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jié)
小貴女嬌憨憨抿嘴笑,撒嬌撒癡地昵到皇帝舅舅右邊坐下。 任由小侄女窩在身旁,皇帝打文件垛中取過冊新奏疏,展開掃一遍,提筆要寫批語。 筆,突然一頓! 劉啟陛下側(cè)過頭,仔細(xì)打量打量女孩子,從頭發(fā)、到面頰、到衣領(lǐng)、到……眉心微微一皺。 ‘嗯?怎么了?有什么不對嗎?’阿嬌愣愣地看著她家皇帝舅舅,莫名所以。 手指,點(diǎn)點(diǎn)侄女頭頂。 阿嬌順方向一摸,臉‘騰’地就紅了——打瞌睡時不知靠哪兒了,頭發(fā)松了,蓬蓬的歪到一邊。 ‘怎么忘了重新梳頭?太丟臉了!’吐吐小舌頭,阿嬌大為不好意思,繼而撫撫面頰,臉色一變:‘哎呀,哎呀!臉上的米分妝一準(zhǔn)兒也不妙……得趕緊補(bǔ)妝去!’ 猛地跳起,嬌嬌翁主捂了頭發(fā)拔腿就跑。 望著侄女急匆匆地背影,天子搖搖頭,慈愛地笑…… ★☆★☆★☆★☆ ★☆★☆★☆★☆ ★☆★☆★☆★☆ ★☆★☆★☆★☆ 旋風(fēng)般抓著吳女官和長信宮帶來的宮娥們結(jié)面,梳頭,傅米分,上妝……后來干脆連衣裙首飾都另換了一套。 待樣樣停當(dāng),嬌嬌翁主回到書閣時,碰巧就聽到很響的‘啪’的一聲。 一份奏疏,被皇帝陛下重重拍在了案上! 那力道,連長案上的文具和卷牘都跟著跳了跳。 嬌嬌翁主立即駐足,沒再朝里走;思索片刻轉(zhuǎn)身退回外間,拿了份冰鎮(zhèn)飲品,用一只方型的黃金托盤盛了,端進(jìn)去。 見侄女雙手奉上飲料,天子緩和了神色接過,邊喝邊瞥著那奏疏問:“阿嬌,憶……李廣否?” ‘李廣?著名的飛將軍嘛……當(dāng)然知道。’阿嬌理所當(dāng)然地點(diǎn)頭。 皇帝拉過幾卷簡冊,一并推到侄女面前:“阿嬌,閱之……” ‘嗯?’館陶翁主拿起逐一細(xì)讀,很快就發(fā)現(xiàn)這些上疏雖來自不同人,但有一個相同點(diǎn)——作者的官銜不是上谷郡的邊將,就是上谷郡的守臣;而且,他們所書的內(nèi)容更是大同小異: 抱怨李廣日日和匈奴打仗,讓邊疆地區(qū)幾乎沒一天安靜; 連綿的戰(zhàn)爭影響了邊郡的放牧和農(nóng)耕,嚴(yán)重收成和稅收…… “日前,‘典屬國’公孫昆邪泣曰,李廣才氣,天下無雙。自負(fù)其能,數(shù)與虜敵戰(zhàn)??滞鲋!碧熳尤嗳囝~角,話語中徹底沒好氣:“恐亡之?自負(fù)其……能,自負(fù)其‘能’竟……挑動邊釁?!?/br> “……實(shí)……未識時務(wù)也!”講完這句,劉啟皇帝不知想到什么,重重‘哼’了兩聲。 ‘在朝廷繼續(xù)沿用和親政策的前提下,還和匈奴打個沒完……是比較離譜。但是,’阿嬌放下卷冊,垂眸盯著長案上的鑲綠玉黃金豹鎮(zhèn),暗暗尋思:‘但是,真正惹阿大您生氣的,恐怕不是什么……恃才傲物,不是擅自開戰(zhàn),也不是什么輕起邊釁吧!’ ‘而應(yīng)是……不識時務(wù)!’遙想遙想那位騎射一流、政治三流的飛將軍,館陶翁主都為他感到難過——在吳楚之亂中立下如此大功,比他差勁多的都升官厚賞了,就李廣一無所獲。委實(shí)可惜,可憐! 隔著只長書案,皇帝陛下低低地念叨,打算讓這既不通時務(wù)、又老惹是生非的李將軍滾回家不用當(dāng)官了。 ‘干嘛接受梁王叔的將軍印,李將軍?你可是朝廷的官員??!