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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笑春風在線閱讀 - 第64節(jié)

第64節(jié)

    開封南面,有一間糕點很出名的客棧,那客棧的名字,就叫朝陽客棧。

    日出東方,朝陽初升。

    且去看看,卻果真是這。

    小二一言不發(fā)領(lǐng)他上樓,他剛進門,背后就有人將門關(guān)上。整間客棧安靜得詭異,可每一個角落似乎都有輕微聲響,這里埋伏了不少人,鴻門宴,風雨欲來。

    小二領(lǐng)他登上三樓,到了一間廂房前,輕輕叩門,待里面的人應聲,他才推開門。

    木門緩慢打開,蘇云開一眼就看見了坐在正門口對面的明月。她氣色并不好,發(fā)也有些凌亂,唇色慘白,卻還是安安靜靜看著自己。他心中一痛,緩步走了過去。這才看見那四方桌子右邊,虞奉臨就坐在那。

    虞奉臨笑道,“你比我想象中來得要快,看來你沒有走彎路,直接就過來了。我還怕你看不懂提示,真跑去東面了。”

    蘇云開淡聲,“如果真的是去了那,那侯爺也不會這樣怕我,畢竟只是個蠢人?!?/br>
    “本侯怕你?何以怕你?”

    “不怕,又為什么要用明月來要挾我?”

    虞奉臨冷聲,“是,本侯是怕你,可也知道你怕什么。我請明月姑娘來這里,不是為了殺你們,相反,本侯要送你們個好東西,只要你效忠我,我此生所得的半數(shù)金銀,都是你的。在開封,也絕不會有人能為難你們半分。榮華富貴,權(quán)力地位……”

    “侯爺是不是忘了,我是蘇家人?”蘇云開說道,“你應該知道我今晚進宮了?!?/br>
    “是?!?/br>
    “可是侯爺卻不著急,可見侯爺已經(jīng)決定魚死網(wǎng)破了。你要的不是我去圣上為你翻案,而是要我蘇家效忠于你……畢竟我們蘇家在朝廷說話頗有分量,在百姓中也有美名。試想,如果我們蘇家先開口效忠你,那你要的帝位,就能坐得更穩(wěn)了?!?/br>
    虞奉臨聞言,不再同他笑,眸光冷厲得詭異,“哦?你的意思是,本侯要造反?”

    蘇云開冷冷瞥他一眼,伸手將桌上的空碗拿到面前,又從錢袋里拿出一錠銀子,放置其中。再倒以茶水,茶水從茶壺慢慢流出,鋪滿空碗,幾近溢出時,他才停下。末了又從錢袋中拿出另一錠同等值的銀子,放入碗中。

    本是同價值的銀子,前者不溢,后者沉落,碗里的水卻立刻溢出了些。

    明月看著,已覺奇怪,“這兩塊都是官銀,重量應該無差別,怎么后面這塊重這么多?”

    “因為這是假銀。”蘇云開盯著虞奉臨,說道,“假銀里摻雜了鐵,所以比純銀更重。外表看不出來,可是一入水,就能立刻辨別出來。而這塊假銀……就是白影臨死前在山莊所得,至死都沒有松手放開的證物。”

    明月猛地一愣。

    蘇云開聲音沉沉,壓抑著極大的怒意,“虞奉臨,你私挖礦山,采集鐵礦,就地制造假銀??砂足y珍貴,每錠銀子只加一點,也不需要將那么大的鼓山鑿空,我想,大部分的鐵礦,都被你制成了兵器吧?山上榆木可制箭、長丨槍手柄,就地取材,兵器、錢財,都有了,便可以招兵買馬,弒君奪位了!”

    虞奉臨沉默片刻,忽然笑了笑,“你說得倒輕巧,制造假銀?如果是需要招兵買馬,錢可需要不少,也必然是要真銀子,否則我真起兵造反了,手下的人一旦發(fā)現(xiàn)是假銀,我便要被他們殺了,談何造反?”

