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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桃花入命在線閱讀 - 第47節(jié)

第47節(jié)

    司徒判官又是一怔,只覺這“水”字也有什么關(guān)竅,像是曾經(jīng)壓著誰,在水池邊作樂,波光漣漪映著星辰露草。

    趙殺還未察覺,臨出門前,又認(rèn)真應(yīng)道:“我馬上就回來,靖明,你等我一等?!?/br>
    司徒靖明這一回,光聽得一個“馬”字,腦袋里頭疼欲裂,心中卻歡欣雀躍。

    席天幕地,策馬狂奔,越是跌宕,越是銷魂蝕骨……原來還有馬上這等玩法?

    趙殺獨自扶著老腰,急急到院中一看,那紅色桃花樹仍甜甜睡著,打著小小的呼嚕,剩下兩棵卻是花朵零落,樹根處積了不少的水。

    趙判官看得心疼不已,連忙著手處置,把積水舀干后,還抱著樹干,撫摸枝椏,輕聲哄了好一陣。

    當(dāng)他回了屋,才發(fā)現(xiàn)司徒判官站在窗前,遠(yuǎn)眺小院,面色極是古怪。

    趙判官想了一想,才踟躕續(xù)道:“方才說到魂魄托生……”

    司徒靖明紅著一張臉,冷冷道:“你院里那三棵丑樹,只怕是阮情、許青涵、趙靜吧?!?/br>
    要是旁人說趙殺那三棵寶貝樹相貌不佳,趙判官早已拳腳相加,但這人譏嘲,趙殺只敢訕訕一笑。

    司徒靖明過了片刻,才板著臉道:“你方才說的魂魄托生,確實有幾分道理,院里還有一角,李某也可分出一縷魂魄,姑且寄托在你家樹上……否則你這般心儀我,家中卻只有那三棵丑樹,叫外人見了,實在不成體統(tǒng)?!?/br>
    趙判官一時喜出望外,忙抬起手背一看,想照舊將桃花印記變?yōu)闃浞N。施法前余光一掃,就見手上那枚漆黑印記延伸至腕,生得枝蔓繁雜,花朵累累,一樹樹氣勢崢嶸。

    司徒靖明負(fù)手而立,目光游移,低聲囑咐了一句:“記得選一棵好看的……”

    趙殺陡然有些遲疑,又認(rèn)真看了一陣那片黑色桃花,然而才用手一摸,將桃花印記拈在指間,將一身法力灌入,變成樹種。

    司徒靖明見了,不由微蹙了眉頭:“怎么是黑色的?”

    趙判官只好指了指司徒靖明那身玄衣,那人低頭一望,嘴角這才露了一絲笑模樣,意味深長地看著趙殺兩眼:“你覺得這顏色好看?也罷,如果你這幾年照看不好,李某修為增長不及閻羅殿中,我戶籍就不落在你家了?!?/br>
    此話剛落,身影已是一空。

    趙殺懷里那株小樹,有點點黑花布滿枝頭。

    落在趙殺這等眼盲心盲的情圣眼里,這便是極好看了。

    第五十五章(完結(jié))

    數(shù)十年過后,地府鬼吏皆知情圣趙判官形單影孤,終日對著一院桃花。

    有孽鏡臺當(dāng)差的鬼卒傳言,趙判官其實娶了四位夫人,人人貌美,各有姝色,其中還有一位是地府的同僚,曾有一段錦繡前程,為趙殺滯留陰間。

    只是這等說法,傳到孽鏡臺外,大小鬼差都不大信。

    若是真有夫人,為何幾十年間無人得見;至于染指同僚之事,眾鬼攬鏡自照,亦對各自容貌心中有數(shù)。

    只是孽鏡臺鬼卒言之鑿鑿,卻叫其余鬼吏聽得心中奇癢,又一年年終酒宴,便有不少鬼卒排著長隊給趙判官敬酒。

    趙殺猶記得自己上一回喝醉,惹得滿院桃花都薄有怒色,哪敢輕沾這杯中物,開頭只一個勁地連連推拒。

    可后來鬼卒敬酒詞一篇接著一篇,當(dāng)中更有厚顏者道:“我給趙判倒杯酒,趙判不喝嫌我丑!”

