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元浪的話被打斷，與十一娘一笑，推門而入，“夏姑娘請?！?/br>
    十一娘踏步而入，元大人迎上前，十一娘福身行禮，“冒昧打擾，還請元大人勿怪?！?/br>
    “夏姑娘不必多禮！”看到十一娘，元大人比想象中要激動，他似乎看到了懷安那個孩子也是這般的年紀，也是這樣站在他面前。

    十一娘也不出聲，任他一邊打量一邊抖著胡須叫好。

    半響，十一娘肅穆一笑，開門見山道，“元大人，十一娘有事請教。”

    元大人點頭，與孟元浪點了點頭，“夏姑娘請坐，元浪看茶。”

    “是。”孟元浪倒了茶水置放在茶幾上，退出房間守在門口。

    “夏姑娘想知道些什么？”元大人絲毫沒有看低十一娘的意思，與十一娘說話的口吻似在跟同齡人說話。

    十一娘神色嚴肅，眸底沉淀著什么，對元大人淡淡一笑，“如果可以，這一切來龍去脈還請元大人一一說明?！?/br>
    元大人一怔，垂首端茶，輕輕抿了一口，長嘆一聲，“罷，既然夏姑娘想知道，老夫就豁出這張臉面不要，與你說個仔細?！?/br>
    十一娘看著再成熟穩(wěn)重也擋不住她只是個十二歲的小姑娘，要元大人一個四五十歲的人講他們大人的糊涂孽障事，元大人又是一聲嘆。

    “這件事要從順平帝繼位開始說起，順平帝是先皇第五子，聰明沉穩(wěn)，孝順懂事，很像年輕時的先皇，因此格外受先皇器重。五皇子的母妃慕氏一族因此一飛而上，暗中籠絡(luò)朝臣，很快獨霸朝野，說一不二。先皇意識到時，慕氏已成氣候，再動不得……

    成氣候，再動不得……先皇突然暴斃，慕氏推五皇子上位，朝中有不滿聲討之人悉數(shù)被殺！朝堂成了慕氏的天下……”

    慕氏？

    十一娘微怔，居然與她同一個姓？！

    元大人沒有察覺到十一娘的異狀，繼續(xù)道，“順平帝幾次奪權(quán)，均被慕家人壓制，后漸漸不再動作……”

    說到此處，元大人忍不住輕輕嘆息，“老夫自詡天下第一聰明人，費盡心機卻幫不了皇上，只好另尋他法。恰逢此時，北周犯我邊境，老夫與幾位閣老三日不休商量出一個方法，密信與皇上，封慕家大少爺為主帥，夙家長子夙扶風(fēng)為先鋒，出戰(zhàn)北周！此戰(zhàn)大安勝，回京的隊伍卻縞素麻衣，百姓不敢歡笑，所有參戰(zhàn)將領(lǐng)更是悉數(shù)被下了大牢！”

    元大人的眸光有淚有笑，更多的卻是驕傲，“只因慕家大少爺唯一的男丁慕令洲在戰(zhàn)場被一流箭射中，尸骨無存，慕家絕后了！哈哈……”

    “朝中風(fēng)向變動，有一半墻頭之草倒向皇上這邊，慕家不敢輕舉妄動，在皇上與朝臣的勒令與百姓的輿論中被迫放了關(guān)押起來的將士?；噬铣脵C奪回大權(quán)，將慕氏族人攆的攆，散的散，而慕氏似乎真的認命了，就此回歸一般皇親國戚的位置……”元大人抬頭看十一娘，“這些年，那些助皇上奪權(quán)的老臣死的死，辭官歸隱的消失不見，知道這些辛秘往事的大概只剩下我和其他幾位老人了。剩下的事，元浪大概都與夏姑娘說了，我也不再多說廢話，只想請問夏姑娘一句……”

    元大人一副近鄉(xiāng)情更怯的模樣，張了兩次嘴才道，“……那孩子……他還好嗎？”

    順平帝繼位已有二十五年，十幾年前的事，難怪孟元浪與那黑衣男子都不知情。

    十一娘笑著點頭，“好，平時與陸先生辯駁朝政之事，閑暇練武學(xué)習(xí)?！?/br>
    “好！好！”元大人一臉高興，雙眸卻泛著水光，“懷安那孩子，是老夫害了他，悔不該……”

