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jié)
到了衙門,大門未關(guān),里面仍舊燈火通亮。蘇云開站在門口一會,便有衙役來問,“是報(bào)案還是喊冤?” 蘇云開看他一眼,直接亮了腰牌。那衙役接來一瞧,大驚,“大人稍等?!?/br> 片刻里面便有官員往外走,見了蘇云開直接作揖,“下官乃禹州知州樓得,見過蘇大人。” 蘇云開四下看了一眼,說道,“這么晚了竟然還在辦公,倒是愛民如子?!?/br> 他說著往里走去,明月跟在身后,那樓得也緊隨在后,“下官不知大人前來,有失遠(yuǎn)迎,望大人恕罪。” “只是按例巡視州縣,調(diào)取刑獄案件來看,不必多禮,也不必驚慌。”蘇云開又道,“對了,我們舟車勞頓,十分疲乏,還沒有用晚飯,不知道樓大人賞不賞臉?” 明月不解,按照他所說的,這樓得早早就派人跟蹤他們,那肯定知道他們在客棧住了一天了,為什么還要提晚飯的事。等過了小半個時辰,樓得再來請他們,去了那酒樓,看見滿屋穿著各種地方官服的人,她才稍微明白蘇云開的用意。 他一早并不說他們已經(jīng)來了一天,也不直接查案,而是讓樓得安排晚飯。那早就收到消息的樓得更會放松警惕,并有個錯覺——這蘇大人并非好官,不過是想趁機(jī)訛錢罷了。既然如此,那正是吹捧的好時機(jī)。 所以粗略一數(shù),估計(jì)能上得了臺面的官都來了。 不過她還是不懂,唱這一出戲做什么? 平日看慣了蘇云開沒有官架子的模樣,如今被滿屋的人招呼套近乎,再看他端著架子坐在那,并不是人人的敬酒都喝,喝也不過是輕抿一口,才讓她想起來,蘇云開原來是個官。 酒過三巡,一人起身執(zhí)杯,卻不是向著蘇云開,而是向明月舉杯,“酒席之上,就得有佳人相陪才好??墒枪媚飬s一直不喝酒,實(shí)在是太不給面子了。” 這人想必酒量淺,滿桌的人都瞧得出這姑娘和蘇云開關(guān)系匪淺,剛才也避免同她多說話,這會他估摸是喝醉了,竟然去向她敬酒。樓得臉色一變,奈何坐得遠(yuǎn)扯不到他,旁邊兩個也是糊涂的,竟不拉住。 蘇云開端坐不動,只是眼神輕瞥,十分的冷然。他伸手拿了放在明月面前的酒杯,對那醉漢開口,聲調(diào)淡漠,“我跟你喝?!?/br> 樓得忙起身打圓場,“喝喝喝,大人好酒量?!?/br> 蘇云開一飲而盡,再將酒杯放下,已經(jīng)沒人敢再來跟明月敬酒了。明月一心都撲在他身上,怕他醉了,挑了幾味清淡的菜放他碗里,也沒瞧見席上眾人意味深長的眼神。 “對了?!碧K云開突然再開口,“聽說禹州主簿和我是同一年參加科舉的,他也中了進(jìn)士,被外派至這里當(dāng)差,可是怎么沒瞧見他?” 樓得愣了愣,完全沒想到他竟會記得莫耿。只因進(jìn)士來自大宋各地,只是會試可能會看見,中進(jìn)士的那樣多人,他還記得莫耿,倒是稀奇,明明莫耿說不曾打過照面的。他不疑有他,說道,“今日他外出當(dāng)差去了,還沒回來?!?/br> 他話剛落,又有兩人幫腔,將話圓了一遍。蘇云開漫不經(jīng)心掃視一眼,那兩人一個是安撫使,一個是禹州判官。直到他不再追問莫耿的事,三人立刻將話題打住,不再圓場,順著他的話說其他的事去了。 