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jié)
“大人?!边h(yuǎn)遠(yuǎn)有人尋聲過來,正是白水。她踏過草叢,直奔蘇云開,墊腳在他耳邊私語一句。只是一句,就讓蘇云開心中那亂成一團的思緒找到了出口,開始抽絲剝繭。 再開口,已更沉著冷靜,“許大人,找兩個辦事牢靠的衙役來。” 他還有一件事沒想通,只要查明他最后需要知道的,就能解開他的全部疑惑。 他決定回去再好好想想,定是有哪里沒想通,就差那么一個關(guān)口了。沒走兩步,明月的步子就慢了,蘇云開回頭看她,見她彎腰摸鞋,過去問道,“怎么了?” “不知道是什么扎腳?!彼谀琼讶说牡胤矫嗣s沒摸到石子,皺了皺眉才想到,一手抓了他的胳膊借力,單腳站立,翻看自己的左腳,那鞋底上,竟扎了一些碎陶瓷片,“難怪這么疼,原來是扎進里頭去了?!?/br> 那第三次出現(xiàn)在蘇云開眼里的鞋子被碎渣一扎,更加殘破了。他站如松柏讓她借力抖干凈鞋子,一會就見她狐疑抬頭,“你剛才也跟我一樣在那走來走去,為什么你沒事?” 蘇云開這才想起來,去看鞋底,一看便明白了,“我的鞋底納得厚,一般的碎屑是感覺不出來的,而且這里的地都不平整,更感覺不出來?!?/br> 明月想了想倒是有理,好不容易弄干凈了,這才覺得舒服,“等下回我也要去換個厚點的?!?/br> 蘇云開又看了看她的鞋子,的確是該換了。 回到村子,那楊敬早已等候多時,遠(yuǎn)遠(yuǎn)看見就跑了過來。蘇云開看來看他,問道,“有什么事?” 楊敬說道,“大人,我們鏢局被卷進這件事里實在是冤枉,我們鏢局走了一半的人,再留幾天,估計這個月工錢都要付不起了,可否允許我們先行離開?” “希望總鏢頭明白,現(xiàn)在是出了命案,每一個人都有嫌疑,在案子沒破之前,誰都不能離開。” 楊敬遲疑片刻,才道,“其實是因為我兒子的傷口發(fā)作,村里也沒大夫,怕傷口擴散,傷了筋骨?!?/br> 蘇云開這才明白他急著離開的原因,說道,“恰好之前我中毒的時候在外面請了個郎中,還住在村子里,不妨請他看看?!?/br> 不能離開這里楊敬也無法,能給這大人看病的,應(yīng)該不是什么草包,他唯有應(yīng)允,“那我這就帶那郎中過去?!?/br> 蘇云開讓衙役進去請郎中,等兩人走了進了院子里,去井邊打水洗手時,見明月站在那滿目疑惑,也不知在想什么。明月想了好一會才皺眉說道,“按理說楊安的手受傷這么久,就算很重,也該愈合了的,可是為什么突然裂開了?難道是因為昨晚跑太急了?!?/br> 她嘟囔的兩句話卻猶如清冽的井水傾灑,蘇云開手中的繩子悄然脫落,那打了滿桶的水“砰”地一聲掉回井里,濺起半井水花。 “明月,他傷的是不是胳膊?” 素來對傷口血這些都敏感的明月想也沒想就答道,“對呀。” 蘇云開若有所思,說道,“讓衙役去悄悄喊幾個八方鏢局的鏢師來……除了楊安?!?/br> 明月皺了皺眉,不知道他為什么這么喊人問話。衙役也不知,但領(lǐng)命后就立刻過去了,并沒有如明月這樣多想。 ☆、第50章 殺人童謠(十四) 第五十章殺人童謠(十四) 榕樹村的村民被一陣鑼聲吵醒時,天已經(jīng)大亮。響亮的喧囂在寂靜村莊中驚得雞鳴狗吠,牛羊不安,家家戶戶幾乎同時驚醒,紛紛穿衣起床,出門瞧看。外面身著官服的衙役手執(zhí)一面銅鑼,邊走邊喊著眾人去榕樹下聽案子。 一聽是跟榕樹有關(guān),村民洗漱的速度便快了,有些人干脆睡眼惺忪地直奔過去,占個好位置等著。 