    這種事，身為臣子身為大安子民，有沒有元大人的主意，想來，他都會義不容辭！

    十一娘勸慰元大人，元大人卻執(zhí)意搖頭，“老夫追查了這么多年，只查到夙扶雨暗中與慕家有來往，對于懷安的死卻一點證據(jù)都沒有……”

    十一娘突然想起三姨夫在酒樓與自己說過的一段話，“我曾在夙重耀的宅子里見過一個北齊人，派人悄悄跟蹤那人，被他發(fā)現(xiàn)后輕易甩掉，之后再沒見過……”

    元大人神情一震，站起身來，滿眼不敢置信，“你是說……慕家與北齊人勾結(jié)？！他們瘋了不成，就算不能獨攬大權(quán)，皇上畢竟還是他們慕家人生的……”

    所謂燈下黑，大抵是這個意思。

    “再說……”元大人不相信，“再說，慕家沒有男丁，他們就算謀反得逞，與他們又有何好處？！荒繆！簡直荒繆！”

    “十年……有太多可能?！笔荒锟粗笕?，淡淡一笑。

    元大人直直看著她，半響自嘲一笑，“夏姑娘說的是，已是十年，這期間有太多的可能。元浪……”

    孟元浪應(yīng)聲推門而入，元大人吩咐道，“去查慕家在全國各地的莊園，這十年間可有小妾有孕生子?！?/br>
    孟元浪一怔，看了十一娘一眼，抱拳垂首，“是?！?/br>
    元大人似乎極其疲憊坐在椅子上，十一娘不好多勸，兩人又說了幾句，十一娘告辭出來，孟元浪將她送回到來時的那片墻根下，無奈道，“人多口雜，委屈夏姑娘了?！?/br>
    十一娘笑笑，表示無礙，特意囑咐孟元浪，好生照顧顧氏，與江一一起回了租住的院子。

    ……

    第二日，兩人一道去了溫家，門房聽到兩人是來找少爺?shù)男℃囊棠?，神色很是奇怪，對兩人品頭論足好半天。

    羅三舅蹙緊了眉頭，與他們對視了幾眼，那小個子的門房與另一個嘀嘀咕咕幾句，一溜煙跑了，另一個笑著招呼他們，“兩位請稍等，容小的們?nèi)ネǚA一聲?！?/br>
    十一娘自然察覺出了不對勁，從袖子里掏了一塊銀子遞過去，“這位小哥，我們第一次來貴府，不知道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十一娘，你干什么？”一出手就是十兩，這丫頭是不是忘記了賺錢有多辛苦？！

    十一娘卻朝他輕輕搖了搖頭，羅三舅只得憋著氣瞪了眼門房小廝。

    小廝掂了掂手里銀子的重量，雙眼笑成一條縫，探頭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與十一娘道，“不滿小姑娘，夏姨娘前幾日因得罪了我家夫人的表妹慕夫人，這會兒被慕夫人關(guān)了柴房，還沒放出來呢?！?/br>
    “你說啥？”羅三舅一聽急了，“好好的憑啥關(guān)我家元娘？”

    小廝一聽不樂意了，斜了羅三舅一眼，將銀子揣入懷里，不再出聲，十一娘回頭給羅三舅使了個眼色，羅三舅回瞪十一娘，冷著臉不再說話。

    “還要勞煩小哥知會一二，日后夏姨娘定不會忘了你的恩情?！笔荒镉秩艘粔K銀子過去，羅三舅張嘴想罵被十一娘瞪著恨恨別開頭。

    小廝看了十一娘一眼，沒接銀子，“小姑娘這句話說的是，夏姨娘平日對我們這些下人就不錯，也罷，我今日就討個好，賣次人情，小姑娘聽了可千萬別說是我說的。”

    小廝的聲音更低，“聽說是慕夫人相中了我家少爺，要將女兒嫁過來，不滿意少爺房里有個懷過孩子的姨娘，就

    的姨娘，就想法搓磨夏姨娘，我看八成沒好！小姑娘，你們要是帶了銀子就將人贖回去吧，留在這被惦記上，少爺也她護不住的……”

    遠遠的，前去通報的小個子門房跑了回來，小廝忙住了口，朝十一娘使了使眼色，十一娘了然，拉了羅三舅站好。

    那門房抹了把頭上的汗，朝兩人搖了搖頭，“慕夫人說姨娘家的親戚不算親戚，讓你們趕月底再來?！?/br>
    他們八月底出發(fā)來京，一路走了近兩個月，現(xiàn)在已是九月二十三，離月底還要六天，可聽小廝的話，大姐已經(jīng)被關(guān)進柴房幾天了，再過幾天，大姐的身子怎么吃得消？

