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jié)
今年天都城舉行了龍舟賽,放眼宜江兩岸,云旗獵獵,雷鼓嘈嘈,翠幃紅絳比目皆是,除了競賽船只,最耀眼的當屬王公貴族們的游舫。 領(lǐng)頭的自然是齊王,他向來以奢華示人,這次也不例外,偌大一條青龍船橫蕩晴川,鎏金雀替,飛禽畫壁,琉璃美人靠一直綿延至弧線優(yōu)美的船尾,形成一道亮麗的風(fēng)景,遠遠望去流光璀璨,滿目生輝。 與之相比煜王和懷王就低調(diào)多了,船身沒有華麗的裝飾,帶的侍衛(wèi)和仆從也不多,把輕裝簡行四個字做到了極致,在同行的官宦眼中更顯得平易近人。 薄湛和衛(wèi)茉此時正在霍家的游舫上流連。 “所以說,到最后你倆還是拿不出一張真的貞cao帕?” “jiejie!” 船艙的隔間里衛(wèi)茉與王姝面對面坐著,座下墊著竹席,矮幾上放著冰盤,還有婢女們在旁打扇,原本涼快宜人,衛(wèi)茉卻因為這私密的話題熱出一身細汗。 “哈哈,你瞪我做什么,難不成在浴池亂來的是我么?沒想到湛哥那般嚴肅正經(jīng)之人,閨房里玩起花樣來倒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啊……” 王姝越說越樂不可支,衛(wèi)茉平日里斗嘴的功夫在她面前仿佛失了效,瞪了她一陣自己也忍不住笑了,雙頰漾著淡淡的粉色,甚是可人。 “你就這般不注意胎教么?我侄子現(xiàn)在可在你肚子里聽著呢?!?/br> “是么?”王姝挑了挑眉,撫著腹部煞有其事地說,“那為娘且?guī)退麊栆粏?,小姑何時生個meimei出來給他當媳婦啊?” 衛(wèi)茉長出一口氣,道:“小姑身子不爭氣,還得麻煩你再等些時日了?!?/br> 王姝收了笑臉,正色問道:“怎么,寒毒還沒祛干凈?” 衛(wèi)茉搖頭:“任重而道遠啊……” “那你們那天……” “別提了?!毙l(wèi)茉擺擺手,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復(fù)述了一遍。 那天夜里從浴池出來之后她腰都直不起來了,薄湛卻不讓她睡覺,硬是等留光熬好了避子湯送來盯著她服下才算完,可見他對這件事有多緊張。衛(wèi)茉也知道如果在這個時候懷上孕是極其危險的,所以也沒有多說,只是心底卻悄悄升起了一絲歉疚——沒有人比她更清楚,薄湛是多么想要個屬于他們的孩子。 王姝聽后耐心地勸解道:“湛哥這么做沒錯,你要明白,他想要孩子是因為那是你生的,如果這會為你帶來危險他肯定不同意。茉茉,你我都是重生之人,只知自己內(nèi)心的變化卻不知深愛著我們的人經(jīng)歷過怎樣的風(fēng)浪,我原本也體會不到,直到你死而復(fù)生我才明白,這世間的任何東西都可以舍棄,只要你活生生地站在這,萬事足矣,這也是他們內(nèi)心的想法。” “jiejie,我明白?!毙l(wèi)茉輕輕頷首。 其實還有一個未出口的理由她們心里都清楚,在這個大仇未報的節(jié)骨眼,今后的一切都是未知數(shù),他們沒有條件也沒有精力去迎接一個孩子的誕生。 氣氛一度有些沉悶,王姝張羅著衛(wèi)茉吃東西,順便笑著轉(zhuǎn)移了話題。 “這倆爺們也不知道在隔壁房間嘀咕些什么呢,都好半天了還不過來,一會兒龍舟賽該開始了,我們把這些冰果兒都吃了,不給他們留?!?