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只是那時候的林哈哈偏心偏到了胳肢窩,一天到晚不是和男生瞎胡鬧,就是瞎胡鬧夏苒,院子里時不時就響起一個女生殺豬似地叫喚:“林哈哈!” 不過夏苒雖然看著瘦弱,倒也不是好惹的主。 林晗但凡哪次鬧得狠了點,她立馬甩出小女孩的脾氣,單方面宣布冷戰(zhàn),馬尾一甩簡直高傲得不行。 偏偏林晗就吃她這一套,于是那幾天放學回家的路上總能看到個大高個低聲下氣地在哄人。 怎么又生氣啦,怎么又不高興啦,別皺眉嘛容易老,你本來就難看苦著臉就更丑啦,給你買嗨啾好不好,每種口味買一打。 有一次更夸張,林晗把人一把抓到身前,怕她逃跑似地按住她后腦,居高臨下,臉上的表情卻懊惱到極致:“夏苒,你不就是摸準我脾氣,仗著我什么都會讓著你嗎?” 一句話起初聽起來是平平,直到她后來翻爛什么言情天后悲情女王的小說后方才豁然開朗,林晗那句話明明白白就是在說“你不過仗著我喜歡你”??! 她承認這個人表達愛慕的方式有些奇怪,所以當最后夏苒選擇了各方面俱優(yōu)的杜希聲時,她壓根一點也不覺得奇怪。 林晗卻想不通啊,某天打過球后坐在cao場上一瓶接著一瓶猛灌自己啤酒,最后醉得和條泥鰍似的在地上瞎打滾。 和林晗同一個院子長大的賀雅嵐,直到這一天才算真正和他有了交集。參加過補習的她跑過來扶人起來,林晗這時候卻帶著滿身酒氣地一把抱住她——吻她。 賀雅嵐后來每每回想起這天,都記得那天天分外藍,草分外綠,腳底不具名的藍色野花一路開到場外,而她胸腔里無數(shù)只蝴蝶正撲騰而出,打得她一陣頭昏眼花。 直到林晗將她緊緊鎖進懷里,不停喃喃著:“苒苒,我喜歡你,我一直都喜歡你,你別和希聲在一起好不好……他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我做得比他還要好,我以后都不欺負你了,再也不欺負你了,你別和他在一起行嗎?” 天不怕地不怕的混小子林晗頭一次在旁人面前露怯,就是這樣無可挽回的顏面盡失,賀雅嵐抱著痛哭流涕的他,一直陪他到酒醒的時候都在想,以后夏苒缺席的位置,她來補。 誰知道林晗一聲不吭就去了美國,她好不容易鼓足勇氣要找他告白的時候,就只看到緊鎖的大門和貼著全家搬遷消息的紙條。賀雅嵐立刻驚得出了一身汗,尚存一絲幻想地砰砰砰砸門。 “他們一家搬走了,上面不是貼了個條的嗎?”有人說話,賀雅嵐一轉身,夏苒站在下層樓的臺階上,穿一條清水綠的裙子。她指了指那張紙,神情有些低落:“他們大概很難再會回來了?!?/br> 事情就是這時候發(fā)生的,一個穿著西裝套裙,女強人范十足的女人闖進視線,白色的高跟鞋跺得地面一陣噪響,剛一過來就掐住了賀雅嵐的肩膀,問:“你是不是宋佳佳的女兒?” 同一個院里的孩子,從父母的口中差不多知道這里所有人的名字,賀雅嵐一怔,隨即搖頭,指著夏苒實話實說:“我不是,她才是!” 女強人很是氣憤地轉移目標,一把揪過夏苒,強調:“你是宋佳佳女兒!”夏苒早嚇得臉色通紅,呆愣愣地點了點頭,女強人便如燃著的柴火似地大吼:“好啊,你好啊,長得和你mama一樣漂亮,但別和你mama一樣長大了偷人老公!” 孩子心里,“偷人”這個詞,完完全全就是歸于不許聽不許說的禁區(qū),陡然間從一個成年女人嘴里毫無遮攔地拋出來,不僅僅是夏苒,連同賀雅嵐都吃不消,更別提這句話的主語還是“你mama”。 夏苒當時就哭了,眼淚珠子滾下來,我見猶憐。