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夫人無奈搖頭笑笑，“果真是喜歡得緊，自己挨罵了不辯解，卻為她著急起來了?！?/br>
    蘇顧瞧她一眼，“他都已經(jīng)自身難保了，你還想著你的兒媳?！?/br>
    蘇夫人一頓，“怎么回事？”

    蘇云開暗覺不好，從白家到山莊被燒，他就知道兇手肯定不會(huì)對他坐視不理，任由他查案，就是不知道到底會(huì)怎么出手阻礙他。

    “你自己看吧。”

    一封手諭遞來，蘇云開微頓，蘇顧說道，“吏部找不到你的人，所以將手諭送到了家里。三天后，你就啟程回大名府路?！?/br>
    手諭上寫得很清楚，將蘇云開調(diào)任大名府路，任漕司。也就是管理水路運(yùn)糧，這差事雖然看似辛苦，但如果從中做點(diǎn)手腳，便能一輩子吃喝不愁。多少人擠破了腦袋想去，可蘇父看得明白，兒子從提刑司進(jìn)禮部，是得罪了人。在禮部沒幾天，又讓圣上下旨將他調(diào)離京師，這看似肥差，卻非好事。

    蘇云開只是看了一遍，就緩緩合上，“父親知道是什么人請的手諭吧。”

    蘇顧見他似乎也知道，這才道，“你何時(shí)得罪了平西侯？”

    “以前，現(xiàn)在?！?/br>
    蘇顧擰眉，“你如今在做的事，跟平西侯有關(guān)？”

    “不能肯定，但也十之八丨九?！碧K云開將手諭放回桌上，這一次，他不打算再順從離開。在大名府路的時(shí)候他不知是何人所為，朝廷有令，不得不去。但如今他深知自己離開那定會(huì)讓白影的案子石沉大海，他會(huì)對不起白水，也對不起明月，“我不能接旨?！?/br>
    “你不能不去，否則就是抗旨。”

    蘇云開想了片刻，說道，“這次的事，哪怕賠上孩兒性命，也不能違背對別人的承諾。他要調(diào)我離京，我更不能順?biāo)囊??！?/br>
    蘇顧氣道，“那平西侯是你能開罪的人嗎？”

    “他不怕魚死網(wǎng)破，那就拼個(gè)兩敗俱傷?！?/br>
    蘇顧心中驚奇，平時(shí)那樣文質(zhì)彬彬的兒子，竟然如此硬氣。他以為兒子入仕后一直順意，沒有歷經(jīng)過多波折，遇事會(huì)有退怯，可沒想到完全沒有。這絕對不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反倒讓他看見了兒子的骨氣，蘇家人的骨氣。

    蘇云開沒有拿手諭，回到房里，也沒點(diǎn)燈就睡下了。下人上好了水來請他時(shí)，敲了門沒聲響，就退下了。到了翌日清晨，又來敲門，卻還是沒答應(yīng)，這才警惕起來，尋了蘇夫人來瞧。

    這一瞧，蘇云開竟是病了。大夫來瞧便說素日cao勞過度，傷了內(nèi)里，需要好好調(diào)理，否則日后怕會(huì)留下隱疾。

    消息傳到宮中，連皇帝也過問此事，問了蘇顧蘇云開的安好。

    快至傍晚，已是放衙的時(shí)辰，蘇云開還躺在床上。剛喝了一貼藥，頗有安眠的意思。他拿捏著手里的銀子，想著昨夜明月和他說的話。

    “白哥哥死時(shí)手里還拽著這錠銀子，可是白哥哥身為捕頭，一年的俸祿才多少？他是個(gè)懂分寸的人，不會(huì)臨死還守著金銀?！?/br>
    “那建在偏僻荒山上的山莊，房子奇多，陳李朗的本意應(yīng)該不是拿來避暑的，那到底是有什么用途？”

    “白哥哥死于劇毒，什么人會(huì)隨時(shí)帶著劇毒在身上，又為什么會(huì)帶著劇毒，兇手在掩藏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蘇云開已經(jīng)快把那錠銀子看穿了，可依然沒什么線索。

    門外忽然響起敲門聲，他立刻將銀子放進(jìn)被窩里，沒有答話。門又敲了四五下，他才佯裝弱聲，“誰？”

    “我。”

    聽見李康的聲音，他差點(diǎn)就答得爽朗了，輕咳幾聲，才氣弱道，“請進(jìn)。”

    李康進(jìn)了房間，就對下人說道，“這里不用你們伺候了?！?/br>
    他關(guān)上門，快步走向里邊，剛露臉就見蘇云開直挺挺地坐在床上，從容瞧看自己。他頓時(shí)一笑，不忘壓低聲音，“果真是裝病。”

    蘇云開略有自嘲，“不裝病，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押往大名府了?！?/br>
    李康挪了凳子過來坐下，說道，“你父親也知道你是裝病吧，通了氣？”

    蘇云開搖頭，“沒有?！?/br>
    “那看來是父子連心了。今日圣上問及你的病情，你父親只差沒老淚縱橫，念著他就你一個(gè)獨(dú)子，請圣上寬限幾日，讓你病好了再赴任。圣上自然是同意了，我瞧平西侯臉都青了，所以這次也是他動(dòng)的手腳？”

