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jié)
“那這有什么不可以說的?!?/br> “因為那天在停尸房李大人板著臉將我們趕走呀,我們當(dāng)然不敢說。不過現(xiàn)在我也不敢說,不然蘇大人要罵人的。” 李康聽出話里的不滿來,笑笑說道,“想必你們也看得出來,那尸骨穿的是府衙捕頭的衣服,雖非朝廷命官,但也是在吏部有記名的,算是半個官了。其他案子好說,可涉及到官員的事,是不方便讓外人停留的,蘇兄他應(yīng)該能諒解。” “蘇大人當(dāng)然諒解,所以這不,才自己親自去走一趟。只怪線索太少,蘇大人又向來與刑獄打交道,作為第一個發(fā)現(xiàn)這個案子的人,李大人也不能怪他心癢,對吧?” 李康笑笑,“我知道,你是想從我嘴里套出點什么話來。只是這次的案件非比尋常,你是他心儀的姑娘,你說的話他應(yīng)該會聽。作為舊同僚,替我勸勸他吧,這個案子碰不得,不然,可能會死人的?!?/br> 明月微微一頓,“大人這是什么意思?” 李康默了片刻,才道,“今日城南被燒毀的五間民居里,有你的房子吧?” 明月意外道,“你知道?” 李康輕笑,“京師雖大,但也是天子腳下,刑部本就在調(diào)查這件案子,你們又是發(fā)現(xiàn)這個案子的第一人,稍有風(fēng)吹草動,也會傳到我們耳朵里。什么時候不燒,偏偏是這個時候,難道明姑娘想不通?” 明月想得通,否則蘇云開也不會急著去避暑山莊,更不會將她交托給李康,而非讓她隨便找個客棧住下,“既然李大人也知道這是天子腳下,那難道也要任由別人胡作非為嗎?” “唉,真是不懂事的小姑娘,跟蘇云開一樣不領(lǐng)情,直腸子,硬脾氣?!崩羁嫡f道,“我既然能想到這些,為什么我如今卻還是跑來接你?對,有些案子查起來是越查阻力越大,但有句話叫‘意欲取之,必先與之’,要對方放下戒心,就得先讓對方覺得你沒威脅?!?/br> 明月可算是聽明白了,“說白了,就是官場的圓滑之術(shù)么?” 李康嘆道,“不然你以為為什么蘇家的人世代為官,忠心耿耿,卻沒人做過一品大臣?在官場上不懂迂回,只會樹敵太多?!?/br> 明月抬眼瞧他,“可是我還是更喜歡蘇哥哥那樣的脾氣?!?/br> 李康失聲一笑,“是,我也佩服,也喜歡,可我不敢?!?/br> 這話說得矛盾,可意思卻一點都不矛盾。 明月倒覺得他這人不壞,只是有時候圓滑得太厲害,讓人看不清,就自然不敢深交了??扇缃裣胂?,蘇云開將她交托給李康,其實也是看清了他的為人吧。 李康領(lǐng)著明月回家,路上又跟她叮囑,進(jìn)門后一定要先自報家門,尤其是“蘇云開朋友”這幾個字要說明白說響亮。明月好奇問道,“為什么?” 李康答道,“怕被我家那母老虎撕了你?!?/br> 明月笑道,“是撕了我還是撕了你?” 李康朗聲笑笑,一會走至熱鬧地段,人來人往,川流不息。他才說道,“死去的捕頭叫白影,他生前是府衙的人,本來吏部決定開春就擢升他進(jìn)刑部的。” 他說的聲音很低,又毫無征兆,混在人群嘈雜的聲音中明月差點沒聽見。她抬頭問道,“那他生前在查什么案子,您知道么?” “他是府衙捕頭,查什么案子是那邊的上憲授意的。查明他的身份后,我曾讓人去問過,但那邊也說不知道。所以我想,可能是他得罪了什么人吧?!?/br> 明月忍不住說道,“就連我這樣不懂案子的人都覺得不可能,大人竟能說服自己相信?” 李康輕咳一聲,面子有些掛不住,“不信……” 明月說道,“我所知道的,是當(dāng)初白哥哥的案子移交刑部時,刑部草草結(jié)案。” “當(dāng)時我并不在任上,不清楚此事?!崩羁岛鋈徊煊X到了什么,盯著她說道,“你認(rèn)識白影。” 這話是陳述而不是疑問,明月才反應(yīng)過來是剛才的稱呼暴丨露了自己和白影相識的事情,便沒有否認(rèn),“嗯。” “不要讓別人知道?!?/br> 明月從這話里隱約猜出李康并不知道白水的身份,他甚至可能認(rèn)為先起火的房子是她的,然后才波及了隔壁白家。 這雖是個誤會,但明月思索片刻還是沒有說明。