/br> 她一邊說著一邊用竹簽戳了塊羊角蜜放進嘴里,婢女紫瑩忙不迭把冰盤挪開了些,夸張地嗔道:“小姐,姑爺可交代了,不許您吃太多涼物,要是回來看見滿滿一盤子都吃光了,非把我扔下船不可?!?/br> 王姝剜了她一眼,道:“你是哪頭的?” 紫瑩撇撇嘴,指了指她的肚子說:“我是小少爺這頭的,可不能讓他凍著。” “你這渾丫頭,倒學(xué)會抖機靈了?!蓖蹑中αR了一句,卻是放下了竹簽,紫瑩見狀福了福身,淺笑著站回了原來的地方,繼續(xù)為她們打著扇子。 另一頭的留光也盯著衛(wèi)茉呢,她體質(zhì)本就偏寒,當然不能吃太多冰果兒,好在衛(wèi)茉自覺,吃了兩塊便不再動手,倒省得她碎碎念了。 珠簾一陣輕晃,兩人不約而同地回頭,卻發(fā)現(xiàn)并不是期盼中的薄湛和霍驍,而是一直守在船艙外的留風(fēng),只見她略施一禮,然后輕移至衛(wèi)茉身邊貼耳說了幾句話,衛(wèi)茉神情微滯,不自覺地望了眼薄湛所在的方向,隨后對留風(fēng)道:“你去回稟一聲,我這就過去?!?/br> 留風(fēng)點頭去了,王姝的聲音旋即飄了過來:“去哪兒?” 衛(wèi)茉起身理了理裙裳,簡短地說:“懷王來了?!?/br> 王姝頓時了然,又道:“我讓他們?nèi)ジ扛缯f一聲吧,讓他陪你一塊兒去。” “別打擾他們商量事情了,我去去就回,不要緊的?!闭f完,衛(wèi)茉撩起簾子走出了船艙,留光緊跟在后撐起了遮陽傘。 出去就看見邊上停了一艘更大的游舫,人寥寥無幾,許是刻意回避了,云懷孤身一人站在踏板邊,微笑著沖衛(wèi)茉伸出了手,衛(wèi)茉沒有停頓,踩上踏板小心一躍,穩(wěn)穩(wěn)地落在船上,同時不著痕跡地避開了他的手,微微斂衽道:“師兄日安。” “茉茉日安?!痹茟褜W(xué)著她的樣打招呼,隨后極其自然地將她拉到身前,“怎么出這么多汗?那邊船上很熱?” 衛(wèi)茉四兩撥千斤地說:“尤醫(yī)官說出汗是好事?!?/br> “那我這準備好的冰房也不必進了,就陪你坐在甲板上看賽龍舟如何?”云懷順水推舟。 “好是好,師兄一會兒別耐不住熱就是?!?/br> 云懷驟然失笑:“為兄征戰(zhàn)四方,什么嚴寒酷暑沒經(jīng)歷過?倒是你身子弱,等下若是不舒服了可要及時說,知道嗎?” “知道了。” 衛(wèi)茉徑自坐到了船頭,云懷亦掀起下擺傍身而坐,仆人們立刻支起了天青色的傘帷,高度剛剛好,既擋住了烈日又不妨礙觀賞龍舟,隨后瓜盤果碟一連串地端了上來,新鮮水靈,甚是喜人,衛(wèi)茉卻獨獨挑了薄荷青桔茶來喝,一入口,沁涼而微酸的口感格外消暑。 “茉茉,你不是不愛聞這薄荷的味道么? ” 衛(wèi)茉沒有回答他,指了指遠處高揚的令旗說:“師兄,比賽開始了。” 說時遲那時快,數(shù)十條赤紅色的龍舟箭一般射出了起點,爭相競渡,干勁十足,岸邊的人潮也爆發(fā)出巨大的呼聲,為船上汗流浹背的舵手們鼓掌加油。 為了更近地觀看,游舫加速跟了上去,當賽程過半時龍舟拉開了距離,有兩條脫穎而出,互相咬得非常緊,只有幾寸之差,眼看著逼近終點還處于膠著狀態(tài),觀眾都揪緊了心弦。 “師兄,你覺得哪條船會贏?” 難得衛(wèi)茉主動開口說話,云懷沉吟須臾認真答道:“應(yīng)是五號船無疑,你覺得呢?” “我猜是……” 話未說完,船身一陣劇烈搖晃,衛(wèi)茉不受控制地滑向船舷,云懷眼疾手快地把她撈回了身側(cè),堪堪定住身形,略一抬眸,整只船竟然駛?cè)肓肆硪粭l水道,汀洲竹林從眼前晃過,依稀還能見著霍家游舫的影子,只是距離越拉越遠,儼然已經(jīng)開往兩個方向。 