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節(jié)
…… 盧櫟的確很激動,他找到死者死因了! “死者乃中毒而亡。”盧櫟用鑷子夾出死者胃內(nèi)莖葉殘渣,“枝圓柱形,葉片膜質(zhì),卵狀披針,有藤……這是鉤吻?!?/br> “鉤吻?”沈萬沙非常驚訝,“劇毒?” “是?!?/br> 盧櫟瞇起眼睛,“中此毒者,流涎惡心,心跳加快,四肢麻木,肌rou震顫,會特別想睡覺……死后尸僵出現(xiàn)快且強,面色蒼白無汗,眼瞼下垂,瞳孔散大,內(nèi)臟淤血,胃黏膜充血……” 盧櫟將死者的胃調(diào)轉(zhuǎn)方向,“死者面部燒毀嚴重,征兆看不到;火燒屈肌強于伸肌,定會四肢彎曲,尸僵亦難分辨;然內(nèi)臟,胃黏膜充血……非常明顯?!?/br> 胃里找出未消化完的毒物,身上還有部分毒物中毒后會有的痕跡,死者一定死于中毒,不可能有其它原因。 “另外,”盧櫟用鑷子扒開胃部,讓大家看的更清楚,“死者胃內(nèi)食物雖變軟,但大部分外形完整,死者死亡時間……不會超過一個時辰!” 也就是說,很可能兇手給死者下毒后,沒等一會兒,就放火燒尸…… 這里是上京城,還是人來人往,守衛(wèi)特殊,氣氛微妙的鴻臚館,殺人不容易,放火更不容易,若非足夠籌劃,根本不可能在這么短的時間里作案! 所以這個兇手,一定能有某種方法進出鴻臚館,了解內(nèi)里地形,守衛(wèi)情況,輪值規(guī)律,還得非常聰明……普通人很難做到,兇手是館里人的可能性非常大! 沈萬沙眼睛亮晶晶,恨不得撲上去摟住小伙伴親兩口,太給力了! 小櫟子永遠都是這么強,只要對上案子,只要拿起解剖刀,就沒什么能難倒,他是無敵的! 趙杼卻想到了昨日之事。 春獵上尸體,西夏人不讓剖,若當(dāng)時只他在現(xiàn)場,他定能壓制那幫人逼迫其答應(yīng)剖尸,揍一頓也不是不可以,但太嘉帝在,不能失了大夏面子,才沒法有剖。 雖然沒剖,那具尸體表征他記的清清楚楚,面蒼白,嘴角有涎,眼瞼下垂,瞳孔散大,尸僵出現(xiàn)快且強,死因是中毒……這癥狀,也可能是中了鉤吻。 世間哪有那么多巧合,兩人死亡時間這么近,死因這么相似…… 他視線轉(zhuǎn)向盧櫟。 盧櫟顯然也與他想到了同一件事,神色凝重的朝他點點頭。 這樁案子,可是越來越復(fù)雜了…… 盧櫟收回視線,繼續(xù)彎身細細查看死者的胃,又發(fā)現(xiàn)了東西。 “魚片……”盧櫟用鑷子翻找出最大一片魚rou,亮給眾人看,“還是生的?!?/br> 也不知道死者是怎么吃東西的,是有什么事吃的太急還是其它原因,這片魚rou非常明顯,任誰都能看得出來。 “惡……”沈萬沙撇嘴,“這誰啊,什么東西都吃!” 趙杼看向廳內(nèi)東瀛使團的人,“是你們的人?” 東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使團代表藤原清站出來,“我們使團內(nèi)并未有人失蹤,只有一人早上出門未歸……” 沈萬沙非常不理解異族人的吃飯習(xí)慣,他也不想理解,可趙杼這么說,他立刻明白,“你們東瀛人喜食生魚?” 藤原清微笑,“須得是味美生魚?!?/br> 盧櫟問他,“請問使者,你那位屬下叫什么名字,去了何處,何時會歸,你可知道?” “他叫白河大石,只是想買些東西,去了東街,可現(xiàn)在還沒回來……”藤原清眉目微皺,也開始覺得不太妙。 盧櫟看向趙杼,“王爺——” 趙杼頜首,打了個手勢,立刻有人飛身離去,應(yīng)是去查實了。 盧櫟將尸體驗完,看了看尸檢格目已經(jīng)記錄好,便從仵作箱子里拿出縫合針線。 他先把胃部切口細細縫上,再將其放入死者腹腔,縫合主動脈,靜脈,恢復(fù)各臟器位置,縫合各血管,組織,肌rou層……最后是皮膚。 這個工作不比解剖簡單,甚至比解剖花費的時間更長,光是一層層肌rou縫合,就需要很長時間。