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jié)
“小琴?!崩习搴鋈婚_口。 他一開口,地上那群人就全部住了嘴,安靜的聽他說話。 “你怎么不脫衣服呢?”老板和藹可親的笑道。 小琴肩膀抖了一下,過了好一會,才為難的說:“我今天來例假了,不好脫?!?/br> “可是別人都脫了,你怎么能不脫?”老板淡淡道。 房間里靜悄悄的,所有眼睛都盯著小琴。 “你是不是覺得羞恥?不,不要覺得羞恥,每個人剛出生的時候都是光著身體的,不會因為自己光著身體而感到羞恥,也不會因為看見別人光著身體而感到吃驚。”老板慢悠悠的說,“我現(xiàn)在讓你們脫光衣服,是幫助你們找回剛出生時的純真和善良,發(fā)掘你們內(nèi)心的力量,使你們的人生得到升華……你懂了嗎?小琴?!?/br> 卷卷覺得他簡直是在放屁,而且臭不可聞。 既然脫光衣服就能得到升華,那他為什么不脫,光叫別人脫? 但她不信,其他人卻信了。 所有人或者用目光,或者直接用語言催促著小琴,逼得她沒有辦法,只好一件一件把衣服脫光,然后忍住淚水跪伏在地上。 老板露出滿意的微笑,視線從她身上,慢慢移到卷卷身上:“你怎么不脫?” 卷卷本來想當(dāng)場發(fā)作的,但想想這又不是她的身體,怕什么?于是微微一笑,脫掉衣服,整齊的疊放在腿邊上,順便把手機攝像頭打開,然后跟身邊的人一起高呼:“感謝老板,給我工作, 感謝老板,讓我生存,感謝老板……” 活動結(jié)束以后,她迅速回到房間,打開電腦,上傳視頻,然后將這段視頻發(fā)給了暮照白,問他:“這樣的企業(yè)文化合法嗎?” 暮照白一時之間沒有回復(fù)。 卷卷雙手疊在下顎,皺起眉頭。 如果對方回復(fù)合法呢? 現(xiàn)在的奇葩企業(yè)文化越來越多了,裸奔,下跪,層出不窮,她沒看見哪個企業(yè)因此而倒閉的,甚至沒有看到多少人因此反抗的,因為反抗就意味著不合群,只有不反抗的人才算是融入集體,然后再談升職加薪。 “我們是電池嗎?”她喃喃自問。 企業(yè)要運作是需要電池的,這種電池叫做人。新電池加班加點的運作,等過一段時間,新電池老化了,企業(yè)就摳掉老電池,換上另外一批新電池。 這個過程叫淘汰……但是電池比人有尊嚴(yán),明明都在辛勤工作,電池不用下跪,人卻要下跪。 想到這里,卷卷重新打開表格。 順著表格上面的名字,順著名字后面的緊急聯(lián)系人,她把這份視頻一個一個發(fā)過去。 有人立刻打電話過來,然后在電話里破口大罵:“你們對我女兒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你自己不會看嗎?”卷卷冷靜的說完,掛掉電話,接著拉黑,然后接著給下面的人發(fā)。 世界上除了法理,還有人情。 老板用工作機會和企業(yè)文化逼著這群人跪下,但有人會讓他們重新站起來。 他們的名字叫做父親,母親,哥哥,jiejie,弟弟,meimei,閨蜜,死黨……那個被他們列為緊急聯(lián)系人的人,正在世界上的某個角落里關(guān)心他們,不單單關(guān)心他們是否生存,還關(guān)心他們是否有尊嚴(yán)的生存。 叮鈴鈴! 隨著第一聲手機鈴聲響起,接著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 無數(shù)手機鈴聲在深夜中響起,就像一聲聲號角,刺穿了寂靜無聲的夜。 一扇扇窗戶亮起燈光,一個個員工接通電話,電話那頭,傳來焦急的喊聲:“妹子,你在哪?哥現(xiàn)在就過來接你!” “兒子!