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jié)
夏苒平日里那種窩里橫,拋頭露面就畏首畏尾的毛病立馬又滋生出來,該找誰談,去哪找,怎么談,夏苒看著滿院子亂糟糟的樣子,覺得這事兒有點欠考慮。 正在想是不是先回去搬點救兵過來,后頭突然有人喊她的名字,轉身一看,說不上到底是喜是憂:“侯勇?” 侯勇穿件很簡單的白t,牛仔褲,陽光底下大步跑過來,飽滿的額頭上滲著細密的汗:“難為你記得我名字。” 夏苒拿手擋住額頭,抬頭看他:“沒辦法,記性太好?!?/br> 侯勇說:“你怎么在這兒呢!” 夏苒在想是該說來談盤廠好還是該說來考察好,索性反問他:“你怎么在這兒?” 侯勇指指不遠處,方才跟著自己的一隊人,說:“我們都是這兒的工人,廠長一句話沒有要把廠子賣了,還要把我們辭了,我們現(xiàn)在過來堵廠長的?!?/br> 夏苒眼睛一亮:“你之前在這兒工作?” 侯勇點頭,說:“是啊?!?/br> 夏苒像是找到組織,說:“正好,正好,你去找你們廠長,我跟著你們一起去?!?/br> 侯勇起先有過疑惑,不過情況緊急,所以也沒多問就帶著夏苒和一眾工人進了行政樓。 廠長正要帶人參觀廠區(qū),猛地被一群氣勢洶洶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人圍上來,堵住去路,大家七嘴八舌地警告他不許賣廠。 廠長也不是嚇大的,當即喊過帶來的兩個人擋在面前,說誰都不許輕舉妄動,廠是我的,你們是我請的,廠我想賣就賣,人我想辭就辭。 這一句徹底激化了矛盾,兩撥人你推我搡幾乎要群`毆,侯勇那莽夫已經(jīng)掄開胳膊要揍人,旁邊忽然“砰”的一聲響徹樓道。 大家都怔了怔,靜下來,不遠處一個金屬垃圾桶被摔翻在地,旁邊,一個個頭不算小的女人叉著腰,說:“都別吵了!” 侯勇看得直冒冷汗,想上來按住她:“夏苒,你干嘛呢!” 夏苒躲過他雙手,直勾勾看著那廠長,說:“都別吵了,你開個價吧,這個廠我買了。” 紅燈前頭,侯勇踩了一腳急剎。 夏苒沖到前頭,被安全帶勒住肩膀,她瞪了旁邊人一眼,道:“你就不能開慢點?” 侯勇睨了她一眼說:“回神了?” 夏苒不滿:“你故意的?!?/br> 侯勇說:“剛剛想什么呢?” 夏苒撇了撇嘴,說:“你說我那天是不是說錯話了,你們那個廠長知道我勢在必得,會不會借此大敲我竹杠???” ☆、chapter 63 夏苒雖然沒有從過商,然而得益于是商人的前夫,對商場里的爾虞我詐和種種潛規(guī)則,還是略知一二。 越是志在必得,越是要作出一副閑庭信步的模樣,拿一種散漫的姿態(tài)來應對,讓對方覺得你對此其實不甚在意,談判的時候才能留有余地。 像她這樣過早的表明態(tài)度,直接就讓主動權易手,再想和人討價還價恐怕難度不小。 夏苒說:“早知道那天就不跟你去了,現(xiàn)在被人抓住把柄,想壓價也壓不下來了?!?/br> 車子平穩(wěn)起步,侯勇露出難得的一點笑容,說:“你也知道啊,你要早點告訴我你這么有錢,我也不會帶你上去當冤大頭了。” 夏苒對這陣冷嘲熱諷很是反感,說:“那我就不給自己這個機會做冤大頭唄,我一沒付定金,二沒給口頭協(xié)議,隨時退出都可以?!?/br> 侯勇急了,說:“你別??!我不過隨便說兩句,你千萬別往心里去。反正我不會停車的,要想下去你開窗跳出去!” 夏苒不免翻白眼,一肚子狐疑地問:“你跟這廠到底什么關系,我怎么覺得你比那廠長還在意。我是敢跳,出了事情,你敢負責嗎?” 侯勇睨了她一眼,道:“說了你也不明白,你們這種有錢人,凡是能拿錢買來的東西都不會太過在意?!?/br> 夏苒牙酸:“喲喲,沒想到你這人還挺仇富的。” 侯勇面無表情:“沒聽過為富不仁這個詞嗎?” 夏苒咂嘴:“快點說正經(jīng)的?!?/br> 侯勇這才道:“也沒什么特別原因,就是跟這廠有感情。不僅僅是我,我們廠里一百多號人都對廠有感情。廠里的都是相熟的老人,不少往上數(shù)兩輩人都跟這廠有關系。