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jié)
…… …… …… 陸強沒有上去,點了支煙,半靠著炕沿兒吸,目光沒什么焦點,淡淡投在地上。中間的浴桶挪了位,水已經(jīng)涼透,漾出來灑了滿地,一片狼藉,看著又蠢蠢欲動。 他眼神飄忽,低垂著頭看她,被子只遮蓋一角,她白的剔透,眼眸半闔,一呼一吸都很清淺。 他把煙銜在嘴角,拇指蹭蹭她臉頰:“很累?” 盧茵輕輕嗯一聲。 “還有力氣嗎?” 盧茵警惕的撐起眼皮:“沒有。” 陸強笑笑,被煙熏的瞇起眼,終是不忍心,“喝水嗎,我……” 話沒說完,他眸色一凜,睇向門口。 盧茵說:“喝?!?/br> “噓?!彼话炎н^被子,把她遮嚴,動作敏捷的套上長褲。 盧茵一驚,也聽見門口的聲音。 外頭喊:“誰在里面?!?/br> 錢媛青的聲音。 盧茵差點彈起來,心跳奇快,想一頭扎進地縫里。 拉門的聲音繼續(xù)。 陸強要過去,被她死死拉住,盧茵硬著頭皮:“阿姨,阿姨,是我。” 門口動靜停了,盧茵屏息。 好一會兒,拐杖重重砸向門板,錢媛青說:“讓那畜生給我出來?!?/br> 第40章 陸強知道這是根引線,錢媛青醉翁之意,想修理他很久了,正好碰到這事,斷然不會輕易過去。他套上毛衫,含煙瞇眼,拽了拽褲腰,隨后弓身蹬上鞋。 他抽空側(cè)頭:“你把衣服穿好,在這兒待著?!?/br> 盧茵還盯著門口,眼神木訥,很久以后,才想起看陸強。 他煙還剩一半,用手掐了,呼出最后一口濃煙。 盧茵從被子下伸出胳膊,衣服在旁邊:“你別過去了,還是我先去看看吧。” 他兩手捧住她的頭,她眼睛水潤,臉色煞白。陸強認真看了看,拇指蹭蹭她唇角:“乖乖待著?!?/br> 盧茵問:“阿姨會對你怎么樣?” “總算逮著機會了,”陸強說:“她以前愛動手?!?/br> 盧茵抽一口氣:“那怎么辦?” “讓她出出氣,我對不起她?!?/br> 盧茵身體一挺:“那我也跟你過去,有外人在,她或許不會太為難你的。” 陸強輕笑,半真半假說:“別,給我留點兒面子?!?/br> 盧茵沒考慮到這個層面,裹被坐在炕上,看他穿戴整齊,末了她一咬牙:“我還是得去?!?/br> 陸強看向盧茵,壓住她頭頂,默了默:“剛才在屋里干什么了?不怕難為情?” 盧茵皺了下眉,許多限制畫面蹦入腦海,她身體一僵,臉?biāo)查g紅成豬肝色。 陸強眸色深沉,給了她一些重量,手用力壓了壓,“我連累你了?!?/br> “……沒有。”她臉仍紅。 陸強吻她唇,逗留片刻:“乖乖睡覺?!?/br> 他沒穿大衣,直接開門出去。 主屋燈光大亮,門沒關(guān)嚴,錢媛青在旁邊放一把椅子,手里拐杖還是陸強買的。 陸強貓腰撩簾子,“媽?!?/br> 錢媛青無動于衷,兩手疊在拐杖上,磕了磕地面。 陸強沒動,手指勾幾下額頭。 她說:“不明白?” 陸強看向?qū)γ娴墓褡?,上面新?lián)Q的貢品,他來那天是幾個香橙,現(xiàn)在換成了蘋果。他又看一眼錢媛青,頓了片刻,右腿向后撤一步,膝蓋磕在地面上,跟著是左腿,動作徐徐緩緩,卻也擲地有聲。 他還沒跪穩(wěn),余光里錢媛青已經(jīng)揚起拐杖,毫無猶豫敲他后背上。 木棍和骨骼相撞,一記悶響。 陸強一顫,咬緊牙關(guān),后背挺的筆直,擋也沒擋一下。 緊跟著又是一拐棍兒。她下了力,氣息微微不平。 陸強眼睛盯著前面,看鏡框里那個男人的臉,他唇角上揚,牙齒稀疏,舒展的眉頭有不規(guī)則的‘川’字。 滿面褶皺,膚色黝黑,標(biāo)準(zhǔn)勞動人民的臉。 他看著,竟一勾唇角,輕輕笑了。 錢媛青吃驚瞪大眼,胸口起伏,“虧你笑的出來?!闭f完又賞他一棍子。 陸強轉(zhuǎn)頭:“媽,您肯跟我說話了?!?/br> 她稍稍有些愣怔,卻并不看他,坐回剛才凳子上,聲音冷靜不少:“你在外面愛怎么混蛋怎么混蛋,我不認你。那丫頭雖然你領(lǐng)來的,干什么我也管不著。但現(xiàn)在是在我家,人有父有母,是正經(jīng)姑娘,你胡來,我不能讓。” 陸強說:“我沒胡來,認真的?!?/br> “你也懂認真?”