晚來的人只能遠(yuǎn)遠(yuǎn)站在后頭,膽大的還往前擠,坐的地方就在榕樹附近。他們看見那蘇大人又再次站在榕樹底下,一點也不懼怕,心中嘆服,又想著他會遭何種報應(yīng),讓他不再這樣狂妄。 衙役這次倒輕松了,連人都不用攔,有這榕樹做“墻”,他們是不會到跟前來的,不怕擠了蘇云開。 秦放這會就坐在村民中一塊湊熱鬧,也不敢去那樹下。太過白凈俊氣的面龐在村民中十分顯眼,白水也看見了。一不小心目光對上,兩人便迅速挪開,當(dāng)做沒看見。 明月站在白水一旁,等著蘇云開審案。她還看見了祝安康三兄弟,站在很前頭,三人面色平靜,連安德興都沒了平時的吵鬧。 鏢局一眾人也在一側(cè),全部人都屏息看著蘇云開,不知道事情會如何進展。 許大人大致清點了下人數(shù),上前稟報,“蘇大人,該到的人都到齊了。” 蘇云開輕點了下巴,往四周看了一遍確認(rèn),才道,“今日讓大家來,是為了審兩個案子。一個是榕樹藏寶案,一個是殺人童謠案?!?/br> 村人幾乎都沒聽明白,有人高聲問道,“那鬼jiejie和榕樹要分成兩個案子?” “對,并沒有什么鬼jiejie殺人,這是人為的?!?/br> “……我們村子里有殺人兇手?” “榕樹村里沒有殺人兇手,但是兇手,就在村子里?!?/br> 眾人訝然,紛紛偏頭四瞧,看來看去,也唯有衙門和鏢局是村外人了。衙門和鏢局的人也不知所措,被看得莫名,忙問道,“大人,兇手到底是誰?” 他們此時都仔細(xì)聽著,忽然見蘇云開偏頭看向一處,十分引人注目。眾人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就看見了那總鏢頭之子楊安。 楊安見視線全在自己身上,愣了愣,好不容易才擠出尷尬笑意來,“看我做什么?我不是殺人兇手?!?/br> “你就是殺人兇手,殺害常德的人?!?/br> 蘇云開的語氣堅定,連鏢局的眾人都忘了為他辯解,還是身為父親的楊敬先反應(yīng)過來,愕然中還有不能壓抑的怒氣,“大人這是什么話,我兒怎么可能是兇手,他跟你的車夫無冤無仇。大人不要為了破案,就隨便拉個人頂罪!我兒根本沒有任何動機要這么做?!?/br> “他有,因為他想借鬼jiejie的傳言利用村民的恐懼將我們趕走?!?/br> 楊安無話,倒是楊敬已經(jīng)忍不住,連聲調(diào)都帶有呵斥,“大人就憑一張嘴,可是卻毫無證據(jù),若要草民來編個大人殺人的故事,草民也能說個通順?!?/br> 許大人只覺頭上官帽一震,喝道,“大膽刁民不許胡說?!彼繄A瞪,將他喝住,這才偏身作揖,客氣道,“大人方才說的肯定是深思熟慮過的,只是……下官還是覺得,若沒證據(jù),這樣說只怕不妥?!?/br> 這個蘇云開當(dāng)然明白,案子交疊在一起,總要一個一個來的,“的確,如果沒有證據(jù),確實不妥?!?/br> 許大人這才精神起來,“大人的意思是您有證據(jù)?可那兇手能將常德藏起,又神不知鬼不覺地避開村里那么多耳目順利離開,甚至連時辰都算得精準(zhǔn),怎么看也不像是頭一次來村子的人吧?” “因為楊安并不是第一次來村里,他熟悉這里的每一條路。這也就是為什么在沒有點燈的情況下,你還是能從眾多岔路中快速地找到衙役搭帳篷的地方,還安然無恙地踏過非常容易陷落的水坑。” 祝長榮皺眉,“可我們并沒有見過楊公子?!?/br> “他并不是白日來,而是入夜?!?/br> 楊敬心覺莫名,“我兒為何要來這毫無交集的榕樹村?” “因為他想知道,那鬼jiejie的傳出,到底會不會將他牽扯出來?!?