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節(jié)
李榮享略一思忖,再也沒有誰比歐子嘉更合適的了。 李榮享的命令對于歐子嘉堪得金科玉律,可不是當年歐子嘉年少輕狂時,堵著李榮享的車轎罵三罵四的時候了,進了詩經暗部越久,他越是怕李榮享了。 李榮享讓他去他另一個也深深恐懼的人面前,他最開始其實是不愿意的。奈何李榮享可能更可怕些,而蕭華長公主那邊好歹還有他師父,他只能硬著頭皮去了。 歐子嘉借著他媳婦柳英眉的名頭,去蕭華長公主那里見他師父,李榮享必須是不能跟去的,不但不能跟去,還最好躲出去,然后李榮享終于想起已經有許久沒有找過他的云老王爺了。 眼看著大婚在即,云老王爺你怎么能縮起來呢……無事之時亂蹦跳,有事之時不登門,不覺得有點過份嗎? 李榮享帶著墨染,仍是他在驚鴻館時常用的馬車,歐子嘉進公主府的大門,他們出的公主府后門,李榮享還很有良心,沒忘了給云老王爺帶了份禮物。 正是云老王爺極喜的那種既雅又稀的物件,墨染卻說那玩意像個蛋。 可不就是個蛋嗎?李榮享不親口說任誰看著像也不敢說的,他只說那是玉,上古玉石自然風化磨成的,其實吧,就是一顆孵化不了的孔雀蛋,李榮享西北剿匪的時候,從一個走海的外番商人手里弄來的。 誰知拿了孔雀蛋做禮物的李榮享,竟然未進得去云王爺?shù)拇箝T,這個以前他不拿禮物,所有人都巴著讓他進的大門,這回竟然對他關閉了,那他怎么能忍呢。 “云老王爺之前不是說過,我們家先生想來誰時可以來嗎?通稟都不用的,是不是你們這群刁奴見著沒好處收,就把我家先生拒之門外的。” 墨染怒斥起來的聲音,還是很有節(jié)奏感的,坐在馬車里面的李榮享卻明白了云王爺為什么對他避而不見了,他挑唇一笑,這老東西越活越鬼了。 “以前那是以前了,現(xiàn)在是現(xiàn)在,我們王爺身體不適,來客皆不見,”守門的人是得了里面大總官明確的指令的,傲氣的不行。 想著前幾年,他們這門房可是沒少受李榮享這位尊客的氣的,暗地里罵了不知多少回,哪個來他們王府上的人不給他們留點好處,只有李榮享和大爺似的,那種地方的出身,有什么好神氣的。 如今可好了,老王爺終于幡然醒悟了,連帶著他們這群門房也可以揚眉吐氣了。 “先生,我們也不好砸了云王爺?shù)母T……”墨染抓著頭發(fā)瞪著可憐巴巴的大眼睛看著李榮享,這可是上門求人家的。 李榮享瞇上眼直播頭,這孩子怎么越教越傻了呢! “你去讓他們往里面?zhèn)?,就說我李榮享想進誰家的門,還沒有進不去的呢,若是云老王爺堅持身體不適,我做為他的知己,總會想到別的方法見到他的?!?/br> 云老王爺?shù)竭@個時候想要做縮頭烏龜,走溫情懷舊路線肯定是不好用的,李榮享覺得還是暴力一些攤明白事實才能節(jié)省時間。 李榮享這威脅的話傳到門房里那里,儼然成了笑話一樣,在一群門房不以為意的亂笑中,墨染的拳頭解決了所有問題。 他雖然不能打進云王府去,但給這些個狗眼看人低的下人點厲害還是行的,相信用不了多一會兒這里的事就能傳到內府里了。 李榮享視馬車外面發(fā)生的事如無物,只等云老王爺一會兒出來見他就是了。 就如他想的,這邊才鬧上,那邊就知道了,云老王爺都不用人扶,連著他家世子要替他出去,都被他推掉了,外面那祖宗是他自己招惹回來的,他還是自己去平事吧。 云老王爺一溜小跑出來時,坐在馬車里的李榮享像是感知到了一樣,云老王爺?shù)竭_大門口,他也撩簾出了馬車,還抱拳一笑,“云王爺,好久不見,不想我了嗎?” “祖宗啊,你來找本王干嘛?。磕悴皇菓摵苊Φ膯??快去忙你的正事吧,”云王爺一副又急又惱又無可奈何的表情,看得李榮享很是自得,“不是云王爺每日念叨著想我的嗎?”以前可是天天來驚鴻館纏著他的啊,這回怎么如見蛇蝎一樣呢。 