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jié)
兩人去街上吃完早飯,趁左言打電話的空檔,司寂去敲隔壁的門。開門時,穿睡衣的秦總手上拿著把勺子,看見司寂時淡淡一笑,小梨渦轉(zhuǎn)瞬即逝。 司寂立刻往床上瞟。沈洛深盤腿坐著,面前小床桌上放著粥和包子。秦總說了句你們聊,我過去找左言,便匆匆?guī)чT離開了。司寂看著沈洛深凌亂的頭發(fā)和正在冷笑的臉,說,我好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驚天大咪咪。 沈洛深端起粥碗,手還在顫;他說有本事說話你有本事過來,老子潑你一臉。 “秦總真棒,桌子碗筷都是新買的吧?伺候你真不容易啊……不過,值。”司寂跑到沙發(fā)上坐好,脫離攻擊范圍,笑嘻嘻的,“能走路嗎?不然再讓秦總買抬轎子吧?” 沈洛深嗤笑:“反正我爽到了,你呢?” “好兄弟嘛,看見你爽我也就爽了。”料定沈洛深懶得起來揍他,司寂繼續(xù)跟他抬杠,“你是不是早知道左言有個弟弟在葉縣?” “從姓秦的那兒騙來的消息,”沈洛深靠在嶄新的大靠墊上伸了個懶腰,“還不過來幫哥捏捏腿?” “沒空?!彼炯疟牡介T口,“我找秦總來,他肯定比我會捏!” 當(dāng)作沒聽見沈洛深罵的三字經(jīng),司寂看時間不早了,去隔壁拉了左言趕緊走人。坐車上,他問左言老沈他們倆是不是快和好了。左言愣了一會兒,說,還早呢吧。 司寂嗯了一聲,說我想也是,但這么磨著,真的好嗎? “他倆都愿意,沒辦法。”路上很堵,左言不停踩著剎車,“洛嬸兒對很多東西都不怎么信任,但最不信的還是老秦?!?/br> “這么說,我們還是挺幸運(yùn)的?!彼炯畔肓讼?,答道。 對很多同性戀者而言,不說談一場正常的戀愛,就連出柜都可能一輩子做不到。司寂在同事和朋友面前雖然不主動說,但從不避諱。有家人的支持,誰都不能在這方面給他壓力。而左言,應(yīng)該更不會在意旁人的想法。 把車停在樹林邊,兩人直接步行上橋。這里不是葉縣中心,建筑都有年頭了,路邊一棵龍柏有兩人合抱那么粗。司寂邊走邊找著昨天碰見兩人偶遇的地方,果不其然,草叢里還殘留著一個屁股印,野花被壓得零零落落。左言看看對面屋子大敞的院門,說那邊住的是一對上了年紀(jì)的老夫妻,沒力氣揍你,別怕。 明明說著玩笑話,語氣卻心不在焉。司寂回望他,發(fā)現(xiàn)他的眼神已經(jīng)飄得很遠(yuǎn)。你有多久沒來過了?拉過左言的手,他問。左言看著腳下一地的落葉和松針,說,每年都來幾次。 就是從沒和弟弟碰過面。 司寂左右看看,沒人。只有樹枝在風(fēng)里輕晃,還有聽不真切的鍋碗瓢盆碰撞的聲音。挪到左言面前,他抱住眼前的腦袋親了一口,說,加油。 因?yàn)榛潘杂H在了鼻子上。左言俯身用鼻尖蹭他的臉,然后解釋:“擦擦口水。” 很簡單的觸碰,司寂卻臉紅了。左言語里帶笑:“你好像比我還緊張?” 廢話。第一次見你家人啊。 司寂用手冰著臉,沒搭理他。走了沒多久,左言停在一間院子前,說,到了。 眼前有座貼著暗紅色瓷磚的門樓,橫梁上刻著“滿院生輝”四個大字。門很舊了,關(guān)著的那半扇上還有前一年春節(jié)貼上去、殘缺不全的春聯(lián)。見司寂看得入神,左言解釋說,這邊沒有撕掉春聯(lián)的習(xí)慣,再破也要等到來年春節(jié)再換新的。圖個吉利。 他語氣越是熟稔,司寂越是心酸。兩人在門口站了好幾分鐘,誰都沒提敲門的事。這時院子里傳來一陣噠噠噠的跑步聲,一個兩三歲的小男孩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 小男孩穿著黃色毛衣和牛仔褲,不壯卻很精神。