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節(jié)
皇太子長孫離開后, 竇太后連稱感到有些困倦,決定進臥房小憩一下,讓孫女阿嬌有什么事盡管看著辦,沒嚴重情況不必喊她。 又過了差不多半個時辰,用夕食的時間到了。 館陶翁主等在餐室里,同時監(jiān)督宦官擺條案安排餐具??删驮谶@時候,竇太后身邊伺候的宮女出來稟告,道皇太后沒胃口,不想吃了,讓館陶翁主自己用吧。 阿嬌一聽,連忙問:“大母……有恙耶?” 侍女急忙予以否認,直說皇太后沒什么事,只是從長安坐馬車過來,路程長,雖然車子平穩(wěn)走得也不快,但終究上了年紀,有些累到;前頭皇太子來,交談的時間又長了些;所以才失了胃口,只想多休息休息。 “哦,如此……”嬌嬌翁主釋然。 但終究不放心,親自到竇太后臥房去轉了一圈,親眼瞧了,又找到老周太醫(yī)認真問了問,才放下心來。 ~~.~~.~~.~~ ~~.~~.~~.~~ 一個人坐在餐案前等著上菜, 館陶翁主阿嬌又打開栗太子表兄才送的上巳節(jié)金匣,拿出一把玉梳左看,右看。 外頭鋪著木質地板的走廊上,腳步聲‘嗵嗵嗵’響! 嬌嬌翁主仰頭,朝天翻個白眼——敢在大漢皇太后住所如此肆無忌憚、拿禮儀當空氣的‘人物’,整個帝國絕不超過五個。 ‘這就是所謂的……熟不拘禮吧?!’ 嬌嬌翁主無奈地嘆口氣,招呼身旁的端木女官道:“端木,迎……膠東王……大駕。” “嘻!” “撲哧!” ……一群宮女相顧抿嘴,偷笑。 端木女官還沒走到餐室門口,就聽得拉門‘嘩啦’一響,人影晃晃,劉徹大步流星走進來,險險和端木流珠撞個滿懷。 “噢,端木呀……” 劉徹手腳敏捷地繞過女官,直奔嬌表妹,一臉炫耀地搖著手臂:“阿嬌,阿嬌!” 嬌嬌一瞧——不錯不錯,劉徹還不是空手來的! 膠東大王的手上拎著兩條魚,rou厚體胖,銀鱗閃閃,魚嘴上用嫩柳枝綁住了,吊在半空中搖頭擺尾地掙扎著。 看了一會兒,阿嬌翁主娥眉挑高,臉上露出異色,用滿是不可思議的口吻問膠東王表兄:“從兄……春季狩獵?” 按華夏族的古禮,春天,是不允許打獵的。 春季是萬物復蘇的季節(jié)。熬過一冬的飛禽走獸需要努力進食,恢復體力,從而結交伴侶、繁衍后代。以傳統的角度,此時捕獵動物將損傷天地的元氣,屬于‘有傷天和’,向來為貴族階層所不齒。 比如這次皇帝陛下巡幸上林苑,天子就明令軍士和侍衛(wèi)們除非遇到攻擊,矢不許離弦劍不許出鞘——離宮和軍營中所有需用的食物都從京都長安運來,誰都不許出去打野味! 膠東王竟然跑去抓魚?簡直是頂風作案?。?/br> ‘哎呀呀!明知故犯,會罰上加罰吶!’ 館陶翁主沖膠東王表兄一個勁地搖頭:“從兄,從兄,阿大獲知……” 后果,自己想! 反正現居邯鄲城的趙王劉彭祖就是個好例子,聽說某年春天也是在上林苑,當時還是廣川王的劉彭祖按耐不住,出去打了兩只兔子,回頭被父皇發(fā)現了,挨一頓板子不算,《道德經》罰抄二百五十遍,差點把手腕都累斷了。 “非也,非也……” 劉徹用空著的那只手撓撓腦袋,嘻嘻哈哈地走到阿嬌的餐案前,將兩條魚托到表妹眼前搖啊搖,舔著臉澄清道:“阿嬌,此……既非禽鳥,亦非走獸。水中之物,與‘天’何干?” “哇!” 嬌嬌翁主帶著一臉不敢相信的神情瞪膠東王表哥:“汝……汝??