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茉突然挽住薄湛的頸子放聲大哭。

    一點一滴，再難言謝。

    他輕拍著她，像哄小孩一般，聲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喚著那個在心里揣了許多年卻從未正面說出口的名字。

    “小知，過去的事情無法挽回，但你放心，歐家的人命和你受的苦難，我會讓他們通通還回來?！?/br>
    衛(wèi)茉抬起頭看著他，眼底水光閃爍，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別哭了?！北≌渴萌ニ臏I水，極盡溫柔地說，“你若愿意，今后的路我一定陪你走完，中間錯失的這一年，我們慢慢補(bǔ)回來?！?/br>
    衛(wèi)茉又哭又笑地抱緊了他，只說了一個字：“好。”

    老天給了她第二次生命，就用這一輩子來補(bǔ)吧。

    被寒毒折騰了一夜，衛(wèi)茉的體力早已透支，所以當(dāng)情緒平復(fù)下來之后立刻陷入了昏睡，薄湛坐在床邊留戀地看著她的睡顏，舍不得走，卻又不得不離開，因為外頭還有一大堆爛攤子等著他來收拾。

    剛掀開珠簾走出內(nèi)室，坐在太師椅上的霍驍便起身迎上來問道：“茉茉怎么樣？”

    “已經(jīng)沒事了?！北≌烤氲〉厝嗔巳嗝夹?，繼而微微凝眸，“那個刺客抓到了嗎？”

    說起這個霍驍就一肚子火，一拳砸在桌子上，恨道：“聶崢追了幾里路，剛抓住他就吞毒自盡了，什么情報都沒問到！”

    “死了也好，至少茉茉的身份不會被泄露出去了?！?/br>
    “那倒是，這比什么都重要?！被趄敳[著眼思索了一陣，突然想起了云懷，“對了，懷王還在隔壁房間等著呢，你想好怎么解釋了嗎？用不用先串個供？”

    薄湛沉吟道：“不必了，你回去吧，我自有辦法應(yīng)付他。”

    “那好吧，我先走了，明天再來看茉茉?！?/br>
    霍驍轉(zhuǎn)身離去，薄湛旋即去了隔壁。

    夜已深，皎月隱入了云中，周圍的院落漆黑一片，唯有此間燈火通明，兩個男人面對面坐著，雖然臉上都印著深深的疲憊，氣氛卻相當(dāng)緊繃。

    “阿湛，還不準(zhǔn)備告訴我是怎么回事嗎？”

    云懷撐在太師椅的扶手上，凝眸直視薄湛，素來溫和的神態(tài)變得十分嚴(yán)肅，可見此事已經(jīng)觸及了他的底線。

    其實對于薄湛而言何嘗又不是如此？他當(dāng)時恨不得把秦宣碎尸萬段，可為了保護(hù)衛(wèi)茉，他只能帶著她匆匆趕回南院，并命人抹掉他們曾經(jīng)去過廢宅的痕跡，確保明天別人發(fā)現(xiàn)了尸體不會牽連到他們身上，然而這個麻煩處理好了，后面等著的云懷卻更為難纏。

    在此之前，云懷和薄湛是惺惺相惜的堂兄弟，脾性相投，志同道合，衛(wèi)茉則是云懷患難時相依為命的師妹，多年來感情深厚，如果此時揭開了真相，這些關(guān)系都會改變，至于結(jié)果如何薄湛猜不到，但他萬萬不會拿衛(wèi)茉的安危去賭，所以他已經(jīng)打定了主意，無論如何，他是不會將衛(wèi)茉的真實身份告訴云懷的。

    “什么事王爺難道猜不到么？”薄湛語氣平淡，仿佛答案再顯而易見不過，“我平日行事輕狂，有幾個仇家也是很正常的事。”

    云懷重重一哼：“仇家？當(dāng)今朝廷被我的兩位皇兄一分為二，你是他們爭搶的香餑餑，誰有那個膽子敢動你？”

