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jié)
蘇云開說道,“我問過你的弟弟meimei,童謠是從哪里先傳出。他們所說的各不相同,可是他們說的,都指向兩個地方‘隔壁’‘村口’,隔壁便是安家,村口就是孫家所在,你們大概覺得孩童之間傳唱童謠之后,就不會有人查得到源頭。” 安德興點頭,“是我的失誤?!?/br> “之前我以為童謠的出現(xiàn),只是為了掩蓋嫌犯劫鏢藏寶的事。直到劫鏢一事出現(xiàn),我就一直很奇怪,鏢局押送的只有一車東西,山賊為什么偏偏挑最少貨物的時候劫鏢?而且當(dāng)時鏢師足足有十人,山賊既然是有備而來,為什么不在天時地利的時候出現(xiàn)?更何況,我問過其他鏢師,當(dāng)日山賊只追殺楊安,而沒有傷害其他人?!?/br> 安德興笑道,“還有呢?” “這半個月以來,村民陸續(xù)中毒,但是看起來不過像是一種恐嚇。所以我想,那人能這么方便卻不被人察覺,甚至很準(zhǔn)確的給在榕樹下停留的人下毒的,肯定不是外面的人,而且不止一個,否則太過集中,很容易被人懷疑。而且樹洞里的寶藏不輕,從拖動的痕跡來看,起碼是兩個人以上?!?/br> 祝安康仍是面無表情,孫賀也是如此,但卻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唯有安德興興趣盎然地看著他。 蘇云開繼續(xù)說道,“村民要砍了這不吉利的樹,村長不許,后來提出給榕樹修筑籬笆的,是你們,而去修籬笆的,也是你們。只是單憑這點不足以證明你們就是編造童謠的人,但也是一個線索?!?/br> 安德興笑道,“大人沒猜錯,我們的目的也是為了要留住榕樹,還有留住樹洞里的寶藏?!?/br> “再有,阿菀畢竟不是戲子,所以不會在大家面前唱曲,最有機(jī)會聽見她唱歌的,除了與她相依為命的父親,或許就只剩下她的好友,也就是你們,從小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她完全信任的人?!?/br> 不但感情好,而且阿菀很得三人尊重,不然祝安康和她一起走小道時,不會那樣顧及她是姑娘家而離得那么遠(yuǎn)。蘇云開時而看向祝安康,與其他兩人的神情全然不同。 三人都是為了阿菀,但是感情上,或許唯有祝安康于她不是兄妹之情。 孫賀突然問道,“可是為什么你會知道阿菀是為了楊安自盡?” 蘇云開答道,“阿菀和她父親相依為命,孝順善良。但是父親命她嫁給別人,她卻突然反抗,在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約定成俗的世間,向來孝順的她卻這樣反抗,那定是心中有了歡喜的人。可阿菀父親并沒有逼得太緊,她還是自盡了,唯有一種解釋,她喜歡的人負(fù)了她。你們和阿菀姑娘關(guān)系甚好,加之我已經(jīng)懷疑你們就是藏匿寶藏的人,但你們平日奉公守法,為何會突然做出這種事,目標(biāo)也僅僅只有楊安?后來我去查楊安身世,得知他也是袁州人時,才終于將這兩件事完全聯(lián)系起來。直到我知道楊安已有家室,山賊又只盯砍楊安一人時,我才肯定,阿菀是因楊安而自縊?!?/br> 冷冷的真相冷進(jìn)了人心底,連村人都默然無語。 安德興驀地冷笑一聲,“沒有殺死楊安,是我失誤了,要不是銀子不夠,我就不會只找到那幾個山賊,否則就能成事了。我也沒想到他命這么大,竟然就只傷了一只胳膊。喂,楊安,你不是在阿菀面前說身為一個鏢師為了鏢車可以賠上命么,怎么那時卻自己跑了?跑得可真快呀,追都追不上?!?/br> 他滿腔的戲謔,聽得楊安啞口無言,又無法回罵。 蘇云開又道,“你們的本意不是劫鏢,但如果不將鏢車劫走,官府很容易懷疑你們另有目的,所以干脆將東西帶走??