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jié)
宗策越聽越奇怪,訕訕一笑打斷了她,“知道了,我會安排。” 寶琢點(diǎn)了點(diǎn)頭。 對于宗政,她至多是愧疚而已。但對著宗策,她更多的是感到心虛,因?yàn)樗l(fā)現(xiàn),隨著他到來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時間越來越長,阿敕幾乎再沒來找過她。為此,她開始忍不住去想,他什么時候能走? 其實(shí)認(rèn)真論起來,和阿策在一起聊天說話也挺開心,但可能是皇帝的身份帶給她拘束感,有些話過腦子之前,總要先審核一遍。所以她常常瞞著他,比如突然為了某事發(fā)笑,他問起緣故,她想到這是發(fā)生在現(xiàn)代的事,說出來漏洞太多,不如不說了,就隨意找了件別的事搪塞過去。 但這些細(xì)節(jié)在阿敕面前就無所謂有沒有破綻,他問起來,她做鬼臉回一句“不告訴你”,他也拿她沒辦法。 所謂的地位平等,不過是這么簡單的一回事。 宗策哪里知道寶琢心里的諸多想法,他只覺得,寶琢喜歡阿敕,那理所當(dāng)然也該喜歡自己。只是前一段時間因?yàn)榘⒄嚭?,她即便能分得清他們倆誰是誰,也難免會混亂,所以并沒有意識到。因而既然得了她的喜愛,那阿敕出現(xiàn)與否也就無所謂了。 難道皇帝的身份,還比不上一個躲躲藏藏的暗衛(wèi)更有吸引力嗎? 寶琢和阿政的會面是在她提出要求的三天之后,據(jù)說大忙人宗政陛下在那時才能抽出時間——實(shí)則是輪班制度決定那天才是宗政的當(dāng)班時間。 兩人的相處頗為中規(guī)中矩,還是如往常一樣,寶琢被召到長安殿,他和臣子談完了政事方回來歇一歇腳。 她覺得他們倆的名字取的倒妥帖,一個政字,可不是常年把這人拘于政治案牘之中,勞心傷神。另一個“策”字,怎么都?xì)w不到政策的策頭上,反倒像是“策馬奔騰”之流,端的是瀟灑不羈。 寶琢在德碌的眼神示意下回了神,自覺走到宗政身邊磨墨,德碌見狀便就退下了。 她見德碌今次不像往常那樣待她熱忱,也有些小失落。這要放到現(xiàn)代,結(jié)婚除了考慮對象的條件,還要考慮家庭方面的問題,跟德碌相處自然要比和賢庸好多了,倘有這方面的考慮,她倒覺得嫁給宗政更好呢。 得虧德碌不知道她腦子里的念頭,不然真心是要給她跪下了,這是喜歡他還是害他?為了他決定要嫁誰,那他的重要性……可真是太礙眼了! “聽阿策說,我以后歸他管了?!彼龁栠@話時,手也不抖,聲音自然流暢,就像是閑話家常。 宗政聽著不由得好笑,咳了聲,又自胸腔里發(fā)出一聲低低的“嗯”。 兄弟兩人的聲音與相貌一樣,并無分別。只是宗策更飛揚(yáng)灑脫,音調(diào)便常常跟著他的唇角眉梢一道上揚(yáng),而宗政沉穩(wěn),話少卻有力,如音色渾厚的大提琴,聲音的氣質(zhì)便也一般無二。 寶琢有一瞬間的沉醉,想到以后不能再有這樣的美景樂音不覺惋惜。過了須臾,她收拾好情緒道:“其實(shí),我挺喜歡陛下您的,雖然一開始比較不近人情,但也從沒無緣無故的跟我黑過臉。更何況后來就開始縱容我了,無論是出宮還是開書局,那時候我能看出您都是真心想對我好,想見著我高興的。包括后來對我與阿策有接觸的事,您知情后也沒因此責(zé)怪我,雖說我也是受害人吧,但您心胸寬廣這一點(diǎn)顯而易見。” 