    “那可不好說，總有人不在控制范圍內(nèi)，比如說那位有仇必報的十一公主，她可不是什么善茬，再加上齊王與丞相絲絲縷縷的關(guān)系，秦宣綁走了茉茉意欲行兇，想來也不算太奇怪?！?/br>
    云錦？

    云懷瞇起了眼，還是不太相信薄湛所說，但不得不承認(rèn)確實有這個可能，罷了，估計從他嘴里是問不出什么了，還不如自己去查，他一定要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不能放任衛(wèi)茉陷于危險之中。

    心思既定，云懷站起身，面容冷肅地盯著薄湛，聲音暗含警告。

    “阿湛，話我只說一次，你記住了，如果你沒法保護(hù)好茉茉，我一定會把她接回身邊?！?/br>
    說罷，他襟袂震開，劃過一道青色的弧線，負(fù)手在后步出了房間，薄湛佇立在原地，臉色鐵青，心中亦想著同一件事。

    他也不會讓小知再受到任何傷害。

    作者有話要說：　　歐汝知：你能不能別一激動就吐血？實在太掉本將軍的面子了。

    衛(wèi)茉：那你把身體還給我??！

    歐汝知：……我吐行了吧。

    感謝阿七扔的雷還有小伙伴們的留言~勤快碼字ing

    ☆、痛訴過往

    第二天，秦宣的尸體在碧落宮深處的廢宅被發(fā)現(xiàn)，驚動朝野。

    會鬧這么大也是在意料之中，畢竟正值各國使臣來訪期間，整個洛城戒備森嚴(yán)，更別提禁衛(wèi)軍親自把守的碧落宮，如今居然出了這等命案，猶如被人打了一記響亮的耳光，真是要多丟臉有多丟臉。

    皇帝大發(fā)雷霆，命令禁衛(wèi)軍統(tǒng)領(lǐng)楊曉希協(xié)同刑部徹查此事，各人領(lǐng)命去了，霍驍混在中間走個過場，順便看看有沒有什么遺漏的，好替薄湛遮掩一下，結(jié)果沒過兩天，案子還沒查出什么端倪，流言卻甚囂塵上，說是北戎的細(xì)作又來毒殺朝廷命官了，一時之間人心惶惶，連各項活動都冷了下來。

    此時最安靜的地方恐怕要屬秦家了，頭七已過，拜祭事了，親友及查案官員都不再上門，偌大的庭院只剩仆人在料理后事，駱子喻把自己反鎖在房里，已經(jīng)數(shù)日不曾見人了。

    事實上并沒有很多人前來探望她，平日交好的夫人小姐們沒見一個，唯恐染上晦氣，親jiejie駱子吟倒是來過幾次，行色匆忙，放下禮品囑咐了丫鬟幾句就走了，至于父親駱謙只在出殯當(dāng)天見過，事實上，那也是人來得最多的一天，聽說之后去看望他的人比過來上香的還多，真是諷刺。

    不過這幾日駱謙借由身體不適在院子里休養(yǎng)，并拒絕了所有會面，只留下一人。

    “人找到了嗎？”

    “回相爺?shù)脑?，找到了，不過人已經(jīng)死了，在泗水河畔發(fā)現(xiàn)的尸體?！?/br>
    聞言，駱謙沉眉不語，手指輕敲案臺，似在考慮著什么事。

    邱季見他面色不豫，上前進(jìn)一步分析道：“相爺，尸體我已經(jīng)親自檢查過了，確實是監(jiān)視秦宣的三號，應(yīng)該是在那天夜里殺了秦宣之后被其密會之人抓住了，不過他身體上并沒有外傷，乃是服毒自盡，所以我猜測對方并沒有獲得什么情報?！?/br>
    駱謙看也沒看他，徑自把玩著檀木核桃，淡淡出聲：“你的意思是不用查了？”

    邱季渾身一凜，連忙垂下頭說：“邱季不敢！此等大事絕不能冒一絲風(fēng)險，定要斬草除根才算安全，請相爺再給我一些時間，我定將那人揪出來交給您處置！”

    “你有何眉目？”