墒悄銈円矝]有想到,那箱子里裝的五只花瓶里,竟然還另藏寶物,你們唯有找個地方將它藏起,而那個地方,就是榕樹洞內(nèi)?!?/br> 眾人下意識就往那已拆了半面籬笆的榕樹下看去,一眼就看見了那已空的洞內(nèi)。 “可是那株榕樹下人來人往,所以你們編造了童謠,以此驅(qū)趕來樹下逗留的人。可是其中反對最厲害的,是村長,祝安康你的爺爺。所以不管他如何在樹下走動、久坐,都沒有和其他人一樣發(fā)生異樣。” 祝長榮將這話聽到耳朵里,已不知要說什么,是欣慰還是惱怒,他一瞬竟不知哪種感情占了上風(fēng)。 許大人看著這三個有情有義的年輕人,也是說不出的嘆息,說道,“你們本性不壞,為的也是給阿菀姑娘報仇,可是方法太偏激。如果當(dāng)時你們真的殺了楊安,那你們以后該怎么辦?” “怎么辦……”祝安康神情冷漠,聲音更冷,“阿菀連命都沒了,她已經(jīng)沒有‘以后’了,我們不為她報仇的話,那她的這筆賬又該怎么辦!楊安辜負(fù)了她,害她自盡,這種事官府根本不會管,那就只能任他逍遙法外嗎!” 許大人嘆道,“你們將阿菀姑娘當(dāng)做摯友,她又何嘗不是。你們?nèi)绻娴臑榱怂鍪拢诰湃?,才不會瞑目?!?/br> “哪有什么九泉之下……”祝安康忍著喉嚨突然出現(xiàn)的哽咽,“如果真的有,阿菀早就回來跟他索命了。如果我們早一點知道她是為楊安而死,楊安也不會活到現(xiàn)在。” 他瞪著楊安,目有火蛇,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 蘇云開默然稍許,才道,“你們并沒有想殺楊安,只是想給他一個教訓(xùn)。否則……在村里這么多下手的機(jī)會,你們不會不動手?!?/br> “不是!”吼出這話的是楊安,楊安自知官府將會嚴(yán)懲,性命不存,此時也無謂再多加一個罪名,“那日我聽聞村里住進(jìn)了一行不明身份的人,我便來夜探,結(jié)果發(fā)現(xiàn)是蘇大人你們,我害怕事情暴丨露,于是打算對你們其中一人下手?!?/br> 明月不知為何覺得一股冷意襲來,“那晚跟蹤我的人是你?” 楊安點頭,“是我,可是當(dāng)我跟蹤你時,我發(fā)現(xiàn)還有人跟來,于是中途隱藏起來,結(jié)果卻發(fā)現(xiàn)那人就是祝安康,他在跟蹤你!大半夜的跟蹤一個姑娘,能安什么好心?!?/br> 這意外得知的真相讓提心吊膽了兩天的明月暗暗松了一口氣,雖然心中尚有疑惑,但卻不會每每想起就脊背寒涼了。 蘇云開說道,“你的目的是要害人,但祝安康想的,是綁架明月,讓她失蹤一時半刻?!?/br> 心中疲倦,已不打算解釋的祝安康聽見這話,抬頭看他,眼有意外,不知道為什么他竟然連這個也知道。 “那天你們?nèi)颂峒叭ゼ有藁h笆,后來就一直沒人看見你們,其實當(dāng)時你們根本沒有走,就在籬笆里面。只是那籬笆高密,從外面根本看不見里頭。你們察覺到榕樹下的贓物已經(jīng)不安全,所以想將它轉(zhuǎn)移走,可是村子的人來來往往十分棘手。恰好明月外出,于是你們其中一人跟上,想綁架明月,等村子的人都外出找她時,再趁機(jī)將箱子轉(zhuǎn)移走。誰想,卻發(fā)現(xiàn)了同樣在跟蹤的楊安?!?/br> 楊安憤然道,“大人,你憑什么說他只是想綁架,而不是想殺人?” 蘇云開冷冷瞥他一眼,“因為你也說了,你是中途就藏匿起來的,可是他卻一直跟明月到了大夫家,甚至折回時也跟在后面,直到遇見了去找她的我們。中途有那么多次下手的機(jī)會,為什么他不動手?荒郊野外要對付一個不會武功的姑娘,十分容易?!?/br> 楊安還想再說,可是發(fā)現(xiàn)好似無話可說,根本無法指證祝安康有殺人的心思。 