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節(jié)
馬車吱呀吱呀的壓過馬路,一路到了祁王府。 竹宣不等宋顏吩咐,先跳下馬車去大門口前塞銀子問話,那看門兒的見他眼生不愿意收銀子,竹宣好說歹說才給了一句話,“往后巷去尋吧,依附我們殿下的人都住在那邊。” 竹宣笑著謝了,回來與宋顏說,宋顏嗯了一聲,“那就去后院吧?!?/br> 竹宣稍松一口氣,顧不得抹額頭的汗,忙駕著馬車奔去了祁王府后巷,幾條錯綜的巷子密集排布,竹宣看的不由張大了嘴巴。 “少爺,這后巷子有許多小胡同,容奴才去問問大小姐他們到底住在哪兒?” 馬車?yán)锊o聲音,竹宣卻也顧不得了,從車上跳下,一手牽著馬,沿路打探了起來,直問了七八個人,才尋到一條狹長的小巷。 “少爺,問到了,說大小姐就住在這條巷子的盡頭?!?/br> 巷子狹小,只容一輛馬車通行,竹宣趕著小心往里進(jìn),到的門前,才拉了馬繩,從馬車上跳下來,抹了把額頭的汗,與宋顏道,“少爺,到了,就是這家,奴才去敲門?!?/br> 宋顏撩了簾子,從馬車上下來。 竹宣已到了門前,拍響了門,“開門,開門!有人沒有?開門……” “誰???大中午的……”門還沒開,門內(nèi)的人就嚷嚷道,“我家太太出門尋友去了,我家老爺不見外客……”說著,門吱呀一聲打了開,一個五六十歲的老頭探出頭,瞧了他們主仆一眼,皺眉道,“你們找誰???” “我們是你家太太的娘家人,這位是她的嫡親兄長,我是我家少爺?shù)男P,快去請你家太太、老爺出來相見。” 難道大小姐昨兒個真的是在騙他們?明明說好送了表小姐回來,今兒個就跟他們回清水的,這會兒居然出去訪友?! 老頭子哎喲一聲,狐疑的看著他們,“你們不會是拿瞎話騙我的吧?老爺、太太在這住了這許多年,也沒見太太有什么娘家人來探,怎么這會兒……” “讓你去你就去,是不是你家太太的娘家人,你家太太和老爺見了自然就知曉了!”竹宣也蹙了眉,臉色不好看,說話也有了幾分怒氣! 老頭子看了不耐煩的竹宣一眼,搖了搖頭,想直接關(guān)門,又覺著那冷面書生瞧上去與自家太太確有幾分相似之處,不由多了幾分想法,“你們在這兒等著,我去問問……” 說罷,嘭的一聲關(guān)上了門。 竹宣氣結(jié),抬腳就要踹門,被宋顏看了一眼,委屈道,“少爺,大小姐騙了咱們?!?/br> 宋顏面無表情,眸底更是什么情緒都沒有。 竹宣忍了忍,沒敢再說什么。 不多會兒,門再度被大開,一襲玄色長袍的蘇少楠出現(xiàn)在宋顏的視線內(nèi),眸光冷然,面上帶著人皮面具一樣的淺淺笑意,看見宋顏抱了拳道,“不知舅兄駕到,有失遠(yuǎn)迎,還望見諒。大舅胸,里面請?!?/br> 宋顏背負(fù)在身后的手驀然一緊,冷冷的看了蘇少楠一眼,抬腳進(jìn)了院子,竹宣緊跟在后,朝蘇少楠點了點頭,“蘇少爺。” 看門的老頭子張大了嘴,還真的是太太的娘家人啊。 “張伯,開門將馬車趕進(jìn)來……”蘇少楠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被宋顏冷冷止住,“不必,我們馬上就走。” 蘇少楠一笑,朝那老頭子點了點頭,“你且在這看著?!?/br> “是,老爺?!崩项^子笑著應(yīng)了,搬了條凳子坐在門口,不錯眼的看著那馬車。 蘇少楠引著宋顏一路進(jìn)了堂屋,尋了丫鬟奉茶,請宋顏落座,“不知大舅胸何時到的京城?預(yù)備在京城待幾日……” “蘇少楠,不用與我說這些廢話,去叫宋泱出來,我今日勢必要帶她走!”宋顏淡淡看了蘇少楠一眼,冷聲道。 蘇少楠訝然的看宋顏,“你要帶泱兒走?這話怎么說的?” 又奇道,“今日黎娘鬧的厲害,就是在尋她,她卻只留下話說出去訪友,早一個時辰就出了門的,難道是……” 說著,臉色就沉了下來,“大舅兄好沒有道理,你自拐了我的妻子,這會兒又上門討要是個什么道理?!” 宋顏一驚,眉頭蹙起,“你是說她一個時辰前出了門?” 蘇少楠冷著臉點頭,“黎娘鬧著要找她,她見都不見一面,只說是極其重要的朋友,斷沒有遲到的,匆匆忙忙的就走了!