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jié)
“國強(qiáng),親自送老婆去上班啊?小瑜今天出門可比平常晚了不少哪!” 老唐家的看見了,笑瞇瞇地招呼。 與他同行的女人雖然是少婦了,但眉眼里依稀還帶著點(diǎn)少女韻味。聽出老唐家嫂子話里的善意打趣意味,有點(diǎn)嬌羞,悄悄伸手使勁掐了一把邊上丈夫的胳膊。 做丈夫的神色絲毫不變,笑道:“是啊唐嫂子!小瑜早上說腳有點(diǎn)疼,出門耽誤了。反正我也沒事,送她過去?!?/br> “應(yīng)該的,應(yīng)該的!你難得在家,回來就該對小瑜好!”老唐家的笑呵呵點(diǎn)頭,“剛你媽去買菜了。小瑜晚上也早點(diǎn)下班,你們一家好好吃個飯!” “謝啦!先走了!” 男人推著自行車,和妻子一道從安娜邊上經(jīng)過,最后雙雙上橋離去。 從他們出現(xiàn)在巷口時,安娜第一眼就認(rèn)了出來,他們就是自己的父母安國強(qiáng)和蕭瑜。 三十年前,她還沒出生時,正當(dāng)年華的父母! ☆、第22章 安娜注視著父母上橋后漸漸遠(yuǎn)去的背影,鬼使神差一般,從凳子上站起來,尾隨跟了過去。 安娜媽在學(xué)校教語文,可能早上第一節(jié)沒課,兩人似乎不急著要趕過去,下了橋并沒騎車,依舊并肩沿著路邊慢慢朝前走去,一邊走,一邊說著話。安娜爸時不時低下頭和妻子說上句什么,安娜媽就笑,兩人光背影看起來就很親昵了。 安娜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前頭兩人的背影,就這樣一直尾隨在他們的后頭。 她知道她或許永遠(yuǎn)也不可能沖上去告訴他們,自己是他們將來的女兒。但是即便如此,能這樣近距離地和他們再次靠近,于現(xiàn)在的她而言也是一種滿足。 前頭爸媽走了一段路,安娜媽大概腳累了,安娜爸就讓她坐到了后座上,自己騎上車,等她坐穩(wěn)后,朝前蹬去。 安娜情不自禁加快腳步跟上。 安娜爸越騎越快,漸漸將安娜拋在了后頭,安娜忍不住跑著追了上去,沒留神腳下一個地坑,一下摔在了地上。 “爸,媽——” 摔倒的那一刻,完全沒有過腦子的,她下意識地大叫了一聲,直到發(fā)現(xiàn)自己摔在了地上,邊上幾個路人用詫異的目光看著自己,這才意識到這樣是何等的愚蠢。 忍住心里忽然涌出的那種如同被徹底拋棄了的孤獨(dú)絕望之感,忍住膝蓋和手心的鉆心疼痛,安娜從地上慢慢爬了起來。再次抬起眼睛時,前頭的父母身影已經(jīng)不見了。 無視路人的目光,安娜當(dāng)場便淚眼模糊了,再也控制不住情緒,蹲在路邊一株老梧桐下,把自己的臉埋在膝蓋上,無聲地抽泣起來。 “女同志,你沒事吧?” 安娜聽到一個聲音,抬起臉,見是個陌生的路人停在了自己面前。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安娜擦了擦眼睛,從樹根下站了起來,朝對方勉強(qiáng)笑了笑,掉頭離去。 …… 整個白天,安娜都徘徊在小光所在的那個街道幼兒園邊上。 到了傍晚,幼兒園放學(xué),家長們陸續(xù)來接孩子了,她終于看到父母再次推著那輛老鳳凰自行車出現(xiàn)了。應(yīng)該是父親接了母親下班,又一起來這里接小光回家。 小光被父親抱了起來,坐在自行車前杠上,安娜爸把穩(wěn)車頭,推著自行車,和安娜mama從站在幾步之外的安娜面前走了過去。 “國強(qiáng)…我們學(xué)校明天放假,幼兒園也快放了……可惜你明天又要走……年底是不是又不能回了……” 邊上唧唧咋咋很吵,但安娜爸帶著妻兒經(jīng)過安娜面前時,母親特有的甜糯的、帶了點(diǎn)撒嬌和埋怨口吻的說話聲還是傳到了安娜的耳朵里。 