/br> 眾人心中疑云滿布,不明白楊安為何跟鬼jiejie的聯(lián)系在那。連自詡有點辦案能力的許大人也是疑惑不已,“且不說楊安為何會來榕樹村,當(dāng)務(wù)之急,理應(yīng)先證明楊安是兇手。” 蘇云開見他問及,便道,“常德個子不矮小,因常年趕車,手臂非常有力??墒悄侨藚s能迅速將他制服,并且讓他連呼救的機會都沒有。但是從兇案發(fā)生的腳印來看,兇手只有一個,那個人,會武功。” 楊安說道,“鏢師個個都會武功,大人為何非要盯著我不放?” 蘇云開冷盯著他,“因為只有你有時間去殺常德。常德死在戌時左右,那時鏢師們都已經(jīng)三兩成雙睡下,但唯有你沒有在房內(nèi)。只是因為你近來照顧你剛出生的孩子,作息已亂,你半夜不在房里,也無人懷疑?!?/br> “當(dāng)時我一直在院子里走動,沒有外出?!睏畎矡o奈道,“當(dāng)然大人是不會信的,因為您一早就沒打算信草民?!?/br> 蘇云開不意外他的狡辯,在沒有確鑿證據(jù)前,要想一個殺人犯承認(rèn)殺過人,并不容易,“那你有沒有留意到,你殺死常德的地方,那里是個以前別人燒瓷器的地方,地上還有許多碎瓷片?” 楊安微頓,“草民沒去過那里,不知大人在說什么。” 蘇云開輕輕冷笑,“破碎的瓷片邊緣鋒利,但多為碎屑,所以鞋底厚實的人并不會察覺到,可是鞋底薄的人卻很容易扎腳。常德是個車夫,一天到晚基本都在車上,不用下地,所以鞋底并不需要太厚,他的腳底也因陶瓷碎渣而扎出細(xì)小的血洞。可是像你這樣長年累月都要出遠(yuǎn)門的人,鞋底卻必然會很厚實,扎進一些碎屑,或許連你都不知道?!?/br> 楊安下意識挪了挪腳,連他自己都沒有發(fā)現(xiàn)這個舉動,可旁邊盯看的人卻看得很清楚。楊敬見兒子如此,心中頓時騰起一股不好的預(yù)感,為了清白,更為了真相,他沉聲,“脫鞋?!?/br> 楊安詫異地看向自己的父親,“爹?!?/br> “我讓你脫鞋!” 楊安沒有動,楊敬一步上前,要去脫他的鞋子,看看上面有沒有碎渣。其他鏢師見狀,也上前幫忙,任楊安如何掙扎,鞋子還是被脫了下來。楊敬顫抖著將鞋底一翻,那厚有一寸的白色鞋底上,赫然扎進些許碎屑。他差點昏厥過去,也不顧那碎屑扎人,捏在手里拼命揉,揉得指肚被硌出血,看清那是陶瓷碎渣,喉嚨頓時哽咽。 楊安大驚,跪地說道,“爹,我沒有殺人,這是什么時候沾上的兒子不知道,我……” “楊安。”蘇云開冷聲打斷,“除了這個,你身上還有另一個更重要的證據(jù),那個證據(jù),是常德死前所留?!?/br> 楊安怒道,“還有什么!” “我說過,常德是車夫,常年要揮動辮子,所以手臂力氣很大。你制服他時不能讓他呼救,那勢必需要捂住他的嘴,那你就剩下一只手,常德完全有機會反抗。他的右手大拇指指甲外翻,但卻并沒有泥土,所以他肯定是將最后的力氣用在了兇手身上。一個人連指甲蓋都快掙脫了,可見當(dāng)時用的力氣有多大。楊安,你的身上,定有類似傷痕?!?/br> “那也有可能是我在其他地方受的傷?!?/br> 見他還不承認(rèn),蘇云開語氣更冷,“常德的身上雖然有因為掙扎而留下的傷,但明月驗尸后,發(fā)現(xiàn)唯有他脖子上的傷口能夠滲出大量的血。但是兇手將他倒掛在了樹上,那他的褲子本不該有血,可是在他膝蓋那一處衣裳,明月卻發(fā)現(xiàn)了血跡。就算脖子上的血噴濺到了別的地方,那也不該只有膝蓋那一點有。唯有一種可能,兇手也受了傷,而在他搬運尸體的時候,為了不沾到死者的血,于是抱住他的腿移動,就在移動的時候,兇手的血被沾到了死者的褲子上。