    “因為你將假銀分散給各地下屬,讓他們利用官職,為你換成真金,再運送回京。”

    虞奉臨一愣,輕視的眼里,終于有了警惕。

    蘇云開說道,“之前我在大名府府衙任職,去了不過幾個月,就突然收到調(diào)令,回京做了個禮部侍郎。明升暗貶,你心知肚明。只因我在大名府查獲的黃金貪污案,根本不是貪污案,而是那禹州知州也是你的人,他在為你以假銀換真金。只是那人是你,所以他不敢說,也不能說。黃金一案結(jié)束后,你怕我繼續(xù)追查,所以從邊塞趕回,進宮面圣,讓他將我調(diào)回汴京,與刑獄訴訟的案子絕緣?!?/br>
    虞奉臨沒有說話,他在聽,在詫異。只是他久經(jīng)沙場,見多了風浪,如今尚能維持平和,沒有阻攔,也沒有動怒。

    “可是你沒有想到,機緣巧合之下,我受邀前去鼓山,去那曾經(jīng)作為制兵器,制假銀的山莊中。你大概也沒有想到,陳李朗辦事會那樣馬虎,挖空礦山后,沒有將工匠幫工住的地方毀掉。你或許更沒想到,那里竟會被他的侄子買下,更邀我前去。所以你也出現(xiàn)在了那里,說是避暑,實則是在監(jiān)視我的行動。”

    明月的右手手腕還很疼,一直用左手捂著右手的她不由握緊,卻是身心劇痛,“是你將白哥哥毒殺的,是嗎?”

    “那個捕頭么?”虞奉臨忽然笑道,“他追查假銀追到山莊,我給他灌了杯茶而已。對了,他的武功倒是很好,竟然能將我打傷,還逃出了山莊。早知道他還有力氣逃走,我就該多給他喝一杯茶……兩杯茶……”

    “閉嘴!”明月氣得哆嗦,從未如此生氣的站起身大聲道,“那是一條人命!活生生的人命!”

    虞奉臨呵斥道,“他如果老實待在衙門,做他的小捕快,我怎會殺他?”

    “捕快的職責就是要抓你這種禽獸!”

    明月抬手就往他臉上扇去,可根本碰不到人。如果不是蘇云開一把將她拉回,虞奉臨回擊的手便要將她的胳膊直接卸了。

    “蘇云開?!庇莘钆R也不追究,只是冷眼盯看,“你說的沒錯,我的確是需要蘇家輔佐我??杉词箾]有蘇家,我也是萬事俱備了。你們的效忠,能讓我更快的掌控朝政,若沒有,那我便多費一些時日,只是那樣,怕是會血流成河,連你們蘇家,也不例外。你不是想跟她在一起么,那又何必跟本侯作對。錢,本侯有,兵器,本侯也有。此次回京,為的,也是這件事?!?/br>
    “你看上蘇家的時候,就該想得到,它為什么會被你看上?!?/br>
    虞奉臨忽然覺得再說,也不過是多費口舌。蘇云開說得沒錯,他看中蘇家,也是因為蘇家世代忠臣。他以為能用錢財?shù)匚淮騽犹K家,也是他低估了蘇家的忠義之心。只是這樣一來,蘇云開也沒有留下的必要了。

    “侯爺,我剛從宮里出來,你必然知道,那你可知,圣上給了我一份密旨,上面說了什么?”

    “哦?上面說了什么?”

    “若平西侯負隅頑抗,殺之;若平西侯愿入宮認罪,留他一命?!碧K云開說道,“我們進宮面圣,已經(jīng)得到密令,讓大理寺去抓各地為你兌換假銀的官員,等他們押到,一個不招,總不會全都不招。全都不招,曾替你挖礦山的,曾替你運輸銀子的,總有人會招。到那個時候,你就算入宮請罪,也沒有用了?!?/br>
    虞奉臨長嘆,“我說了,我敢約你來,就已經(jīng)是萬事俱備,如今你們這樣逼我,是在自尋死路。”

    “那為何侯爺還沒有動手,動手之后,再逼迫我臣服于你,不是更簡單?”蘇云開已經(jīng)將明月慢慢護到身后,說道,“因為你根本沒有準備好,你需要我們蘇家這個籌碼,為你奪丨權(quán)!”