    趙殺嘴里直說:“不敢,不敢,趙某何等何能?!苯K是連飲數(shù)杯,杯杯見底,不過片刻,酒意已上了頭。

    幾位閻羅從酒席主位下來,挨桌敬酒祝詞,趙判官免不了又喝了幾大杯,好在四下環(huán)顧,盡是如他一般身形打擺、面紅耳赤的醉漢。

    酒過數(shù)旬,滿座皆醉,便有上峰慫恿座下鬼吏吟詩,還定了個“思紅塵”的旨意,增添雅興,得魁者有十年功德的賞錢。

    所謂千古文章意最高,若是頌閻羅恩典,歌盛世太平,難免千篇一律,唯有滿座賓客的紅塵過往,各自都有一番跌宕故事。

    這提議一出,四下里轟然叫起好來。

    頭一位響應(yīng)的,是地府中出了名的一名酷吏。

    他曾是一方能吏,將彈丸小縣治理得風(fēng)調(diào)雨順,百姓富足,無奈被同僚禍水東引,冤屈而死。

    這名鬼吏醉意已濃,往桌上一坐,用蘸了茶水湯汁的手指當(dāng)筆,于半空寫詩,頭兩句寫幼年抱負(fù),愿看峰巒百疊,愿立亂世奇功;第二聯(lián)轉(zhuǎn)說自己中年所思所念,莫過于任職小縣茫茫的荷田與茫茫的月;第三聯(lián)說如何無辜橫死,恨意時至今日,仍化作筆意;到了尾句,卻是嚴(yán)懲jian佞之志,與思悼荷中月影。

    這便是他的思紅塵了。

    趙判官看得感慨萬千,不少鬼吏也是眼眶微紅。

    借著滿身醉意,又有第二名鬼吏振臂響應(yīng),也拿茶水一蘸,草草寫下幾句,趙判官被人推推搡搡,只看清最后一句寫的是:“京華伉儷揚賢名,酆都老鬼絕紅塵。”

    眾鬼定睛細(xì)品,才知道這是一首自己功業(yè)未半病死,鬼魂在舊宅中流連不舍,直至愛妻改嫁旁人的哀詩。

    滿座賓客悲意更濃,有多愁善感者一度嚶嚶而哭,只是說到用情至深,生死不渝,不少人都開始打量起趙殺。

    趙判官如今醉得深了,又極想多攢些功德,眾鬼一勸,他便當(dāng)真坐上桌案,拿指腹在茶杯中飽浸,借醉寫道:“道曰天生天殺,金冠紫綬烏紗。茫茫原上白骨,熠熠泉下榮華!回身百重弱水,君隔一丈蒹葭。入夢問我恩仇,入命卻是桃花……”

    他一口氣揮手而就,寫罷還打了個醉嗝,只覺平生詩賦,此詩最妙,正要等眾鬼夸耀,便有明眼的鬼卒大搖其頭:“趙判官,你這首六言律詩,平仄韻腳皆不對,對仗亦不甚工整,理應(yīng)罰酒!”

    趙判官微微一怔,旋而從善如流,來者不拒地連喝了六七杯罰酒。

    也是,自青涵把魂魄寄在桃花樹上,他已有許多年,許多年了,再未聽過有人夸他的詩才。

    想到院中桃花一年繁茂過一年,已經(jīng)到了化形的年歲,卻遲遲不見三位債主化出人形,趙判官心中微痛,自己又飲了滿滿一杯,到最后站立不穩(wěn),酩酊大醉,才由十余名當(dāng)值的小鬼,駕著鬼輦,把癱軟的鬼吏一名一名送回府邸。