霎時間,左右兩邊疾速漂來兩條輕舟,船艙的門窗齊齊洞開,跳出十幾名蒙面人,手持彎刀,眼神兇狠,逐個攀上游舫,飛快地朝他們逼近,侍衛(wèi)們紛紛拔劍迎戰(zhàn),云懷則果斷把衛(wèi)茉推向身后,同時沉下了俊臉。 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刺,簡直混賬! “茉茉,一刻都別離開我?!?/br> 他聲音極為幽冷,顯然是動怒了,為了避免分散他的注意力,衛(wèi)茉只短促地點了點頭,隨后退到欄桿邊鎮(zhèn)定地觀察著形勢。 之后雙方短兵相接,刀光劍影在眼前亂舞,方寸之地彌漫起濃厚的血腥味,云懷一手護著衛(wèi)茉一手揮劍擋開所有攻擊,凌厲的劍法如同蛛網(wǎng)般牢牢地籠住了刺客的行動,讓他們難以近身,速戰(zhàn)速決的意圖也被破壞了,就在雙方陷入纏斗之時,刺客首領(lǐng)忽然使了個眼色給手下。 衛(wèi)茉眼尖地看到了,疾聲喊道:“師兄小心!” 話音甫落,船艙底部忽然傳來巨大的爆裂聲,緊接著甲板開始傾斜,并逐漸下沉,所有人都失去了平衡,刀劍刺向詭異的角度,幾名侍衛(wèi)提防不及瞬間斃命,云懷顧不得太多,閃電般回身抓住衛(wèi)茉漸漸下滑的手,背心卻暴露在敵人的彎刀之下,見狀,衛(wèi)茉急中生智地把他往自己這頭一拉,兩人一起跌出了圍欄,身子堪堪吊在船頭,沖過來的刺客卻因為剎不住車而掉進了江里。 一波危機暫時解除。 很快,剩下的刺客穩(wěn)住了身形再次提刀沖來,衛(wèi)茉咬牙看著來勢洶洶的眾人,已經(jīng)做好了不拖累云懷的準備,誰知他的手臂忽然探至腰間,穩(wěn)穩(wěn)地把她鎖入懷中。 “別怕?!?/br> 他低聲吐出兩個字,在衛(wèi)茉還未反應(yīng)過來之時突然抱緊她縱身一躍,撲向了波濤滾滾的江水之中! ☆、用刑逼供 同一時間,霍家游舫上的眾人都著急不已。 “找到懷王的船了嗎?” “回爺,還沒有,他們走的那條水道通往京郊的樺木林,與我們所在的位置隔了一整片汀州,只有到宜江下半段靠岸再走陸路返回或可遇到他們?!?/br> 薄湛站在船頭眺望著漫山遍野的杜若,冷聲開口:“停船,我從汀州穿過去。” 不能再等了,剛才隱約聽到了爆炸聲,那邊一定是出事了。 “我同你一起去?!?/br> 霍驍松了松頸扣,做好了上岸的準備,薄湛沒有多說,足尖一點,直接從船上跳到渡口邊,隨后頭也不回的掠進了樹林。 正如薄湛所料,懷王府的游舫此時已經(jīng)完全被水淹沒,江面上浮著絞碎的木塊和旗幟,紅紅綠綠一片狼藉,但唯獨不見任何活人的蹤影。 云懷和衛(wèi)茉沒有落水。 當時跳下去的一瞬間衛(wèi)茉下意識閉緊了眼睛,但過了幾秒只聽見呼嘯而過的風(fēng)聲,沒有任何被浸濕的感覺,她驟然睜眼,發(fā)現(xiàn)云懷正攬著她凌波履水向岸上飛去,速度奇快,腳下蕩開的波紋還未完全散去,人已在幾十米開外。 剛一落地,兩人就馬不停蹄地隱入了密林,幾經(jīng)搜尋找到了一處被藤蔓覆蓋的洞xue,這才得以緩口氣。 “茉茉,剛才沒傷到哪里吧?” 云懷讓衛(wèi)茉坐下,仔細地檢查著她的身體,好在并沒有什么外傷,他略微安心,卻聽見她淡淡道:“我沒事,是你受傷了?!?/br> 他低頭一看,原來是手臂上劃了個血口,想必是吊在船頭時蹭的,他不甚在意地放到一邊,輕聲道:“小傷而已,不礙事。” 