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節(jié)
六娘就伸了手遞到黃氏跟前,聲音細小若蚊蠅,“娘,這、這是我跟四姐學打絡子得的幾文錢……” 黃氏眼睛一亮,一把抓過去抖落開看了看,竟快有一串銅錢了,黃氏將那錢與自己的銀子揣在一塊兒,扭頭走了。 六娘失落的垂下了手,另一只手小心的摸了摸被黃氏著急抓破的一條血痕,疼的倒抽一口涼氣。 六娘回頭,五郎瞪大了眼看著她,眼睛里又是害怕又是厭惡,六娘就咧嘴笑了笑,“五弟別怕,六姐在這兒陪著你。你睡吧?!?/br> 五郎看著她撥了燈坐在炕邊打起了絡子,才躺下拉了被子蓋在身上,卻不睡覺,只盯著六娘看。 黃氏深一腳淺一腳的出了九里亭。 雖已近夏日,夜晚卻是格外的涼,黃氏走的急,身上換了衣裳卻依然顯得單薄,風呼嘯而過,穿透了衣裳,刮的她骨頭生疼。 遠處的山上,有清楚的狼嚎聲傳來,黃氏又驚又怕,一屁股跌在地上,半響沒站起來??纯唇阱氤叩木爬锿?,再看看黑暗中不辨方向的清水鎮(zhèn),終是咬了牙從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的往黑暗深處走去。 “他爹,你可一定要撐著點兒,我?guī)уX來了,我找大夫給你看病,我救你……” 第二日一早,開城門的士兵一打開城門,一個滿頭露水一身潮濕的婦人就倒了進來,不由面面相覷。 有人悄悄猜測,“不會死了吧?” “這天哪還能凍死人,多半是……哎,醒了?!?/br> 黃氏又累又困又餓又渴,睜眼看到被幾個士兵圍著,嚇的忙從地上爬起來,“官爺,大、大牢怎么走?” 幾個士兵對視一眼,想著可能是哪家人犯了事兒,家里人一大早來看,就指了路給她,黃氏千恩萬謝的捂著藏在胸前的錢袋跑了。 黃氏多少是在十里八街串著說媒的, 著說媒的,一些規(guī)矩還是懂的,找到大牢,遞了銀子,那守門的就笑著放了她進去。 “只能說一會兒啊,時間太久我們可不好做人?!?/br> 黃氏連連點頭,跟著獄卒進了大牢。 夏承樂正趴在那等太陽出來曬太陽,下半身的褲子褪到了腿彎兒處,屁股上血紅血紅的,有幾塊地方像是腐rou,透著腐水亮光。 黃氏一下就撲了過去,“他爹,他爹!” 夏承樂迷迷糊糊的睜開眼,黃氏的身影就那么闖了進來,他驀然瞪大了眼,“孩他娘!” 很是驚訝不敢置信的模樣。 黃氏就摸著眼淚哭,“你爹跟楊得勢昨晚上回去,說你發(fā)了熱不好,不管你了,我……我拿了銀子來救你!” 她回頭催促獄卒開牢門,獄卒伸了伸手,她咬牙又掏了一把錢給獄卒,獄卒掂了掂開了牢門。 “他爹!”黃氏撲過去,先看了他屁股上的傷,眼淚嘩嘩的流,“怎么打這么狠,都要見骨頭了……”又去摸夏承樂的頭,“好燙!你得開大夫,吃藥……我真該死,應該先請了大夫再來大牢的……” 黃氏抬手要扇自己一巴掌,被夏承樂一把抓住,費力掙扎著,一臉興奮激動,“我不看大夫,你去找縣太爺,那老不死的能拿銀子把夏承平買出去,我也能出去,你去,你去……” 黃氏搖頭,“家里只剩三十兩了,不、不夠……” 夏承樂一聽,神色就頹然下來。 黃氏不忍,“他爹,咱先看病,有了這些銀子就能把你的身子養(yǎng)好,養(yǎng)好了身子等老三一家回來,你就有救了……” “三哥……”夏承樂卻搖頭,“親爹都不救,三哥三嫂恨死了咱們,哪還會救……” 黃氏急聲,“會救會救!我去求他們,我跪著求他們!只要他們能救你,我以后一定不再背后說他們壞話,不再慫恿老太太找他們茬了……” 又道,“三哥三嫂是心慈心軟的好人,一定會答應救你的……” 經(jīng)歷了夏老爺子的無情,夏承樂似有幾分看透,側(cè)坐了身子,與黃氏說,“我昨天想了一個晚上,那老不死的眼里只有能給他掙的功名的老大,根本就沒有我們這幾個兒子!