    其中分到趙殺的那名小鬼,將幾位判官一一攙扶上車,因為路途遠(yuǎn)近有別,送到最后一位,才是趙殺趙判官。

    他扶著趙殺下了車輦,本想恭敬叩門,轉(zhuǎn)念一想,趙判官有夫人一說只怕是無稽之談,于是撐起趙殺,踹門而進(jìn),等穿過桃花樹,準(zhǔn)備攙著趙判官走入內(nèi)室時,這名末微鬼卒忽然看見桃樹下立著三道婥約身影。

    那三人身著各色綾羅錦衣,容貌姝麗,鬼卒嚇了一大跳,正待告罪,竟發(fā)現(xiàn)身后還立著一位黑衣人影,卻是艷名遠(yuǎn)揚的第七殿李判官。

    直到這四位夫人一同長眉倒豎,眼含妒火,小鬼這才想到要把趙判官輕輕放在地上,將一雙手從腰上遠(yuǎn)遠(yuǎn)移開,而后倒退著跑出院外,將這新鮮出爐的熱辣辛秘遠(yuǎn)遠(yuǎn)傳播開來。

    趙殺自然不知道這樁小事。

    翌日依例不必點卯,他飽飽一覺,直睡到午時方醒,醒來后睡眼惺忪,提起床角的水桶想要澆水,可等他走到院中,水桶竟哐當(dāng)一聲落在地上。

    他精心伺弄多年的桃花樹下,終于一個不差的現(xiàn)出四道身影。

    趙判官呆站了許久,四位債主卻嫌他站得太久了,不是咳嗽兩下,就是冷哼了一聲。

    趙殺如夢初醒,趔趄奔上前去,看看這一位,又看看那一位,渾身發(fā)顫,臉上卻只知道笑。

    他這些年來,一直望眼欲穿,三名故人久久不曾凝出人形,司徒靖明雖然是鬼判之軀,但被天庭除名一事,行事終歸不妥,調(diào)回第七殿后,閻羅有心敲打,特意分配了一個苦差,平日里聚少離多。

    這樣耽擱下來,趙殺這數(shù)十年里,竟是只能養(yǎng)花寄情,陶冶情cao。

    趙判官想到此處,忍不住問:“是不是本官照顧不力,累得你們這么久才凝出人形?”

    趙靜、許青涵二人皆是面色閃爍,不好說自己化形已久,只是從童身長起,在身形凝實之前,只敢以花枝勾一勾意中人的衣袖,聊慰相思之苦。

    倒是阮情脫口而出:“王爺,阿情只是睡了一覺,昨夜醒了就來見你了!”

    這一下,旁邊三名債主都冷冷掃了他一眼。

    唯有趙殺覺得阿情當(dāng)真是伶俐可愛,強捺情意,又去問司徒判官:“靖明,你那調(diào)職文書批得如何了,往后還忙不忙?”

    司徒靖明本不想答,看趙殺提心吊膽,當(dāng)真是十分懼怕,這才面頰微紅,以實話相告:“不忙了?!?/br>
    趙判官聽到此處,登時笑了出來,喜得眉飛色舞,頗為失態(tài)。

    他笑了好一陣,才想起要為債主置辦宅院,當(dāng)即掏出僅有的功德,和昨夜賦詩所得的三月功德攢在一處,往半空拋去,府邸頃刻間擴充了數(shù)十丈,在府邸四周開辟院落。

    趙殺便興致勃勃地將這些院落一間間分給四位意中人落腳。

    忙完之后,他那四位債主仍站在原處,遲遲不肯進(jìn)屋。

    趙殺嘴角噙笑,低聲問:“怎么了?”

    其中一位債主冷著臉道:“院落不過小事,此處有四個人,四人如何伺候王爺,需得有個章程,萬萬不能厚此薄彼?!?/br>
    趙判官還微微而笑:“好說好說,往后本官搬個小桌,每日當(dāng)差回來,就坐在花下,與你們每日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至理,萬萬不會厚此薄彼!”

    那位債主聽得面色怫然:“我說的是‘伺候’的章程!”