    蘇云開心有感觸，他本不想勞煩父親，可沒想到父親還是幫了他一把。這也說明，父親信他不是在辦糊涂事。他沒有答李康的話，問道，“明月好不好？”

    話題轉(zhuǎn)變之快，由洶涌澎湃的朝廷眨眼到了兒女情長，李康還愣了一下，苦笑，“以前我們總說你是個(gè)石頭人，如今石頭人有了喜歡的姑娘，都要化成一股暖流了。”

    蘇云開笑笑，想到明月就覺心有蜜糖，“你還笑得出，那就是她很好了。”

    “好著呢，早上還吃了兩碗飯，我哪里敢不好好替你養(yǎng)著，不然等你找我麻煩么？”李康被他一拐，倒差點(diǎn)把正事忘了，湊近了聲音更低，“你讓我查的事，我查了，雖然不能肯定是全部，但也起底了九分。你不讓我細(xì)查我還不知道，那平西侯表面廉潔，不拿朝廷分毫賞賜，可背地里，卻足足有四個(gè)存放錢財(cái)?shù)恼?。?/br>
    蘇云開略微吃驚，“哪里來的這么多錢？”

    “行賄?！崩羁道湫?，“每年都有官員從外地運(yùn)輸大批黃金進(jìn)京，有裝扮成客商的，有裝扮成鏢師的，五花八門，惟獨(dú)一點(diǎn)，做得極其隱蔽。不過有一點(diǎn)我覺得十分奇怪，既然有那么多黃金，那必定是底下官員搜刮了許多民脂民膏，可我細(xì)查之下，卻并非如此。”

    蘇云開也意外道，“這是怎么一回事？沒有收受賄賂的官員么？”

    “倒是有，可貪污的錢財(cái)數(shù)量和送給平西侯的數(shù)量完全不成正比，甚至只是冰山一角。所以我說奇怪，難道我漏查了什么？”

    李康對自己的手段有自信，可是這樣重要的線索竟然沒查出來，他只能將希望寄托到蘇云開身上，可抬眼一看，蘇云開的雙眉已快擰出兩個(gè)川字來。

    ☆、第84章 山洞骷髏（八）

    第八十四章山洞骷髏（八）

    有四個(gè)存放錢財(cái)?shù)恼?，卻并非是屬下收取賄賂而來。

    難道平西侯在哪里挖了金礦？可他的下屬遍布宋朝，難道到處都發(fā)現(xiàn)了金礦，這個(gè)可能性并不大。

    又難道是在哪里私造了制銀廠？可同理，不可能這樣分散。

    不是挖金山也不是造銀，蘇云開著實(shí)想不通那平西侯是用什么法子不受賄，卻能讓下屬送來那么多的錢。

    雖然不能完全解開他心中疑惑，可李康查到的這些事，卻十分有用。

    說話間，門外有下人敲門，“少爺，刑部有位趙主事來找李大人?！?/br>
    李康頓覺意外，還是讓下人將他領(lǐng)過來。末了又和蘇云開說道，“我來這里是正大光明的來，所以刑部的人都知道我是來探望舊同僚了?！?/br>
    “嗯，遮遮掩掩的反而惹人懷疑。那趙主事是誰的人？”

    這話算是問到點(diǎn)子上了，李康笑道，“朝堂紛爭，也不是只有安國公和平西侯兩個(gè)陣營，至于他是誰的人，我就不說了，對我們無礙就是了。他尋到這里來找，那肯定是急事。”

    果不其然，那趙主事出現(xiàn)時(shí)，神色匆忙，見了面連官場寒暄都忘了，直接說道，“府衙又出事了?！?/br>
    李康不由肅色，“出什么事了？”

    趙主事看了看蘇云開，說道，“那叫白水的捕頭，可是蘇大人從大名府那邊舉薦來的？”

    蘇云開心已微沉，“是?！?/br>
    “今天早上……有人在鼓山崖下發(fā)現(xiàn)一具燒毀的尸體，雖然燒得面目全非，但那人身材瘦小，身著衙門官服，腰牌正是白捕頭的！”

    蘇云開一驚，鼓山崖底？他瞬間屏氣，一會(huì)才極力鎮(zhèn)定下來，白水武功那樣好，即使去山莊的時(shí)候沖動(dòng)了些，可是她想報(bào)仇，所以絕對不會(huì)讓自己輕易死去，甚至在危急關(guān)頭反而會(huì)更加小心謹(jǐn)慎，“除了腰牌，還有什么可以確認(rèn)她身份的？”

    “倒也沒了，只是從身形來看，的確像是他?！?/br>
    他這樣一說，蘇云開反倒是有些安心了，“衣物燒毀了多少？”

