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jié)
“哪里不夠正經?這不是聽著呢?”衛(wèi)茉伸出雪白的柔荑撫了撫薄湛的甲胄,忽然倚過去勾住了他的頸子,“三日一封家書,可別忘了?!?/br> 薄湛怕堅硬的盔甲擠到了她的肚子,連忙將她柔軟的身子拉開一些,她卻不依不饒,箍得更緊了,他只好無奈地環(huán)住她的腰說:“我只是去協戰(zhàn),這點空閑還是有的,你若是聽話,即便一日一封又如何?” 衛(wèi)茉佯嗔道:“你都說了一萬遍了?!?/br> 其實也怪不得薄湛,自從懷孕以后衛(wèi)茉脾氣見長,偶爾也會無理取鬧,多半是身體不適引起的,平日有他陪著哄著自然無事,可眼下他要走了,萬一這幾個月孩子長大了鬧騰得越發(fā)厲害可怎么是好?他簡直有種抓耳撓腮的沖動,這一大一小,真是讓人牽腸掛肚難以割舍。 想到這,薄湛吻了吻衛(wèi)茉的粉頰,滿懷柔情地說:“茉茉,我知道這個孩子來之不易,你也懷得很辛苦,我本該陪你度過這段日子……”他頓了頓,狹長的眉眼閃起堅毅的光芒,“相信我,我會盡早回來的?!?/br> 衛(wèi)茉半邊臉陷在薄翳里,低低地唔了一聲,道:“若不是懷著他,真想跟你一塊兒上戰(zhàn)場,收拾了那幫蠻子,順便見識下夫君大人英勇御敵的雄風?!?/br> 薄湛展顏一笑,刮了刮她小巧玲瓏的鼻子說:“別人家的夫人送丈夫出征說得最多的一句話便是平安歸來,你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一雙小手沿著冷硬的束帶繞到了他的腰后,胸前的嬌軀偎得更緊了,幾乎沒有一絲縫隙,輕柔的嗓音隨著呵出的白氣裊裊直上,攜著傲意飄入他的耳朵。 “我不是尋常婦道人家,我夫君也不是泛泛之輩,該祈禱平安的應是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犯我國威的蠻子才是。” 薄湛忍俊不禁,驀地攬緊她說:“我從不知道夫人如此崇拜我?!?/br> 衛(wèi)茉啄了啄他的唇,輕笑道:“那是當然?!?/br> 談笑間馬車已駛出北門,通往官道的岔路口停著云懷的車駕,兩人暫時停止了說話,下車與他打招呼。 “見過王爺。” 衛(wèi)茉踩在半尺深的雪地里像模像樣地施了個禮,云懷板著臉托住了她下彎的身子,道:“平時私下里沒見你多守規(guī)矩,眼下不過是去打個仗,你行這么大禮做什么?不知道的還以為我一去不回了!” “王爺為國為民出征,當受重禮?!?/br> 聽到這句話云懷的臉色才好看了些,盯著衛(wèi)茉溫婉的側顏,隔了好一會兒才道:“云齊剛死,朝中余孽未清,最近沒事少出門。”說完,他從腰間掏出一枚玄鐵令牌遞給衛(wèi)茉。 “這是何物?”衛(wèi)茉不解地問道。 “我留了二十名暗衛(wèi)在天都城,你盡管憑此物差遣他們?!?/br> 衛(wèi)茉想了想,坦然收下了,面上還掛著一縷恬淡的悅意:“多謝王爺,那我就不客氣了,只不過王爺要是去太久的話,可就別怪我使喚這些精銳侍衛(wèi)給我兒子洗尿布了?!?/br> 薄湛扶著額頭笑了。 云懷冷哼道:“最好是個兒子,生個閨女像你這樣,京中可沒幾個青年才俊能吃得消?!?/br> “承王爺吉言?!毙l(wèi)茉勾唇淡笑。 眼看著時辰也差不多了,梁東已整好隊伍在前方等待,薄湛壓下滿腹離愁,攏了攏衛(wèi)茉的斗篷,道:“該回去了。” 