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州縣巡視（二）

    第三十五章州縣巡視（二）

    蘇云開和明月也聽見了動靜，兩人幾乎是同時出門。驛站不大，房子都在一條線上，兩人剛出房門就看見隔壁一間房門打開，出來個四十出頭的漢子，是驛站的驛丞于大。他邊走邊說道，“估摸是馬出了事。”

    三人當(dāng)即往那邊過去。

    馬廄也說不上是馬廄，仗著是官家的東西無人敢偷，所以附近連圍欄也沒有，一個馬槽一根鐵柱，繩子拴在那，也不怕馬跑了。

    此時那里已經(jīng)站了三個人。白水秦放，還有驛卒梁枋。

    明月放眼看去，他們馬車的馬竟然躺倒在地，身下是大片血泊。她立刻過去看馬，馬兩眼無神，但還有淺光，身體也熱。她撥了馬脖子的傷口來看，血流地上，連它脖子下的土都變得松軟濕膩了，“剛死不久，死因是脖子被刀重劃，失血過多?！?/br>
    于大大聲質(zhì)問道，“梁枋，剛才你不是在喂馬嗎？為什么馬被人殺了都不知道，你干什么去了？”

    梁枋面有刀疤，看著兇惡，聽見這咄咄逼人的話卻沒動氣，反而小心解釋道，“我剛?cè)ソ馐至?，就去了一小會就發(fā)生了這事，聽見馬聲的時候，我才剛提上褲子。”

    于大冷冷一笑，“我看你又犯老毛病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br>
    梁枋這才著急起來，“于大哥又提這事，我以前是個偷馬賊，被官府抓了送到這來勞役，可這半年我兢兢業(yè)業(yè)改過自新了，您也是看得見的。”

    官府驛站并不是個肥缺，偶爾加急送個信件公文，還要披星戴月，又辛苦又輕賤，基本無良民肯來。于是官府就想出了個辦法，讓犯了小事的犯人去驛站做活。雖然辛苦，但總比在牢里好，而且還能得點(diǎn)小錢，當(dāng)然有很多囚犯愿意來。梁枋就是其中一個，于大是驛丞，算是驛站的老大了。

    蘇云開聽兩人爭辯，已明白二人平日關(guān)系并不好，梁枋更是因?yàn)榍舴付涣济裼诖罂摧p，這會于*問，大有“你就是兇手”的語氣。他聽了一會，又問明月，“馬大概死了多久？”

    秦放聽見，插話道，“小片刻，我和白捕頭剛才就站在大門口，聽見喊聲就過來了。對了，于大應(yīng)該不是兇手，馬慘叫之前，有個人從我身邊跑過，按理說房間離這這么遠(yuǎn)，于大也沒法從這跑開又回到房里再過來。那時我和白捕頭到了馬廄后，就看見梁枋蹲在馬旁邊，所以我們也不知道他是兇手還是那跑開的人是兇手?！?/br>
    于大一聽，說道，“許是什么閑人路過?！蹦┝烁託鈵溃傲鸿?，犯人就是你吧?！?/br>
    梁枋頓時急了起來，滿臉通紅，“你這是冤枉我，我沒有碰馬。”

    “其他驛卒都去送信了，就你我在這，難不成還是大人他們殺的？”

    梁枋被逼得沒辦法，大聲道，“你也有嫌疑！我知道我不愿拿錢孝敬你你嫌惡我，想趕我走，平日給我什么苦頭吃就算了，可現(xiàn)在是殺馬的大事，休想嫁禍到我頭上。我梁枋以前偷馬換錢是我糊涂，我認(rèn)錯，可你又何苦將我逼死，非得說馬是我殺的?！?/br>
    “你一派胡言，竟然說我也有嫌疑，我剛才從馬廄出來的時候馬還好好的，回房后在房里待了半個時辰，聽見馬叫我才出房門，這事大人和這位姑娘可以作證?！?/br>
    明月說道，“剛才我們的確是和于大一起過來的?！?/br>
    梁枋見證人越來越多，他幾乎要被逼入絕境，說道，“你說你從馬廄出來了，但我根本沒看見。你支使我去糧倉拿稻草，可等我出來你就不見了。我有理由懷疑你就躲在馬廄，趁我去解手的時候出來把馬殺了，然后再從前門逃走。那位秦公子看見的黑影就是你?！?/br>
    白水皺眉說道，“可黑影從前門跑，怎么也不可能又出現(xiàn)在房間里吧？”