明月在旁卻聽得奇怪,“可既然是打算綁架我,那為什么最后沒有做?” 這點蘇云開猜出一些,但并沒有完全的把握,便往祝安康看去。祝安康抬眼看了看明月,才道,“她去找郎中的時候,村里人已經(jīng)都被喊去找了,我沒有必要畫蛇添足?!?/br> 明月可不笨,想了想蹙眉低聲,“可是當(dāng)時你一直跟著我,不會知道村里人出來找我了?!?/br> 祝安康頓了頓,不說話了。倒是安德興笑笑,笑里沒有戲謔,倒有一種兄長之情,“阿菀跟你一樣大,個頭也跟你差不多?!?/br> 蘇云開和明月頓時明白,許是祝安康想起了阿菀,一時心軟,不忍綁了她。 可是犯法便是犯法,劫鏢的事,到底還是要受到律法制裁的。 不過不是死罪,明月還是覺得這是好事,不管有沒有九泉,阿菀會不會知道,至少這樣不會讓知道真相的人心中太過難受。 孫賀此時已經(jīng)起身,撣了撣他的衣服,淡然道,“那寶物被我們藏在了村口往西一里外的玉米地里。走吧,去挖贓物,還是去官府?” 他太過鎮(zhèn)定,反倒更讓身為官員的蘇云開和許大人覺得可惜,明知道這么做在真相大白后會毀了自己,可還是這么做了。 楊安與三人一起被押走時,祝安康行至蘇云開身旁,以極輕的聲音道了聲“謝謝”,便被衙役押送走了。 直到他們離開村子,村人互相瞧看,便沉默散開,無一人多話。不多久,那繁盛的榕樹下,只站了蘇云開一行人,顯得很是荒涼。 此時無人了,明月才道,“方才祝安康跟你道謝什么?” 蘇云開見已無外人在,才道,“因為他在謝我沒有將另一件事在大家面前說出來?!?/br> “什么事?” “阿菀姑娘當(dāng)時應(yīng)該是有了身孕?!?/br> 明月吃驚道,“什么?” “祝安康說過,阿菀姑娘很孝順也很開朗,她的母親早逝,自小跟父親一起長大。我想這樣一個姑娘不會為了一個有家室欺騙她感情的男子而丟下自己的父親自盡,或許是她發(fā)現(xiàn)自己有身孕了,為了名聲,為了不讓父親被人非議,所以她選擇了自盡,將全部秘密帶進(jìn)土里?!?/br> 明月愣神,“可你怎么能猜到這點?” “那日我去阿菀姑娘的家里,她的閨房,有對小小的銀鐲子,那是給嬰兒用的。她或許以為楊安會娶她,所以滿懷欣喜地買了那鐲子,可是沒想到,她遇到了那樣的負(fù)心人?!?/br> 明月咬了咬唇,同為姑娘,她心覺可恨,“她當(dāng)時該有多難過……難怪祝安康這么恨楊安?!?/br> 蘇云開嘆道,“如果當(dāng)時祝安康知道,肯定不會讓阿菀做傻事?!?/br> 明月微頓,“當(dāng)時祝安康不知道?那他是什么時候知道的?” “大概是在阿菀父親過世的時候,你還記不記得,阿菀父親就是祝安康為他安排的后事。阿菀父親都能將家中鑰匙交給他,那足以證明他有多么信任他,告訴他這種事,也不奇怪了?!?/br> 一旁的白水恨聲道,“那楊安真不是個東西!不喜歡人家姑娘,何必碰她。如果喜歡,何必這么糟蹋她。如果我是祝安康,我也咽不下這口氣?!?/br> 這話的確是氣話,也并不是要說給誰聽,可秦放卻聽進(jìn)了心里,簡直就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他覺得,回到大名府前,有必要正面解決一下他和白水的事,如今,他總覺得他們之間還很尷尬,那種尷尬,大概是來自并沒有好好解決兩人的事。 縣衙的衙役分了兩路人,一路押解犯人,一路去挖贓物。 四人等在樹下,不好再去祝家。方才明月看見祝長榮離開時,上過戰(zhàn)場的人,一直□□的背,那時卻好像佝僂了,十分無力疲憊。 她正想著,卻有個祝家小孫子抱了茶壺過來,遞給他們,字字道,“爺爺說,你們肯定渴了,但現(xiàn)在家里不方便,所以不喊你們過去坐了?!?/br> 四人心中詫異,那祝長榮……果真是個真正上過戰(zhàn)場,待過軍營的人。 