云王爺整個人都囧了,那不是年少無知嗎?啊,呸,年老糊涂嗎? 繁盛殿一事后,云王爺覺得自己也該到養(yǎng)老的時候了,該給子孫積積福了,還是別招惹那些惹不起的人吧,而能讓他惹不起的人,這大印朝還真沒有幾個,可惜啊,李榮享絕對是其中之一。 云老王爺能痛快活三朝,子孫滿堂,富貴逼人,那一直都是因為他這個人識趣,所謂識趣,就是絕對不涉政。 朝中大事小情,他絕對不管,更拉幫結黨,每日就是修身養(yǎng)性,好雅研文,這可好,不小心眼濁招來一個政事漩渦中,最不好招惹的一個,怎么能不是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啊。 “我今日找王爺來,是想與王爺商量一下我的婚事,” 李榮享開門見山,那些被墨染揍得爬不起來的門房以及那些跟在云王爺身后的侍衛(wèi)們不懂李榮享說得什么意思,只覺得這事特別荒唐。 李榮享一個驚鴻館那地方出來的,說好聽是一館之主,說不好聽就是個優(yōu)伶,他的婚事也好找到自家王爺頭上來,這是得多大的臉啊。 李榮享這么說,云王爺是極懂的。 他只覺得頭‘嗡嗡’的直大,轉了好幾個圈,“本王早些年就告訴你,要你少去招惹那只母老虎,這可好,你不但招惹了那只母老虎,還敢去虎窩掏虎崽子,你啊,全大印你都屬一號了?!?/br> 李榮享隱王的身份,云王爺避之還不及,但李榮享的事情卻是避免不了聽到的。 當今贏帝下的賜婚,隱王千歲娶驕陽公主這事滿天下皆知的了,論起排算,可不得算到他這里來,無論從男女哪方來,都是歸著宗人府的。 “在下甘之如飴,到時候還請云王爺多幫著籌謀才是,”不入虎xue焉得虎子,雖然用在他與長樂身上不太好聽,但事實卻也脫不得這話去了。 “哎,老夫年歲……”云王爺這推脫的話還沒有說完,李榮享已經替他說道:“仍是老當益壯,非得年輕人能比?!?/br> 云王爺一拍腦袋,似要把一腦門的氣急敗灰都拍掉似的,卻是根本拍不掉的,“走吧,和本王進去商量吧?!?/br> 云王爺說完,掉頭就走,根本沒有再讓李榮享的意思,李榮享不以為意地跟在云王爺?shù)纳砗?,在門房下人和侍衛(wèi)一干人等驚掉下巴的模樣里,進了云王府的大門。 只有抱著肩膀的墨染,一副了然于胸的得意模樣。 他家先生連著蕭華長公主的公主府都守得開門,何在乎一個云王府呢。 宗人府這邊打好招呼,其他衙門根本不用李榮享親自去過問,就算這些方不給他這個名不見經傳的隱王點面子,總也不好不給蕭華長公主面子的。 蕭華長公主只有這么一個寶貝女兒,親舅舅又是當今圣上贏帝,且深得圣寵,這樣的人物大婚,別說還是嫁個王爺,就是嫁個平民百姓,哪個敢怠慢半分。 即使如此,蕭華長公主也是處處瞧著都不順眼,覺得禮部送來的各種東西都難合她心意,而那些明明都是之前她大婚用過的,同等規(guī)格的,她自己的時候她倒覺得看著不錯,換成她女兒卻又覺得哪兒哪兒都不如意了。 “要不……再過兩年吧,本宮總覺得這些東西都差強人意,等著他們把東西再準備得更好些也是不遲的……” 蕭華長公主這話還沒說完呢,她瞧不上的女婿已經給她跪下了。 “姑姑放心,我定親自去催促,等他們下次再來時,定能叫姑姑滿意的?!笨刹荒茉偻狭?,再拖人家都抱孫子了,他這媳婦還沒進門呢。 長樂見不得李榮享跪著,想去伸手拉李榮享起來,可她娘那凌厲的眼神,她不太敢動。她覺得她伸手才是給李榮享找麻煩呢。 她盡量避免在她娘面前和李榮享秀恩愛,這是周叔叔提醒的,再沒有比這個更對的了。 人家都說兒媳婦難做,她覺得相對于她這個即將成媳婦的人,李榮享這個成女婿的可比她更難過,那種當兒媳婦的苦到她家換到李榮享身上了。 蕭華長公主從鼻子里吭出一聲‘嗯’來,“你看著辦吧,反正這婚禮啊,本宮若是不滿意,誰也不能把本宮的女兒哄了去?!?