    “我知道后頭有條捷徑，可以從窗戶跳進(jìn)去，距離比你們從房間走到馬廄這還要短，不信我跑給你看?！?/br>
    蘇云開說道，“白水，你跟他走一趟?！?/br>
    “是，大人?！?/br>
    梁枋立刻去帶路，秦放又想看這里的戲又想看白水那邊的戲，想了想還是跟著白水跑了。

    明月這會仔細(xì)看看馬廄地面，又看看那匹已死的馬，想了片刻說道，“要劃破馬脖子，必然先靠近它。從整齊的傷口來看，那人下手快很準(zhǔn)，想必根本連血也沒濺上。但能證明一點(diǎn)，他的臂力定然不錯?！?/br>
    于大低頭看看自己，胳膊的確壯實(shí)，他擔(dān)憂道，“姑娘也不能憑這一點(diǎn)來判斷吧。”

    “判案交給大人，我也得將我看見的說出來?！泵髟掠值?，“就算全部證據(jù)都指向你，但問心無愧，也不用慌。”

    于大笑了笑，“我當(dāng)然不慌?！?/br>
    不多久秦放就跑了回來，喘氣道，“真的有捷徑，說兩句話的功夫就從門口那回到了房間?！?/br>
    梁枋也回來了，見了于大便道，“你也有嫌疑?！?/br>
    于大哼聲，“自己監(jiān)守自盜，還要賴到我的頭上，就得讓大人懲治懲治你，送回大牢里關(guān)著?！?/br>
    兩人劍拔弩張，幾乎要打起來。蘇云開低眉稍想，問道，“于大，你方才一直在放里頭？在里面做什么？”

    “今個兒不是中旬么，得算賬，就在房里拿著算盤算賬了。”

    “待了多久？”

    “小半個時辰，大人和明姑娘回房早，要是能晚點(diǎn)過去，就該看得見我在房里，真是可惜。被這歹人鉆了空子來冤枉我。”

    梁枋瞪眼看他，“到底誰冤枉誰還不知道，大人，我曾是罪人，但我已經(jīng)改過自新，請大人秉公處理?！?/br>
    蘇云開點(diǎn)了點(diǎn)頭，轉(zhuǎn)身就往房間那邊走去，眾人不明所以，也跟在一旁。

    他徑直去了于大的房間，似乎是因?yàn)槌鰜淼眉?，所以剛才連房門都沒關(guān)。屋里漆黑，狹窄的地方進(jìn)去后什么也看不見，白水要尋燈點(diǎn)，卻被蘇云開攔住。

    “去我房里拿盞燈過來?！?/br>
    白水腿腳快，很快就點(diǎn)了燈拿來。

    驛站里用的都是煤油燈，這會她一跑，滿滿的油還溢了出來。蘇云開接過，照著燈火去找那屋里的煤油燈。那燈就放在桌上，旁邊還有翻開的賬本和撥了幾顆的珠算。

    秦放說道，“看來他剛才真的是在房里算賬。”

    于大連忙說道，“秦公子可要為小人做主?！?/br>
    “做主？”屋子小，蘇云開這一聲出來，倒讓于大愣神。他盯著于大說道，“你剛才根本不在屋里，你說謊?！?/br>
    于大猛地一頓，隨后喊冤，“大人為何這么說，這賬本和珠算都在這里，就算您要問我剛才算的是什么，小人現(xiàn)在能背出來。”