父親露出愧疚的神色,低頭對母親說了句什么,母親便笑了,眉眼彎彎,漂亮的不行。 小光忽然像是覺察到了什么,轉(zhuǎn)過頭看到安娜。應(yīng)該是認(rèn)出了她,一下睜大了眼睛,出去老遠(yuǎn)了,還是不住回頭張望。 父親推著自行車,很快隨著人流遠(yuǎn)去,再次消失在了安娜的視線里。 …… 天黑了下來。 安娜像個幽靈一樣地徘徊在自己家門口的那條巷子里,好幾次,在那扇她再熟悉不過的門前走來走去。 這扇門里頭的一切,她閉著眼睛也能想象出來。 今年冬天仿佛特別的冷,里面卻亮著溫暖的燈光。 爬滿了那面墻的常青藤即便是冬天,依然青翠,高過人頂?shù)哪鹃葏s已經(jīng)落葉了。但再等一兩個月,它就會回青抽出嫩葉,然后開滿一院的紫。 她仿佛聽到了廚房里菜下油鍋時發(fā)出的歡快滋啦滋啦聲,聞到了飄出來的熟悉醬香味。 老媽是個廚房殺手,做出來的飯菜有讓人一看就飽的功效。老爸卻是個烹飪高手,甚至比奶奶的手藝還要好。 一聞到這種熟悉的醬香味,安娜就知道廚房里一定在燉他拿手的雞爪肘子鍋。 安娜暗暗吞了一口口水,閉著眼睛,貪婪地聞著這種熟悉的味道。 身后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這是誰呢?這么貓這里?干嘛的?” 一個聲音隨之傳來。 安娜回頭,借著巷子口透過來的昏暗路燈光,看見鄰居林叔手里提了瓶酒,正朝自己家走來,嚇了一跳,訕訕地讓開,往后退了幾步。 林叔狐疑地看了眼安娜,推開門進(jìn)去,喊道:“老安,給你捎了瓶綠豆曲,陳了十年的!平時你可別想喝到這么好的酒!” “那還藏什么,趕緊拿來呀!”父親的聲音傳了過來,“晚上燒了幾個菜,坐下來一起吃!” “老安,剛你們家外頭有個女的,是不是找你們的?。俊?/br> “女的?沒人找??!我去看看——” 父親熟悉的腳步聲傳了過來,越來越近。 安娜心臟一陣狂跳,轉(zhuǎn)身就狂奔落荒而逃,跑出巷子口,一直跑到氣喘吁吁,這才終于停了下來,彎腰撐住肚子,大口大口地喘氣。 …… 第二天一大早,路上人還稀稀拉拉的。安娜躲在昨天橋頭下的那根電線桿后,目睹父親被家人送出了門。 奶奶叮囑了一番父親,父親抱起小光,摸了摸他的頭,放下來,奶奶隨后牽著小光先回了。剩下母親和父親兩人站在巷子口。 母親仿佛剛剛哭過了,雖然已經(jīng)極力加以掩飾,但眼圈依然有點(diǎn)紅。父親也是一臉不舍。兩人相對站在那里。最后母親抬起父親手腕上的那只上海表看了一眼,似乎催促他離開。 父親忽然順勢抓住母親的手,用力握住,又朝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倏然松開了,轉(zhuǎn)頭朝拱橋方向大步離去。 “國強(qiáng),這就走了???”老唐夫婦和經(jīng)過的父親打招呼。 “是,走了!”父親回答。 “走好啊,下次幾時回啊?” “看情況……” 應(yīng)答之間,父親已經(jīng)從安娜藏身的電線桿前走過,上了橋,身影最后漸漸消失在了晨曦里。 安娜回頭看向母親,見她回過了身,朝家的方向慢慢走去。 老媽在老爸跟前特嬌氣,永遠(yuǎn)像個小女孩,還老愛哭鼻子。安娜記得就前幾年,她都上大學(xué)了,有一天在家一大早的想找她商量件事,到她臥室擰了擰把手,見門沒鎖,隨手就推開,進(jìn)去了才發(fā)現(xiàn)昨晚不知道啥時候出差的老爸回了,正摟著老媽并頭在少兒不宜。 當(dāng)時她倒沒啥特別感覺,當(dāng)做沒看見扭頭就出來了。反正他倆感情好,啥子她都不奇怪。