他貼著門,昂頭盯著他倆,像是在看兩座高山。 司寂蹲下來,和他說了聲嗨。 小男孩禮貌地回應(yīng)一聲,然后問:“你們是來找我玩的嗎?” 司寂看看手掌,確定干凈,才戳戳他的小腰:“是呀,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左小澤,今年兩歲了?!睗烧f成了折,超可愛。 “我叫司寂,他叫左言。你爸爸mama在嗎?” “左言……?”小男孩的眼滴溜溜的轉(zhuǎn),“是大伯?” 司寂感覺左言震了一下。這時,一個青年很快飛跑出來,身上還系著一個亮黃色圍裙。他一看見左言就呆住了,很久,才把“哥哥”兩個字喊出來。 左葉和左言有七分像。深邃的眼,挺直的鼻梁,但精致柔和許多。他比司寂矮一些,身材清瘦,看上去不過二十出頭。牽著左小澤進(jìn)院子,司寂讓他給自己做介紹。“這里是放車車的,”左小澤指指院子中央的水泥路,又迅速跑到一小片菜地邊,“這里是種白菜的,還有辣椒,吃了好燙好燙的。” 司寂哄著他,那邊左葉則和左言保持著很陌生的距離,紅著眼說話。兩人語氣僵硬里帶著誠摯,怕說錯什么讓對方誤解,像是牙牙學(xué)語的孩子,努力讓自己話中的意思表達(dá)得清晰。 很少見到左言這副樣子。司寂很喜歡。 左言的外公外婆早已相繼去世。而左葉并沒有結(jié)婚,左小澤的存在對司寂而言是個謎。吃好飯離開時,左葉抱著左小澤在門口目送他們,小朋友說了句“兩個伯伯再見”,直接讓司寂笑出了聲。 剛剛那頓飯幾乎是司寂和左小澤的獨(dú)角戲,卻好像耗光了左言的所有力氣。他走得匆忙卻一路沉默,又帶著司寂繞到前天晚上那條小小的河堤。 左言順著石階往下,踟躕一會兒,又往回走幾階,坐了下來。 “剛剛左小折都快哭了,”司寂坐到他邊上,“他很喜歡你?!?/br> 左言勉強(qiáng)笑了笑:“……司寂,其實(shí)我一直很愧疚?!?/br> “對誰?” “左葉?!弊笱允掷镂罩笮蓳旖o他的銀杏葉,“在我知道他是我媽和別的男人生的孩子后,再也沒來葉縣見過他。他好幾次在電話那邊哭,說找不到來秋城的車。” 司寂心里陡然一酸:“沒事啊,他那么和善,感覺……很懂事?!?/br> “他是很乖。”左言說,“膽子還小,小時候怕這怕那,總當(dāng)我是他的靠山。畢竟,他沒有爸爸?!?/br> 說到這里,左言嗓子啞了:“后來連我媽也不要他了。我回秋城之后想要見他,卻害怕?!?/br> 害怕左葉用難以接受的姿態(tài)面對他?!八鋵?shí)沒錯,過得也許比我更不如意。但沒辦法?!?/br> 與其面對再次失去,還不如自欺欺人。給他寄錢,再偶爾來次葉縣,在半夜從門前路過。 “我膽子真的很小?!弊笱宰猿啊?/br> “昨天你不讓我和水鬼聊天時我就知道了。”司寂道。頓了頓,他又問:“喂,如果昨天晚上不碰到我,你是不是還會在這里走一圈,然后跑掉?” 左言輕笑一聲:“也許吧??蛇€是碰到了……如果認(rèn)真說,實(shí)際上從那天你說要冷靜一下之后,我就開始考慮和他見面的事了?!?/br> 司寂傻笑起來。覺得連腳邊那坨鳥屎都變可愛了。 “我膽小,自私,總等著你放棄,但其實(shí)……嗯,”左言吞吐起來,“很舍不得你。” 司寂想說什么,左言卻摁住他的頭,不讓他看到自己的表情:“我覺得自己好像變得更好一點(diǎn)了。”左言說,“你再等等我。再等等。” 第74章 “還他媽等,你直接躺床上讓他干一干不完事兒了嗎?” 被敲出進(jìn)展的司寂邊給老司發(fā)微信邊聽沈洛深嘀咕。沈洛深頂著雞窩頭在他身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他竟然在賓館呆了一下午沒出去浪:“真懷疑他還是不是左大rou,以前跟人約炮雖然挑,但還是挺爺們兒的啊。” “能別提約炮嗎?” “怎么?