莫不是去尋大舅兄的,大舅兄這會兒倒跟不知道似的……” 宋顏立刻起身,與竹宣道,“我們立刻回客棧?!?/br> 竹宣點頭,“大小姐定是去尋我們了。” 宋顏已大踏步出了堂屋,竹宣只來得及朝蘇少楠點了點頭,就急忙追了上去。 蘇少楠冷眼看著主仆二人的身影拐個彎消失不見,才沉了臉往書房而去。 宋泱失蹤了! 宋顏與竹宣緊趕慢趕,回到客棧后院,卻被守門的小二告知,“沒有人來尋二位爺?!?/br> 宋顏大怒,調(diào)轉(zhuǎn)馬頭去找蘇少楠算賬,伺候宋泱的幾個丫頭卻都作證說,“奴婢們親眼看著太太出的門……” 宋顏呵呵冷笑。 竹宣一時沒了主張。 蘇少楠也發(fā)了脾氣,“大舅兄有什么事不能找我商量,非要私底下強(qiáng)迫泱兒與你一同走?!你不滿意我這個妹夫直說就是,把泱兒藏起來又鬧這出是個什么道理?!” 黎娘哭著跑進(jìn)來,昨日還糯糯的奶聲今日已有了幾分沙啞,顯是哭的狠了,“爹爹,我要娘親,我要娘親……” “黎娘乖,娘親出門了,要過幾日才能回來……”蘇少楠將女兒抱起坐在腿上,摟入懷中。 黎娘雙手環(huán)著蘇少楠的脖子,哭的一抽一抽的,“娘親是不是……是不是……不要黎娘了……” 蘇少楠看了宋顏一眼,淡聲道,“宋少爺,看在孩子的份上,求你,告訴我們爺倆,泱兒在哪兒?孩子的娘親在哪兒?” “嗚嗚……舅舅……”黎娘哭的淚人一樣,回頭張望著宋顏的方向,“黎娘要娘親……娘親……嗚嗚……” 竹宣抿著唇看宋顏。 宋顏臉色難看,一雙眸子更是看不清里面浮塵著一些什么東西,竹宣只瞧見宋顏放在衣袖中的手緊緊握著,因用力而微微顫抖。 “少爺……”竹宣此刻將宋泱恨死了。 不愿意走,昨天就不要答應(yīng),給了他們希望,現(xiàn)在又這樣…… 大小姐可真是狠毒的心腸,親哥不要了,親爹不要了,連病重的臨死前想看一眼女兒的親娘也不管不顧了! 真是瘋了! 宋顏起身,直視蘇少楠,聲音清冷道,“我會找到宋泱的下落,親自帶她回去,也有一句話說與蘇少爺聽:我娘這些年為四處尋她,早心病入體,藥石罔顧,這次來帶她回去也是全了我娘臨死前的念想,她若乖乖與我回去,他日,她愛如何,我宋顏都不會再管!但她若是被我尋到,這輩子就留在清水為我娘守陵罷!言盡于此,告辭!” 蘇少楠的臉色瞬間大變,卻很快恢復(fù)如常,朝宋顏點了點頭,“我若見到她,定會轉(zhuǎn)告?!?/br> 宋顏嘲諷一笑,抬腳出了堂屋,空氣中回蕩著一句譏諷之話,“有勞?!?/br> 蘇少楠絲毫不以為意,目送二人走遠(yuǎn),才低頭心不在焉的哄著哭鬧的女兒,不多會兒將累到睡著的女兒交給奶娘,徑直去了他們的臥室。 守在門口的丫鬟見到他,忙行禮,“老爺?!?/br> 臥室傳來宋泱淡漠的聲音,“去請老爺進(jìn)來,我有話跟他說?!?/br> 臥室門被人打開,丫鬟朝蘇少楠福身,“老爺,太太她……” 蘇少楠朝幾人擺了擺手,“你們都下去,沒有我的傳喚,誰也不許進(jìn)來?!?/br> 幾人互視一眼,屈身退下。 蘇少楠進(jìn)了屋,反手關(guān)了門,走到里間,遙遙坐在與床對面的美人榻上,道,“你想與我說什么?” “我娘病重,我要回清水一趟,你若不信我,或親自跟著,或派了人日夜不分的跟著我,清水,我是非回不可的!”宋泱一番平日在蘇少楠面前的溫順,絕然道。 蘇少楠點頭,“宋顏都與我說了?!?/br> 宋泱一怔,立刻掙扎起來,“你把我哥哥怎么了?” 捆綁她的繩子深深勒入她的手腕之中,磨出的血已將繩子染紅大半,顯見的她掙扎的有多厲害。 蘇少楠的目光落在那繩子的鮮血上,嗤然一笑,“宋泱,你把我當(dāng)什么人了?無惡不作的大魔頭?殺人不眨眼的嗜血狂魔?” 又拉回目光,看向宋泱的雙眸,“我什么也沒著他,我只是告訴他,你早早就出了門,如今,我也不知道你去了何處,說不定,你尋不著他,自己一個人趕回了清水……” “蘇少楠!”宋泱發(fā)絲凌亂,一雙眸子瞪著蘇少楠,咬牙道,“我娘病了!我娘快要死了!她就想見我一面……” 她的話一頓,聲音就有幾分哽咽,跪在床上,“我求你!讓我回一趟清水!