男兒膝下有黃金啊,你怎么能隨便給人下跪呢?這公司再好,我們也別去了,我就不信全中國就他一家有飯吃!” “嗚嗚嗚……我的心肝女啊,你回家吧,爹媽養(yǎng)得起你?!?/br> “姐!你該不會是被傳銷組織扣住了吧?別怕啊,我已經(jīng)報警了,警察說已經(jīng)定位你了,他們很快就到!” 整棟樓房里都亂了套,卷卷還剩下幾個人沒發(fā)的時候,房門被人敲響,聲音很急,小琴的聲音在外面響起:“經(jīng)理!出事了!” “來了來了!我馬上起來!”卷卷一邊說,一邊將最后幾條信息發(fā)完,有一條石沉大海,有兩個人立刻回電話過來,還有一個回了條信息,說:“應(yīng)該的,這都是年輕人應(yīng)該經(jīng)歷的磨練,只要貴公司覺得好!我這個當(dāng)?shù)木蜎]意見!” 這個世界上有各種各樣的兒女,當(dāng)然也有各種各樣的父母,卷卷收起手機,打開房門走了出去,左右四顧,走廊上到處都是人來人往,亂成一片。 一個講師模樣的人狠狠道:“我早說了,要進(jìn)行軍事化管理,進(jìn)來的人都不許帶手機,也不許跟外界聯(lián)系,現(xiàn)在看看?出事了吧?” “到底是誰把視頻流出去的?” “是那個房間里發(fā)生的事……肯定是內(nèi)部人干的!” 卷卷拉了拉西裝領(lǐng)口,收回目光,看著小琴道:“老板在哪?” “老板已經(jīng)走了?!毙∏賶旱吐曇粽f,“他讓你留在這里,安撫一下員工,如果有警察或者記者過來,一律說他不在,然后給點錢把他們打發(fā)走?!?/br> 卷卷點點頭,但是壓根就不打算去幫老板處理這件破爛事。她摸了摸下巴,思索片刻之后,笑著問道:“小琴,你一直跟著老板,他的東西都是你在打理吧?” 小琴楞了一下,回答:“是啊?!?/br> 卷卷笑容可掬:“那你有他的照片不?” ☆、第97章 背后的人 “我這沒有。”小琴說,“但我知道哪里有?!?/br> “去幫我拿來?!本砭矸愿赖?。 小琴點了一下頭,然后匆匆離開。 在她身后,卷卷從口袋里掏出手機,翻了一下聯(lián)系人,然后嗤的一笑。 經(jīng)理真是人脈寬廣,他的手機里存了很多人的號碼,包括老板,也包括講師和保安,因為人太多了,他怕自己忘記對方是誰,所以特地分了群組。卷卷找到培訓(xùn)群組,然后給排在第一個的人撥了通電話。 一樓,女員工宿舍門口。 “回去!都回去!”一名女講師朝聚集在走廊上的女員工喊道,喊到一半,褲子口袋忽然嗡嗡作響,她掏出手機,貼在耳邊,“李經(jīng)理啊,是我是我,您有什么吩咐直說……什么?” 十分鐘后,男員工宿舍門口。 一名滿臉橫rou的男講師帶著幾個保安,跟提小雞一樣,把試圖連夜逃跑的兩男員工提回來,然后丟回宿舍里。 兩個男員工在地上滾了一圈,剛要爬起來,看見保安拿出了電棍,于是安分的蹲在地上,敢怒不敢言。 正劍拔弩張之時,男講師的手機響了,他拿起手機:“喂,李經(jīng)理,什么事?啊?你沒跟我開玩笑吧?真要這么干?” 一個一個電話打過去,最后小琴回來時,恰好聽見卷卷跟最后一個人說:“這是老板的吩咐,你們理解的在理解中執(zhí)行,不理解的在執(zhí)行中理解。” 掛斷電話以后,卷卷轉(zhuǎn)過頭,嘴角抽搐了一下。 小琴懷里抱著一個巨幅相框,差不多半個成年人那么高,里面是老板的照片,西裝筆挺,手里夾著一根雪茄,露出成功人士的微笑。 “呼,呼,呼?!毙∏侔严嗫虻衷诘厣?,擦了把頭上的汗,“這張相片行不?剛從老板辦公室摘下來的?!?/br> 卷卷無語,枕著這么個玩意睡,她覺得自己搞不好會產(chǎn)生嚴(yán)重的心理陰影。 “還有這個。”小琴又從口袋里掏出一只懷表,懷表打開,里面是一張橢圓形的相片,相片里的老板沖著他們微笑。 “謝了?!本砭硭闪丝跉猓瑥乃掷锝舆^懷表放進(jìn)口袋里,然后將巨幅相框扛在自己肩上,朝頂樓走去。 小琴站在原地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跟上去,但就猶豫了這么幾分鐘,身后就傳來轟隆隆的腳步聲,一轉(zhuǎn)頭,看見講師,保安,員工,人頭涌動,從她身邊走過,朝樓上走去。 不久,接到家長舉報的警察趕來了,同時趕到的還有報社記者,以及擔(dān)心自家兒女的父母。 這時候大約是凌晨三點,嗚嗚鳴叫的警車聲刺破天空,惹得附近農(nóng)家養(yǎng)的狗不停吠叫。車門打開,警察從里面下來,他們快步走到樓房門前,敲了兩下沒敲開門,索性就強行突破,把門給踹開了。 大門一開,一股檀香氣就從里面沖出來。 像是蟄伏在黑夜中的野獸,張開嘴,吐出一口雪白的氣。 警察對視一眼,快步?jīng)_了進(jìn)去,身后緊緊跟著記者和家長。 一樓沒有人,二樓也沒有,三樓也一樣,客廳,食堂,監(jiān)控室都是空的,宿舍的房門都是推開的,里面留著牙刷,水杯,衣服,燒水壺等個人用品,東西都在,人卻不見了,幾個家長心里著急,拿出手機開始打電話,但對方關(guān)機了,于是更加焦急不安。 “安靜!”一個警察喊了一聲,然后慢慢抬頭看著天花板。 其他人順著他的目光一起看去,咚,咚,咚……天花板上傳來奇怪的聲音,不是走,也不是跳,但是非常整齊,整齊的讓人心里有點發(fā)悚。 一群人對視一眼,然后一起沖出房門,朝頂樓沖去。 一開始只能聽見紛亂的腳步聲,但是離得近了,漸漸就聽見奇怪的誦經(jīng)聲,跟之前的咚咚咚聲同樣整齊一致,但誦的不是佛,不是道,當(dāng)警察踹開厚重房門時,一個驟然清晰的誦念聲沖入他們耳中。 “感謝老板,給我工作。” “感謝老板,讓我生存?!?/br> “感謝老板,讓我吃飯?!?/br> 警察愣在原地,匆匆趕到的記者也楞了一下,然后急忙朝身后的攝像師打了個手勢,對方點點頭,將手里的攝像機對準(zhǔn)房間。 房間里沒有開燈,只在四角點燃了白蠟燭,燭火幽幽,上頭飄出縹緲悠長的煙氣。 一張?zhí)珟熞蚊娉箝T放著,上面坐著一個十分高大的人……不,那不是人,而是一副巨大的相框,相框里的人栩栩如生,面帶微笑的俯視著面前的人。 在他面前跪了一地人,有員工,有講師,也有保安。 “感謝老板,給我工作?!?/br> 他們舉起雙手。 “感謝老板,讓我生存。” 他們附身叩首。 額頭碰在地上,發(fā)出咚的一聲響,幾十個咚整齊的交織在一起。 “感謝老板,讓我吃飯?!?/br> 他們再次舉高雙手,眼中帶著失去理智的狂熱。 這幅詭異的場面被攝像機如實的記錄下來。 “兒子!你在做什么??!”一對父母沖過去,攙扶著地上一個青年,青年被他們攙起了一條腿,又迅速跪了下去,嘴里囔囔道:“爸媽,你們干什么?。窟@是我們企業(yè)文化懂不懂?” “我不管什么企業(yè)文化!”老父親眼睛里晃動著淚光,“你的膝蓋可以跪天,跪地,但不能跪跟你一樣的人!” 另外幾個家長也沖了進(jìn)來,在人群中慌亂的尋找自家的兒女。 “媽……”一個聲音從他們身后響起,一名家長回過頭,看見墻邊上站著一群人,數(shù)量比跪著的少很多,一個女生從中間走出來,臉上兩道淚痕,滿臉的驚懼不安,朝她張開手,“我好害怕……” 老母親也哭了起來,走過去抱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