跑到她面前,告訴她:一切都是假的,我心里只有你。 可堅強固執(zhí)如懷夫人,怎么可能會被擊倒?就算難受,也會筑起厚厚的心墻,逼著自己從容應(yīng)對。她把自己的心收的更緊,不往外綻放哪怕一個角落。 懷德水計劃失敗。 懷夫人生下嫡長女后數(shù)年未出,懷府后宅除了施氏生下庶長女,沒一個庶子女降生,并非如坊間傳言那般,懷夫人太過厲害,而是懷德水根本沒往妾氏房里走。 至于施氏……那是個意外。 施氏工于心計,特別擅長鉆空子,趁著懷德水酒醉,成功爬床,并且運氣非常好,一次就有了身孕,生下庶長女。 嫡女有殘疾,庶女健康伶俐,總會被提出來比,懷夫人愛女心切,對施氏就非常在意。懷德水下意識多加親近施氏,果然懷夫人越發(fā)生氣。她雖保持著世家貴女,嫡妻宗婦的姿態(tài),并沒有屢屢對施氏出手加以整治,但是厭惡情緒很明顯。 懷德水當時年紀也不算太大,對于情感把握不怎么擅長,覺得這點有效,便堅持了下去,意識不對時,已經(jīng)晚了…… “內(nèi)子昨夜與我秉燭夜談,說了很多,經(jīng)年過往,心內(nèi)想法,我們一起回憶了嫡長女娟兒……”懷德水一想起懷夫人在他懷里哭成淚人的樣子,就忍不住心潮澎湃。 雖然妻子眼角有了皺紋,他也已年過不惑,可在他心里,妻子還是梅宴時絕艷出塵,英氣勃發(fā)的少女。他們可能錯過了很多歲月,可以后的日子還長…… 所以他怎么會不感謝盧櫟! 若不是盧櫟,妻子不會有這么大變化! 此后,懷德水又粗粗解釋了出這么大事,他卻不在府里的原因。的確是任上政斗之事到了關(guān)鍵時候,若不能順利度過去,他不但對不起自己官路,更對不起妻子的嫁妝,實在分身乏術(shù)。 他也感謝了盧櫟幫助破案,抓獲施逸,為女兒報仇,“我從來不知,施家人竟是如此!”若早知道,他如何會假意寵愛施氏,提任何人都比她強! 盧櫟算是明白了。和著這么多年,懷德水與懷夫人的關(guān)系,一點也不像夫妻,反倒像生意伙伴。彼此了解,信任,甚至可以交付后背,偏偏不能交付情感。 他們知道對方的性格,能力,可以做怎樣的事,偏偏不信情愛兩個字…… 懷德水說的簡單隨意,盧櫟卻能腦補一出宅院大戲。兩個聰明人,身在局中,看不透迷霧,做了錯誤的決定,糾葛又無奈的半生。 這個男人并非不愛兒女,只是他對懷夫人的愛,更重。 懷德水垂眼喝茶,盧櫟清了清喉嚨,卻不知道說什么好。 懷德水顯然只是想表示感謝,并非一定要盧櫟表態(tài),“內(nèi)子知道我來尋你,特意把周mama派了來,說是有話帶與你。她正在偏廳等候,你可要一見?” 盧櫟以為懷夫人帶了很重要的話,立刻站起來,“我立刻去一趟?!彼^看趙杼,“趙大哥,幫我招待懷大人?!?/br> 趙杼好像有些不高興,但還是略略頜首,答應(yīng)了。 誰知盧櫟匆匆跑去偏廳,周mama只與他他拉了些家常,并沒說什么重要的事。 盧櫟眸內(nèi)微光一閃,笑瞇瞇與周mama告罪失陪,轉(zhuǎn)往正廳跑……懷德水很可能是故意把他調(diào)開,有話與趙杼說! 此時,正廳內(nèi),懷德水已經(jīng)寒暄完畢,微笑著問趙杼,“趙公子氣宇軒昂,不知……可曾訂親?”一幅非常有興趣做媒人的樣子。 趙杼本來對懷德水沒有惡感,只是覺得這人太羅嗦,可他剛剛與盧櫟說話時,非常不要臉的拍了盧櫟肩膀好幾次! 這點讓趙杼很不爽! 盧櫟也是他能拍的? “我已訂過親,不麻煩大人了?!壁w杼聲音有些敷衍,還帶了些銳氣,希望懷德水懂點眼色,別再賴著了,速速離開。 懷德水神情沒有意外,也沒有不高興,笑著又問了句,“準備何時成親呢?” “明后年?!?/br> 趙杼說完這句,懷德水神情突然變了。他雙拳半握,置于膝間,脊背挺的筆直,視線異常鋒利,“你即有婚約,就不要再纏著盧櫟了?!边B聲音都非常高亢,透著冷漠與警示。 原來這便是懷德水上門的另一件重要的事。 昨夜與懷夫人夜談,懷夫人不但與他憶起往昔,還說起了故交之后,盧櫟的事。她看出趙杼對盧櫟的不尋常之處,有些擔心,可這些話又不太好直接問,懷德水便自告奮勇出頭,解妻之惑。 而且盧櫟對懷府有恩,他當然站在盧櫟這邊。 “我知你身份定然不俗,但不管你是誰,即已有婚約,便不應(yīng)該諸多曖昧,讓別人誤會。你若有心傷害盧櫟,我與內(nèi)子,必不會放著不管!”他眼神堅毅,擲地有聲,神情極為堅決。 趙杼看懷德水不順眼,也最討厭別人心懷惡意的揣測他與盧櫟關(guān)系! “我的事,你管不著?!笔裁炊疾恢溃瑧{什么胡言亂語!盧櫟是他的王妃,早就注定是他的人!趙杼聲音冷漠,泛著寒霜,“就算我只想與他玩玩!” 盧櫟貼在門外,聽到趙杼的話,并沒有不舒服。正如趙杼知道他的情緒轉(zhuǎn)換,他亦能分清趙杼說話時的情緒。 趙杼這明顯是在故意氣懷德水,大概懷德水之前讓他不高興了。 盧櫟相信自己的感覺,相信一路以來與趙杼的相處的點點滴滴,更相信昨夜的激情燃放……趙杼對他的感情是真的。 不過懷夫人如此關(guān)心他,懷德水也愿意有此一舉,還是讓他心暖暖的。 遂他微笑推開門,“懷大人,我與周mama說完話了,懷府好像來了下人,說有什么急事要請老爺回去,您看——” 懷德水眼眸微沉,靜靜看了看趙杼神色,深嘆口氣,“那我便告辭了?!?/br> 只是越過盧櫟時,他拍拍盧櫟肩膀,低聲道,“我知你聰明,但有任何為難之事,都可尋我,知道么?” 盧櫟點點頭,“謝大人關(guān)心,我會的?!?/br> 懷德水走后,趙杼臉色非常臭。 他武功高強,耳力非凡,可他習慣了盧櫟的腳步聲,早就下意識把這種聲音劃做了安全的,不需要提防的聲音。所以雖然聽到了,也下意識判定為不危險,直接忽略,想說什么就說了。 盧櫟拍拍他的臉,“沒關(guān)系,我知道你是故意的。不過……”他眨眨眼,做了個鬼臉,“有婚約的事,是假的吧?” 趙杼差點一口血噴出,最后還是默默點了頭,“自然是假的!” 他抓住盧櫟的手按在胸口,眼神深邃,“這里有誰,你難道不知道?” 盧櫟笑瞇瞇點頭,主動送上一個吻,“當然?!?/br> …… 懷德水一來一去,時間過去很多,沈萬沙與赫連羽已經(jīng)急急忙忙趕回來了。 沈萬沙見到盧櫟劈頭就問,“真的馬上就走?”他腦門上都是汗,眼神閃耀,卻沒一點不高興,滿滿都是期待。 盧櫟點頭,“如果不麻煩的話……” “不麻煩不麻煩!”沈萬沙拍胸口,“有少爺在!少爺對出行最在行啦!”早一點出發(fā),也能早點見到娘親啊!離家近一年,他是真的想家了。 盧櫟看看外面天色,有些遺憾的嘆氣,“我還想去看看劉翠兒的,可惜沒時間了……” 沈萬沙一邊迭聲叫著下人安排事,一邊分神與盧櫟聊天,“哈哈真是湊巧了!我與摘星在外面逛街,正好逛到劉翠兒家不遠的地方,順道去看了看。我之前聽你說過,抓到兇手可能會減輕劉翠兒的心理壓力,所以就說了些,劉翠兒在房間里聽到我與他父兄說的話,狠狠哭了一場!” “這女人真是水做的,我就不知道,劉翠兒怎么有那么多眼淚!不過哭完她平靜了很多,還悄悄在簾子后面看了我一眼,也沒嚇哭。我覺得有戲,就把你說的那些方法與又劉家人說了一遍……” 盧櫟非常意外,不過這種巧合讓人心里很暖。 “少爺做的對?!彼莺萑嗔巳嗌蛉f沙的頭。 沈萬沙被夸的非常驕傲,下巴快要抬到天上去了,轉(zhuǎn)著眼珠子想著還有什么新鮮事可以炫耀一下…… “懷夫人也是威武霸氣呢!”他又把各處聽來的,懷夫人怎么把施姨娘趕出家,整頓內(nèi)宅,將嫁妝銀子悉數(shù)收回,轉(zhuǎn)眼就做了一筆大生意的事全部說了。 盧櫟聽著非常感慨,懷夫人真是……奇特的女子。 話說完,盧櫟想起看到赫連羽時,他懷里抱著個大盒子,問沈萬沙是什么。沈萬沙立刻轉(zhuǎn)移話題,“哦對了,百寶樓賞寶大會也結(jié)束啦!熱熱鬧鬧賓主盡歡……” 開玩笑,盒子里全是他給盧櫟買的禮物,還不到時候,怎么能說出來! …… 很快,所有準備工作結(jié)束,盧櫟一行四人,在申時二刻坐上了離開的馬車。 一切都很順利。 馬車行至崔娘子的點心鋪時,沈萬沙一拍腦袋,忘了買大家喜歡吃的點心了!旅途無聊,沒點東西磨牙怎么行!再說,這崔娘子手藝正經(jīng)不錯的! “我馬上回來!”沈萬沙說著就掀開簾子,跳下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