盧櫟額上滲汗,顯是有些累了,可他動作丁點未停,神色一如既往的認真嚴肅。 沈萬沙有些心疼,這死者都燒成這樣子,剖就剖了,皮膚爛糟糟一點也不好縫,還費勁縫它干啥? 可是他不敢說,他知道盧櫟對這件事的認真,盧櫟每一次解剖,都不是為了炫技,他是真的想幫助死者,想破案的…… 少爺不是不是明白,就是太心疼小伙伴。 等盧櫟費半天勁終于把尸體縫好,沈萬沙親自給他打水洗手,“小櫟子你要好好保護身子呀……” 盧櫟洗完手,揉了揉少爺發(fā)頂,“害少爺擔(dān)心了。” 沈萬沙皺皺鼻子,推開他的手,“少轉(zhuǎn)移話題!” 盧櫟輕嘆一聲,“我知道……” 盧櫟從尸臺邊走開,圍觀眾人里那膽大的,已經(jīng)走到尸臺跟前,看著盧櫟縫好的尸體。 因為尸體被燒過,皮膚不甚整齊,所以胸前縫合痕跡不怎么漂亮,但大家還是能在這具尸體上看到盧櫟的精湛技術(shù)。這是以前從未見過的,足以震驚世人的技術(shù)! “哈哈哈——盧櫟,果然你最厲害!” 一陣有些蒼老,卻中氣十足的聲音傳來,有些熟悉,盧櫟轉(zhuǎn)頭看去,很是驚喜,“余老先生?您怎么在這里!” 余智捋著胡子,“我在外面經(jīng)過,剛好里面走火,還喊死了人,我便進來看看?!?/br> 做為大理寺榮譽仵作,余智有個特殊的身份令牌,上京城里,只要有人命案的地方,他老人家都能進。 盧櫟走向趙杼的腳生生止住,快步走到余智面前,上上下下打量老者幾遍,見他精神很好,身體也不錯,笑了,“年前我派人到府上送年禮,門房說您回老家了,我還擔(dān)心……” “擔(dān)心什么,老夫好的很!”余智胡子翹了翹,看看臺上尸體,又看盧櫟,“每次看你剖尸,都有震撼之感,你這門技藝,著實出色??!” 盧櫟微笑,“多謝您賞識?!?/br> “你方才說這不是鬼神之技……”余智矍鑠的眼睛里有光芒閃耀,“可是將來會收弟子?” 盧櫟點頭,“確有此意?!?/br> 余智眼睛更亮,拉過盧櫟一邊嘀咕,“你看我怎么樣?” 盧櫟驚訝,“老先生學(xué)識豐富經(jīng)驗良多,很多地方比我強很多,我如何能教您?” “你這孩子,學(xué)無先后,達者為師,你別管別人能力如何,只說我這樣的徒弟,你能不能收?” 盧櫟真有些受寵若驚,“若說剖尸,您缺的可能只是經(jīng)驗……” …… 一老一小在這商量,那邊遼人首領(lǐng)蕭洪怒氣沖沖大吼,“若這死者是東瀛人白河大石,那我遼人金炎木去哪里了!” 可惜,大家都在忙著各自思量,根本沒人聽他說話。 第249章 特殊 遼人首領(lǐng)蕭洪不忿,見沒人理他,又將視線放到盧櫟身上,似乎想攻擊他,以期拉來趙杼關(guān)注。 盧櫟正被余智拽著說解剖之技,哪里有空理他?沈萬沙干脆替小伙伴出頭,叉著腰指著蕭洪,滿面怒色,“到別人家做客,不看好自己的人別亂跑,還怪主人家沒好好捧著你關(guān)心你,啊呸!” 蕭洪皺眉,確定過此前沒見過沈萬沙,“你是誰?” “你管我是誰!反正是你主家大夏人!”沈萬沙悄悄瞄一眼趙杼,發(fā)現(xiàn)平王并未制止他,神態(tài)間似有肯定之意,更加來勁,指著蕭洪鼻子罵,“到人家家里做客,還背著主人獐頭鼠腦到處亂躥瞎折騰,不小心玩脫就怪主人沒伺候好你,真是好不要臉!” 遼國使團有人失蹤這件事,趙杼知道,但并非接到遼人上報才知道,他看了鴻臚館里大夏守衛(wèi)例行上稟條陳。 蕭洪丟了人,根本沒往上報,一個多月過去,人沒回來,他們也沒找著,這才報給鴻臚館,剛剛上報,就想大夏立刻給他們結(jié)果,真是想的美! 人丟了瞞著不敢報,要說遼國使團不心虛,小孩子都不信。 趙杼看到鴻臚館里守衛(wèi)消息,當(dāng)下就發(fā)今尋找,說這失蹤的遼人金炎木如果沒作惡,就別理他,讓這起子在別人地頭想方設(shè)法鉆營窺探偷技的人急上一急。 近來手頭上事情多,此事又不算太特殊緊要,趙杼就給忽略了,現(xiàn)在……倒是該問上一問了。 