宗政原以為她要說什么,鄭重地拖阿策跟他約了這一次的碰面機(jī)會,他想過她會不會給自己留一條后路,定了阿策卻又勾著他,也期待過她是不是回過頭又覺得自己更好。沒想到竟會聽到這樣一頓剖白,可聽完了,心里倒是笑,確實(shí)是她的風(fēng)格。 明面上,他只給出一個淡淡的評語:“拍馬屁?!?/br> 她對這樣的打擊表示非常習(xí)慣,甚至太久沒聽了,這會兒聽見還有點(diǎn)莫名的感動。認(rèn)真論起來,她覺得陛下很像她以前的師兄,人也是這么沉穩(wěn)端正,喜歡研究歷史,寫的多是正劇,只是沒名氣,唯一被看中投拍的收視率差到險些腰斬。但在她穿越之前,他都沒有追隨潮流的意思,仍在自己的道路上一步步走得無比堅定。 她不由得發(fā)出感慨,“陛下您一定會成為千古留名的好皇帝。”無論是語氣還是表情,都非常的誠懇。 宗政看不透她心里的想法,只是被她一次比一次還rou麻的話說得表情都有些僵硬了。他揉揉額頭,嘆了口氣:“知道了,即便是你不歸朕管了,朕也不會為難你??蓾M意了?” “咦?”寶琢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眨眨眼,只知道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呀?!?/br> “嗯,你不是這個意思?!彼J(rèn)真地敷衍著。 “……”她盤腿兒坐在書案前,托著下巴看他,“好,既然陛下承諾了這件,不如再應(yīng)允我一件事?” 他拿筆管在書案上叩了叩,示意她的坐姿,雖見她立刻乖覺的恢復(fù)姿勢,他仍是道:“別得寸進(jìn)尺。” 寶琢笑吟吟地:“小事,小事!就是據(jù)說歸你管的都住南園,歸阿策管的都住北曲。我在這里住習(xí)慣了,不想換地方,閣子名我也不想改,成嗎?” 宗政的表情一頓,抬眼看了看她,眉間一蹙。 于他而言當(dāng)然是無可無不可,但這個容易影響阿策的情緒,他既然決定退一步,沒道理退得忸怩,臨了還要給他添堵。 他搖了搖頭,“真是給我找麻煩。” “您應(yīng)了?” 寶琢舉雙手剛要?dú)g呼,誰知他卻說:“不應(yīng),我應(yīng)下來輕巧,他找你算賬,你有成算?” “他干嗎找我算賬?!睂氉敛唤猓拔覇柲?,那是因?yàn)槟抢锸悄愕墓茌爡^(qū),我一個釘子戶要留著,當(dāng)然要經(jīng)過你同意了。他那里添個新住戶也不見得就有多欣欣向榮,能有什么意見?” 這是她一貫對待男友的態(tài)度,誰知道放在這里用起來倒自然。 她不自覺,宗政卻稍有察覺,眼底不經(jīng)意地劃過一抹失落,終是勾唇笑了笑。 罷了,反正現(xiàn)在不由他頭疼,他何必再替他想這么多?她的好也罷,傻也罷,明白也好,執(zhí)著也好,以后都與他無關(guān)了,這一身的累贅去了,正樂得輕裝上陣。 “好,就依你的意思。但話說在前,他倘若要清算,我不幫你擋著?!?/br> “那是自然!” 寶琢答應(yīng)得痛快。出長安殿的時候,她還有些摸不著頭腦,明明是要和陛下坦白“分手”,怎么氣氛和想象中不太一樣?不止沒有愁云慘淡,你悲苦來我安慰,甚至他還一如既往的教她、約束她、給她提醒,最終答應(yīng)幫她的忙。 這太奇怪了。 難怪她們都說,追求者陣營里有品質(zhì)段位高的人,那就是不一樣。