約莫半個時辰后,蘇云開才以身體疲累的理由結(jié)束宴席。樓得要讓車夫送,蘇云開也欣然接受。 上了馬車蘇云開便低低朝明月輕噓,認(rèn)真之余神態(tài)還有些微酣。明月扯扯他的袖子,“你喝醉了?” 車?yán)锘韬?,外面又沒月色,蘇云開看不太清她的臉,只能聽見聲音。他便伸手去摸她的臉,答道,“沒有。” ……這分明就是醉了,否則怎么會輕佻起來了,還捏。明月抓了他的手拿下,一會那手又往前探,差點(diǎn)探到不該探的地方。明月只好一直抓著他的手,也不知道要醉到什么時候。 車夫?qū)⑺麄兯偷娇蜅5臅r候已經(jīng)是巳時,和掌柜一起將他是搬到房里,這才離開。 明月去外頭打了水來,還沒放下,就見他突然坐下,彎身去找鞋子穿上,看得她一愣一愣,“你酒醒了?” 但凡醉酒的人不外乎有兩種,一種是爛醉如泥一睡到天亮,一種就是蘇云開這種,邊喝邊醉邊解,這會過了小半個時辰,酒喝得并不太多的他腦袋還有一點(diǎn)點(diǎn)昏沉,但已經(jīng)解酒。 “醒了?!碧K云開見她離得遠(yuǎn),這會眼里還有所警戒,才想起來,試探道,“我剛才……沒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明月趕緊搖頭,她一個人知道就好,兩個人都知道了,那得多尷尬。 蘇云開松了一口氣,說道,“去白水住的客棧?!?/br> “等等?!泵髟旅r住他,“這一去的話不就被盯梢的人看見了?” 蘇云開笑道,“不會的,他的目的就是要看我何時去衙門,如今沒必要了。而且我今晚看起來像不像是一個貪財(cái)又好吃酒,不務(wù)正業(yè)的壞官?” 明月笑了笑,“像,除了……除了給我擋酒的時候不像。” 蘇云開也笑了笑,“我本不該帶你去的,只是局勢不明,怕你獨(dú)留客棧更危險?!?/br> 明月微微低頭,“不用解釋,我明白的。” 一笑嫣然,垂首更含少女的嬌羞。如果不是時辰緊迫,蘇云開真想和她好好繼續(xù)說。只是看看時辰,來不及了,“去找白水吧?!?/br> “嗯?!?/br> 明月隨他離開客棧,果然沒發(fā)現(xiàn)再有人盯看了,她暗嘆他料事如神,又道,“我不明白一件事,你既然知道接鏢人是官,為什么不拿著名簿直接指認(rèn),還非得讓水水那邊先抓到人?” “來接鏢的人未必就是幕后主使人,哪怕抓到了主簿莫耿,也沒有辦法知道他是受誰指使。但是如果早就知道他是被人抓走了,卻為他編造緣由說他辦正事亦或其他聽起來合理的理由的官員,定是指使人?!?/br> 明月這才明白為什么他要這么做,換做是她的話,哪里能想得這么周密。那日在槐樹下看見了嫌犯,她定會去直接抓人??墒沁@樣一來就打草驚蛇了,畢竟這是禹州,這么多的黃金,牽扯入其中的人肯定不少,萬一官官相護(hù),就怕要瞞天過海了。 如此一想,明月頓時恍然,“當(dāng)時為他拼命圓場的人有三個!” 蘇云開笑道,“對?!?/br> “可是我們沒有直接的證據(jù)?!?/br> “現(xiàn)在不是正在去拿證據(jù)的路上么?” 明月笑道,“還被水水綁住的那個人?” “對,莫耿,禹州主簿?!?/br> 莫耿此時仍被五花大綁著,他不知道綁他的人是誰,但這人待他還好,給水給飯,就是不放行。他起先以為是什么賊匪,但后來又覺不像。