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祁正安靜的、疲憊的、沉沉的在顧思蕊身邊睡著，狀態(tài)一如這么多個日日夜夜里她所熟悉的他的事后狀態(tài)。

    年馥忽然覺得胃里一陣翻江倒海，跟吃了蒼蠅一樣惡心。她臉色白一陣紅一陣，連忙沖到垃圾桶旁把嘴里胃里的牛排全部吐了出來。

    紀(jì)子珩匆忙跟上。她抱著垃圾桶跪在地上，他則蹲在她身邊為她撫背，一句多余的話都沒有。

    近處的侍者是一個小姑娘，哪里見過這種場面，還以為是食物出了問題，連忙遞紙巾過來道抱歉，問需不需要幫忙。

    年馥吐完舒坦多了，避開紀(jì)子珩的手，扶著椅子坐回去。沉默了好一會兒。

    她喝了一大口水，直到把不斷涌出的胃酸感都壓下去了，才對著侍者小姑娘笑盈盈的說，“沒事兒的，我吃得太急，胃病犯了而已?！?/br>
    她的笑容太過格式化，笑的讓人脊背發(fā)涼。小姑娘見她都這樣說了，只好訥訥點頭。紀(jì)子珩眼里容不得沙子和傻逼，連忙把人打發(fā)下去。

    方圓頓時只剩下他們二人。

    今天餐廳的人本就不多，他們又剛好是坐在一個偏僻的角落里，年馥環(huán)顧一周，故作俏皮的吐吐舌頭，“還好沒什么人看到，不算太丟臉?！?/br>
    這訓(xùn)練有素的神情和語氣，要不是紀(jì)子珩認識以前那個目空一切的她，倒真會相信這副面具。

    紀(jì)子珩沉吟片刻，“雖然你不會告訴我，但我還是想問剛剛你怎么了？”

    年馥眨眨眼，“難得這就是心理醫(yī)生的職業(yè)病嗎？”

    “什么？”

    “話癆?！?/br>
    “...”紀(jì)子珩沒見過這么能扯皮的人，有些氣又有些好笑——以前的患者哪個不是乖乖聽他話的？

    但也只能循循善誘，“你也知道我是心理醫(yī)生，既然你已經(jīng)決定接受我的治療了，那么是不是要相信我一點？”

    年馥點頭，做出一副‘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的表情，“可我已經(jīng)很相信你了?！?/br>
    紀(jì)子珩輕哼一聲，一張撲克臉和圓潤飽滿又可愛的蝴蝶蘭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你信我？你信我就不會話里話外給我下這么多套，還揣測我，呵——”

    終究是熟人，氣氛使然之下他還是沒忍住吐了個槽。

    聞聲年馥動作一頓，兩指間的高腳杯也晃了一下，里面的水倒映著頭頂?shù)鯚舻男螤詈皖伾?/br>
    她這回是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了——許是內(nèi)斂了太久，剛剛紀(jì)子珩的直來直去真叫她噎了一下，更氣的是她還真就是無法反駁。

    回想今晚，她的確一直在套他的話，也的確一直在揣測他——被人當(dāng)場抓包原來是這種心情，比被趙祁的粉絲在網(wǎng)絡(luò)上人rou還要來的尷尬和失措。

    嗬——趙祁，或許下一個被罵的就是顧思蕊了吧。

    她有一搭沒一搭的想著。

    紀(jì)子珩見她臉色青一陣白一陣不做聲，斂了語氣，“你打算什么時候開始？”

    年馥抬眸，一臉懵怔，“什么？”

    “治療，這兩年我研究了一個臨床療法，對ptsd很有——”

    “我不想治了?！彼怃J的打斷他。

    “什么？”紀(jì)子珩抬高了n個音量，“呵呵，你費盡周折找到我，就是為了請我吃頓飯的？lisa，原來你這么大方?！?/br>
    他話語里盡是諷刺，偏偏年馥無法反駁。

    一開口，恐怕就會潰不成聲。

    年馥低著頭，死死的盯著地面，仿佛要把地面看穿。

    紀(jì)子珩見她垂頭喪氣小臉煞白，有些懊惱自己怎么對她就沉不住氣，也不諷刺她了，也不兇她了。

    只是理性的勸，“l(fā)isa，你的決定我不管，我尊重你的決定，但我絕對不贊成你為了任何人任何事放逐自己?！?/br>
    聽到最后一句話，年馥掐緊自己的手指，指甲在指腹壓出一個又一個白色的痕跡。她掐的又狠又急，仿佛是要用rou體的傷痛來麻痹自己。

    又回到了那個時候。

    卡羅琳的聲音在她耳邊回響。

    若剛才那句話是殺伐果斷的開山之斧，那么紀(jì)子珩接下來的這句話便是潤物細無聲的潛移默化——

    她的眼睫輕顫，紀(jì)子珩知道她在動搖，起身繞過桌子走到她面前，蹲在她腳下仰視著她，再接再厲道：“你怎么做，怎么選擇，都是你自己的事情，我縱然再想要幫你也只能建立在你的意愿之上，lisa，你記不記得你曾經(jīng)說過——人生只掌握在自己手上？現(xiàn)在你手上掌握的便是如此，”他語氣愈發(fā)溫和，好似安慰，“l(fā)isa，你是個聰明勇敢的女孩子，我相信你不會做出愚蠢的決定?！?/br>
    年馥哪里會不記得那句話——紀(jì)子珩以前瘦小又懦弱，常常被校園霸凌，有一次正好被年馥撞見了。平日里，年馥并不是愛多管閑事的人，但那時她看到他滿身的傷忽就想到了曾經(jīng)的自己——救人渡己，年馥當(dāng)時腦子不受控制的就做了個決定——她走向了被身材高大的西方學(xué)生圍攻的他，把他從陰暗的角落里帶了出來。

    彼時，他們身后就是那一群高大魁梧的混混，但那一群混混始終沒有追上來，而后竟然還響起了一陣霹靂巴拉的打架聲。

    那時他好奇不已想回頭看，被年馥拉住了。

    她依舊目空一切甚至目中無人，恍若置身事外，但紀(jì)子珩知道，那時她是真切的安慰他了。她對他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人生只掌握在自己手上。言下之意，不要因為那些人渣而把自己拖入深淵。

    彼時的紀(jì)子珩是有抑郁癥和焦慮癥的，如果當(dāng)年不是因為年馥那一句話，他恐怕早已和那些人渣拼了命。

    許是年馥看到了他在實驗課里偷偷帶出了硫酸，便趕在他墜入地獄之前伸出了援手。

    這件事情，紀(jì)子珩刻骨銘心永生難忘，這也是后來他苦習(xí)心理學(xué)的原因。

    然而年馥并不知道紀(jì)子珩的心理活動，她只記得那時候的她全然是靠著這句話撐下來的，也是靠著這句話接受了生活。

    那些艱難的歲月，痛苦的時光——記憶統(tǒng)統(tǒng)一股腦的涌了上來。

    想到這些，年馥竟然憑空生出幾分勇氣。

    “好，那我接受治療。”她擲地有聲。

    那樣慘痛的過去她都挺過來了，如今——如今一張床照算得了什么呢。

    但——年馥心里仿佛在被密密麻麻的螞蟻啃噬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