孝順的被踩到腳底下,軟弱的被扔到墻根兒里,老五聰明一早就去了鎮(zhèn)上當學徒,我自認聰明卻反被聰明誤!榮華,等我出去,咱們掙銀子,掙很多很多銀子,誰也不給!誰也別想從咱們手里拿走一文錢!我給你買金簪、銀簪、翡翠,這個家只有你對我好……” 黃氏有幾分動容,知道丈夫是被夏老爺子傷狠了,就哭,“他爹……” 夏承樂深吸一口氣,拍她的手,“你去,請了大夫來給我看病,我要活著,我不能死!” 心里終究是對三房夏承和抱一絲期望的。 黃氏就抹了一把臉上的淚,起身出了大牢,急急尋了大夫帶來,自然少不了幾兩碎銀子的買路錢。 黃氏這會兒倒也不計較,爽快的給了,領著大夫就去了夏承樂的牢房。 大夫號了脈,看了傷勢,開了藥方,又給了兩瓶藥,“先用紅色藥瓶涂傷口,七日后傷口結(jié)痂就換黑色藥瓶,配合我開的藥方,十五日后傷口應該差不多了?!?/br> 又看著夏承樂屁股上一塊腐rou道,“這地方傷口腐爛要挖掉?!?/br> “有勞大夫?!毕某袠纷チ税训静菀ё?,讓大夫給挖出腐rou。 黃氏看著眼淚滾滾而下,大夫嘆了一口氣,拿了刀小心剜了rou上了藥,嘆息一聲,“小心傷口,千萬不要再沾水?!?/br> 黃氏千恩萬謝了大夫,抓著藥方與夏承樂商量,“我每日來給你送藥,順便做些飯菜來……” 他的傷要涂半個月的藥,期間還要喝藥,藥他可以自己涂,可湯藥需要鍋子煮,大牢里怎么會讓他熬藥,夏承樂想了想,點頭,“那你找個落腳的地方,銀子省著點花,每日給我?guī)蓚€饅頭進來就成了,大牢里管兩頓飯的?!?/br> 黃氏忍著眼淚點了頭。 出大牢的時候,又塞了那獄卒一小塊碎銀子,勞煩他多顧看點夏承樂,獄卒笑著塞進袖子。 黃氏原想著租個不遠的小屋,每日能在里面將就一晚上就成,卻不想周邊的房價都貴的嚇人,租住的房子最少要租一個月的,還要交一押三,不押不給租! 她氣哼哼的走了許久,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洋槐胡同。 看著三房那氣派的大門,黃氏心里百種滋味,轉(zhuǎn)身就走。 “喲,這不是夏家的四弟媳嗎?怎么到自家門口不進去啊?這個點來,還沒吃早飯吧?可巧,我剛看到研夏姑娘買了早飯回去,你正趕上……”正是先前與丁家太太關系不錯,后來鬧翻的那戶人家。 “我不……”黃氏想著還有求于三房,不敢放肆,掙脫了那婦人的手就要往外走,那婦人已敲了門,大聲的喊著,“夏家的,你們四太太來了,還不出來接人?!” 聲音之大,讓胡同口的幾戶人家的門都動了一動,丁家太太聽婆子說了,皺了眉怒道,“真是恬不知恥,當初怎么就結(jié)識了這樣一個破落戶?” 婆子就笑,“那人也是在大家做過大丫鬟的,慣會做人,太太被她蒙蔽了罷?!?/br> 丁家太太就嘆了一口氣,問那婆子,“那老四家的是來找夏太太麻煩的?” 婆子搖頭,“奴婢瞧著不像,崔家 不像,崔家太太勸了幾次,那夏家四太太愣要走,她這才喊了那么一嗓子的?!?/br> 丁家太太心下稍安,打發(fā)了婆子,自去吃早飯不提。 研夏聽到門口喊那一嗓子,臉色就沉了下來,到了門口順著門縫往外看,見黃氏推著那不著調(diào)的崔家太太往外走,又疑惑起來。 不多會兒,兩人走遠,研夏也就奇怪的轉(zhuǎn)身回去。 方書生半道截住她的路,“我的四書五經(jīng)都抄完了,夏十一什么時候回來教我搖骰子?” “前兒個不是告訴你了嗎?城東破廟邊上有十幾個孩子,我已經(jīng)幫你跟他們說好了,讓他們跟著你讀書,你什么時候教會了他們四書五經(jīng),姑娘什么時候來教你搖骰子!”研夏淡淡的看著他。 