    “要背一個賬目提前幾天也行，這不能證明什么?！?/br>
    他是官，于大不敢跟他橫，說道，“大人不能冤枉小人?！?/br>
    蘇云開說道，“你說你在房里小半個時辰，一直在算賬。外面的天黑得早，我回到房中都已點(diǎn)燈，你比我們晚進(jìn)房，要算賬的話，定然要點(diǎn)燈?？晌曳讲艆s探得你這燈油是冷的，哪怕是白捕頭從我房里拿來的燈油，已過了一刻，如今還溫?zé)??？赡愕膮s冷冷冰冰，根本沒有用過的痕跡?！?/br>
    眾人恍然，唯有于大面如死灰。

    “梁枋說你喂馬時突然不見了，我想你當(dāng)時并沒有離開馬廄，而是躲了起來，躲的地方應(yīng)當(dāng)有泥，因躲的時間長，長時間不動，導(dǎo)致鞋子深陷，將鞋子的白色邊緣也沾上了土。你趁著梁枋解手，出來將馬殺害，然后逃走?？墒悄銢]想到門口有人，但距離較遠(yuǎn)，他們并沒有看清。你逃回房間，假裝和我們一起聽見動靜，還讓我和明月做你的證人。”

    于大還要開口狡辯，蘇云開已經(jīng)走到屋里唯一的窗戶前，用燈火一照，窗戶上沾有點(diǎn)點(diǎn)泥土痕跡。他抬眼冷盯，“可要對比一下你鞋底的土，跟這里的土是不是一樣的？”

    于大愣了愣，忽然明白過來再無狡辯的可能，跪下求饒。梁枋心中好不解氣，又想還好遇到了好官，否則真要被冤枉了。

    蘇云開默了默道，“你自詡良民，可是卻做著收受驛卒賄丨賂的事。你自認(rèn)為自己比曾犯過錯事的驛卒高一等，可在我眼里，你比不上勤懇做事的他們?！彼碚f道，“白水，拿我的官印去請最近的縣官過來?！?/br>
    于大面如死灰，癱坐地上，也沒力氣再瞪梁枋。千不該萬不該，選了這樣一個官。他本以為官越大就越不在乎這種小案子，簡單查一下就給梁枋定罪了，誰想……

    等到了第二日，當(dāng)?shù)乜h官領(lǐng)了衙役過來，將于大捉走。蘇云開向縣官要了一匹馬，雖然縣衙的馬比不過府衙的，但總比徒步走要強(qiáng)得多。

    等縣里的人離開，他們一行也繼續(xù)上路了。

    ☆、第36章 州縣巡視（三）

    第三十六章州縣巡視（三）

    四月已至，四人一路停留十余州縣衙門，抽取案件重審。小案審得快，大案要慢一些。所到之處開始總是大擺筵席，都被蘇云開拒絕，直接去了衙門，讓有些地方官驚嚇不已。似乎名聲傳開，后頭幾個地方官都不敢再來宴請。

    大宋衙門很多，但并不是哪里都有陳年殺人案懸而未決，明月倒是覺得不累。重審的大小案件約莫有兩百余件，但需要她出馬的不過二十多件。白水跟著蘇云開里外走動，她就跟著秦放去當(dāng)?shù)爻院扔瓮?。以至于今日坐在車中仔?xì)對看幾眼，明月只覺她和秦放要圓潤成球。

    蘇云開正閉目養(yǎng)神，聽對面人嘆了一口氣，睜眼看去，還沒問，那嘴快的秦放就問道，“你怎么了，是不是還沒吃痛快，沒事，聽說傍晚前我們就能到下一個小鎮(zhèn)了。”