/br> “是,那是自然,”蕭華長公主沒讓他起來,李榮享也不敢動的,丈母娘這里他一直是負分,他也好累的卻沒敢停了努力,“姑姑覺得哪里不妥提出就是,宗發(fā)這里全力彌補,定不會讓長樂委屈半分的。”大大的表態(tài),必須隨時跟上。 蕭華長公主差一點說‘看著你就不滿意’的話來,可瞥見長樂看李榮享那期期待待的眼神,不由得感嘆小姑娘不懂事糊涂啊,可到底是沒再說什么。 這么一路磕磕絆絆,到了六月初的時候,李榮享總算是熬到一身新郎紅袍加身,騎著高頭大馬迎娶嬌妻去了。 六月初八這天,李榮享三更天就起來了,不用任何人伸手,自己沐浴更衣,對著銅鏡中的自己,久久說不出話來。 他從來都不敢想像,他還能活到娶妻成家這一天的。 那些自出生開始便如同噩夢一樣糾結纏繞他的血緣親情的詛咒和罪惡,他熬到今日,應該是可以消減一些了吧。 打磨得光滑的銅鏡里面,映襯出他俊秀的容貌,一身大紅的新郎禮服托出他雍容華貴的氣質來,這濃重腥紅的顏色,他竟可毫無壓力地挑起,帶出的不只是喜氣,還有一襲流淌的英逸。 他平時總穿暗紅色的衣服,別人就都以為他喜歡暗紅色的,其實不然。 他不愿意選那些風清明月的顏色,是他覺得他自己的心地為人及行的事,實是對不住那風清明月,他又不愿意整日里捂一身黑,這以后就好了。 推開窗戶,外面還是星辰點點,迎著黑得發(fā)暗的夜空,李榮享扯開唇角,薄薄的一抹線,勾成一道新月的形狀,極輕的聲音吐出唇來,你們知道嗎?我終于是活出來了。 破曉的晨光而出,新婚的禮號響起,這一應的繁華喜慶,隨著初生的大陽,光華燦爛,不只是公主府,連著整個上京都隨著驕陽公主的出嫁沸騰起來。 行婚的路線是從宮中出發(fā),經由上京最重要的繁華街段后,到公主府接親,接到驕陽公主后,婚隊再返回宮中。 哎,李榮享這個王爺做的也是心塞,混到三十而立了,連一座自己的王府都沒有呢,而他自己的老窩驚鴻館又當不了新房,只得用宮里的詩經總部鎖清秋。 從宮中出發(fā)去公主府接了新娘驕陽公主回宮里住兩天,等著三天回門后把東西直接往公主府一帶,當晚去皇覺寺上香祈福,轉個天就可以回公主府,以后就在公主府里過日子了。 因著隱王的身份,李榮享大婚之日也得帶著那張銀白面具,這就有一點小郁悶了,但是一想他是大印建國有隱王這個稱號之后,惟一一個得娶妻進鎖清秋的人,這點子不愉快也就可以忽略不計了。 婚禮的流程什么的,大概亙古不變,無論蕭華長公主多么吹毛求疵,她女兒的婚禮最多是精益求精,奢而更奢,卻也不可能多出什么花樣來,必竟這個喜氣的場合也求個大吉大利,又是皇家的婚禮,自帶一份莊重的。 當李榮享的手拉住長樂的手,真把她接起來,蕭華長公主再也顧不得什么形象來,大哭著一把拉住女兒的手,緊緊的緊緊的…… 她小小的女兒,這就要嫁了,她明明還是可以再留兩年的啊,這么小……這么小怎么能行呢! 另一邊做為女方金童的親弟弟當今太子江明煜酸得正吧嗒嘴,眼圈里也圍出了淚來,這算什么事啊,他喜歡的長樂jiejie今天嫁給他最不喜歡的人,他卻要來當花童幫著壓陣腳,明明他也是想要……怎么就不能等著他長大呢,他長得已經很快了啊,而且他最近刻苦學習,文武師傅都表揚他了,連著父皇都說他越來越好了。 蕭華長公主緊緊拉著女兒的手,李榮享還不敢去扯,這么滴耽誤了一小會兒,好在還有周灼及時開口,他低聲地附在蕭華長公主的耳邊,“別這樣,其華,誤了吉時就不好了……” 今日的周灼也難得換了一回錦衣玉袍,端得一派的風流俊美,站在蕭華長公主身邊,般配得不要不要的。 有著周灼的安撫,蕭華長公主總算是穩(wěn)定住了情緒,對著兩位新人一句叮囑的話也說不出來,那些什么冠冕堂皇的話說了無用,而那些真正想說的,還用當著這些人來說嗎?最后只說得一句,“你……你要好好的……” 紅蓋頭下的長樂,早已是一臉的淚水。 