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魂賣給誰
“別跟我談靈魂,靈魂值幾個錢?p都不是!” 在這間稱得上高雅的餐廳里,魯老師卻像一只亞述石刻上被貴族圍著獵捕,身上插滿了箭羽的獅子,咆哮是他唯一緩解疼痛的方式。 長長垂地的猩紅帷幔從高處傾瀉而下,對開在巨大明凈的方格落地窗上。 如果只是一個過路的行人,驚鴻一瞥之下,他定會被這掩在綠樹叢間,在水晶燈搖曳的光里,全然一派觥籌交錯的華宴盛景所吸引。 但不可否認(rèn)的是,坐在復(fù)古圓桌前用餐的人們,卻都揣著難以為外人道的繽紛心事,在刀叉起落,淺笑低語之間,演繹著一些故事之說。 當(dāng)?shù)弥懹衲芙^了來自老宋的好意,魯老師就顯得比自己丟了這份工作還要糟心。他完全忽略了作為一個小有名氣的情感專家,裝也要裝一下的個人儀態(tài)問題,劈頭蓋臉地站在了陸玉凝的對立面。 “這多好的一個機會啊。你在那里跟人家談靈魂追求?你這是在搞笑嗎?好,即便真有靈魂一說,人家老宋,您那算得上仁慈的老板,愿意為你的靈魂買個單,不也是一種成全嗎?別跟我說什么靈魂無價這種騙人偏己的話?!濒斃蠋熌闷鸢滋m地酒杯,一口就灌了下去。 “陸玉凝,敢情這世上就你有靈魂是嗎?我們都是行尸走rou?我把你一個人丟在一個無人荒島上,讓你上演一出荒島求生記,我倒要看看,你的靈魂能不能幫你逃出生天?” “真是蠢啊。在你連安身之所都還不知道在哪兒的時候,你憑什么這么任性?學(xué)校都教你什么了?今天我們幾個在這間破法國餐廳吃飯,這破禮儀,學(xué)校都教你了嗎?打從你被宣告畢業(yè)的那天起,一切的一切,你都得重新來過。你得學(xué),這些都是社會教給你的,懂嗎?”魯老師又往嘴里塞了一塊面包,差點沒被噎住。 “你最應(yīng)該感謝的是社會,是它狠狠地抽了你耳光,告訴你人間不是那么好混的。這世界上怎么會有你這種女的?人家是巴掌還沒上來就立即解碼了生活的真相。你這種的,好家伙,這真是四面八方的墻都被你撞遍了,您還在這兒摩拳擦掌,呲嘴磨牙地準(zhǔn)備再接再厲哪……?!?/br> 在這間人均500以上的餐廳里,面包屑橫飛的魯老師,嚇得連服務(wù)生都不敢過來上菜了。 “好吧。虛的咱也就不說了。陸玉凝,你現(xiàn)在,就你穿的這一身,就你這眉毛都沒畫過的素顏,你試著往那邊靠窗坐的那位紳士走過去,你看人家會不會因為你高貴的靈魂就請你共進(jìn)晚餐。等會兒別哭著回來,告訴我一切都是騙人的。人們不會因為你的真善美而選擇讓你成為他的女朋友” 周寧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她一招手,“那個,主菜怎么還沒上?。 ?/br> 魯老師的喋喋不休,讓一向講究隨主便的周寧也顧不得什么禮貌問題了,只一門心思希望這頭獅子能趕緊閉嘴,別在這里丟人現(xiàn)眼。 看看人家別桌吃飯的,哪個不是溫聲細(xì)語,和顏潤色,個個都像在參加法國總統(tǒng)的晚宴。再看看咱們這廂,每人花了好幾百的大洋,卻弄得仨人都跟烏眼雞似的,恨不得等會兒就能像十八世紀(jì)的英國下議院那樣來個約架決斗,方能善罷甘休。 陸玉凝今天的表現(xiàn)還算差強人意,至少面對魯老師的咄咄逼人,她沒有立即化身成《山海經(jīng)》中的神獸,一口吞了在對面大放厥詞的魯獅子,已經(jīng)算是淑女了一回。 “您怎么跟個《變形金剛》里的噴火恐龍似的?您老人家說這么一大堆,能改變我雖然相貌平平但卻有著一顆公主般驕傲的心的悲慘實現(xiàn)嗎?我爹媽都嫌棄我是個怪胎,認(rèn)為我是個讀書讀傻了的。我不能光耀門楣,也沒什么一技之長?!标懹衲贿呎f,一邊將盤子里最后幾片色拉聚攏在一起。 “我不是從石頭縫兒里蹦出來的。我也想讓我父母過好日子,我也想讓親戚朋友都能高看我一眼,我也只不過是從頭到腳都裝滿了虛榮的俗人。但是,難道就因為我老板賞識了我一份差事,我從此就只能說yes,就沒有說n的權(quán)利了嗎?是,他是付給我薪水的人,但也就是到此而已?!?/br> “你知道放棄一些在別人看來不應(yīng)該的東西,有多難?不用坐班,意味著你沒有了享有所謂五險一金的資格。我不用擠地鐵擠到鬼哭狼嚎,但很多時候,我得自律到連出去逛個街都覺得奢侈?!?/br> “我也很怕,怕得要死。怕我自己堅持不下去,你以為,很多時候,我心里就不會罵自己是個傻子嗎?” “陸玉凝將最后一口色拉吃完,“就允許莊子他老人家一天天地曬太陽打發(fā)時間,卻不允許我這樣的俗人按照自己的意愿過上一輩子,這雙重標(biāo)準(zhǔn)訂的,我能心服口服嗎。” “你們兩個還能不能說點人話?都給我閉嘴。”周寧不滿地瞪了陸玉凝一眼。 “你們倆,一個是連自己的作品都不敢相認(rèn)的破編劇,說你是編劇你自己好意思嗎。一個是被電臺吵了魷魚的什么情感大師,我倒是覺得,電臺炒了你是他們這輩子做的最英名的決定。” “一個個都在這兒瞎清高什么呀。富人的日子過過嗎?等你真正在富人堆里扎根了,你再回過頭來看你今天說的這些話,不覺得可笑嗎?” 不得不說,這桌吃飯的,還有一個是清醒的。 “等你們在這兒搗糨糊搗夠了,說高興了,買單的時候,該給人家服務(wù)生小費還是得給。你們要真本事。等會兒結(jié)賬的時候,也給人家服務(wù)生侃侃人生,聊聊真理什么的,如果人家能因為這個,讓咱們白吃一頓免費的晚餐,百家姓里我隨便挑一個,重新投胎。” 周寧的話像一個搗臼,將陸玉凝、魯老師這兩顆蒜瓣碾得稀碎如泥,毫無招架之力。 讓感謝上海女人現(xiàn)實主義的頭腦,讓一頓本應(yīng)浪漫的晚餐終于回歸到了本應(yīng)屬于味蕾的享樂主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