他要是真舍不得你,肯定不會再出去約。不過你小心,再不給他cao就難說了?!?/br> 司寂對著沈洛深拍了張照,閃避他所有攻擊之后發(fā)給了老司。沈洛深如今毫無戰(zhàn)斗力,只能眼睜睜看老司回過來幾個哈哈大笑的表情,外加一句“小沈難得不修邊幅”的感嘆。 “趕緊滾廁所打扮去,別在這煩我?!彼炯虐阉麚]開,“我覺得現(xiàn)在這樣挺好?!?/br> 要不是太開心,他根本不會把那么寶貴的記憶分享給別人。 好像已經(jīng)成功跨過那段他要說什么卻不知左言想不想讓他說,他想問的全是左言不想聽的時期。 貌似強(qiáng)悍的其實(shí)易碎,尤其對方只在你面前露出膽怯的模樣。司寂想,一味尋求安全感是個無底洞,傷人而不自知;付出了才能證明自己擁有,他也是可以去保護(hù)誰的。 他想保護(hù)左言,從頭到腳,從眼到心。 “好久不見的yin賤笑容?!?/br> 回過神時,沈洛深一只光腳正踩在他膝蓋上,人也在沉思:“我覺得,我要醞釀一個大招,直接把老左送回泉水。” 司寂抖抖腿,把奇怪的東西從身上攆走。嗤之以鼻。 晚上幾個人看完歌舞表演回來,沈洛深拿著一把被他在瑟瑟秋風(fēng)里搖了一路的大花扇子往屋里闖。一扇門進(jìn)三個人有點(diǎn)擠,左言攔住他,說你去隔壁吧。 沈洛深用新買的扇子指著他:“這是我和寶貝兒的房間。” “但你在那邊住過了,我怕上面有怪東西?!弊笱园奄I給司寂的零食扔床上,“換了床單也怕有怪味兒。” 放平時沈洛深一定可以反擊回去,可這次情況不一樣。秦橋送還站在隔壁門前等著他。他對左言比了個中指,虛張聲勢的模樣把司寂樂得不輕。關(guān)門,走到正脫外衣的左言跟前,他說:“你這次真把老沈得罪了,有點(diǎn)沖動啊?!?/br> 左言把大衣搭在椅子扶手上,表情驚訝:“原來實(shí)話實(shí)說也會得罪人?” “這次饒了你,不跟你扯?!彼炯艙频羲^上一小根草屑,“不過明天你得陪我,一整天?!?/br> 島上還是一片淺綠深黃。司寂連續(xù)第三次來,唯獨(dú)這次看景看得最悠閑。即使是周末,這邊也很安寧。河堤下坐著三三兩兩的釣魚人,院子門口幾個小朋友圍著家中曬太陽的老人奔跑打鬧,偶爾爆出幾聲突破蒼穹的叫喊。走到左葉家門口時,大黑不知從哪兒鉆了出來,圍著左言和司寂一頓跳,之后搖搖尾巴,又消失在小道交界處那棵槐樹邊。 “左葉平時會拿骨頭剩飯喂它,我每次來也給它提好吃的,所以很熟?!弊笱赞糸T鈴時說。今天沈洛深和秦總?cè)ス渚包c(diǎn)了,司寂本來也有興趣,但畢竟來日方長;早點(diǎn)鞏固左葉這邊才是關(guān)鍵。在街上買了幾樣玩具幾件衣服,他就拉著左言過來了。又是左小澤先跑出來,這次他靦腆許多。他同手同腳地帶著兩人進(jìn)了院子,然后奔到衛(wèi)生間拽出正抱著臉盆準(zhǔn)備曬衣服的左葉,大喊一句“伯伯來了”。 家務(wù)活兒很多。左葉忙著打掃院里的落葉,又不肯讓兩人幫忙,就找出幾本小書讓他們念給小朋友聽。老實(shí)聽了半個多小時左小澤坐不住了,奔到沙發(fā)后面的大箱子邊上掏出一個玩具,噔噔噔跑出來,放到左言膝蓋上讓他玩。司寂一看,是個只有半個胳膊那么長的迷你電子琴,統(tǒng)共就二三十個鍵,還特別袖珍。左言伸出食指一摁,直接蹦出來兩個音。左小澤趴在他腿上說伯伯你給我彈小星星吧,我要跳舞。司寂正想幫忙,左言卻點(diǎn)頭應(yīng)下,用一根小拇指一個音一個音地戳了起來。在左小澤的要求下,小星星完了是洋娃娃和小熊跳舞小紅帽,最后還來了半首最炫民族風(fēng)。左小澤可興奮,兔子一樣在屋子里亂蹦。