不過既然下面既然沒傳信回來,此人應(yīng)該沒給大夏帶來什么麻煩…… 蕭洪微微瞇眼,眸色沉深,盯著沈萬沙,“你們大夏,就是這么與客人說話的?” 沈萬沙冷哼一聲,“你的人失蹤,我們?nèi)湍阏伊耍皇菚r間短還未找到;你方才以尸體刻意挑釁為難我們的精英仵作,我們也取胃證明了,尸體不是你們遼國人。貴使所有要求,我們都有好好達成,怎么,這樣態(tài)度貴使還覺得不好?” 面前少年牙尖嘴利,平王也作壁上觀,雖未幫腔,卻明顯有袒護之意……蕭洪有點不敢再嗆聲,萬一他攻擊說大夏人禮數(shù)不周,少年來一句既然背了這黑鍋,那就禮數(shù)不周給你看怎么辦? 蕭洪眼瞼微垂,急速思考,很快,他還是覺得不要得罪平王的好。他們一直惹不起這位脾氣奇差,動不動就cao武器帶軍隊干架的王爺,但現(xiàn)在在大夏地盤,太嘉帝對他們春風(fēng)化雨般親切,只要不讓龍椅上皇帝不喜,他們……就還有大有可為的機會。 前前后后想清楚,蕭洪冷哼一聲,一副我品性高潔,不與不懂事少年人計較的架式,沖趙杼撂了句‘有勞平王幫忙尋我使團成員’的話,大剌剌轉(zhuǎn)身,背著手,昂首挺胸的走了。 沈萬沙這架吵的一點也不高興,“他竟然不理少爺!” 轉(zhuǎn)過頭看看——趙杼已經(jīng)側(cè)首與身邊護衛(wèi)說事,盧櫟被余智拽住脫不開身,巴正與館里人員忙里忙外,冒了一腦門汗…… 沈萬沙輕嘖一聲,轉(zhuǎn)身出門。 尸體解剖完,震撼一幕過去,第一次見識這場面的可能久久回不過神,現(xiàn)場也要忙亂好一會兒,對‘久經(jīng)風(fēng)雨,見慣大場面’的他來說,就平淡多了。 而且,還有些無聊。 沈萬沙摸摸腰間的荷包,準備趁著這時間去找找回鶻公主。若一會兒小櫟子找到新線索,沒準還要忙,他的空閑時間可不多。 百忙之中抽空也要與公主培養(yǎng)感情以利和親,沈萬沙覺得自己簡直太偉大! …… 盧櫟與余智都是仵作,兩個人見面有無數(shù)話題可以聊,一聊起來,一老一小都非常興奮,就算站在人群里,也能聊個天昏地暗,這大概就是知識的魅力。 趙杼嫌他們在現(xiàn)場戳著礙事,把二人趕到偏廳,在香茶小點俱有的桌前,隨便他們聊多久。 余智看著趙杼離開的背影,眸色調(diào)侃,“王爺對你真是不錯?!?/br> “嗯,”盧櫟長睫微斂,眸里似有流云閃過,帶出一抹柔意,“他很好?!?/br> 雖然擺著霸道臭臉,把他們‘趕’到這里,還是吩咐下面準備了一堆東西,其實就是不想讓他累。這別扭性子……其實很暖心。 余智嘆息一聲,“白時的事,我聽說了?!甭曇艉苡行┏林亍?/br> 盧櫟想起上一次在京兆府珍月案子時遇到余智,余智身邊跟著個叫王良的少年,少年很崇拜擁護白時,卻被余智厲言教訓(xùn),“您對白時……” “這孩子很聰明,一點就透,若是肯沉下心,一步步來,成就不會低??赡芤驗橛啄晔р?,心性左了,他總想走捷徑,立刻高人一頭。”余智神情十分遺憾,“我是說也說了,教訓(xùn)也教訓(xùn)了,他都聽不進去,即如此,我也就不想管了?!?/br> 盧櫟微微垂頭,端起茶盅喝茶。 “他可能是真喜歡平王,想找方法接近,知道平王不在意,膽子就更大……”余智說著說著,話音突然停住,“我提起他,只是想讓你了解更多,并沒有替他說情的意思。這孩子和該多吃些苦頭,若能扳過來,將來未必不好,若扳不過來……還是懲罰嚴厲些才好?!?/br> 余智聲音滄老又嚴肅,“仵作一行極為特殊,如同醫(yī)者收徒首重德行,仁心為上,身為仵作,心性也很重要。如心長歪了,收賄,偏袒,甚至做假,什么事都干得出來……可人命大如天,豈能如此對待!此等惡徒,當(dāng)人人得而誅之!” 盧櫟重重點頭,頗有同感。沒有什么危害,比執(zhí)法者為惡更嚴重,一旦發(fā)現(xiàn),是絕不能輕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