方書生氣紅了臉,大罵道,“夏十一騙我,她說我抄完就教我的……” 研夏伸手從懷中掏出一張紙,甩開送到他眼前,“這是你親口承認的,一切都聽姑娘的,你若不愿意,早些說明白,我好回給小姐,說你沒耐心放棄了,學搖骰子的事到此為止!” “你……”方書生氣的要死,惡狠狠的瞪著研夏,研夏淡著神色與他對視,“還是方書生膽小,怕教不會那些孩子……” “誰說我怕了?!”方書生大怒,“教就教,我要是教會了那些孩子,夏十一再食言,看我不拆了她的骨頭!” 說罷,大步就往門口走,研夏提醒他,“他們可沒有書,你不把書帶過去,他們學什么?” 方書生哼了一聲,轉(zhuǎn)身回屋,收拾了一大堆書,提著就走。 方老漢擔心的看著,想追上去,被研夏使了個眼色,止住了步,“研夏姑娘,這、這……他會不會偷著去賭坊?。俊?/br> 研夏笑,“方伯放心,賭坊那邊姑娘已經(jīng)打過招呼,他是進不去的?!?/br> 方老漢哦了一聲,神色卻依然有些緊繃。 研夏搖了搖頭,去了后院。 黃氏匆匆離了洋槐胡同,在一個與洋槐胡同斜對的胡同口停下,那胡同口處恰有一處破院子,看著荒蕪很久的樣子,黃氏看了看位置,小心的鉆了進去。 去藥房買了藥,就每日在那熬藥,做簡單的飯菜,用布包了送去大牢。 有了銀子打點,夏承樂的日子也好過了許多,傷口慢慢好了,人也慢慢有了精神,似乎也意識到了黃氏的好,每次黃氏來給他送藥上藥,都很親昵。 研夏得了信兒,很是驚訝。 在她看來,黃氏愛錢,能讓她拿出銀子救人,簡直匪夷所思! 研夏寫了信,將家里發(fā)生的事一一說了,特意提到黃氏掏了老本兒救重傷的夏承樂與夏老爺子舍了四房選了大房的事,還有四房寄希望于三房能救他們一命。 送出信的晚上,研夏就收到了回信,信上只有一句話,“等我們回來?!?/br> 研夏了然,燒了信,先去了范師傅那一趟,又去了芳華閣一趟。 ------題外話------ 啊啊啊,四個鬧鐘也沒叫醒我,:>_<: ☆、096 惡人自有惡人磨(1) 這樣安靜了兩日。 第三日上,夏承祥不知從哪兒得了消息,匆匆趕到了洋槐胡同。 研夏請他進了待客廳,奉了茶,笑道,“老爺與太太去了五棵樹探望親家老爺子和老太太,后又遣了人來送了口信,說與大姨太太、三姨太太一起去廟里上香,在廟里盤桓兩日?!?/br> 又隱晦的提到,“大姨太太說那家廟的求子觀音很是靈驗……” 夏承祥笑,“那可要多盤桓兩日,為十一娘添上兩個小弟弟才好。” “承五老爺吉言?!毖邢囊残?。 留了飯,夏承祥告辭出了洋槐胡同,去大牢走了一遭。 夏承樂見到他,不免一番苦訴,夏承祥雖不喜夏承樂的做派,可看到夏承樂紅腫稀巴爛的屁股又心生不忍,拿了體己的銀子打點了獄卒,表示等夏承和回來他會幫忙說項,但也僅限這一次,以后夏承樂再做對不起三房的事,他是絕對不會再管的。 夏承樂自然是千恩萬謝,舉手表示,以后再不與三房做對!態(tài)度很是誠懇,夏承祥欣慰的笑了笑。 等夏承祥走了,黃氏提著藥來看他,夏承樂便將事說了,黃氏很是高興,“多一個人幫忙說話,三哥、三嫂答應的會更快一些?!?/br> 夏承樂也這么想,夫妻倆很是高興了一番,連黃氏煮黑的菜吃起來也多了幾分美味。 家里因為黃氏的擅作主張亂成一團,有贊成將人叫回來的,畢竟已經(jīng)折進去一個夏承樂,再把黃氏也折進去,四房的幾個孩子誰照料?有不贊成把人叫回來的,意思是夏承樂馬上要死了,讓黃氏好好送他一程,也全了夫妻的情義。 前者代表喬老太太、夏紅霞,后者只有夏芳菲一個人。 夏老爺子一貫的盤著腿,坐在炕上吧嗒煙,對于女人間的爭執(zhí)不吭不響。 楊得勢幾次想插嘴,都被夏老爺子涼颼颼的目光給擋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