詭辯!” “非也,非也……” 劉徹大王臉皮的厚韌程度快趕上他手上魚兒們的魚鱗了:“此乃……陽謀?!?/br> ‘強詞奪理!’嬌嬌翁主根本不接受:“哼╭(╯^╰)╮!” 瞧表妹有些不高興了,劉徹趕緊見好就收,不管不顧地將兩條魚扔給魯女官,一屁股坐在表妹身邊,陪著笑:離宮東側舞榭邊的水池子水面不大,深度卻驚人,還和外頭的活水聯通著。這兩條魚就是沿著溪流從外邊游進水池的,所以才長那么大。今天他路過水榭,無意中發(fā)現這兩個外來的家伙,見偏巧是rou質鮮美的魚種,就想著弄來給館陶表妹加個菜——全程都在離宮內部完成,應該算不上‘出去’打獵吧? 膠東王可憐兮兮地瞅著陳表妹,他就是知道阿嬌meimei喜歡吃魚,奈何到了冬天水面冰凍魚兒深藏,沒處捉去;今兒看到,才起的意動的手——話說,為了能活捉,他可是費了老大勁兒…… 阿嬌被打敗了,為了口福,為了脫罪,他還真能攀扯——敢情他不愛吃魚?長樂宮的魚菜,他哪次不和她搶?。?/br> 一聽阿嬌表妹不追究了,劉徹全身放松,半點不見外地指揮侍女們忙活:趁著魚還活著,趕緊給會做魚的庖廚送去,活殺,活殺!一條烤了,記得用蜂蜜先腌漬;另一條做魚羹,羊rou,別忘了放羊rou…… 正滔滔不絕,阿嬌翁主在一旁涼涼地告訴大漢膠東王:“大王,魚庖滯留長樂宮,并未隨行?!?/br> “呀!甚……甚???” 劉徹大吃一驚,轉過頭來,急忙忙地追問:“阿嬌,因何?何故?” 館陶翁主阿嬌輕輕一笑:不好意思,不巧了!精裝簡行嘛,不過誰料到在上林苑會需要烹飪魚啊!這本不是吃魚的時節(jié),上巳的春游活動又不長,當然不會將長樂宮全套人馬全數搬來。 所以,沒人燒魚。 說到這兒,阿嬌對劉徹幸災樂禍地眨眨眼——或者,能干的膠東王表兄愿意自己動手……試試? 反正抓魚這類高難度的技術活都無師自通了,燒魚,還不是小菜一碟? 劉徹的臉頓時垮了,望著魯女官懷里的鮮魚,焦急……惱火……失望……痛苦啊…… 大漢膠東王還不死心,直問難道沒別的辦法了嗎。 阿嬌聳聳肩,很開心地搖頭。 忽然,一個怯怯的女聲響起:“翁主,大、王……” 表兄妹倆循著聲音看去,就見宮女甄莫愁站在那里,紅著張小臉,屈膝,行禮。 阿嬌翁主好奇地問:“莫愁,何事?” 甄宮女瞧瞧劉徹,又瞧瞧少女主人,抿了抿嘴,似乎是鼓起了全部的勇氣說道:“翁主,大王,奴婢會治魚?!?/br> “莫愁知烹魚?”館陶翁主阿嬌倒是詫異了。 關東平原上河流中產的魚類往往帶有明顯的土腥味,而且還很難去除,再加上魚刺非常麻煩;費上好多功夫,最終吃到嘴里的rou又遠比不上牛羊rou豐美。所以在這片土地上,絕大多數人家是不吃魚的——順其自然的,懂得做魚菜的人就更稀罕了。 甄莫愁點點頭,羞澀地向眾人解釋:她的父親是南人,長于水鄉(xiāng),喜食魚蝦。因此,她的母親專門去學過如何烹調魚類,燒的一手好水產。 她的手藝,就是從母親那里學來的。 “如此呀!”阿嬌翁主這下明白了。 “哈哈哈……如此,妙甚,妙甚!”劉徹拍著大腿大笑,緊著讓魯女官將兩條魚轉交給甄莫愁。 ~~.~~.~~.~~ ~~.~~.~~.~~ 廚子問題是解決了,但為了等膠東王帶來的烤魚和魚羹,夕食不得不推遲。 劉徹沒事干,百無聊賴到處踅摸。