陛下的偉大簡直烘托了她的光輝形象! 寶琢美滋滋的想著,臉上一丁點(diǎn)都沒遮掩。門口站著彌勒佛德碌,今日卻臉不見笑容,他瞄了瞄外頭的陰天和落雨,又看一看烏婕妤面上這陽光明媚,牙疼地“嘖”了一下。 等她將近走到他跟前,他笑容可掬地躬身,“烏婕妤慢走?!?/br> 她也看見外面的雨了,見這人非但不留她,還要立刻就送自己走,頓時控訴:“德公公你變了!”以前遇見下雨天,備傘不說,還要進(jìn)去跟陛下請示要一頂轎輦送她回去呢。 如今就變成巴不得她趕緊滾了! “哪兒能啊,老奴一向是這兩只眼睛一張嘴的模樣,變不了?!彼苁菑娜?,“哦對了,眼下下著雨呢,也是,有雨行路是挺不方便的。要不,您在這兒等等?!?/br> “等等?” 他認(rèn)真地說:“是啊,等雨停了再走?!?/br> 寶琢:“……” 她一直就好奇這兩位公公是都忠心兩個人,還是各有支持,現(xiàn)在她完全明白了,徹頭徹尾的明白了! 就在她當(dāng)真要折返回去等一等雨停時,皇帝竟從里面走了出來。 “下雨了?” 他經(jīng)過時手一伸自然地牽住她的手,看了德碌一眼,“備傘,正好雨小,我們散散步?!?/br> 作者有話要說: ?。ㄅ跄槪┙邪⒄氨菹隆钡臅r候,才覺得特別有感覺?!?nbsp;→對著阿策,稱呼和自稱就“你你你”“我我我”就完了。 ☆、65|雨夜 又換人了? 寶琢在腦海里飛快地跳出了這一想法,隨之一窘,這還真是奇怪,前一秒剛和人說過“分手”的話題,下一秒就和他又親親密密在一起了。 怎一個精分了得! 牽住她手的人確實(shí)是宗策,他自是不放心她和阿政單獨(dú)相處,所以悄悄躲在里面偷聽。宗政其實(shí)也知道,索性放任他了。 等他們倆談?wù)撏?,宗策就有些按捺不住追了出來,正碰上德碌為難她的一幕。 宗策對德碌露出淡淡一笑,使得德碌忐忑訝異,難道是自己的主子?隨后就見那笑容一變,變得惡劣起來。 他渾身一哆嗦,糟糕,他預(yù)感自己要倒霉了。 寶琢沒發(fā)覺兩人之間的官司,不等她和德碌再作溝通,人就被牽了出去。 竹傘撐在頭頂,罩出一方安逸寧靜的空間,傘外是淅淅瀝瀝的雨聲。宗策一手掌傘,一手環(huán)著她的腰拉近身邊,姿勢親昵,倒不像是規(guī)矩眾多、有所禁錮的宮城里,而是現(xiàn)代甜甜蜜蜜出行的小情侶。 寶琢卻有些出神,記憶飄到了很早之前。在宮中雨中漫步的事,她早就與人一起做過,雖是巧遇,他也不像如今身邊的人那樣挨得近,可那回阿敕替她化解了煩悶,她心底是愉快的。 宗策發(fā)覺了她突如其來的沉默,問她:“在想什么?” “阿敕……”她沒防備吐露出來,隨之意識到什么,沖他一笑就垂了眸說,“我在想,上次你能得知我說的秘密,是神策令的阿敕告訴你的嗎?他聽命于你?” 他笑里幾分玩味,“怎么突然想到了這個?我以為你在猶豫跟我說搬不搬家的事。” 她被引開思緒,又是一窘,“你已經(jīng)知道了?這事你應(yīng)該不會不同意吧……” 本來在她想來不算什么大事,但對上他的表情,竟莫名多了幾分心虛,便頗為不確定的問他道。 “隨你?!?/br> 他聳了聳肩,但寶琢有些敏感地察覺到,他的語氣與動作中潛藏的不悅。 她鬼使神差地回握他的手,他指間松開,她已經(jīng)自然地溜進(jìn)去與他十指交纏?!澳銚?dān)心什么,反正我人又跑不了?!?/br> 這話一出口,連她自己都是一愣。 