王叔也是,害人非淺!’嬌嬌翁主則滿腦子胡思亂想,好一會兒都沒注意到皇帝舅舅在叫她。 連喚兩次都沒得著回應(yīng),天子舅父挑高劍眉,加大聲量:“阿……嬌!” “……”長公主的女兒如夢初醒,有些迷茫也有些抱歉地看著她的皇帝舅舅:“?” ‘想什么呢?這么心不在焉?’瞅瞅侄女,天子靈機(jī)一動,手指那堆彈劾奏疏發(fā)問:“以阿嬌所見,李廣……何如?” 沒想到會被問到這個,阿嬌一怔;隨即頑皮地眨眨眼,以絕對只有對面天子舅父聽得到的音量嫣然道:“李將軍廣……擅射……鴻鵠……” 皇帝愕然:“鴻鵠??” 阿嬌笑吟吟,明眸閃啊閃。 不太遙遠(yuǎn)的往事,如潮水般沖刷著記憶的河床…… 當(dāng)年那個‘弱弱小小,多病多痛娃娃’的影像與眼前‘風(fēng)姿綽約的少女’重合在一起,漢皇帝胸中的成就感自豪感油然而生。 ‘長大了??!李廣嘛,多多少少還是有用滴。算了算了……’笑瞇瞇看了又看,天子的心情由陰——轉(zhuǎn)多云——再轉(zhuǎn)晴好:“如此,李廣……乃……徙為‘上郡’太守?!?/br> 聞聽此言,阿嬌可愛地咬著下嘴唇,舉雙手向?qū)捜荽蠖鹊幕实劬司藦澭灰径Y。 笑顏——如舜華! ★☆★☆★☆★☆ ★☆★☆★☆★☆ ★☆★☆★☆★☆ ★☆★☆★☆★☆ 長長的烏木案,卷卷竹簡堆了老高。 一卷看過,放到一邊;一卷看過,放到一邊……阿嬌將舅舅批閱完的竹簡搬到小幾上,分文別類疊起、擺好。 宮室內(nèi)外的侍從都是人形的裝飾柱,垂首含胸,豎著耳朵目不斜視。 書閣內(nèi)安安靜靜,只有竹簡和竹簡竹簡和木頭彼此摩擦發(fā)出的極輕微聲響。 晶瑩的水晶杯內(nèi),淺綠色的冰酒還冒著絲絲的白汽;外壁上的水霧則消散得差不多了。劉啟皇帝一面審視臣子的上奏,一面探手去取酒杯;沒想到卻拿了個——空。 皇帝陛下從公務(wù)中抬起頭,就見小侄女執(zhí)了冰酒沖他笑嘻嘻搖頭。 天子:“阿嬌?” 館陶翁主卻不理舅舅,擎酒杯一躍而起,轉(zhuǎn)眼就沒影兒了。 ‘這孩子……’于是劉啟皇帝干脆放下筆,等小侄女回來:‘肯定去換熱飲。估計(jì)被jiejie在長信宮教育過了。’ 時候不大,嬌嬌翁主果然端著冒熱氣的水晶杯回來了;小貴女身后是一隊(duì)宦官,捧來熱氣騰騰的新出爐點(diǎn)心。 親手?jǐn)[酒杯,親手放碟盤,親手布置…… 看侄女忙忙碌碌的可愛小模樣,皇帝陛下唇邊溢出暖暖的微笑。 挑塊咸酥餅,天子慢慢嚼著,同時將一碟子棗泥餡兒的點(diǎn)心推到阿嬌面前。 阿嬌取了,樂滋滋品嘗:‘嘻,阿大總是記得我喜歡的口味!’ …… 下午了,日頭開始向西斜,書閣中的光線漸漸不足。 女史舉短燭而來,點(diǎn)燃宮室內(nèi)側(cè)大大小小的華麗宮燈。 映著新添燈火的光亮,小貴女凝脂般的肌膚尤顯米分光雪脂,韻致可人。 探過手,修長的手指在桃腮上輕抹; 收回,指尖與指尖緩緩搓搓,皇帝舅舅若有所思地問:“此……珠米分?” 阿嬌點(diǎn)頭。 “‘南’……珠之米分?”大漢皇帝似乎繃緊了下顎:“膠西王……端?” 阿嬌點(diǎn)點(diǎn)頭,一點(diǎn)不奇怪皇帝舅舅的消息靈通。 漢天子不置可否地挑挑眉,取絲巾將手擦干凈,平靜如許。 ‘阿大……好像不高興哦!’瞅瞅皇帝舅舅的臉色,嬌嬌翁主不禁為膠西王表兄擔(dān)心了:‘阿大不會因這生端表兄的氣吧?’ ‘要是為了我……讓端表兄挨了皇帝舅舅的罰,豈不罪過?’