白水的身份被太多人知道,終歸不好,希望他們能快點從避暑山莊回來,最好是連同真相,一起帶回來。 兩匹快馬揚(yáng)塵撩土,馬蹄聲均勻響亮地在山道穿行。翻過一座山,已能看見鼓山。 白水突然喊了一聲“大人”,隨即拽住韁繩,往那鼓山山頂緊盯,目有憤怒。 蘇云開急??祚R,還未完全停住視線已先隨她的視線看去,一看那鼓山,那邊竟然是濃煙滾滾,大團(tuán)大團(tuán)的黑云直沖云霄,染得山巒如烏云壓頂,暴雨將至。 接連兩處起火,饒是一根腸子的白水也知道不是巧合。依照火勢來看,兇手可能就在下山的路上。哪怕不是兇手,只是個點火的人,抓住了也有可能問出真兇下落。 想罷,不等蘇云開說話,就揚(yáng)鞭怒抽。馬嘶鳴一聲,抬步往前奔去。蘇云開正要和她說話,卻見駿馬飛馳,從身邊飛閃前去。他喊道,“白水!” “兇手在上面!”白水已經(jīng)被憤怒填滿了心,根本不等他。喝聲怒離,瞬間只留背影。 蘇云開唯有揚(yáng)鞭跟上,他心里有一個很不好的預(yù)感,著火的地方是山莊的位置,那就是兇手可能料到他們會來這里,所以通過吊橋后,未必會從大路走。那白水去堵截兇手也毫無意義,既然兇手這么在意山莊,那當(dāng)務(wù)之急是去山莊看看有沒有殘留的線索。 甚至……此時吊橋可能又被毀了。 蘇云開駕馬急追時,時而看看鼓山之上,思路卻越發(fā)的清晰。 兇手每次都快他們一步,那就是說,兇手還在京都,甚至離他們很近。能同時分派人手去燒白家、山莊,那就是說非富即貴,否則養(yǎng)不起高手辦這種犯法的事。 一路急馳,蘇云開終于追上了白水,但卻是在吊橋那看見站在那握緊拳頭,一動不動的她。 吊橋果然被毀了,而且是從白水站的位置所斷,很明顯是被人用利刃所割。 蘇云開眸光微頓,上前將她從懸崖邊上拽了回來,“鼓山這么大,兇手既然料到我們會來,就不會走正道。兇手怕的是我們?nèi)ド角f里,所以我們應(yīng)該去山莊?!?/br> 白水怔了半晌,才道,“可是……恐怕等山莊的火勢停下來,都燒成灰燼了吧,還能有什么留下來。” “但凡有一點線索,就不能錯過?!?/br> 白水猛然回神,“還有一個地方可以上山的,大人?!?/br> 蘇云開也想起來了,就是當(dāng)初老樵夫指的路,唯有嬌小身材的人才能過去的險路,也是為數(shù)不多的人才知道的通道。 ☆、第81章 山洞骷髏(五) 第八十一章山洞骷髏(五) 避暑山莊的通道目前已知的有兩個,一個是吊橋,一個是狹小密道。 蘇云開隨白水攀巖而上時,就知道為什么這么久了那密道都鮮為人知,只因這里根本連路都沒有,甚至踩踏的痕跡都僅有白水上次所留下的,連山上禽類都鮮走這條“路”。 白水胳膊有傷,但意志堅定,因此在陡峭狹小的山上仍走得很快。蘇云開跟在她后面,為她這樣的拼命驚訝、佩服,只是她越是如此,就越讓他擔(dān)憂,案件一旦多拖延一日,白水心中壓力就會越大,一直無法破案,白水就一日不能卸下肩上重?fù)?dān),最后可能還會將自己逼瘋。 “白捕頭?!?/br> 白水緊抓山道兩旁樹枝,回頭道,“大人什么事?” “這里離密道還有多遠(yuǎn)?” “快了,再往上爬一刻就好?!卑姿f著,眉間有懊惱之色,“如果不是我受傷了,就能爬得更快?!?/br> 蘇云開說道,“慢一些吧,你胳膊的傷不輕?!?/br> “我沒事,只要能抓到兇手……”白水不想多說沒用的話,繼續(xù)往上攀爬。 蘇云開尾隨在后,又道,“這里這么堵塞危險,當(dāng)初你是怎么爬上去的?” “七夕的時候我答應(yīng)和秦放去放花燈,可是我在衙門有事,失約了。后來他說想帶我去避暑山莊看皮影戲,我又臨時有事不能一起同行,就答應(yīng)他會上山和他匯合的?!?/br> “所以哪怕千難萬險,你也要去見他?” “嗯。” “那如今他也同樣這樣在等著你回去見他,哪怕千難萬險?!?/br> 正專注往上爬的白水忽然明白他提起這件事的用意了,她徒手攀爬,心弦已被觸動。 她為了兄長的事已經(jīng)到了不顧自己安危的地步,她清楚,只是她覺得唯一的親人不在了,她有責(zé)任查出真相。