終于消停下來后他滿頭是汗,撅著屁股讓司寂給他背上墊毛巾,嘴里一個勁兒地夸伯伯厲害。司寂說你伯伯還會扎小辮呢,要不要讓他試試?左小澤呆呆地把頭拱到左言胸前,說好啊,那伯伯你輕點(diǎn)。 左言撫摸著他的小板寸,對司寂笑得意味深長。 快傍晚時太陽仍舊很暖,左小澤還沒有一點(diǎn)睡意。他一手牽著左言一手牽著司寂,說讓他們帶自己出去轉(zhuǎn)一轉(zhuǎn)。左葉給他戴上小帽子,把外套拉得緊緊的,說我要準(zhǔn)備晚飯,你們帶他去玩吧。左小澤指著院子里那輛二八大杠說好好好,伯伯快騎車。 司寂盯著車后座那個兒童椅,突然有種不祥的預(yù)感。 他徑直走到自行車邊,觀察一陣準(zhǔn)備拆椅子;左言很快阻止了他。左小澤跑過來,手腳靈活地想要往上爬。司寂說別啊,等伯伯把椅子拆了,我坐后面,你坐前面。左小澤看看左言,在他的支持下拼命搖頭:“爸爸說只有小孩子才坐杠杠,我要坐椅子。” 司寂轉(zhuǎn)頭看左葉:“……沒別的車了?不然我不去了?” 左葉憋著笑擺手。這時左小澤已經(jīng)窩在椅子里,左言也推好了車。他指著前面的杠杠說:“來吧司寂小朋友,你不去小澤該哭了?!?/br> 可坐上去我會哭。司寂往后退了一步:“我懷疑你能不能帶動我?!?/br> “可以噠!伯伯腿長!”左小澤拉著帽子吼。 “要我抱你嗎?”左言關(guān)切地問。 “我日?!彼炯诺吐暳R了一句,閉著眼貼了上去。 第75章 小澤要求去看河。 河壩不寬,路面時而平整時而崎嶇。從北向南,能看見斜陽在樹與樹之間穿梭;拐一個彎,太陽不見了,河面的陰影上??恐S多架著大鐵梯的船。那些梯子從船上延伸到岸,是船民們和陸地相連的唯一通道。 司寂整個人蜷在車前,腦袋伸出車頭老遠(yuǎn);背脊緊貼著左言的腹部,可勾不起任何遐思:屁股太疼,腿還老是和左言的腳打架。唯一的安慰是左言也不怎么使得上勁,騎得比蝸牛還慢。幾分鐘后,他把下巴頂在司寂脖子上說累了,要休息休息,胡渣毫無節(jié)奏地來回亂蹭。司寂癢得直晃頭,可怎么都甩不掉,生氣又好笑,給折磨得沒有一點(diǎn)脾氣。 好在沒過多久就解放了。壩上無風(fēng),小澤扯掉帽子讓司寂下車,說他人太寬,擋住了眼睛。司寂大松口氣,從左言胳膊彎下頭一鉆,溜到了地上。他揉著屁股,瞪著兩腳著地停在原地的左言,說,真想讓你也嘗嘗這滋味兒。 左言摸著胡子正要說什么,卻被小澤拽住大衣口袋,喊了聲伯伯。他回頭,溫和地應(yīng)了一聲。小澤頭抬得老高,都快90度了;他盯著天空,問:“為什么天上的云是黑色的?” 司寂和左言同時昂頭。火燒云正要燃起來,有一朵軟綿綿的云彩一半白色,一半黑青。左言說,因?yàn)樘焐嫌谢覊m,所以把云弄臟了。小澤認(rèn)真思考了幾秒,說那等我長大了,有了翅膀,就飛到天上把它擦干凈。左言說行,轉(zhuǎn)身拉起他的兩只小胳膊上下?lián)u了搖:“那你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才能有力氣飛,知道嗎?” 小澤鼓著臉點(diǎn)頭,一副重責(zé)在身的模樣。左言下車,推著他繼續(xù)向前走。司寂小跑幾步跟上,碰碰他的手背,但沒敢牽。還有小朋友在呢??勺旖遣蛔杂X地上揚(yáng),安靜而柔軟。左言盯著他的側(cè)臉,很久,而后抓起他的手放到大衣口袋里,用有些干燥起皮的手指圈住他的手背。在小椅子上晃腿的小澤十分眼尖,大聲問:“伯伯你干什么呀?他又不是小孩子,走路不會摔跤噠!” 左言按住司寂想要抽出去的手:“你司伯伯怕冷,我要幫他捂一捂。” 語氣正直得讓司寂笑得手心都滲出一層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