我想……你之前受傷的胳膊,只怕在打斗時,傷口又破開了吧?!?/br> 明月插話道,“你的傷是半個月前造成的,雖然當(dāng)時傷得深,但半個月的時間傷口也已經(jīng)在愈合了,沒有強大外力的話,是不會再撕裂的。你爹曾說你傷口裂口又溢出了血,還要給你請郎中看看,常叔膝蓋上的血,就是你的血!楊安……你就是殺害常叔的兇手?!?/br> 楊安面如死灰,捂著胳膊不給楊敬看,抓著衣服不給別人掀,看得楊敬也心如死灰,他的兒子,真的是兇手。 他顫聲問道,“為何你要殺一個素未謀面的車夫?你到底要借鬼jiejie的歌謠掩飾什么?” 蘇云開嘆道,“為了掩飾他辜負(fù)阿菀的事實,為了他的妻子孩子不離開他,更是試圖以這樣殘忍的手段掩飾他所犯下的過錯。” 楊敬似在那一刻里白了發(fā),不想去關(guān)心那什么阿菀,可又不得不問,“阿菀是誰?” “阿菀就是童謠里的鬼jiejie,她喜歡楊安,楊安卻隱瞞了自己有家室的事實并和她往來,最后導(dǎo)致阿菀懷恨自盡在這棵榕樹下?!?/br> 屢屢聽見阿菀的名字,楊安才稍稍回神,怔然問道,“你為什么會知道這件事?阿菀和我一起,應(yīng)該沒有任何人知道的?!?/br> 蘇云開說道,“因為鬼jiejie的調(diào)子,就是《忘云天》的調(diào)子,而那歌謠,來自袁州,來自你的老家?!?/br> 楊安愣神。 “阿菀有一副好嗓子,你投其所好,教她唱這首歌謠。而為這歌謠重新填詞的人,很清楚這是你教會阿菀的,所以只改了童謠,并沒有改調(diào)子。因為他們想告訴別人,那個負(fù)心漢就是你,所指向的,也是你。” 楊安抬頭看他,“他們?” 蘇云開轉(zhuǎn)向那沉默許久的祝安康三人,“就是他們?!?/br> 村人齊齊往祝安康三人看去,此時見他們異常鎮(zhèn)定安靜,便意識到這蘇大人說的不假。村人詫異,祝長榮也難以置信,“童謠是你們編造的?” ☆、第51章 殺人童謠(十五) 第五十一章殺人童謠(十五) 祝安康并沒有否認(rèn),輕點了頭,神情十分木然。 一直沉默的孫賀說道,“是我填的詞?!?/br> 安德興笑笑,“鬼jiejie是我的主意?!弊栽偮斆鞯乃ь^笑看蘇云開,“你怎么知道是我們在為阿菀報仇?” “阿菀姑娘家栽有葡萄,但阿菀半年前去世,阿菀父親三個月前去世,按照時間算來,葡萄成熟過一次,但地上卻不見一粒落子,可見有人來過這里。” “那也有可能是貪玩的孩童。” “地上不見葡萄,可是卻有核,如果是小偷,定不會這樣鎮(zhèn)定的在這里吃葡萄。那肯定是熟知這里,哪怕被人發(fā)現(xiàn)也不會讓人意外的人。而那日你們進阿菀家中時,是祝安康拿了鑰匙開門。當(dāng)時我以為鑰匙是保管在了村長手中,可后來得知并不是?!?/br> 祝安康一頓,終于開口說話,“鑰匙不是阿菀給我的,是阿菀父親臨死前所托?!?/br> 他急于解釋,只是不想別人誤會他和阿菀有什么不清楚的關(guān)系,否則阿菀的清白也毀了。 蘇云開聽出來了,對已故的人都這樣維護,那更何況是在她生前。 祝安康又默了默,才道,“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猜出我們就是劫鏢的人,還有編造童謠的人。” 村民已經(jīng)忘了議論,忘了慣有的嘩然,只有滿滿的不可思議和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