可在找尋真相的途中,她卻忘了還有一個人在等她,像當(dāng)初她等她兄長回家時那樣迫切,那樣關(guān)心。 秦放…… 白水微微偏頭,“我明白了,大人,我會好好活下去,去找秦放,和他一起面對燕國公?!?/br> 蘇云開見她釋懷,也心覺寬慰,“到那日,我也會盡一份力?!?/br> 白水道了聲謝,又行十丈,終于停了下來。此時白水兩手因抓藤蔓青草而上,滿沾綠汁,她并不在意。俯身往前走去,撥開那如水簾的重重青藤,走了約莫半丈,就頓了步子。 蘇云開在后面問道,“到了?” “到了……”白水有些怔神,側(cè)身讓他往前看,“被人堵住了。” 蘇云開一愣,往那看去,那狹小峭壁上,有一塊巨大巖石深嵌山中,底下原本能容一人穿過的密道,此時卻被一顆大石塞住。地上沒有石頭拖動的痕跡,要想從這陡峭巖壁塞入這么大一顆石頭,也不可能。所以唯有一點可以肯定,石頭是被人從對面塞進(jìn)來的。 白水試圖推開,可完全推不開。她惱得拿刀對著石頭就砍,砍得火星亂竄,刀子都缺了口,石頭還是紋絲不動。 蘇云開見她幾次都差點踩空,將她拉住,“石頭是從對面堵住的,既然兇手料到了這個入口,那肯定已經(jīng)堵死了,無論你怎么砍都沒有用?!?/br> 每個入口都如同一條為兄長伸冤的生途,可如今兩條生途同時堵死,白水握著刀有些不知所措,“大人……兇手怎么會知道這個入口呢?明明知道的人沒幾個啊。” 從看見密道被堵開始,蘇云開的眸光就已冰冷,聯(lián)系種種,他已經(jīng)將所有的疑點堆積在一個人身上,甚至每一個疑點都能成立。 白水砍了半日,手已無力,她抬頭看著幾近垂直的峭壁,伸手探了探,“如果有繩子,掛在上面那株樹上,我可以過去。” 蘇云開聞聲抬頭,一看那樹干不過手腕粗從夾縫里長出來的樹,風(fēng)一吹搖搖晃晃,落葉滿飄,輕斥,“不要做那樣危險的事,方才你才答應(yīng)過我什么?回去吧,我已經(jīng)有眉目了?!?/br> “那山莊肯定有蹊蹺,難道大人就不想進(jìn)去看看?”白水試圖說服他,“兇手這么急著燒掉山莊,又將所有出路堵死,上面必然有問題,說不定現(xiàn)在去,還有可能找到一點線索?!?/br> 蘇云開搖頭,肅色,“你聽不聽我的指令?現(xiàn)在立刻下山。” 白水滿帶期盼的神采迅速沉落,滿眼的抗拒,“我能過去,毫發(fā)無傷?!?/br> “白水!” 蘇云開見她往后退,上前要捉住她,可白水身手極好。他往前一步,沒有將她抓住,反倒是見她往前沖來,心中不明緣故,片刻停頓,等衣服一松,腰帶被她解去,他才明白白水想要以腰帶做繩。他頓時驚得喝聲,腳下一急,踩得山石滾落。 白水趁他穩(wěn)住底盤之際,已將他的腰帶和自己的系好,準(zhǔn)確無誤地將繩子拋到那半壁樹干上,借著樹干的力,往上躍去。 “白水??!” 蘇云開眼睜睜看她縱身一躍,那樹枝幾乎是同時崩裂出聲響,聽得他差點心跳驟停。 好在白水身子輕巧,輕功又好,只借了幾分氣力,腳踩峭壁,從上面躍了過去。她松手之際,身影瞬間墜落,消失在巖石之后,蘇云開臉色全無。 “大人,我過來了?!?/br> 被驚得屏氣的蘇云開喘了口氣,想罵她,可罵不出來,“你要小心,我下山后就去找人修橋,不要再用這種辦法出來了?!?/br> “我明白,大人快下山吧,您要小心?!?/br> 蘇云開對著那長滿苔蘚的巖石說道,“你也是,萬事小心?!?/br> 兩人互道了小心,蘇云開這才下山,去找那日修橋的人,畢竟修過一次,熟門熟路,速度也會更快一些??斓缴侥_,他又回頭看了一眼仍就濃煙滾滾的山莊,早知白水這樣沖動,他就該一個人來,是他低估了白水的決心。 開封城內(nèi),明月已經(jīng)在李家待了半日。 李夫人聽說她是蘇云開的朋友,對她十分客氣,邀了她到?jīng)鐾らe談,話語溫柔,全然不似會撕人的模樣。明月說道,“進(jìn)門之前,李大人讓我務(wù)必明說我是蘇大人的朋友,否則他帶個姑娘回家就沒辦法辯解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