衛(wèi)茉深知軍情緊急,斷沒有因私事耽擱的道理,于是她望了望他們二人,垂下螓首撫著肚子,用歡快的語氣說道:“跟爹爹和舅父再見?!?/br> 薄湛當即蹲下身子隔著厚重的衣服親了親她的肚子,溫柔地笑道:“乖,爹爹不在家時不許鬧你娘親,不然回來揍你的小屁股。” 衛(wèi)茉笑著沒說話,眸光不經意掠過云懷,他僵硬地站在一旁,有種難以言喻的復雜感情,心跳直往外沖,震得耳膜轟轟作響。 若是茉茉嫁了人,生的孩子是該叫他舅父的罷?縱使她不在了,可這個孩子仍然是她血脈的延續(xù),這一聲簡直叫到了他的心坎里。 容不得他平復心情,衛(wèi)茉似謔似真的話又傳了過來:“嗯?舅父好像不太想理你,那咱們就回去罷,另外兩位舅父肯定不會這樣?!?/br> 她說的是歐宇軒和霍驍。 云懷見她轉身欲走,終于找回了聲音,低咳一聲方道:“回去就回去吧,天寒地凍的,少在外頭晃悠,舅父也該走了?!?/br> 說完,不等兩人瞧他的臉色,他健步如飛地邁向了京畿守備營。 “爹爹也走了?!北≌坎簧岬乜粗l(wèi)茉,忍住再次擁她入懷的沖動,亦轉身朝營中走去,每一步都難分難離。 申時正,大軍正式啟程,開往千里之外的昭陽關。 雪山連綿,白華萬丈,穿著錚亮盔甲的火銃軍猶如一條銀色的緞帶,徜徉在蜿蜒曲折的道路中央,形成一道迤邐的風景,引人注目。薄湛和云懷駕馬行在最前方,一路都在討論戰(zhàn)術,中間休息的空檔,薄湛習慣性地掏向腰間的水袋,沒想到卻掏出一個巴掌大的錦囊。 “那是什么玩意?”云懷瞥了一眼問道。 薄湛扯開絲線,淡紫色的絲緞里包著兩塊銀牌,拿出來一看,四四方方,上面刻著兩個斗大的字——平安。 他忽然笑了。 差點被她那冠冕堂皇的高帽子騙過去了,這個言不由衷的小妖精,心里還是緊張他掛念他的,只是不愛表達罷了。 “是個平安符,喏,還有一塊估摸著是給你準備的。” 云懷瞪了半晌,最終還是接過來收進了袖子里,好久都沒說話。 從前茉茉也愛做平安符給他,往往都是縫制在衣衫的內側,貼近胸口的位置,如今再次收到這東西,模樣不同,意義也不同,卻讓他有種相似的感觸。 罷了,不想了。 云懷下令道:“讓他們加快速度,天黑之前要到達隸城?!?/br> 梁東扭頭去傳令了,身形錯開,露出薄湛深邃的笑容。 是得加快速度,他可不想錯過他和衛(wèi)茉第一個孩子的出生。 ☆、寺廟上香 在薄湛走了月余的時候,年關到來了。 侯府一切如常,并沒有說主心骨不在就過不好這個年,只不過有兩個戰(zhàn)死沙場的兒子在,老夫人多少還是心有余悸的,于是將將過完年就帶著衛(wèi)茉去了白馬寺祈福。 衛(wèi)茉尚未顯懷,行動方便得很,孑然一身就準備出發(fā),兩個丫頭卻如臨大敵,在車里又是擺暖爐又是鋪軟毯的,生怕凍著她顛著她,聶崢和十幾名暗衛(wèi)也寸步不離地保護著,實在讓她哭笑不得。 之后兩輛馬車先后駛出了侯府,介于到白馬寺有半個時辰的車程,留光便揀了些雜七雜八的事說給衛(wèi)茉聽,免得她無聊。 “小姐,方才我從引嵐院那邊經過,里頭正鬧著呢?!?/br> 衛(wèi)茉挑了挑眉道:“鬧什么?” “還不就是大夫人……”留光聲音壓低了些,透著輕微的不屑,“她說六小姐的孩兒最近不太好,想讓六小姐跟著我們一塊兒去祈福,老夫人怕她過了病氣給您,不肯帶她一塊去,大夫人就不依不饒地鬧,最后老夫人發(fā)火把她趕出院子了?!?