明知道這只是一個過場,明知道過了三天后,她還是會回到她娘的身邊,可這一個‘嫁’字,終歸是與以前不一樣了,她娘的傷心之處即是她的傷心之處。 蕭華長公主那里有周灼安撫,長樂這里李榮享自然要好好表現(xiàn),也是隔著紅蓋頭說了許多,才總算把這母女兩個哄開,把著長樂送上了花轎。 等花轎入了正陽宮,進了鎖清秋,望著那鋪就滿眼紅妝的新房,李榮享才覺得一切有了真實感。 前頭婚宴鬧得正歡,后頭來鬧洞房的人卻是沒有幾個的——別開玩笑了,隱王千歲和驕陽公主的洞房那是誰便什么人敢玩笑的嗎? 還有什么灌隱王千歲的酒,那不是更開玩笑嗎?隱王千歲那面具瞧著就可怕,搖搖敬上一杯已是不錯了,誰還真去隱王千歲面前討人嫌,隱王千歲還等著洞房花燭夜,紅帳香暖呢。 因著所有參加婚宴人的配合,李榮享連著三杯酒都喝滿,就偷回了自己的婚房去了。 外面一喊著‘王爺千歲到’,屋里陪著長樂的趙薈蓮和柳英眉等,都掩唇而笑地挨個離去了,連著屋里留下侍候的下人們,也被李榮享一個手勢統(tǒng)統(tǒng)趕了出去。 這個夜晚,這間臥室,這一時刻里,只屬于他和長樂。 用著銀勾挑起那紅色的蓋頭,蓋頭下面長樂已抬起眼眸,綻著晶瑩的光,看著他了。 那一瞬間,李榮享覺得他自己看到了他全部的人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也一句話也不用說,這么四目相對,時光就已經溫柔了一切,他們的心。 過了不知多久,還是長樂先說了話,“你那么挑著蓋頭,胳膊不酸嗎?” 李榮享笑道:“看著你,哪還記得什么酸不酸的?!?/br> 長樂伸手扶住李榮享挑著他蓋頭的手,一起緩緩地把鳳冠上的紅蓋頭挑到紅木托盒里,站起來的長樂慢慢地倚在了李榮享的懷里。 她其實很想說,李榮享,我想給你講個故事,像齊允那樣的夢一般的故事,你曾經出現(xiàn)在的我夢里,如救贖一般的出現(xiàn),比著夢里發(fā)生的所有一切都重要。但最終,她什么也沒有說出來,只淺淺地道:“李榮享,我累了!” 李榮享一聽長樂累了,連忙道:“好,我們這就休息?!?/br> 沐浴更衣用不得外人,李榮享打橫把著長樂抱起,到了側間的凈房里,那里巨大的木桶、足夠的熱水等等一應俱全,李榮享沒顧得自己,先把長樂身上厚重的禮服輕柔脫下,鳳冠珠花一一卸得旁邊。 等著李榮享的手指去碰到長樂內衣的結帶時,長樂都能感覺到離得她很近的李榮享的心跳得快要彈出來似的,連碰著她衣結的手指都是顫抖著的。 長樂只覺得心中一陣悲苦夾雜著淡淡的歡喜,兩世來,她都是李榮享惟一的那一個,她又覺得對不起李榮享,沒能把最好的都給他,卻總算是來得及…… 她沒等著李榮享解開,在李榮享的懷里微微翻了一下,高仰起頭來,雙手緊緊扣在李榮享的脖頸上,借著在她懷里的力氣下垂,引得李榮享的頭自然垂下來。 那是花瓣的香氣嗎?那自然不是,卻比著花瓣更香更柔軟,觸及間滿滿的都是馨香,像一汪泉水自然地流淌在兩個人之間。 李榮享幾乎不敢相信,他與長樂的洞房是由長樂主動送來的這個吻開始的,然后一路延伸下去,那樣的順其自然,那樣的不由他來控制。 等著這個吻結束,不,還沒有結束,李榮享已經緊張地僵直了身子,連著抱著長樂的手都僵住了,于是,沒太勾住李榮享脖子的長樂撲通一聲掉進了巨大的木桶里,濺起一層的水花,噴了李榮享滿臉。 被水激得一身的李榮享,真正的一頭霧水了,掉到木桶里的長樂卻只除了最開始的一驚,隨后就‘咯咯’地笑了出來。 被紅燭帳暖,佳人在前唬得迷了心智的李榮享,也總算被這水噴得清醒了些,“壞丫頭!” 李榮享忍不住嗔了一聲,一把扯開自己身上的大紅禮服,扔到了旁邊的掛衣桿上,“總要做點補償吧,白白逗弄我可不行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