    十一娘眸色微冷，“你家夫人呢？”

    那小廝搖著手扇風(fēng)，“我家夫人說聽慕夫人的，兩位請回吧。”

    十一娘呵呵一笑，接著問，“你家少爺呢？”

    那小廝一愣，搖頭，“我家少爺早幾日去郊區(qū)田莊散心了，要到月底才回來?！?/br>
    原來如此！

    她們姐妹倆是想搓磨死她大姐好給慕家小姐清君側(cè)嗎？！

    十一娘伸手從袖子里掏出十兩銀子遞給小廝，“勞煩小哥再跑一趟，我與我家舅舅這次來是為了贖回我jiejie，讓夫人務(wù)必見我們一面！”

    “這……”兩人相視一眼，為難的搖了搖頭，“小姑娘這是難為我了，我們溫家從來沒有姨娘贖身的，這……”

    人都是他們家少爺?shù)牧耍H身出去嫁了別人那不是給他們家少爺戴綠帽子嗎？

    十一娘直接掏了一張五十兩銀票，遞過去，“我家大姐是賣身溫家不是賣命，兩位小哥做件好事，權(quán)當積德行善了。”

    兩人你看我我看你，先前收了十一娘銀子的小廝拿胳膊捅了捅另一個小個子，湊近咬耳朵，“我看這小姑娘不簡單，咱們還是說一聲吧，萬一出了事，大少爺那邊咱們也不好交代……”

    慕夫人再厲害，這里畢竟是溫家，他們以后要伺候的人是溫家大少爺，就算慕夫人的女兒能嫁進來，也得看自家少爺進不進她的房！

    兩人嘀咕半響，接了銀票，“你們等著，我再走一趟?！?/br>
    不多會兒，有一個長相精明一身干凈利落的婆子與小廝一起走過來，看見十一娘很是驚艷，笑著福了半個身，“夏姑娘好，夫人在花廳等著，請隨老奴來?！?/br>
    羅三舅抬腳跟上，被婆子笑著攔了，“內(nèi)宅不進男客，這位爺請在此稍后?！?/br>
    “十一娘！”羅三舅擔(dān)心十一娘自己去吃虧，眉頭皺的緊緊的，十一娘朝他笑了笑，“舅舅放心，我不過是與夫人談一談接大姐回家的事，溫家這么有規(guī)矩的人家，不會為難我的。是吧，嬤嬤？”

    “姑娘說的是，這位爺請放寬心?！蹦瞧抛佑喙鈷吡耸荒镆谎?，含笑的眸子多了幾分探究。

    十一娘也不在意，抬腳往院子里走去，婆子笑著跟在后面，一路為她介紹精致，十一娘只淡笑著點頭，不拒絕不親近，雖身著棉布衣裙卻自有一股說不出的氣場，讓婆子言語動作間都不敢放肆。

    入二門，進內(nèi)宅，守門的婆子朝領(lǐng)著十一娘來的婆子行禮，那婆子態(tài)度高傲，嗯了一聲，伺候十一娘過門才緊隨其后，進來內(nèi)宅。

    二人甫進門，兩個婆子便從身后關(guān)上了門，嘭的聲響在寂靜的內(nèi)宅傳出很遠，十一娘微頓步掃了一眼，那婆子笑著道，“大戶人家都這樣，為防宵小賊子趁亂闖進內(nèi)宅壞了閨閣小姐的名聲，二門都要鎖起來，來往進出都需兌換門牌……”

    十一娘淡淡點頭，踩著步子順著婆子指引的路走過去，行約五六十步，穿過一個拱形門，有人迎上來，笑，“曹mama，您回來了，夫人正等著呢。”

    “杜mama，你帶她過去吧，我去給夫人準備冰水，夫人這幾日一直不舒服，不知道是不是中了暑氣?！辈躮ama笑著看了來人一眼，眸間有幾分挑釁，那人針鋒相對，也笑，“要說夫人身邊最得寵的還是數(shù)曹mama，什么跑腿的活夫人最愛吩咐你。哎呀，不說了，免得夫人久等，夏姑娘是吧？請跟老奴來……”