錢媛青嗤笑一聲,眼睛看向柜子上的照片,很久才說:“‘子不教父之過’,他閉眼時候還后悔沒教好你,說當(dāng)初不應(yīng)該放你出去。他不恨你我恨你,要不是你,他還能多活幾年,”說到這兒,錢媛青眨眨眼睛:“你進去一個月,小志托人帶的話,知道你犯那畜生事兒,他一口氣沒上來,當(dāng)場中風(fēng)……村醫(yī)給看過,又趕緊往鎮(zhèn)上醫(yī)院趕,哪兒成想……” 陸強攥緊拳。那一個月他也忘不了。 “哪兒成想半道就斷氣了?!?/br> 屋子沒什么聲音,火爐里柴木噼啪作響,很細微,卻聽的十分清晰。 錢媛青眼睛清明了些,她踮腳站起來,手下棍子毫無含糊:“說你錯沒錯?!?/br> 他咬牙忍著:“您問哪件?” “加一塊兒?!?/br> 陸強說:“茵茵是你未來兒媳婦,這變不了,我沒錯?!彼麅扇募ou動了下,直直看著前面:“以前……我后悔走錯路,對不起我爸對不起您,現(xiàn)在想補救也來不及,如果還有下輩子,我不配做您兒子,就當(dāng)牛做馬來贖罪?!?/br> 他看著地面,聲音沉穩(wěn),“上次寫的信您沒看,我想結(jié)婚,是碰上茵茵了,想真心改過。我不值得原諒,只希望您看看她,她是好姑娘?!?/br> 這番話出自肺腑,以往做事情,對與錯的界限很模糊,他不輕易低頭,這輩子只跟兩個女人道過歉,一個是錢媛青,一個是盧茵。 短暫沉默。 錢媛青攥緊手里的拐杖,想起盧茵說的話,多年來的揣測懷疑,在那個晚上終于被點透,她的兒子傷天害理,也應(yīng)該是正大光明的,那種下作事,他干不出來。 但無論是非對錯,他氣死老陸是事實。因為心里埋藏恨意太深,對他不聞不問,不聽解釋不讓他回來,就當(dāng)他死了。 可她忘了一點,母子連心,至親血緣這輩子更改不了,她是個母親,心再硬,他也是她的弱點。 陸強欠她一個解釋。錢媛青眼前模糊:“有沒有要說的?” 陸強跪著,沒有說話。 “為什么替人頂罪?” 他頓了頓,一五一十說了。錢媛青默住,手里的拐杖再沒舉起來。 *** 半夜刮了一陣大風(fēng),卷起雪粒展開一幕幕輕紗帳。 陸強被錢媛青趕回根子家,西屋一片漆黑,他在門口站了片刻,沒去打擾,直接出了院門。 此刻,盧茵并未睡,在黑暗里睜著眼。主屋和西屋離得遠,外頭大風(fēng)呼嘯,一點音兒都聽不見。她輾轉(zhuǎn)反側(cè)半個晚上,腦袋不斷旋轉(zhuǎn),猜測那邊到底怎么樣。 臨近午夜時,精神繃到極限,加之身體乏力,她才迷迷糊糊睡著。 這一覺并不安穩(wěn),偶爾驚醒,拿起手機看才凌晨四點,她重新躺下,命令自己多睡會兒。朦朧間,耳邊有斷斷續(xù)續(xù)的說話聲,既熟悉又遙遠,隨之鼻端沖進濃郁的食物香味,她吸吸鼻子,猛然睜開眼。 天光大亮,一束陽光從頭頂照過來,棉被外的雙手雪白透亮,她目光遲鈍,翻開手心看了眼,又仰頭看窗戶,玻璃上的冰花色彩絢爛,亮的直晃眼。 她終于清醒,突然坐起來,一看時間,都將近九點了。 屋外說話時斷時續(xù),她屏息,側(cè)耳傾聽,意外是陸強和錢媛青。她驚訝的張開口,呆坐著,忘了接下來做什么。 說話聲并不清晰,基本陸強說三句,她勉強應(yīng)一聲。 陸強問:“還要多長時間能出鍋?” “十五分。” 靜了會兒,她說:“把那丫頭叫起來,這都幾點了?!?/br> 盧茵精神一繃,下意識鉆回棉被里。 又聽陸強道:“讓她多睡會兒?!?/br> 一聲冷哼:“她吵著吃饅頭,做好又不起。待會兒涼了不好吃,叫去?!闭f話硬邦邦,不是特意諷刺,完全覺得這兩人太麻煩。 她沒聽到陸強回話,半刻,門口一聲輕響,盧茵迅速遮住頭。 腳步聲越來越近,不知怎么,陽光從縫隙透過來,明媚與黑暗間,竟生出一絲不真實,內(nèi)心壓抑著興奮,還有隱隱的不安。 腳步停在頭頂,還未有動作,她猛地掀開棉被。 陸強本撐在她上方,敏捷撤開頭:“cao,缺心眼兒啊。” 盧茵呼吸幾下,她頭沖著屋中央,看他是倒立的:“你們……阿姨原諒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