    邱季思索了片刻，道：“相爺，我記得前幾天三號向我稟報過，擂臺賽的時候秦宣跑去與霍驍同席觀戰(zhàn)，他二人決裂已久，此舉甚是怪異，或許，我們可以從霍驍開始調(diào)查，畢竟與歐御史相關(guān)之人就只剩下他了。”

    “霍驍？”駱謙手里動作一停，不甚在意地說，“歐晏清被刑部定罪的時候他都只是眼睜睜地看著，難不成現(xiàn)在還想翻什么浪？”

    “或許是我多疑了，但以防萬一，我會把霍驍及其來往密切之人都查一遍，過后再來向您匯報情況?！?/br>
    “你這是要查到你們親家頭上了?！瘪樦t似笑非笑地說。

    邱季畢恭畢敬地說：“邱家與靖國侯府結(jié)親本來也是為了助齊王殿下奪得京畿守備營，若靖國侯真與霍驍勾結(jié)做出悖逆之事，邱家理應(yīng)身先士卒替相爺解決這個麻煩?！?/br>
    “好，那你就去吧?！?/br>
    至此，駱謙臉色終于好看了些，邱季不再多言，躬身施禮退下，出了門就開始安排人手行調(diào)查之事，一切落實之后，他又喚來了貼身侍從。

    “傳封信回天都城，讓邱瑞這段時間多去侯府探探虛實，別整日只知沉湎yin逸，也該為家里做做事了?！?/br>
    侍從看他鐵青著臉，一個字也不敢多說，立刻著手去辦了。

    與此同時，碧落宮另一頭——

    “茉茉那邊搞定了？”

    “尤織剛給她看完，現(xiàn)在已經(jīng)躺下了?！?/br>
    薄湛踏進(jìn)房間，示意聶崢把門關(guān)緊，然后與霍驍面對面坐下，霍驍執(zhí)袖倒了兩杯茶，靜靜地晾在彼此面前，清風(fēng)拂過，白煙散了又起，為這驕陽似火的天氣平添一份燥意。

    “她這幾天有沒有追問你御史案的事情？”

    “沒有，她精神不是太好，多半時間都在昏睡?！北≌繐沃~角，提到衛(wèi)茉的病情就十分憂心，“過些天我和尤織要想辦法給她祛毒，天都城那邊的事可能顧及不上了，你多費心一些，不要讓人瞧出了端倪?！?/br>
    霍驍攢眉道：“我正要與你談這件事，現(xiàn)在秦宣死了，風(fēng)聲正緊，那邊指不定怎么查我們呢，天都城的計劃是不是先緩一緩？”

    “不能緩?！北≌抗麛嗟卣f，“本來就是要打他們個措手不及，如果等到皇上起駕回京或是他們有所防備，那就全都白費了。”

    霍驍沉吟了一陣，覺得薄湛所言甚是，籌劃了這么久，機(jī)會失不再來，不能讓這個突發(fā)事件影響了他們的整體計劃。

    “好，我知道了，那就按原定計劃進(jìn)行?！?/br>
    話音剛落，書房的門突然被推開了，一道麗影幽幽立于廊下，青絲淺束，衣著單薄，巴掌大的臉上嵌著一雙圓潤的烏瞳，正眨也不眨地凝視著他們。

    “你們要做什么？”

    薄湛顧不上掩飾，直接邁步上前擁住了衛(wèi)茉，她身體極為虛軟，就像個空架子一般，被他輕輕一攬就飄到了懷里，仿佛三九天湖面上的碎冰，又輕又涼。

    “怎么下床了？不是讓你睡一會兒嗎？”

    衛(wèi)茉推開薄湛，扭過頭面向霍驍，一字一句，空渺卻隱含暗流，“他不說，驍哥你告訴我，你們是不是在做危險的事情？”

    霍驍從沒見過這樣的衛(wèi)茉，心頭一顫，遲疑道：“茉茉，你別亂想，沒什么的?！?/br>
    衛(wèi)茉遲緩地點了點頭，道：“好，看來你們都把我當(dāng)做衛(wèi)茉了?！?/br>
    兩個男人俱是一僵，眼神在空中交匯，都寫著心疼和為難，突然，耳旁一陣窸窣，兩人轉(zhuǎn)過頭，發(fā)現(xiàn)衛(wèi)茉一手扶著門框一手捂著胸口，身體微微下滑，臉色比剛才更白了，兩人大驚，立刻閃身上前撐住她，卻被她逐一甩開。