衛(wèi)茉轉(zhuǎn)過頭望向洞口,藤蔓縫隙中透過來的光線有些黯淡,估計再過一個時辰就要天黑,若到時他們還困在林子里就麻煩了,思及此,她對云懷說道:“這片密林你來過么?我們要盡快走出去才好。” 云懷沉吟道:“我沒來過,但照方向來看天都城在北面,我們順著年輪稀疏的那邊一直走下去應(yīng)該能找到出口?!?/br> “好,那我們這就……” 話說到一半,云懷突然捂住衛(wèi)茉的嘴,黑眸中滲出星星點點的寒光。 刺客追來了。 衛(wèi)茉給了他一個放心的眼神,然后拿下他的手,他順勢握住腰側(cè)的劍柄,無聲無息地朝洞口挪去,一縷黑影漸漸爬上腳背,遮住了所有光線,凝神望去,藤蔓外面分明站了個人,鬼鬼祟祟,似在探查,云懷沒有猶豫,劈手就將他拽了進來,然后點住他的xue道,動作迅如閃電,那人根本沒時間反抗。 “是誰派你們來的?還有幾個人在外面?” 云懷低聲逼問著,冷肅的氣勢讓人不寒而栗,那人黑色面罩下的嘴唇動了動,卻并沒有答話,云懷目光一凜,猝然扣住他的下巴,撕開面罩,一顆碧綠的藥丸掉了出來。 “訓(xùn)練得如此到位,看來不是尋常人家的死士?!?/br> 衛(wèi)茉冷著臉走過來,一雙鳳眸在刺客身上梭巡,隨后停在他佩帶的彎刀上,抽出一看,就是鐵匠鋪里最常見的那種,什么徽記都沒有,根本無從判斷他的來歷。 “茉茉,把刀放下?!痹茟哑沉怂谎郏蟀胱⒁饬θ苑旁诖炭蜕砩?,未有絲毫松懈。 衛(wèi)茉出奇地聽話,把刀一點點推回了刀鞘里,寒芒漸收,洞內(nèi)歸于寂靜,外頭的腳步聲卻紛至沓來,似乎有更多的刺客尋來了,云懷正要一劍了結(jié)那人,衛(wèi)茉卻攔住了他。 “師兄,留著他有用?!?/br> “我不能讓你跟一個刺客單獨待在這里。”云懷的眉頭擰成了死結(jié)。 “不會有事的,你別管了,先把外頭那幾個人解決了再說?!?/br> 說完,衛(wèi)茉把云懷往外推了兩步,眼神蘊含著堅定和睿智,讓云懷不由自主地相信她,眼看著刺客越來越近,他別無他法,只好旋身而去,不一會兒外頭就傳來了打斗聲。 衛(wèi)茉緩緩轉(zhuǎn)過身,把所有聲響都摒棄在外,鎮(zhèn)定地盯著眼前的男子,他見她嬌嬌柔柔的,又被云懷極力保護著,心想若能沖開xue道劫持了她,云懷自然手到擒來,于是他暗自深吸了一口氣,不動聲色地開始凝聚內(nèi)力。 “我勸你最好不要動。”衛(wèi)茉抽出一支發(fā)簪,涼涼地抵在男子腰間的含谷xue上,“我若是在你運功沖xue的時候這么輕輕一戳,你會有什么下場不用我多說吧。” 男子臉色立變,內(nèi)力盡數(shù)斂去,看向衛(wèi)茉的眼神比剛才尖銳了許多——這個腳步虛浮氣息不勻的弱女子怎會懂得這些武功套路? 衛(wèi)茉回視著他,嬌容浮起一絲深邃的冷笑。 “你知道北戎人是怎么處置我朝戰(zhàn)俘的么?” 男子不作聲,面無表情地盯著她,她的手卻緩緩?fù)掠我疲鶝龅聂⒓鈴难恳恢被较ドw內(nèi)側(cè),頂在最軟的那一處不動了。 “他們在逼供的時候會用細如發(fā)絲的銀針插入這里,然后挑起軟骨一點點揭開,就像一萬只螞蟻在啃噬你的骨頭,讓俘虜在疼痛和恐懼中屈服,我本來是不屑這種卑劣的做法的,可今天我意識到,對付你們這種卑劣的人就該用同樣的辦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