這會正苦求著這人讓他解手,忽然就見門那映了兩個人影。 白水警惕抬頭,貼身門后,聽見外頭一聲“是我”,立刻開門。 他的模樣太過恭敬,在官場打滾的莫耿一眼就瞧出外頭那人才是真正的賊首,睜大了眼認(rèn)真一看,幾乎是驚呼,“蘇云開?!?/br> 蘇云開漠然看他,笑道,“你果然認(rèn)識我?!?/br> 莫耿閉嘴不言。 蘇云開坐在他面前,盯著他說道,“那日為什么在莊家口槐樹下見了我調(diào)頭就走?” 莫耿笑道,“什么槐樹下,下官不知。” 蘇云開輕輕一笑,滿是嘲諷,“哦?你不知道黃金,你不知道五月初一?那你來接鏢做什么?” 莫耿張了張嘴,再看白水那淡漠模樣,忽然明白過來,“你們是一伙的。” 白水冷聲,“我是府衙捕頭?!?/br> 莫耿這才明白自己掉進(jìn)了陷阱里,可陷阱就在鏢局里,那就是說,這個陷阱在禹州外就已經(jīng)埋好了,就等著他們這些誘餌上鉤。 蘇云開怡然道,“我知道你并非主使人,只是充當(dāng)小角色,但是我給你一個將功抵過的機(jī)會,讓你指證他們,為你減輕罪責(zé)。” 莫耿雙眼轉(zhuǎn)了轉(zhuǎn),稍有思量,便道,“黃金是我利用職務(wù)方便,勾結(jié)鹽商所得,與其他人無關(guān)?!?/br> 蘇云開一頓,“鹽商?” 莫耿見他如此反應(yīng),忽然知道了他其實(shí)并不知道這批金銀是從何處而來,心中頓時懊悔。 “難怪一出手就是兩百斤黃金,原來是鹽商孝敬你們的錢。”蘇云開冷笑,“莫耿,貪污受賄一事,真的與禹州的知州、安撫使、判官三位大人無關(guān)么?” 莫耿驀地一驚,他本以為他只是用刑獄中慣用的審問伎倆,誰想他一一說出的這三位大人,卻全都是這次貪污案的同謀,說他是猜的,連他自己也不信。 蘇云開見他驚愕,更是肯定這四人是一丘之貉。面色頓時沉冷,語氣重有千斤,直壓莫耿頭上,“你是進(jìn)士出身,我是那科探花,同期為官,也是緣分。我念在這份情誼上有心放你一條生路,可是沒想到,你并不領(lǐng)情。也罷,反正罪證也收集了八丨九分,不在乎少一個人證?!?/br> 說著他就起身要離開這小屋,驚得莫耿驚呼一聲,“大人留步!” 蘇云開不轉(zhuǎn)身看他,聲調(diào)冷漠,“說?!?/br> 莫耿咬了咬牙,顫聲,“下官手里有三份賬本,可以指證他們。懇請大人給下官一個機(jī)會,親自指證他們?!?/br> 蘇云開淡淡應(yīng)了一聲,莫耿便說起那賬本在何處。白水聽完,不用蘇云開授意,便立刻前往那窩藏的地點(diǎn),找尋賬本。 天還沒亮,白水已歸,而那報(bào)信的人終于在凌晨趕到禹州,誰想剛下馬,就被埋伏在樓得門口的白水給抓住,為樓得貪污受賄的罪名,再添一個罪證。 ☆、第57章 京都迷夢(一) 第五十七章京都迷夢(一) 販賣私鹽歷來為朝廷所不容,更何況還涉及一州大小官員,自蘇云開抓捕了樓得眾人之后便奏請上峰。直到判處罪名,已經(jīng)過了二十余天,轉(zhuǎn)眼就要到六月。 六月的大名府蟬鳴不止,只聞其聲卻看不見蟬在何處。 府衙花園栽種有許多可乘涼的樹,一個杏色影子從樹下穿過,肩頭搭著一支長桿,長桿尖端套了個鐵圈,那鐵圈里圈著層層白如絲線的蜘蛛網(wǎng),交疊了約莫有二十三層,遠(yuǎn)遠(yuǎn)看去似蒙了一層白布。 