她不會吵架,但維護家人的意志很堅定,一字一個磕巴地斷斷續(xù)續(xù)道:“我不許你這么說我mama?!?/br> 一大波人這時候趕來,有兩個熟面孔,一個是哭成淚人的夏苒mama宋佳佳,一個是愁云滿面的追風少年杜希聲。 大概是急壞了,杜希聲完全忘了避嫌這件事,上去拉過夏苒一把攬到懷里,扭頭對他mama說:“媽,你有氣別發(fā)到夏苒身上,她什么都不知道!” 賀雅嵐當時都迷糊了,這唱的哪一出?有男人來拉女強人,勸道:“有什么話回去再說,在外面瞎嚷嚷什么,不夠丟人的!” 女強人尚被兒子的舉動驚得措手不及,甩開男人,罵道:“丟人?你們在床上翻云覆雨的時候沒嫌丟人,怎么著,我過來和這家人理論兩句就丟人了?”她走過去劈手拉過杜希聲:“兒子,你給我過來!” 慌亂之中,女強人的手自夏苒臉上劃過,登時四道印子由紅轉白。 杜希聲心疼得不行,說:“媽!” “別喊媽,喊什么都不行,你給我過來,我不能看著杜家的男人一個兩個都被這窩狐貍精給收了!” *** 林晗聽得心一揪,說:“你為什么之前都不告訴我!夏苒也不說,我記得剛到美國給她打電話,她對著電話一個勁哭,問她什么她卻什么都不肯說!你們一個兩個都瞞著我,這么大的事,誰都沒告訴我!” 賀雅嵐直嗤:“怎么告訴你,這種事情要發(fā)生在我身上,我也不可能說。至于我為什么不告訴你就更好回答了,我晚你一年去的美國,那時候事情早就降溫了。你又沒問過我,我干嘛沒事提你最不能提的人,還是這么隱私的一件事!” 林晗仍舊耿耿于懷:“怎么會有這種事,你確定自己沒有聽錯什么吧?” 賀雅嵐一拍胸口:“我一大活人站那,怎么可能聽錯。再往后還有更精彩的呢,夏苒她爸爸正好回來,以為杜mama打了夏苒,一下子沖過去按著她肩膀就要還手。后來局勢就混亂了,也不知道誰打響的第一槍,反正我跑的時候所有人扭打成一團?!?/br> 林晗后悔:“當時我要是在就好了。” 賀雅嵐不屑:“你在能有什么辦法,是讓杜希聲爸爸不偷人,還是讓杜希聲mama火氣小一點?那時候大家都像截點著的炮仗,隨時能一飛沖天噼里啪啦地炸開來!” 林晗嚷嚷:“我管他們干什么,我只要能護好夏苒就行了。” 賀雅嵐翻了個白眼,林晗等不及:“后來呢!” 賀雅嵐嘆氣:“還能有什么后來啊,鬧得這么大,鄰里都知道夏家的丑事了。夏苒父母后來很快離了婚,她mama拎著所有東西搬了出去,沒多久,就有人說她和杜希聲爸爸在一起了。怎么說呢這件事,或許真的是真愛吧?!?/br> 林晗氣不過:“真愛個屁!早干嘛去了,等有了家庭有了孩子,才慢半拍的干柴`烈火,這時候跳出來用真愛當擋箭牌,誰信啊。”他想了想:“怪不得說要留禾水的杜希聲后來到了隋興,就是因為這件事吧?!?/br> 賀雅嵐說:“這就不知道了,反正杜希聲是學校里頭一個去隋大的人,當時喜報貼滿了整個學校,走到每個角落都是大大的杜希聲三個字。我看過夏苒對著喜報發(fā)呆過幾次,那時候她真挺可憐的,杜希聲不在身邊,家里又遭受了那么大的變故,mama成了破鞋,爸爸成了酒鬼。 “再往后一年,我們也參加了高考,她一定是偷填了隋興的學校,通知書寄過來那天,他爸爸追著她滿院子打,扯著嗓子大罵她翅膀硬了,又說她什么沒良心,他就是打斷她腿也不能讓她去隋興找杜希聲。那天罵得特別大聲,整個院子都聽見了,夏苒也就更抬不起頭做人了。 “后來我再見到夏苒,她整個人都瘦得脫了形了,特難為情地問我能不能借她一點錢。那時候我在準備出國,已經花了家里一大筆錢,不好意思再向我父母開口,就只好回絕她。