倒是老爸老媽挺不好意思,當(dāng)時就跟做賊一樣立刻分開,起床了看到她還訕訕的,估計心里后悔死了,怎么就忘了把門給反鎖。 三十年后,他倆的感情還這么好。更不用說現(xiàn)在了。 安娜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文青老媽回去了肯定又在屋里掉淚。 她強(qiáng)行忍住了想跟上去安慰她的念頭,目送年輕的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母親背影消失在了視線里。 …… 安娜在這里已經(jīng)停留了三天。 這三天,她像個變態(tài)狂一樣地尾隨著母親、奶奶和小光,看著她們進(jìn)進(jìn)出出,一次次生出想要靠近的念頭,最后卻又退縮了回去。 安娜知道自己不得不走了。 如果可以,她想一直就這么留在這里,哪怕都像現(xiàn)在這樣,他們永遠(yuǎn)不知道她的存在,而她也只能這樣在暗地里悄悄看到他們,她也甘之如飴。 但是現(xiàn)實讓她不得不打斷這一切。 雖然她已經(jīng)很省了,但帶出來的錢,已經(jīng)不足以支撐她再繼續(xù)像現(xiàn)在這樣留在這里——這個時候的s市,還沒有那么多的工作崗位能讓沒有正當(dāng)身份的她留下來找到足以支撐她生活下去的工作——即便去國營飯店里當(dāng)個服務(wù)員,也是搶手崗位,沒熟人介紹不可能進(jìn)去。 她只能先回紅石井,想辦法再多賺點(diǎn)錢,讓自己能更久地待在父母身邊。 她會小光可能會出事之前提早回來的。 現(xiàn)在,終于親眼看到了他們,知道了他們的存在,這對她而言,已經(jīng)是一種極大的安慰。 …… 幼兒園放假前的最后一天,安娜到s市最高級的商場里買了現(xiàn)在還屬于高消費(fèi)的大白兔奶糖,再次來到了街道幼兒園。 這家街道幼兒園是十年前由一個廢棄廠房倉庫改建而成的,房屋陳舊,頂上拉滿了橫七豎八的電線,里頭的幾個所謂老師其實更類似于保育阿姨。但即便這樣,這會兒也只有那些父母在正式單位里上班的孩子才能進(jìn),完全的賣方市場。 學(xué)期的最后一天,孩子們都很開心,在圍墻里一塊填了黑色煤渣的空地上跑來跑去,吱吱喳喳,到處是吵鬧聲。 安娜總覺的小光似乎和自己有心靈感應(yīng)。只要她出現(xiàn)在他邊上,他總是很快就能覺察到她的到來。 現(xiàn)在也是一樣。安娜趴在鐵門邊往里看,在一堆穿著差不多衣服的小孩里終于找著小光后,他很快也發(fā)現(xiàn)了她,扭頭看著她。 安娜面露微笑,朝他招了招手。 小光猶豫了下,終于慢慢朝她走了過來,停在鐵門里頭。 “讓我猜下,你叫安小光,對不對?” 隔著扇鐵門,安娜彎腰下去微笑道。 小光咦了聲,微微歪頭看她:“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安娜微笑,“你想知道我叫什么嗎?” “你叫什么?” “我也姓安,我叫安娜。” “安娜jiejie?!?/br> “是,我是安娜jiejie。我很喜歡你,等下我就要走了,給你買了包大白兔,你拿去吧?!卑材冗f過紙包。 小光看了眼她手里的糖,咽了口唾沫,隨后搖了搖頭:“我不能要。我mama說不能隨便拿別人的東西,更不能饞嘴吃。” “我知道,我mama小時候也這么教過我,”安娜柔聲道,“別人給你東西吃,你記住一定不能要,他們可能是壞人。但是jiejie的東西你可以拿。jiejie買了兩包糖。一包給一個比你大點(diǎn)的小jiejie,這包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