行至樹下,頭頂?shù)南s叫聲更加尖銳刺耳。明月抬頭細(xì)尋,從那茂密樹葉中找到一抹褐色,小心探長桿子,用那蜘蛛網(wǎng)面輕輕一罩,就將蟬捉了下來。 她將蟬取下放進(jìn)竹簍里,蓋好布,繼續(xù)尋蟬。 屋外蟬聲漸小,正在稟報(bào)公務(wù)的白水余光瞧見個人影晃過,往那看去,就見有人在捕蟬,她看了看說道,“那是明月么?” 蘇云開一早就知道明月在院子里走來走去,知道是她,但還是抬頭往那看去,“嗯,在抓蟬玩。” 白水意外道,“不會吧?明月膽子是大,可她怕鬼和蟲子?!?/br> 蘇云開微頓,怕蟲子?可方才見她出現(xiàn)在那,問及緣由,明明說想抓來玩的。他再看手中公文,此時耳邊已經(jīng)算得上是清靜,心覺更能專注時,才明白過來。 ——明月這是怕蟬吵著自己,才跑去捕蟬的。 許是因?yàn)閯偛潘M(jìn)來說事,見自己不如往日專注,才留了心,這會就跑去捕蟬了。 白水稟報(bào)完公務(wù),見他神思不在這,便道,“大人?” 蘇云開應(yīng)了一聲,將手中公文看了一遍,才道,“傍晚的時候再來一趟?!?/br> 白水正要走,就見門被打開,秦放探頭往里面看,見了她兩眼立刻有了笑。白水板著臉沒看他,沒人的時候還好,有外人在,總覺得不自在。萬一這眉來眼去什么的養(yǎng)成習(xí)慣了,在其他不知道她身份的人面前這么做了,該招來多大的非議,得說他們有斷袖之癖。 秦放見她不理會自己,也沒在意,跨步進(jìn)去說道,“姐夫?!?/br> 白水見他進(jìn)來,自己就往外走。秦放也要跟去,卻被蘇云開叫住。他在蘇云開面前向來自由自在,難得聽他喊住自己,心知有事要說,就留步不追了,往白水的背影長長看了一眼,才回到桌前,“姐夫叫我有什么事?” 這會屋外蟬聲又起,似來自院外遠(yuǎn)處。雜亂聲不絕,顯得屋里氣氛更是不同。秦放不由坐直了腰桿,肅色,“姐夫你說吧?!?/br> 蘇云開遲疑片刻,才道,“如果想要探得一個姑娘于自己的心意,要怎么樣才能知道?” “簡單呀。” 蘇云開豎耳細(xì)聽,秦放接著道,“直接問?!?/br> “……” “我跟水水就是這么確認(rèn)的,你看現(xiàn)在多好?!鼻胤耪f著說著就見他一臉不滿意,這才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笑笑問道,“姐夫問的是明月?。俊?/br> 蘇云開立刻往外面看了一眼,明月還在遠(yuǎn)處轉(zhuǎn)悠,除非這里敲鑼打鼓,否則她那里應(yīng)該是聽不見的,“嗯?!?/br> 看慣了一板一眼的他不由讓秦放心覺詫異,又忍笑道,“叔父叔母都為你的婚事cao碎了心,還以為你是高僧轉(zhuǎn)世,終身不娶了。要是知道你如今在問我這個,那得多高興?!?/br> 蘇云開不喜別人打趣自己,可這會也沒計(jì)較,“說正事。” “簡單嘛,方法因人而異。明月不像水水那樣直率,是個開朗的姑娘,可是對感情這種事上,我看和姐夫你差不多?!?/br> “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