/br> 衛(wèi)茉聽后并沒有太大的反應,抿了抿唇道:“這種事聽過就罷了,莫在別人面前提,免得招人口舌?!?/br> “您放心,我省的?!绷艄夤郧傻攸c了點頭。 自從邱家死的死、流放的流放之后,薄玉媱憑借皇親國戚的身份僥幸保住一條命,卻在打擊之下早產,孩子從出生就病懨懨的,怎么養(yǎng)都不見起色,而她也似變了個人,寡言少語,深沉陰鷙,即使在老夫人面前都不加遮掩。 在這種情況下老夫人當然不可能帶她和衛(wèi)茉一同去祈福,怎么說邱家的事情多少都與薄湛有關,如今薄玉媱又是這種狀態(tài),還是盡量少跟衛(wèi)茉接觸的好,身為長輩,這點事她還是心里有數的。 除此之外,老夫人本來準備讓衛(wèi)茉搬到別院去住的,就像薄青夫婦一樣,只是薄湛這一走,她也不放心衛(wèi)茉一個人住過去,便就此作罷了,然而在馬氏眼中這就是老夫人偏向二房的表現,所以她才急著讓薄玉媱多在老夫人面前走動,重新得回寵愛,可惜,她終究只是個狹隘的婦人,弄不清這件事背后的深意——若老夫人真的不疼薄玉媱了,那么搬出去的就會是她。 衛(wèi)茉當然拎得清這些事,所以她的態(tài)度一直是淡淡的,老夫人愿意為了她腹中孩兒多疼愛她一些,她便坦然接受,若是為了薄玉媱要讓她僻遠而居,她也甘之如飴,她眼下唯一會費神想的事就是根據昭陽關傳來的戰(zhàn)報分析薄湛什么時候會回來,其他的對她而言根本不重要。 “留風,今兒個信送來了么?” “還沒呢小姐,估摸著我們從白馬寺回來信就該到了,那些驛兵都準時得很,從沒送遲過?!?/br> 衛(wèi)茉一怔,旋即淺淺勾唇道:“好像是的,我這記性是越來越差了?!?/br> 兩個丫頭立馬笑開了,你一言我一語地附和著,表情十分夸張。 “您可算意識到了,昨兒個可是讓我去澆了兩次花呢,還有那只虎頭鞋,若不是留風攔著,您差點做了兩只一模一樣的!” “后頭那個不算,我本就不擅女紅,橫豎jiejie那天送來不少,以后不做了?!?/br> 王姝自從聽說她懷孕之后不知道送了多少禮物過來,其中就有嬰兒穿的小衣服,都是她親手縫制,說是長嫂如母,自當為衛(wèi)茉準備著,衛(wèi)茉正值情緒敏感之時,一聽這話差點掉淚,東西自然全部收下了,還感嘆了好一陣。 “那倒是,霍夫人蘭心蕙質,她挑的東西沒有不好的,何況這些小衣服還是她一針一線做出來的,料子軟和,花紋又精致,小少爺將來肯定喜歡!” 留風瞥了眼留光,挑眉道:“你怎知一定就是小少爺?霍夫人做的衣衫可是男女都適用的?!?/br> “唔……也是?!绷艄獬烈饕魂嚕み^頭笑嘻嘻地問衛(wèi)茉,“小姐希望肚子里的是個男孩還是女孩呢?” 衛(wèi)茉撫摸著腹部,面上泛起了柔光。 薄湛走之前還念叨,說要是生個像她這么聰慧的女孩就好了,她一心只想滿足他的愿望,自己的想法倒變得不重要了,甚至在幻想要如何養(yǎng)育一個女孩長大的過程中她逐漸領會到了母親的偉大,舍得讓自己的掌中寶離開衣食無憂的家,去到那么遠的邊關與敵人為鄰,這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卻還時常覺得母親念叨得太煩。 她醒悟得太晚了。 腦海里又浮現出許多往事,衛(wèi)茉沉浸在其中,直到馬車停下才恍然清醒過來。 留風撩起車簾探了探頭,回過身道:“小姐,白馬寺到了?!?/br> 說罷,她率先下了馬車擺好矮凳,衛(wèi)茉身形利索得很,一下子就落了地,竟比先到的老夫人還要快,見老夫人微微皺眉,她知趣地低首斂眉,假裝沒看見。 