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她是天上的災星
一場秋雨一場寒。 夜里涼寒的雨,讓寂和起床的時候多添了件毛衣。 她下樓去,孟姜仍舊躺在院子洋槐樹下的藤椅上。 這次多了臺老式唱片機,咿咿呀呀的唱著戲文。 “孟先生,早!” 孟姜眼皮子沒抬一下,輕輕嗯一聲,“早?!?/br> 寂和去廚房做了兩份早餐,端出來一份放在藤椅旁邊的石桌上。 “有你喜歡的排骨。” 孟姜瞟眼看了一下,然后坐起來。 細細的吃著排骨面。 “看你年紀不大,倒沒有現(xiàn)下小姑娘的活潑?!?/br> “看你年紀不大,也沒有現(xiàn)下男孩子的朝氣。” 這一句反詰倒是把他逗樂了,“年紀不大?” “寂和,我生于丁巳年,戊申月,戊午日,百鬼夜行中元節(jié)。算算也三十有六了。” 三十六歲? 寂和聞言,仔細打量孟姜。 細皮嫩rou,白面書生樣,頂多大她兩三歲。 “如此是我眼拙了。” 孟姜淺淺的笑笑。 “是上天給的好皮囊?!?/br> 吃完飯,寂和邀請他去永順染坊。 哪知孟姜擺擺手,“我就不去摻和,門禁九點別忘了?!?/br> 寂和也不強求,只身往巷子走。 剛走進院子里,單眼皮就朝她飛了過來,落在肩膀上。 “阿寂來了!阿寂來了!” 寂和順著往上撓了撓它的下巴,“就你最機靈。” 正坐在院子里和單眼皮玩著呢,云生就來了。 他是歸九的旁系子侄,年十六,來染坊幫忙。 “寂和姐,大伯出門去了,交代我把今天的功課給你呢?!?/br> 出門去了?這樣突然? 寂和接過云生遞來的線裝本子,翻了翻,里面是些技法。 “那我們自己習去。” 說完便朝后院去了。 歸九是一個星期后回來的,帶著北京老巷子里的酒鬼花生和一提酒釀。 稻谷發(fā)酵的酒香漫了滿屋子。 寂和在后院屋子里把之前染好的布料規(guī)整好,準備給長安還有未出世的孩子做身衣裳。 聞到酒香不用回頭就知道是歸九回來了。 她笑著打趣道 “先生這是特地去了趟北京過過酒癮?” “這可是好酒,讓人恨不能睡在里頭。真是人間一壺醉,老來不做仙?!?/br> 還不等寂和調(diào)侃呢,單眼皮就飛到檐下,大聲喊著 “酒鬼回來了!酒鬼回來了!” 這可把院子里一干人等逗笑了,都捂著嘴偷笑。 歸九拿塵拂掃了下它,“去,院子里玩去,不聽話就燉湯喝了?!?/br> 單眼皮繞著歸九飛了兩三圈,“燉湯喝燉湯喝!” 十足十的挑釁。 真是勇氣可嘉的鳥。 寂和也跟著笑,然后在歸九胡子要氣炸的時候順利的把單眼皮解救下來。 “單眼皮乖,跟我去前院玩?!?/br> “聽阿寂話,聽阿寂話有糖吃!” 說完,它就跟在寂和身后飛去前院了。 寂和在古北水鎮(zhèn)呆了一個月,做好了好幾身衣裳。 轉(zhuǎn)眼就十二月下旬了。 她坐在后院游廊下逗著籠子里的單眼皮。 “我就要離開這,你不要想我?!?/br> 它好像能聽得懂人說話一樣,在籠子里撲棱直飛。 寂和倒了些鳥食放在掌心,把門打開來。 單眼皮飛了出來,湊到她手心,安安靜靜的吃著食物。 喂完它,寂和就起身往‘孟姜’走去。 推開木門,孟姜出奇的不是和往常一樣閉眼躺著,而是在倒弄一個魯班鎖。 他低頭,骨節(jié)分明,蒼白略有病態(tài)的手上下擺弄。 九根孔明鎖,做成了“榫”、“七星結(jié)”、“八達扣”。 見寂和回來了,也不抬眼,只不咸不淡的說了句 “廚房鹵了排骨,自己盛去?!?/br> “真巧,我也買了那條街子你愛吃的鹵味?!?/br> 聽到這句話,孟姜才放下鎖,朝她看去。 “這是臨別踐行?買這么多,都夠吃好幾頓了?!?/br> 寂和走過去把東西擺放在石桌上,“后天我就離開這了,這頓也算感謝大叔這一個月以來的照顧。” 孟姜也不客氣,從廚房把早上鹵的排骨端出來,還把后院桃花樹下釀的梅子酒拎了出來。 “天高水長的也沒個再見的時候,趁著今晚夜色正好,我們把酒言歡敬別離?!?/br> 寂和不自覺的把手放在腹部,還沒等她說什么,孟姜又從廚房端出杯牛奶。 “你喝不得酒,心意放在這里就好?!?/br> 話到這個份上,寂和也不扭捏。 端起牛奶輕輕和他碰杯,“和你相處讓人很放松?!?/br> 孟姜或許和寂和是同一種人,心有千千結(jié),不得解,不能解。 “很少有人用放松來形容我?!?/br> “是嘛,那我可真是榮幸能第一個發(fā)現(xiàn)這個優(yōu)點?!?/br> 他們倆相視而笑,孟姜從身后拿出個檀木盒子。 “應該是沒有機會看著孩子出世了,喏,這長命鎖就算是我的一份心意了?!?/br> 此話一出,寂和可算是驚到了。 雖懷胎三月,顯懷卻并不明顯,加上衣物穿得多,就連染坊里的人都沒察覺孕相。 如今不得不暗嘆孟姜的觀察力。 他把盒子打開,里面躺著一枚銀鎖。 上面刻著精致的壽桃、蝙蝠、金魚、蓮花等圖案,寓意吉祥富貴,福壽萬年。 樣式很古樸典雅,非中下品。 寂和推過去,不愿收。 “如此貴重,受不住?!?/br> “雖然不知你為何來這,但你我遇見也算緣分一場,這金鎖不值什么?!?/br> 見他再三勸說,寂和也不再拒絕,把東西收了下來。 “那我就替麟兒先謝過大叔了?!?/br> “唉,客氣?!?/br> 他們吃完夜宵,收拾了下桌面殘局就各自回房去了。 寂和洗漱完,依舊聽著胎教音樂入睡。 夢里,夢里依舊是夢魘。 她夢見模糊的兩團影子,還有兩歲高的長安,在游樂場的旋轉(zhuǎn)木馬上笑得鈴鐺響。 然后,茲拉一聲,有一輛車橫沖過來。 車窗碎成一塊塊尖銳的碎片朝她們急速射來。 那兩團影子緊緊地把長安和她護在懷里。 寂和聞到血腥味,充盈在狹窄的空間,還有長安細小尖銳的哭聲。 再然后就是,她抱著長安,看著車子“嘭”的一聲,火光一片。 寂和是哭著醒過來的。 她是天上的災星,是活在夜晚最陰暗潮濕角落的不詳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