    一直平靜的虞奉臨臉色已變。

    “你根本還沒有部署好,否則從一開始,就該在我回開封的時候?qū)⑽覕貧?,再起兵奪丨權(quán)。你一再忍讓我,只是害怕我的死會暴丨露你所做的事??赡慊蛟S沒有想到,正是因為你的阻攔,才讓我追查到了真相。如果不是你做賊心虛,我或許現(xiàn)在還在做我的提刑官,平西侯,你是被自己絆倒了。”

    虞奉臨再忍不住,怒道,“蘇云開!若非你破壞我的計劃,我何苦匆匆忙忙趕回來!你斷我財路,毀我心血,如今更要致我于死地,為了那樣昏聵的皇帝,值得嗎?他們趙家人給過你們蘇家什么好處,可出過一品大臣?可封過侯?沒有,通通沒有。可這些本侯能給你?!?/br>
    蘇云開搖頭,“你如果耿耿于懷這個問題,那你注定失敗。平西侯,我敬重你擅于兵法,在邊塞也頗有名望,深得圣上信賴,為何非要執(zhí)著皇權(quán)。”

    虞奉臨冷冷一笑,“同理,你問出這個問題,你也一輩子爬不到高位。”

    兩人默然,小小包廂內(nèi),沉寂無聲??蜅M饷嬉呀?jīng)有公雞打鳴,快要天亮了。

    蘇云開說道,“你逃不掉了,去認罪吧。”

    虞奉臨笑道,“本侯不會認罪的,只是你們也出不去這屋子了?!?/br>
    明月察覺到他冷得入骨的語氣,緊抓住蘇云開,她被押到這里的時候就知道客棧內(nèi)埋伏了很多人,沒有逃生的機會了。她緊抓住對方的手忽然被他反握住,輕輕一拽,就將她完全護在了身后。

    “蘇哥哥……”

    蘇云開在她手背上點了點手指,安撫著不安的她。他看著平西侯,說道,“圣上念你戰(zhàn)功赫赫,守衛(wèi)大宋疆土十余年,有心要放過你,可你卻不知悔改?!?/br>
    虞奉臨忽然意識到不對,他急忙到窗戶那邊往外看,街道仍舊空空如也,可他猛地探頭,就見對面柱子暗處有人躲閃的身影。他回頭瞪眼,“那么多人連我都沒有察覺,外面的人是皇宮侍衛(wèi)?”

    蘇云開點了點頭,虞奉臨突然笑了起來,抬手往右邊猛拍,窗戶猶如輕薄紙張,碎成渣滓。

    樓下已經(jīng)有兵器相交的聲響,虞奉臨聽得出來自己的人已經(jīng)完全被壓制。他一步上前,哪怕是死,也要先殺了蘇云開!如果不是他,自己根本不會如此狼狽!

    蘇云開早料到他會上前,勾住一旁的凳子往他飛甩。虞奉臨抬腳劈開,一掌往前抓去。蘇云開本以為他會先殺自己,可誰想他竟然抓住明月的肩膀,用力拖了出去。

    這一抓用了十分的力氣,明月清楚的聽見脫臼的聲音,她臉色頓時慘白。蘇云開面色已然變了,上前捉住虞奉臨的手。

    可虞奉臨是沙場將軍,要制服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根本不難。蘇云開砸開他緊抓明月的手臂時,自己也被他一拳打在心口上,胸腔急縮,生生吐出一口血來??赡呐氯绱?,暈死過去的他也沒松手。

    虞奉臨卻不想先殺他,他要先殺了明月,讓蘇云開親眼看著她死在他面前!

    什么鐵骨錚錚的蘇家人,骨頭是鐵做的,那他就看看他的心,是不是也是鐵做的!

    “砰——”窗戶突然跳進一條人影,伴著刀光,直接劈向虞奉臨。

    虞奉臨避之不及,肩胛被砍入半寸,急忙退后。一看那人,愣神,“你為什么會在這?”

    白水拿著府衙配的大刀,眼神和刀光一樣,怨恨而冰冷,“你可以關(guān)我,燕國公自然也可以來放我出去。我哥哥的仇,我一定要親手報?!?/br>
    刀鋒鋒利,虞奉臨肩胛血流不止。他聽見樓下打斗聲已經(jīng)逼近,知道再不逃走就來不及,打開門要出去。誰想右邊刀又刺來,白水閃身而過,以身軀將門擋住。

    虞奉臨手中沒有兵器,幾乎近身不得。他俯身撈起長凳,朝她砸去。

    白水一刀斬斷,在長凳碎開同時,虞奉臨已經(jīng)近在眼前,劈手將她的刀打落。在白水分神之際,一拳擊在她曾受傷的肩膀上。

    上次在山莊交手,虞奉臨打傷的就是這只胳膊。

    白水疼得全身發(fā)抖,力氣敵不過男子,雙手接招到最后已經(jīng)沒了知覺??伤荒艽蜷_這門讓他逃了,她在兄長過世后熬過來了,在避暑山莊熬過來了,如今不看著虞奉臨死,那她之前所做的一切,都白費了。

    就算是死,也要殺了虞奉臨再死!