越想越不安,阿嬌猶豫片刻,自左邊的垂胡袖中取出米分盒,放到案面上,往前送送。 這下天子愣了,懷疑地問:“阿嬌?” 做侄女的先歉疚地望望天子舅父,然后神情黯然地將米分盒能推多遠(yuǎn)推多遠(yuǎn)。那意思再清楚不過:要是阿大不高興,嬌嬌就不用這珠米分了。 “阿嬌,阿嬌……”天子搖頭失笑,拿米分盒塞回侄女的小手,輕輕拍拍,好聲好氣地安慰:“無憂,盡用之,用之?!?/br> ‘可以嗎?真的可以嗎?’小貴女捏緊白玉盒,緊緊盯著敬愛的舅舅;見天子舅父笑容真切,無一絲作偽,這才安了心,握著米分盒“咯咯”笑——活像保住心愛玩具的小孩子。 天子扯扯臉皮,在心里嘀咕一句:‘奢侈,太奢侈!劉端這混小子,虧他想得出來,竟用百金之價的南珠去磨米分討好女孩?’ ‘不過嘛……’對上jiejie女兒單純甜美的笑容,皇帝一恍,也就釋然了:‘一擦米分,動不動就起疹子。叫太醫(yī),熬藥敷藥,jiejie上火,母后著急……嗯,若以后這些不再發(fā)生,倒還算值得!’ 書閣中,皆大歡喜的溫馨氣氛正好,殿外突然響起尖銳的噪雜聲: “汪汪” “汪汪……汪!” 嬌嬌翁主身子一僵,米分盒自指間滑落,跌在腳榻前的席子上。 吳女官見狀,跑過來幫著撿白玉小盒。 ‘宣室殿哪來的狗?居然還不止一條?’天子怒形于色,冷聲叫道:“寺人,寺人!” “陛下……”留守殿外的內(nèi)官聞聲,怕怕地?fù)溥M(jìn)來跪倒,解釋這是場失誤。 叫的是宮里養(yǎng)的狗。狗監(jiān)按計(jì)劃帶新犬來熟悉地方和氣味,未曾想路上碰上只松鼠。這些本就是獵犬,才訓(xùn)練出來,見獵物興奮不已,于是…… 擺擺手,天子命內(nèi)官退下; 掉頭見侄女小臉蒼白驚魂不定,不禁嘆口氣。 ‘不能……總這樣?。 ?/br> 讓侍女去取安神湯,劉啟皇帝揉揉太陽xue,暗暗下定決心:‘得想辦法,想辦法,想辦法……’ ☆、第27章 甲申恩寵 “?!瓕覍?律律!喺……” 膠東王劉徹吹著口哨,仰頭挺胸、意軒軒氣昂昂走回生母的居所漪蘭殿。兩個陪讀蕭琰和韓嫣跟隨其后,額頭滲汗,手上大包小包,頗為辛苦。 “屢屢,律律,希……” 劉徹越吹越高興——昨天聽說嫡母皇后又不舒服了,就去椒房殿探望;皇后母親大感高興之余,賞賜許許多多好物件,吃的穿的用的擺設(shè)的都有。今天委實(shí)是個好日子??! 漪蘭殿外守衛(wèi)的武士侍從看到膠東王過來,俱都行禮:“大王……” 劉徹微微點(diǎn)頭,回頭吩咐兩位伴讀,將禮物交給漪蘭殿的宦官后,就可以回去休息了。 蕭琰韓嫣聽命,告辭。 ★☆★☆★☆★☆ ★☆★☆★☆★☆ ★☆★☆★☆★☆ ★☆★☆★☆★☆ 才踏入一只腳,劉徹本能地感到——情況不對! 宮室內(nèi),陽信公主左手一卷竹簡,右手一把算籌,似乎在算賬。這在大公主還算正常,只除了時間不對;現(xiàn)在本該是午睡時間。 緱邑公主也抱著卷寫滿字的竹簡,坐在大姐旁裝模作樣地閱讀——之所以說‘裝模作樣’,是因?yàn)槿鞯哪橂m然對著卷冊,目光卻不在上面;左瞟瞟右瞧瞧,忙個不停,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如果說陽信公主緱邑公主的行為還勉強(qiáng)稱得上‘靠譜’,南宮公主的做派則直接讓她家膠東王弟弟徹底目瞪口呆——南宮竟然在刺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