直到我出來了,我爸媽告訴我夏苒為了籌學費一天打好幾份工,最后實在沒辦法居然去賣血……我聽了之后特別后悔,早知道怎么樣也該籌一點給她的?!?/br> 林晗身子一側,頭頂著車窗玻璃半天不說話。賀雅嵐推了推他,彎腰湊近他面前,小聲問:“怎么,不會是聽完之后,難受得哭了吧?” 林晗手一甩,將她推開:“滾?!?/br> 賀雅嵐撅嘴:“虧我告訴你這么大的一個秘密,一點感恩的心都沒有。所以啊,你剛剛說他們倆離了婚也像結婚,我覺得一點不難理解。他們費了這么大周章才結了婚,多少雙眼睛盯著呢,一旦離了,惹出多少笑話。而且杜希聲不是出息了嗎,手底下管著上市公司,家庭出現(xiàn)這么大危機,說出去對他事業(yè)有影響吧?!?/br> 林晗仍舊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 賀雅嵐拍他后背:“你現(xiàn)在啊,最該確定的是倆人到底離沒離,不然扯這么多也就是徒增煩惱?!?/br> 一句話說得林晗跳起來,從兜里掏出手機。賀雅嵐一臉嫌棄道:“說風就是雨,你什么時候對我能有對夏苒一半上心,我死了都愿意。” 林晗咕噥著別胡說了,電話撥給狗子,上來一句就是:“把夏苒電話發(fā)給我,快?!?/br> 狗子酒沒醒,還在迷糊:“什么情況啊,林哈哈,開幾句玩笑就當真了是不是,別胡鬧,人夏苒名花有主了?!?/br> 林晗沉著聲:“廢什么話啊你,一分鐘,號碼發(fā)不過來,咱倆絕交,你看著辦吧?!?/br> 說著真掛了電話,一分鐘后,狗子恭恭敬敬回了一條,后頭打了一連串問號。 林晗沒理會,撥了電話,聽到話筒里呼叫音響起時心里卻有些打鼓,今天晚上做了不少混事,夏苒恐怕不想聽到他聲音。 先道歉吧,不打笑臉人,只要他態(tài)度夠誠懇,夏苒應該不會過分為難他,小時候不都這么過來的嗎? 林晗正在醞釀感情認錯呢,電話接通,傳來的卻是杜希聲的聲音:“喂,你哪位?” 林晗心一堵,將手機甩給賀雅嵐,無聲地說:“你接?!?/br> 賀雅嵐臨危受命,掐細了聲音道:“不好意思,先生,我打錯了。”轉頭一看,林晗又弓著身子,靠上了車玻璃。 ☆、chapter 17 夏苒進到車里,杜希聲正拿著她手機,忙不迭地一把奪過來,說:“別隨便動人東西?!?/br> 杜希聲沒在意,說:“剛剛有人打電話過來?!?/br> 夏苒翻看通訊錄記錄,又聽他說:“是個女的,打錯了?!?/br> 夏苒將手機鎖屏放進手提袋里,擠出塑料袋里的空氣也一并塞進去。 杜希聲想看,被她攔著,只能問:“生病了?” 夏苒合上包:“開車吧。” 從前有多甜蜜,就襯托出現(xiàn)在的相處有多生硬。氣氛凝滯,車里彌漫著一種金屬的生冷氣味,杜希聲開了車窗讓空氣對流,風灌進來的時候這才覺得好一點。 蘭苑外,夏苒讓車停下來,杜希聲拍拍司機座椅,道:“還是送到樓下吧,天黑了,不太安全。” 夏苒說:“沒問題,這一帶很安全,我走走路就當消食了?!?/br> 杜希聲沒答應,說:“安全什么,門口連個保安都沒有,車子開進去都不用打招呼。進去,送到樓下?!?/br> 夏苒放下臉:“杜希聲,你今天誠心來和我唱反調的?我說什么都當耳旁風,那我說我現(xiàn)在一刻都不想跟你呆一起,你能不能有點自知之明把我放下來?” 司機左右為難,杜希聲最終做了讓步,車子解了鎖,夏苒推門出去。 沒走兩步,同時下了車的杜希聲把她喊住,人倚著車子點起煙,說:“苒苒,我聽說林哈哈他剛從馬代回來,應該不會那么巧,你們倆剛好去的是同一個島吧?” 