    虞奉臨一拳拳重擊,拳拳到rou,力氣幾乎可以碎骨,可白水竟然沒有讓開。他驚詫這女子的決絕,蘇云開說得沒錯,他不懂他們這些人,現(xiàn)在也不懂。忽然背后有異樣,只是背后那人動作不輕,他看也未看,轉(zhuǎn)身一掌,重落明月心口。

    明月疼得站不起來,蘇云開被明月壓來,忍著快要撕裂的胸腔,緩緩站起身,撿起地上的刀,緊握刀柄往虞奉臨腰間砍去。這個位置極難躲避,加之虞奉臨此時已經(jīng)輕視背后,刀起刀落,在他腰劃開一大道口子。

    虞奉臨吃痛躲閃,白水撲上前,也同樣以重拳砸在他還在流血的肩胛上,再對腰間補一拳。她發(fā)了狠的拳拳重擊,帶著滿滿怨恨,帶著五年來的怨恨。

    樓下的人已經(jīng)陸續(xù)上樓,虞奉臨卻無力站起。

    蘇云開上前將她拉住,“白水!夠了,你不能殺他,否則你會變成殺人犯的。”

    他拽住白水時,發(fā)現(xiàn)很輕易就將她拉走了,這才明白過來,原來她早就沒力氣了,可是卻不知道是哪里來的力氣,竟然每拳都用上十成的氣力。

    白水被他拖離時,腳還在踢打虞奉臨。明月爬上前將她抱住,哭道,“夠了,水水,你給白哥哥報仇了,他不會怪你的?!?/br>
    白水也終于哭了出來,不再捶打那個殺害她兄長的人,“我不殺他,我要親眼看著他,身敗名裂,斬首示眾!”

    她嘶聲對著虞奉臨喊著,充滿了絕望和永世不能抹去的恨意。就算虞奉臨被斬首,她的哥哥也回不來的了。

    她抱住明月,用盡最后的力氣哭著。

    尾隨而來的秦放站在門口,聽見她絕望的哭聲,眼也已干澀。他跪在白水身旁,從明月懷中接過她,低聲,“沒事了,我們可以接你哥哥回家了?!?/br>
    心口受了重創(chuàng)的蘇云開又覺一悶,吐出一口血來。看得明月慌神,“蘇哥哥?!?/br>
    蘇云開輕輕搖了搖頭,“沒事?!?/br>
    再顧不得陸續(xù)涌入的皇宮侍衛(wèi),明月將他抱住,“既然都已經(jīng)部署好了,為什么不等到侍衛(wèi)再一起來,偏要自己先來,你明知道自己敵不過虞奉臨。弄不好,你也會死的?!?/br>
    “想見你了?!?/br>
    是謊話,也是真心話,明月眼又一濕,“蘇哥哥……”

    蘇云開輕撫她的青絲,再看滿地狼藉,心有感慨。

    心中有欲望的人,哪怕日后登上皇位,也會是空蕩蕩的吧。

    ——誰知道呢。

    至和三年九月,宋仁宗趙禎將年號換為“嘉佑”,同年,大赦天下,普天同慶。

    衙門大牢前,秦放早已等在那,按照時辰人應該是午時才出來,可他還是在天還沒亮的時候就來了。下人勸他回車里等,他也不去。

    “萬一提前出來了怎么辦?”

    “那就立刻出來呀?!?/br>
    “可那樣一來,她先看見的,不就是你?”

    下人語塞,還聞到了nongnong醋意,不敢再開口了。

    秦放便等了又等,快到正午,還差半刻,那刑獄大門吱呀聲響,他立刻站直了身,往那邊看去。

    白水緩步走出大牢,看著明媚日光,伸掌接住,握了握手,似夢非夢。忽然手上伸來一只巴掌,反手將她的手裹住,更暖了。

    秦放笑道,“我就說你會提早,這不,果真早了很多?!?/br>
    下人在旁邊嘀咕一聲,秦放只當做沒聽見。白水抬眼看他,問道,“怎么瘦了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