我保證,見過我娘立刻就回來,以后再也不出這個院子半步!求你……” 蘇少楠的眸子暗了暗,嗤笑道,“宋泱,當(dāng)年可沒人求著你跟我,也沒人求你爬我的床,我當(dāng)年沒求過你離開嗎?是你自己不愿意離開,如今你想離開……” 他冷聲道,“卻是不能了?!?/br> 宋泱身子一僵,抬起覆了半邊臉的凌亂頭發(fā),帶了幾分咬牙切齒,“蘇少楠!” 蘇少楠又看了她一眼,“你乖乖的呆在這里,等六皇子事成之日,便是你脫身之時,我自會與你一同回去……到岳母墳前賠罪!” 說罷,抬腳就走。 “蘇少楠,你別走!你別走……”宋泱聲音凄厲,“我發(fā)誓昨晚上聽到的話我一個字都不說出去,我若說出去讓我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求求你,放開我,讓我回去見我娘最后一面,求求你……” 身后,響起咚咚的撞擊聲,蘇少楠不用回頭就知道是宋泱在磕頭,可想到他們昨晚上說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話,他閉上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不發(fā)一語的出了臥室。 宋泱開始破口大罵,“蘇少楠你個混賬王八蛋!你狼心狗肺……你黑心黑肚腸……你不得好死!” 蘇少楠腳步一頓,不得好死嗎? 早在蘇家被一夜滅門,早在他投靠在六皇子門下那一刻起,他已沒了好死的打算…… 宋泱在屋內(nèi)邊哭邊罵,繩子被手腕上磨出的鮮血染紅,床鋪上灑下星星點點的血紅點子,觸目驚心。 守在門口的丫鬟面面相覷,都露出同情不忍之心,卻誰也沒有膽量開門放人。 宋泱哭的不能自抑,一口一個,“娘……” 沒到半夜,人就發(fā)起燒,說起胡話來,“十一娘……我該怎么辦?你教教我……我不要他了……蘇少楠他瘋了,他要謀朝篡位……” 蘇少楠聽的火大,一把點了她的睡xue,才準(zhǔn)了大夫進(jìn)來看病。 大夫開了藥,自有人送他出門,丫鬟們心驚膽戰(zhàn)的伺候著,宋泱卻是連藥都喝不進(jìn),蘇少楠冷笑,捏住宋泱的下巴往里灌藥,“宋泱,我蘇少楠豈是你想要就要,不想要就扔的?!你這輩子注定是我蘇少楠的女人,死了也只能進(jìn)我蘇家墳!” 宋泱的牙齒咬的很緊,怎么都灌不進(jìn)去,蘇少楠氣急,捏了她的下巴,自己喝了藥,用牙齒去撬開宋泱的,將藥喂了進(jìn)去,如是幾次,終于將一碗藥灌進(jìn)去半碗,蘇少楠抹了把苦的沒了味覺的嘴,冷聲吩咐,“再端一碗來!” 折騰到天明,終于退了燒,蘇少楠狼狽的癱坐在床頭,看著一臉蒼白的宋泱。 記憶里,那個手持長鞭,下巴朝天,傲氣錚錚的女孩兒恍若在眼前,嫌棄的看著他,“喂,蘇少楠,你這什么品味?我過生日就送這么一條鞭子?還長的這樣丑……” 眸底卻是毫不掩飾的笑意,唇角更是勾的高高的,“不過呢,看在你這么有誠意送我禮物的份上,本姑娘就勉強(qiáng)收下了?!?/br> 她受盡家人萬千寵愛,自小要風(fēng)得風(fēng)要雨得雨,比身為男子的他活的更加恣意更加快活,卻因了感情二字,消磨成如今這番模樣。 值得嗎? 蘇少楠伸手,將宋泱汗?jié)竦拈L發(fā)撥到一邊,細(xì)細(xì)看著她憔悴的面容,輕輕撫摸,口中低喃,“值得嗎?” 記憶里,似乎有人曾值得他不惜一切代價,可那個人,終究是不屬于他的。 “你不是我,怎會明白在我的心里,他是無價的。”這句話,是宋泱初跟他那一年,生完黎娘與一個交好的太太說的,彼時,他正站在外間,將兩人的對話聽的一清二楚。 那年,他醉酒睡了她,醒來污蔑她爬床,她也不解釋,只默默穿了衣服走人,后來,她的肚子漸漸鼓了起來,他才知道她有了孩子。 她無名無份的跟著他,他身邊那些謀士的女眷有幾個看不過,私下里來探望她時就喜歡嚼他的是非,與宋泱最好的那個年齡足以當(dāng)宋泱的母親,曾不止一次勸她,“這樣一個男人,你這孩子到底是執(zhí)拗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