    趙殺頓時紅了臉,四下環(huán)顧,發(fā)現(xiàn)四人都一般認(rèn)真,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要答的是一樁大事,斟酌了好一陣,才忐忑道:“依本官看……大可一年照顧一人,四年為一輪……”

    此法兢兢業(yè)業(yè),即便是夜夜交歡,腰疾臀疾齊發(fā),四年來也不曾獨處一日,都拿來陪幾位債主。

    但趙殺說完過后,心中卻惴惴難安,自覺說錯了話。

    他再一打量,果然連阮情都臉色慘淡,垂著淚瞪了一眼趙殺。

    趙殺慌忙改了口:“本官是說,一旬與一人相伴,四季為一輪!”

    這章程同樣十分敬業(yè),一年三百余日,日日不曾獨眠獨臥,陪四位意中人看遍四季。

    可四位債主依舊面色不虞,還是趙靜溫溫柔柔地提點道:“一旬……未免太長。”

    趙殺聽得一愣,不禁道:“那一月陪一人?再不成,每七日……每一日也成,就是一日一換,月尾常常多了數(shù)日,不知如何籌劃?!?/br>
    他說完,自己也覺得不大像話,一日一換,每月只能完完整整的排下七輪,余下數(shù)日若是隨意點選,難免厚此薄彼;自己獨處,又顯得太過憊懶,不足以回報債主的拳拳真心。

    然而司徒靖明冷冷應(yīng)了:“那就一日吧?!?/br>
    連許青涵也道:“每隔四日,就與王爺見上一面,倒也不算太過難熬。”

    趙殺聽得眼眶泛紅,許久才重重一點頭,都怪自己負(fù)心,叫四人落到這般地步,只是他這頭還在暗暗自責(zé),那頭已經(jīng)開始互相商議。

    司徒判官先道:“至于多出的幾日,依李某看,不如當(dāng)日摒棄術(shù)法,僅憑膂力來定個高低,誰勝了便是誰的?!?/br>
    許青涵稍一踟躕,就附和起來:“那便比膂力吧,我常常暗惱力氣生得大了些,幸好王爺喜歡……”

    阮情在院中逛了逛,找了個石桌拋了兩下,試了試手上的力氣,也覺得勝券在握,沖趙殺拋了個多情眼波:“王爺放心,如果真比扳手腕,阿情便能來陪你了?!?/br>
    唯獨趙靜眉頭緊皺,咳了幾聲,似乎要犯病了,輕輕道:“此乃莽夫之勇,哥哥,我覺得還是不比膂力為好?!?/br>
    趙殺看看這個,看看那個,連耳垂都紅得滴血。

    此時正是月末,四位夫人爭執(zhí)不休,爭辯了許久,也沒有一個四人都應(yīng)允的章程。

    趙判官在旁邊來回安撫,端出瓜果美食,與夫人分食。

    等入了夜,他才再三揮手,獨自回了屋,上了榻。

    隔了許久,趙殺忽然聽見西廂夜色中傳來悅耳的琵琶聲,有人隨聲而唱,一首接一首艷情小曲,字字多情。

    再過一陣,東廂傳來長劍出匣之聲,利刃破空,颯然有聲,似乎是誰借月色舞劍,來如雷霆,去如江海,錯過只怕要半生悔恨。

    曲聲不斷,劍鳴未停,東南廂又開始有人吟詩,聲音宛轉(zhuǎn)清越,遠(yuǎn)勝過玉珠濺落銀盤,那詩也是雅極妙極,吟的是:“腥風(fēng)掀案牘,債冊起飄揚。仰頭看血月,阿青像月光……”

    三面聲音各不相讓,片刻過后,連西南廂也有了響動,卻是阿靜在病弱苦咳,艱難咳嗽聲幾度蓋過曼妙之音。

    趙判官面色忽青忽紅,一顆心柔能繞指,暖似春水。

    他翻身坐起,把床上被褥打了個卷,夾著鋪蓋卷大步走到庭院中、花樹下,挑了個正當(dāng)中的位置,把錦被一鋪,隨意臥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