他嘴角的笑原是一種習(xí)慣成自然的偽裝,此刻卻弧度擴(kuò)開,越來越上揚(yáng)。 “哦,是這樣啊——”他發(fā)出意味深長的,含著調(diào)侃和愉悅的聲音,將她的手握得更緊了一點(diǎn)。 這樣的氣氛,她也說不出“口誤”這樣的話,只能不自然地把視線別到另一邊,輕輕地“嗯”了一聲。 * 宗策沒有陪她多久,大約是察覺到了驟然將臨幸妃嬪的日子都壓在她頭上,宮里的氣氛變得讓人頗為不安。所以把人送到之后,他就離開了,仿佛只是當(dāng)了一回護(hù)花使者。 山薇如今照顧的很體貼,一見她回來,并沒有試探什么東西,而是備了巾子給她擦沾上的雨水。 “娘子可要沐???沾了濕氣到底不好?!?/br> “也好?!?/br> 寶琢點(diǎn)頭答應(yīng)。 她如今已經(jīng)知道山薇試圖遮掩的內(nèi)情,大概是在她將一些秘密告之對方之后,所得到的回報。所以她覺得,自己無意中打壓了一把麗淑妃,可能是對方眼下如此乖順的原因。她伺候的好,她反而還有些不安,所謂同等的回報,就是在山薇囑咐她要提防什么人,小心什么事,為她查看出各個破綻,補(bǔ)上漏洞時,她必定要替她對付麗淑妃。 如今麗淑妃只是被奪了一半兒宮權(quán),對應(yīng)她親人的一條命,肯定不能讓她滿意。 因?yàn)檫@個,她心里有一種欠了債的緊迫感,反而與她話少了。 那邊宮人將熱水與一并沐浴用具都備好了,山薇依例將一方長巾掛好,替主子褪了衣服,就退了出去。 寶琢用腳尖試了試水溫,覺得差不多就進(jìn)了沐浴桶里,里面還放著中藥制的藥包,因?yàn)樗?jīng)落水,又連生了幾場病,導(dǎo)致體質(zhì)偏寒,醫(yī)正給她看病癥時曾提出來,因而皇帝著人給她準(zhǔn)備的。那個皇帝應(yīng)是阿策,他總是較為妥帖細(xì)心的。 熱水放松了人的神經(jīng),她開始神游天外。前段時日神經(jīng)緊繃了太久,以至于她都有些忽略了,今日在雨中漫步的時候,她突然間發(fā)覺,自己對阿策可能沒有想象中的那么無動于衷。 這個念頭可怕到有點(diǎn)驚悚了,她立刻甩了甩頭。 但人總是這樣,越是否認(rèn)什么,你否認(rèn)的事情就猶如附骨之疽,跟著你甩也甩不脫。 她覺得自己可能在潛意識里一直都頗為抗拒對皇帝動心,畢竟下場不好。換做歷史上任何一個正常的皇帝,她都還有可能成為寵妃,將皇帝□□成只忠于她的人。但老實(shí)說這個假設(shè)也已經(jīng)很異想天開了,而更加離譜的是,這位皇帝他是雙重人格啊! 她能□□好其中一重人格,不能染指另一個吧?所以,她就要看著對方共用的身體繼續(xù)去臨幸后宮? 簡直不是一種詭異的微妙感和心塞感可以解釋得了的。 將喜歡皇帝的后果想了一遍,寶琢不經(jīng)意打了個哆嗦,身子往水下沉了沉。她覺得跟皇帝當(dāng)小伙伴也沒什么不好的,只要能拖下去,不發(fā)生實(shí)質(zhì)性的關(guān)系…… 就在她對自己循循善誘的時候,門外突然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因?yàn)樘p,很容易被人忽略,但寶琢察覺了其中的熟悉感。 “阿敕?”她不確定的發(fā)出低問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