    薄湛看她連站立都顯得很困難，卻堅持自己往外走，心中頓時一陣絞痛，二話不說沖過去打橫抱起她，轉(zhuǎn)身放在書房的軟榻上，然后宣布繳械投降。

    “你靠在這別動，我去端藥來，一邊喝一邊說，你想知道什么我們都告訴你，好嗎？”

    衛(wèi)茉抽回被他壓著的水袖，徑自將身邊薄被掠上腰間，別過頭去不說話了。

    薄湛知道她這是同意了，嘆了口氣，起身出門，不一會兒便端了藥來，還拿了個軟枕墊在衛(wèi)茉身后，讓她靠得舒服些，無奈衛(wèi)茉無動于衷，氣氛依然冷凝。

    “來，先喝藥吧。”

    薄湛用銀匙舀了一勺遞到衛(wèi)茉唇邊，她冷冷地看著，壓根沒有張嘴的意思。

    “茉茉，我們都答應(yīng)你了，不許再鬧脾氣，身體要緊。”

    這次衛(wèi)茉干脆撇開臉了。

    霍驍坐在邊上干著急，他知道衛(wèi)茉是在等著他們先開口，但從去年到現(xiàn)在這么多事情一時半會兒哪說得完？到那時藥早該涼了！他撓了撓頭，想起平時哄王姝喝藥時都是一口藥一顆糖換著來，十分有效，于是脫口而出：“你喝一口我們回答你一個問題，可好？”

    此話一出薄湛便知道不好了。

    衛(wèi)茉伸手奪過藥碗，仰頭一口氣喝光，然后揚(yáng)起鳳眸看著霍驍，似玩笑又似脅迫地說：“驍哥，你不會讓我再吐出來吧？”

    霍驍差點一口氣背過去。

    “你認(rèn)識她這么多年，不知道她什么性子？還出這種狗屁倒灶的主意?！北≌克α藗€眼刀給霍驍，隨后把衛(wèi)茉的被子往上提了提，“問吧，為夫來回答你。”

    衛(wèi)茉垂下眼睫沉默片刻，幽然輕吐：“我爹他……臨死前說了些什么？”

    “我沒有見到爹最后一面?！北≌课兆∷氖州p輕揉捏著，神色有些沉重，“那天，我聽聞爹改了口供，便在深夜趕去了天牢，百般詢問之下，他始終不肯透露原因，只說自有辦法脫身，讓我趕緊去邊關(guān)找你，我不疑有他，連夜就動身了，誰知半路就傳來了他的死訊……”

    薄湛感覺衛(wèi)茉的手在輕微的顫抖，于是俯身把她攬進(jìn)了懷里。

    “后來我才明白，當(dāng)時一定是秦宣去找過爹，告訴他只要能認(rèn)罪即可換你一命，爹不相信他卻又擔(dān)心你的安危，于是一邊假意順從與他周旋，一邊給我爭取時間，只可惜，我還是晚了一步。”

    霍驍抽了把椅子在邊上坐下，長嘆道：“當(dāng)時我的身份敏感，不方便去尋你，便留在天都城伺機(jī)營救老師，沒想到兩頭皆失，老師身亡，湛哥也受了重傷，還有你……唉！”

    原來爹甘愿背負(fù)罵名放棄生命是為了保住她。

    衛(wèi)茉瞳孔一陣緊縮，雙手攥得發(fā)白，病容愈發(fā)褪盡了血色，隔了半晌才咬牙問出一句話：“害歐家的……是不是丞相和齊王？”

    秦宣說與惡人做了交易換她一條命，從他突然娶了駱子喻來看，對方很有可能是丞相，而他向來與齊王親近……盡管種種細(xì)節(jié)指向的答案已經(jīng)非常明顯，但仍需他們點頭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