    這一問著實(shí)讓趙主事覺得奇怪，這人都燒死了，還問衣服的事，這不是主次顛倒了么？蘇云開果然病得不輕，“也燒得七七八八了?！?/br>
    蘇云開嘆了一口氣，半晌說不出話來。他氣色不好，這一沉默，神情更是疲倦。李康和趙主事正欲告辭，門外下人又再次來報(bào)，“少爺，平西侯來探望您了，您是到前堂迎接，還是請侯爺?shù)轿堇飦?？?/br>
    蘇云開和李康相覷一眼，幾乎是片刻交流，蘇云開就道，“我身體不便，不能下地，請平西侯到屋里來吧。”

    “是?！?/br>
    以蘇云開和平西侯的交情還不至于到這里來看望，剛出了白水的事，不得不讓蘇云開多想。

    虞奉臨很快就到了門口，剛進(jìn)屋就看見李康和趙主事。兩人跟他問了安，李康又道，“下官聽說蘇大人病了，所以和趙主事一起過來看看。刑部還有事，我們就先走了?！?/br>
    趙主事看了他一眼，兩人一起來的？只是他也是個(gè)有眼力的人，沒有拆穿，默認(rèn)了。

    虞奉臨也不留他們，擺了擺手，許他們走了。

    等兩人走了，他才在蘇云開臉上打量幾眼，氣色的確不好，不過看起來也不像是得了重病，“鼓山一別，蘇大人還氣色明朗，不過幾日，怎么就這樣憔悴了?！?/br>
    蘇云開咳了幾聲，聲音低弱，“大概是勞累過度，明月說的沒錯(cuò)，我不該總顧著公務(wù)，還應(yīng)好好休息。”

    虞奉臨笑道，“說起明月姑娘，聽說她住進(jìn)了李康李大人家里？”

    “對，她在開封的房子被燒了，我又不得空給她找住處，更不能帶回家里，就交托給了好友?！?/br>
    這話解釋得合情合理，虞奉臨也沒多問。

    蘇云開神色不動(dòng)，知道他沒有對這件事多疑。

    如果剛才他不主動(dòng)提及明月，虞奉臨反而會(huì)覺得他遮遮掩掩，定是有詐。

    平西侯的脾氣，他大致摸清楚了。越是將事情赤丨裸丨裸地?cái)[在他面前，他越不會(huì)懷疑。但如果越是遮掩，他就越會(huì)刨根問底，查個(gè)清楚。

    虞奉臨問了他的病情，又囑他好好休息，這才離開蘇家。

    蘇云開等他走了，便琢磨起怎么往秦家送個(gè)信，免得消息傳得太快，秦放又一根筋沒回過神來，以為……白水死了。

    那官服和腰牌是白水的，可死的人不會(huì)是白水。

    蘇云開不用看過尸體也知道那人不是她，若真的是，那讓趙主事最震驚的，就不是府衙捕頭被燒死了，而是——竟然有個(gè)姑娘混進(jìn)了官衙，這可是欺君的罪名。

    可趙主事卻完全不震驚、不意外，不提這事，所以蘇云開相信，死的那個(gè)人不是白水。

    那白水去了哪里？

    他估摸著，可能縱火和堵住密道的人并沒有走，還留在鼓山那防止有人前來。而白水正好與那人碰見，交手之后，白水殺了對方，并且把自己的衣服給了他，燒毀尸體丟下山崖，以此來掩飾自己的行動(dòng)。

    他果然沒有看錯(cuò)白水，越是危及的時(shí)候，她越是理智。

    無論這件事的幕后指使人有沒有那么快發(fā)現(xiàn)，白水這么做都是百利無一害的——她或許自己也沒有想到，這樣一來，男扮女裝欺君的白水就徹底除去了罪名，白水的身份本就是假冒的，她日后可以恢復(fù)自己的本名了，用自己的身份，重新來京，來見秦放。

    連日來不幸的事終于出現(xiàn)了一些可預(yù)見的好事，蘇云開輕輕松了一口氣。

    對，得趕緊給秦放捎封信去，不然他得發(fā)瘋。

    他裝病不出門，消息由刑部帶來。帶來的途中，這又一起府衙捕頭被殺案，就傳遍了京都。

    消息，自然也傳到了秦放耳朵里。

    他被家丁帶回來后一直被鎖在書房里，他雖然著急，可還是強(qiáng)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閑暇就看看書，在思念白水的日子里度過。

    “小人沒有聽錯(cuò)，少爺您要小人留意的人，真、真的死了?！?/br>
    秦放死死盯著那垂首不敢抬起的下人，抓在手里的書幾乎被抓破，“你胡說，白水怎么可能會(huì)莫名其妙死了！”

    那人簡直要哭了，可又不得不說，“是真的，白捕頭跟著蘇大人去了鼓山，就是前陣子少爺去的避暑山莊，那地方不是挺邪門的嗎，死了好幾個(gè)人，還出了命案……”

    秦放差點(diǎn)沒把書丟出去，“誰讓你說神神鬼鬼的了！”

    下人一個(gè)哆嗦，將神怪的話打住，繼續(xù)說道，“兩個(gè)人一起去的，可就只有蘇大人回來?；貋砗筇K大人一病不起，沒多久就傳來白捕頭被燒死的消息了，還有少爺，避暑山莊也被燒了，您說邪不邪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