待膠東大王研究完竇太后這里餐室的朝向、裝潢、和布置后,終于將視線落在了表妹手上。 “咦?” 膠東王劉徹發(fā)現了新玩具:“阿嬌,手中甚?” 阿嬌攤開手掌,白玉桃蝠梳在掌心中發(fā)出柔和的光澤。 劉徹拿過來,舉到眼皮子底下橫看豎看,嘖嘖稱奇。 玉梳子并不罕見,自古就有,但通常都做成粗齒款式,而象眼前這把梳齒這么細、排列那么密的玉梳還真是第一次見到——看此雕工,稱得上‘精美絕倫’,非但設計端莊大氣,功能更是可以當做篦子使了,真不知耗費能工巧匠多少功夫。 膠東王越看越喜歡,戀戀不舍地還回來,馬上與翁主表妹商量:“阿嬌,回京之后,可否借此梳幾日?” “從兄欲此物何用?”阿嬌倒不是不舍得,只是覺得奇怪。 梳篦之類是女人們的必備,一個男人——當然,現在的膠東王劉徹只能算大男孩,少年——討要梳子做什么? 大概也明白嬌嬌表妹想到了什么,劉徹呵呵一樂,解釋道不是他要,是jiejie們需要。南宮jiejie要出嫁了,正在備嫁妝呢,他看這把梳子上桃花和蝙蝠圖案設計得精巧新穎,就想借過來,讓工匠照此風格也做三把,給jiejie們添個嫁妝。 “噢……” 公主出降的消息,館陶翁主阿嬌倒是知道的。 皇家計劃在進入五月前,主要是四月里,給幾位已定下人家的公主辦婚事,膠東王劉徹的二姐南宮就是其中之一。 南宮公主的婚姻很久很久以前就定下了,南宮侯家族已向皇室催過兩次,一直被拖著——主要是皇家不想為單獨一位公主興師動眾——看來,現在總算可以隨著大流成禮了。 “南宮從姊呀!” 阿嬌翁主點點頭,然后,突然又覺得不對:“咦?何故……三?” 劉徹理所當然地答復:“姊妹三人,一人一梳。” “南宮從姊于歸在即,何不……成雙?” 館陶翁主阿嬌還是有些不明白——出嫁是喜事,嫁妝嘛,難道不該討個吉利、取成雙數? 劉徹聽到這個問題,一時凝住, 隨后,開始打量表妹,上上下下,沒完沒了…… 嬌嬌翁主被看得發(fā)毛,米分臉一板,嬌斥道:“從兄!” 膠東王不看了,改為低頭“呵呵”笑。 直笑等到阿嬌娥眉倒豎,鳳眼圓瞪,看模樣真的惱了,才勉強克制住笑意,以有些不連貫地話語念叨著——不應該,不應該?。£惣覂晌槐砀缍既⑵蘖?,阿嬌meimei怎么還這么不清楚不明白啊? 阿嬌的臉‘騰’地紅了。 館陶長公主的愛女參加過許多婚禮,但也僅止于‘參加’罷了。 長兄堂邑侯太子陳須娶梁王舅舅家表姐的時候,阿嬌還太小,當然什么都不懂;隆慮侯陳蟜的婚事,又是那種亂七八糟、讓人惱羞成怒的首尾,竇皇太后與長公主都認為敗德丟臉,根本不許自家的寶貝女孩兒沾上邊。 所以,就造成阿嬌翁主對婚禮的認識只浮于表面;細節(jié)問題,則大多一知半解。 原本劉徹知道得也不比陳嬌多多少,不過得益于要負責二姐的出嫁事宜——膠東王雖然年少,但卻是王美人這一系唯一的男丁——知識面在最近被動性急速擴張。 原來,做嫁妝的梳子必定只有一只。 成雙的梳子也有,但卻是由男方家庭準備的。新郎會親手將一對梳子放在新房的梳妝臺上;這對梳子有特殊意義,如果夫妻和美,平平順順,這對梳子自然是陪著夫婦倆白頭偕老。 但如果不幸,夫妻中有一人先走一步,對梳中的一只就會隨著逝者長眠于地下,而另一只則由未亡人保存,以作結發(fā)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