夏苒腳步一頓,扭過頭來看他,半晌,低低笑出聲來:“杜先生那么神通廣大,如果真想知道一件事的話,根本用不著特地跑來問我吧?” 杜希聲拿手點了點香煙,視線隨著灰燼落下來,挪到她尖頭皮鞋上,似笑非笑道:“苒苒,這么多年過去了,人都在變,林晗和從前的那個已經不一樣了?!?/br> 夏苒嗤聲:“所以呢?” 杜希聲說:“他出去得早,耳濡目染里被同化了不少,這些年過得放浪形骸,身邊女人從來就沒斷過。我做朋友的不想評論他的是非,就是希望你帶眼識人,不要到最后把自己給弄傷了。” 夏苒這次是真的忍不住笑了,說:“他被同化了?杜希聲,你一直在國內,怎么好像也被同化了???他是單身,一沒搶人妻子,二沒壞人婚姻,男女之間正常交往,不過女友多了一點,怎么就被你歸為危險分子那一類了?” 杜希聲看著她,沒作聲。 夏苒繼續(xù)道:“杜希聲,我不想和你胡攪蠻纏,你也總是來我這兒找存在感。我想和誰在一起,不想和誰在一起,全憑我自己樂意,說真的,這和你有一毛錢關系嗎?你別忘了,咱們倆幾月前就離了,我之所以還每每出來和你裝夫妻,一是因為你有需要,二是因為我夏苒自私好面子,沒人接手之前不想把自己loser的一面展現(xiàn)出來。 “至于傷不傷的你就更不用替我cao心了,說了不怕你驕傲,我在你那兒吃到的苦頭夠多了,這世上估計再找不出來一個像你一樣能傷我到這么深的。我現(xiàn)在對傷害有免疫力,一般的小打小鬧,我連眉毛都不會皺一下,我不放心上,我也一點都不在乎。你還有話要說嗎,我反正是沒有了。” 用了個問句,卻擺明了不想聽回答,杜希聲看著夏苒離開的背影,不知怎么想起她很久以前說過的一句話。 彼時她剛來隋興不久,已被他聽到風聲的母親找過幾次。一次大鬧到學校,影響很是惡劣,杜希聲趕來時,夏苒坐在樓下哭得傷心。 杜希聲帶她去cao場,要她把不滿一次性發(fā)泄出來,她卻只是倚在他懷里輕聲的哼,停下來的時候,淚眼汪汪地看著她道:希聲,我愿意待下來是因為我愛你,但你也要記得,如果有一天我決定要走,那一個轉身就是一輩子了。 他當時情緒激動,質問她為什么說這樣泄氣的話,未來盡管還遠,但只要一步一步踩在腳下,總有一天能度過坎坷。 她立馬就承認錯誤,強調自己不過說說而已。 現(xiàn)如今想起來,卻教人冷汗直流。 杜希聲始終覺得他和夏苒之間沒那么容易分開,她還是團子那一年,他們就睡在一起過;他十八歲剛成年,他就與她捅破了那扇窗戶紙。 十二年的光陰變遷,多少對死在沙灘上了,他們堅持在一起,多少對因家庭分開了,他們仍舊捆綁住彼此。 分不開啊,怎么能分開,哪怕抖著手在離婚協(xié)議書上簽字的時候,他還是覺得會有轉機,當這一切困難過去,最終還會是他牽著她手到白頭。 卻難道,是他太天真了? 煙燒到屁股,灼了手指,他一甩,扔了煙蒂。 *** 手機接連響了幾次。 車是好車,隔音效果一溜,封閉的空間里,一點聲音都顯得尤為刺耳。 司機不由得自后視鏡里看了看后座上隱于黑暗的那個人,在想誰這么不懂事,杜總擺明了不想接了,怎么還一個勁地打過來。 手機又響了起來。 杜希聲這才慢慢睜開眼,看到屏幕上的三個字,又等了會方才接起來:“……喂。” 嚴熙婷不耐煩地撒嬌道:“怎么現(xiàn)在才接啊,你知道我打了幾次嗎,手機外殼都發(fā)熱了?!?/br> 杜希聲直了直身子,說:“剛剛旁邊太吵沒聽見,怎么了,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