隨后一行人來到了山頂的大殿,由于山道完好,馬車是直接駛上來的,省去爬山之累,只需走幾步便可參拜佛像。 今日人不是很多,殿內稀稀疏疏只有幾名信女在進香,老夫人和衛(wèi)茉走到側面擺放蒲團的地方跪下,婢女們立刻去進了香火錢,又拈來兩只香遞予她們,她們伏首跪拜了三次才把香□□了煙火繚繞的香案之中。 “菩薩在上,信女云臻誠心祈求孫兒薄湛平安歸來,請您千萬保佑他,信女在此叩謝。” 老夫人的聲音雖然很輕,字詞也說得很快,但最近勤練內功的衛(wèi)茉聽得一清二楚,當下她才恍然大悟,原來老夫人不是為了她腹中孩兒來祈福,而是為了薄湛。 她一直以為……老夫人并不太疼愛薄湛。 就在衛(wèi)茉愣神的時候老夫人突然轉過頭說道:“小茉,還不跟著我念?!?/br> 衛(wèi)茉輕垂螓首答了句是,然后摒棄一切雜念,雙手合十,低聲重復了一遍老夫人剛才說的話,只不過名稱換成了她自己的。 她從前不信神佛,亦覺得佛下禱念的婦人們十分無知,現在身份調轉才忽然明白,若你是沖鋒陷陣的那個,自然只需要握緊了手中的武器,因為那才是在戰(zhàn)場上保住性命的條件,而當你變成了家中等待的那個,雖無性命之虞,一顆心卻時時懸于刀尖,唯有通過這種方式才能換來片刻寧靜,歸根結底,這都是因為愛。 想通了之后一切舉動也就更加自然,衛(wèi)茉隨著老夫人拜了無數尊佛像,看著她那蒼老的背影一次次在佛前跪下,挺直脊背,誠心祈禱,忽然就顛覆了從前的認知。 老人或許會有偏愛,但對每一個的付出絕不會少。 時間過得很快,等她們從大殿中出來已臨近正午,因為此前早已訂好了房間享用齋飯,此刻便有小沙彌過來領路,穿過積雪覆蓋的月洞門,一個古樸的四合院近在眼前。 她們進的是四合院中唯一的獨棟房屋,沒有噪音喧擾,遙遠的鐘聲回響在耳畔,伴著輕渺的檀香,讓人全身心地寧靜下來。 飯菜還未送來,衛(wèi)茉和老夫人坐在四方桌前喝著茶,靜默一陣之后老夫人開了口:“最近可還有哪里不適?” “回祖母,都好著呢?!毙l(wèi)茉彎了彎唇,語調十分輕松,并沒有拘謹,“湛哥走的時候叮囑他不許鬧,他就真不鬧了,想來以后是個聽話的。” 老夫人難得露出了笑意,瞧著衛(wèi)茉的眼神都更柔和了,“那就好,看來那個尤醫(yī)官確實是個有本事的,怪不得湛兒指定她來給你診脈,別人都不讓碰。” 衛(wèi)茉頷首道:“從我祛除寒毒到調養(yǎng)身體都是她一手cao辦,確實要多謝她?!?/br> 老夫人聽了這話之后沉默了一會兒,啜了口茶才緩緩出聲:“我也聽你祖父說了,畢竟這毒在身體里肆虐了二十年,能祛除就已經很不錯了,眼下你又懷孕了,我也就不再強求你們什么?!?/br> 衛(wèi)茉陡然愣住,水眸微微睜大,看著老夫人半天沒聲音。 “這爵位是肯定要繼承的,若是個男孩便罷了,若是個女孩……也不是沒有女子承襲的先例,只不過要辛苦些……” 聽到這,衛(wèi)茉心底瞬間炸開了鍋——祖母這是擔心她的身體而做出讓步? “祖母,我一直以為……” “以為我想要個嫡重孫?”老夫人瞥了她一眼,滿是褶皺的臉上竟含著淡淡的戲謔,“自先祖開創(chuàng)女學始,女子步入朝堂已近百年歷史,我還不至于那般守舊,只要這個孩子德才出眾,那他就是靖國侯府的唯一繼承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