    看著兩人走遠，曹mama轉(zhuǎn)臉撇嘴呸了一聲，“賤蹄子，得瑟個什么勁兒，不就是仗著小女兒嫁了慕夫人鋪子里的掌柜在夫人面前有三分薄面嗎？還登鼻子想上天了！給老娘等著……”

    她這雙火眼金睛可從沒看錯過人，夏姨娘這位meimei一看就是不好相與的，慕夫人想趁少爺不在家逼夫人害了夏姨娘，怕是挑錯了時候……

    姓杜的，你巴巴湊上去給慕夫人當槍使，也不怕爬高了摔的死！

    ☆、046 姐妹

    溫夫人三十多歲，面相慈和，杜mama帶她進花廳時正微僵著笑容與一旁衣裙華麗面帶傲慢之色的年輕婦人說話，看到杜mama與十一娘進來，眉宇間竟有松了口氣的感覺，看向十一娘的眸光也帶著一絲愧疚之意。

    “喲，這位就是夏姨娘的娘家meimei？這眉眼身段長的確實妖嬈嫵媚，難怪她jiejie能把少謙迷的七暈八素的……”

    “表妹！”溫夫人臉上顯出幾分尷尬之色，朝兀自說話不講分寸的慕夫人使眼色。

    慕夫人露了個嘲諷的笑容，絲毫不介意表姐的生氣，聲音還越發(fā)高了幾分，“表姐，你著什么急？人家是來領(lǐng)夏姨娘回家的，出了這個門，夏姨娘可就與你們溫家沒有關(guān)系了……”

    “你……你怎么能當著一個孩子的面說這樣的話，你……”溫夫人微微蹙眉，眼中滿是不喜，夏姨娘雖是他們家用銀子買來的，卻是清清白白的百姓之女，跟謙兒時也是干干凈凈的處之子身，謙兒將她收在房中多日也從未見她恃寵而驕做出什么不合禮數(shù)的事，反而是跟著謙兒讀了書認了字越發(fā)收斂低調(diào)，對她也是畢恭畢敬……

    說實話，她喜歡夏姨娘多過她那嬌蠻任性的外甥女！

    她簡直不能想謙兒娶了嬌柔之后，溫家會變成什么樣？！

    十一娘微垂著雙眸，唇角勾出一抹笑，下一刻仰臉，臉上漾開一抹燦爛的笑，微風(fēng)拂過，花廳似乎有剎那的靜止，一群人盯著那張清澈明眸的雙眼，一張稚嫩無暇的笑臉怔住了。

    “兩位夫人安。”

    慕夫人最先回神，收了臉上的笑撇嘴，“真不愧是一個娘生的，天生的狐貍精樣兒！”

    “謝夫人夸，我娘也說狐貍精好，處處為人著想做好事還不留名，不像某些人看著一副人模狗樣的，實際上不做人事，還不如只狐貍呢！”

    花廳剛恢復(fù)的一點人氣再次靜止，一群丫鬟婆子瞪大了眼看著笑的天真的十一娘，不忍的閉上了眼。

    這孩子是裝傻還是故意的？

    嘭！

    慕夫人一把將端在手上的茶盞重重放在茶幾上，面上雖在笑，眸底卻是一片寒芒，“你這小丫頭片子說什么？你說誰人模狗樣的？來人，給我掌嘴！”

    “行了行了，小孩子說話有口無心，還不是你先說什么狐貍不狐貍的，人家不過是順著你的話往下說了兩句，你生什么氣？消消火……杜媽，去把前日皇上賞下的寒瓜抱來給慕夫人解解暑氣?！睖胤蛉松锨耙徊綄⑹荒飺踉谏砗?，挽了慕夫人的手往回走，余光給杜媽使了個眼色，杜媽機靈的笑著應(yīng)和兩句，退去拿瓜。

    心里卻忍不住rou疼，皇上統(tǒng)共賞了兩個，一個被送去了夫人娘家，另一個本打算等少爺回來之后再吃的，如今卻要為緩一個小丫頭挑撥起來的事兒拱手送人，唉！

    慕夫人氣性難平，沒好氣的拂開溫夫人的手，“表姐，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幫一個丫頭片子說話？”

    “往來是客，畢竟也是我們清水鎮(zhèn)的……”

    “人是來替少謙的妾贖身的！大安開國這么多年，聽說過嫁進府的小妾還能贖身的嗎？”慕夫人瞪了眼十一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