公私分明,愛憎分明,他的孫兒錯了便是錯了,沒有將他的過錯怪罪到揭發(fā)的人身上。只是他是祝安康的爺爺,所以感情上又無法接受蘇云開一行人。這一個茶壺,此時便重有千斤,拿在手中,像壓在了心頭。 “告訴你爺爺,你的大哥不會去太久,幾年之后,他就會回來了?!?/br> 那小孫兒輕輕點了點頭,沒有再多說,便回去了。 幾人喝不下這茶水,哪怕的確口干。他們也沒忘記,剛把祝家大孫兒送進(jìn)了監(jiān)牢,雖然是合情合理,但這案子到底是出自那樣的緣由。許久蘇云開才道,“都喝一口吧?!?/br> 秦放輕聲,“他會不會在里面下毒,我們才把他孫子抓到牢里來著?!?/br> 白水禁不住瞪他一眼,“就你想得多。我信村長。” 說完就倒了一碗喝,一口氣喝完,看得秦放真擔(dān)心她下一刻就是吐出黑血來。他還沒反應(yīng)過來,蘇云開和明月也拿了碗倒茶喝,十分泰然。 他總算是有點明白,為什么白水總喊他慫包了。他自己都覺得,他不但慫,想得還太陰暗了。 喝完茶水,四人便坐在榕樹下等許大人挖寶歸來。 拆去半面籬笆的榕樹樹根交錯審扎地底,哪怕狂風(fēng)吹來,也難以撼動。百年之后,或許榕樹還在,可榕樹村,卻不知道還在不在了。人有時候,還比不過天地萬物。 等了約莫半個時辰,那許大人才終于回來,似跑得很急,又慌又氣喘,“大人,那贓物挖到了。大概是來回顛簸,里頭的花瓶都碎了,跟、跟裝在花瓶里頭的東西都混在了一起。” 蘇云開問道,“里頭裝的是什么?” 許大人喘氣,“黃金!好多的黃金!少說也有兩百斤?!?/br> 這數(shù)額連生在開封,長在國公府的秦放也詫異了,“兩百斤黃金?托鏢人到底是誰?丟了這么多錢也不找?” 蘇云開眉頭已緊緊擰起,案中案后——還有一個案子。 ☆、第52章 黃金劫案(一) 第五十一章黃金劫案(一) 許大人來回一跑,已是汗流浹背,提袖抹去額頭汗珠,問道,“大人,現(xiàn)在可怎么辦?” 那箱子沉重,衙役還沒抬回來,蘇云開略想片刻,說道,“回大名府的那條路通了沒?” “快通了?!?/br> 蘇云開擰眉細(xì)思,也就是說從劫鏢事件發(fā)生后,還沒有人過去。那就是鏢車丟失的事也沒人知道,目的地是莊家口,離這里有八天的車程,“許大人,勞煩你一件事。道路重開后,我會和鏢師一起押送箱子前往目的地,在我們走了四天后,你再正式放行大路?!?/br> 他們先行四天,這樣就算那報信的人快馬加鞭也趕不上他們。 許大人稍稍一想便明白過來,低聲,“大人是想繼續(xù)利用這箱錢做誘餌,抓出收貨的人是誰么?” “嗯。” 許大人收繳了這箱贓物,正不知如何是好,見這大名府路的大官愿意帶走,親自去解決這件黃金劫案,他倒是樂意。 只是楊敬剛沒了兒子,自然也沒心思理會這些事。他便尋了八方鏢局二當(dāng)家,那二當(dāng)家也不愿惹上這種麻煩事,自然是早點解決為好,一口答應(yīng),除去楊安的名額,其余九個鏢師一起護(hù)送同行,而替代楊安的,便是白水。 那道路尚未開通,蘇云開為了能在第一時刻出去,沒有去縣衙,而是直接去附近搭帳篷等候,鏢師也一同住在近處。 這日將近巳時,秦放才醒,還是被外頭的鳥叫聲吵醒的。臨近山林,著實吵鬧。他打了個哈欠想下床,卻聽見帳篷外有白水的聲音,立即停住了。 自從那天互道心意后,兩人就再沒說過話,不是他不想,是根本不知道怎么說。 要想白水放棄調(diào)查她兄長的事是不可能的,像她脾氣那么擰的姑娘,哪怕是知道蘇云開可靠,但也不會將全部事情都交給他姐夫去辦。這樣的話她就必然要通過攀升的機(jī)會進(jìn)入開封,再進(jìn)行調(diào)查。 那就勢必不能表明身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