    明月掐了掐自己的肚子，神傷，“胖了?！?/br>
    秦放也打量她，用力點(diǎn)頭，“的確是胖了?！?/br>
    “你也胖了?！?/br>
    “我是男的，這叫壯實(shí)?！?/br>
    白水聞言，伸手掐了一把他的胳膊，疼得秦放差點(diǎn)跳起來。白水哼道，“rou軟如棉，這叫肥rou?！?/br>
    秦放怒而要反掐她，想到男女授受不親又忍住了。蘇云開見明月還在掐小肚子，像個憂傷的杏色團(tuán)子，笑道，“長點(diǎn)rou好，太瘦弱風(fēng)吹就倒?！?/br>
    明月抬眸，“真的？”

    “嗯。”

    明月這才不掐了，心里歡喜得像有只麻雀飛起。

    車又行三里，還未進(jìn)鎮(zhèn)，便聽見有人爭吵。馬車停下，車夫在外面說道，“官爺，前面路上有人爭執(zhí)，把路給堵住了。”

    蘇云開撩了車簾往外看，前頭聚了十余人，看熱鬧的基本都是卷起褲管手拿鋤頭，再看周圍都是農(nóng)田，想必是附近耕種的人。那爭執(zhí)的幾人罵得很兇，又不似在吵同一件事。

    “下車看看。”

    四人陸續(xù)下車，走到他們近處，才發(fā)現(xiàn)地上堆滿了甘蔗葉子。

    此時甘蔗已經(jīng)快過季，再晚就不甜了。聽他們吵鬧的話聽來，這些甘蔗是例外，甜得發(fā)膩。那種植的人家準(zhǔn)備明早就伐去賣錢，誰想到了地里甘蔗卻不見了，便懷疑是那人偷的，就吵起來了。

    “路三，我這甘蔗就是你砍的，昨天你還跟人說你要砍我家甘蔗去倒賣個好價錢?！?/br>
    “趙四，別人說什么你就信什么，是不是明天有人跟你說我要偷你婆娘，你也信??？”

    “王八羔子我跟你拼了！”

    “來啊，往我腦袋砸啊。”

    眼見那趙四真要拿鋤頭傷人，蘇云開喝聲，將喧鬧的人群震得俱靜，紛紛朝那邊看去。來者四人男俊女美，說話的那人雖然衣著并不華貴，但面貌俊朗，五官正氣，一時也沒人對他呼呼喝喝。

    白水亮出腰牌，只在眾人面前閃了片刻就收回了，免得看清她的是提刑司的捕頭，“捕快辦案?！?/br>
    眾人這才面露敬畏，下意識就紛紛推開三丈遠(yuǎn)，怕惹是非。

    那趙四一聽，立刻上前，憤然道，“捕快大人，我要告狀，我要告那路三砍了我家甘蔗。”

    路三跪在地上大呼冤枉，又道，“我今天一早就上山砍柴了，你看，刀還在這，什么時候砍過你的甘蔗了，你倒是找證人啊，別血口噴人。”

    趙四怒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爛賭欠了一屁股債，家里窮得什么都沒了，就連這把刀，都是前天從阿狗家偷的。別人地里少點(diǎn)菜少點(diǎn)果子也不追究了，可你這才太過分了，竟然把我地里的甘蔗全砍了，你明知道我娘生病要錢治病，這錢你偷得心安嗎？”

    路三嗤笑一聲，“你倒是拿出證據(jù)來，要不你問問今天收甘蔗的人，誰見過我?！?/br>
    “你既然這么說了那肯定是喬裝了?！?/br>
    “那就是沒證據(jù)了嘛?！甭啡值靡馄饋?，篤定他拿自己沒辦法。

    趙四無話，只能請?zhí)K云開做主。蘇云開看看那鋒利砍刀，蹲身拿起看著，問道，“這把刀是你早上砍柴用的？”

    路三朗聲答道，“是的?！?/br>
    “那你的柴呢？”

    “賣了。”

    明月轉(zhuǎn)了轉(zhuǎn)眼，墊腳在蘇云開耳邊低語兩句話。蘇云開“嗯”了一聲，笑道，“我剛才那么問他，就是想這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