就拿我家來說,我爸爸接的我爺爺?shù)陌?,我接的我爸爸的班,我們祖孫三代人都在這廠里,你說感情有多深? “還不止這么簡單呢,我從小就住在廠里的宿舍,聽著廠里上工的鈴聲起床,混在大人的隊伍里吃大鍋飯,最愛去的是廠里的職工之家,最愛吃的是每年夏天分給員工的廠產(chǎn)冰棍,身邊玩的伙伴也都是廠里職工的孩子??梢哉f我這一生的方方面面都和這個廠綁在一起,你說我對它的感情是有多深? “這個廠對于我們來說,不僅僅只是讓我們擁有了一個工作而已,它還是我們共有的家,把我們聯(lián)系到一起,成為緊密相連的一體。賣廠的這位其實是老廠長的兒子,拿著家里的錢在國外念了十幾年書,他對廠里根本沒感情,剛一回來看著廠里效益不太好,就說要賣了祖業(yè)套現(xiàn)金,可我們怎么能同意!” 夏苒說:“那也沒辦法,誰讓他才是這個廠子的主人呢,及時止損,另謀出路,也是人之常情了?!?/br> 侯勇語氣漸漸急躁:“行,就算他不征求大家意見,執(zhí)意要賣廠子,他賣,可他隨隨便便就辭了這么一百多號人,這總該給我們一個交代吧?” 夏苒點頭:“這確實就是他的不對了,不過我對這塊不太了解,你可以找有關部門反應反應呢?” 侯勇說:“沒用的,官官相護,也都是見錢眼開的,收了小廠長幾個錢,別說替我們發(fā)聲了,連個悶屁都不敢放?!?/br> 夏苒擰眉:“你這人不僅仇富,還挺厭世?!?/br> 侯勇說:“沒辦法,我們人微言輕,真的是找不到地方能給自己做主,替廠里的一百多號人發(fā)聲啊?!?/br> 夏苒說:“所以你們就帶上家伙去鬧?” 侯勇說:“一開始沒想鬧,我meimei看我整天整天發(fā)愁,急得睡不著覺,她就幫我在網(wǎng)上發(fā)了個帖子,沒想到反應真的很大,不少人都在下面跟帖支援,還有人說要找媒體給我們做專題報道。 “我以為這次總算有救了,可誰想到小廠長找人刪了帖子,還查出那什么iq還是ip的,找人到我們家鬧事。幸虧那天我meimei去做康復了,不然把她嚇到了,我非去廢了那渾蛋不可!” 夏苒斜著眼睛看這男人:“你這一身肌rou,就是為了打架和欺負人長的?除了武力,你還能不能有點什么其他的辦法?” 侯勇對待批評仍舊非常坦然:“以前沒有,現(xiàn)在有了?!?/br> 夏苒說:“什么辦法?” 侯勇說:“你唄。” 夏苒:“……” *** 談判大一開始就不順,侯勇帶著夏苒剛一進到辦公室,那位一看便是為富不仁的小廠長立馬就嗷了起來,指著侯勇要他退出去。 侯勇氣不過,眼見著就要擼袖子上去全武行,被夏苒一個殺人的眼神制止,說:“本來也不關你的事,你先出去吧。” 侯勇上前一步:“可是——” 夏苒扁嘴看著他,使眼色,侯勇只得悻悻然地出去。 夏苒上次的一番表態(tài),讓這樁生意打一開始就不平衡,于是哪怕惡劣平時還是笑臉迎人的小廠長這次都懶得戴偽面,連杯水都沒倒,開門見山便問:“你要買這廠?” 正好夏苒也不喜歡冗長的開場,假意的寒暄,對這開門見山的對話反而覺得受用,說:“是,你先開個價格吧,如果不是那么離譜,我們可以好好談?!?/br> 小廠長上下打量她一眼,女人雖然已非二八年華,但也依舊年輕,眉眼之間不染纖塵,一看就是沒在社會上摸爬滾打過的。她穿款式簡單的連衣裙,方扣的高跟鞋,整個人很是素雅,也是毫無攻擊力的打扮。 小廠長摸著下巴笑了笑,問:“你有錢買嗎?” 夏苒倒沒有想象中的那么無措,難得聰明地將問題拋給了對方:“這要看廠長給我開什么價了?!?/br> 小廠長笑著站起來,沿著辦公桌走到夏苒對面,倚著桌沿看她,將桌角一張單子遞到她手里,說:“看吧,就這數(shù)字,買不買得起?!?/br> 夏苒接來一看,臉色有些僵了:“你還真是敢開價啊?!?/br> 小廠長笑起來:“我們廠在市區(qū),地理位置優(yōu)越,四周交通方便,你不開廠,推了蓋樓盤,也能賺得缽滿盆滿。之前跟我談的幾個可都是房地產(chǎn)商,人家的價格可不比這開得低啊?!?/br> 夏苒將那單子遞回去,說:“你還真把我當傻子了。我也是有備而來的,我一早問過這周邊的地價,根本沒你開得這么夸張。何況我沒想推平了開樓盤,就想把這廠好好維系下去?!?/br> 小廠長說:“你想干嘛我不管,我這價格就這樣,你要就要,不要就走,市場經(jīng)濟,價高者得,誰都不會強買強賣嘛。剛剛就問你買不買得起,你不是還挺狂嗎,怎么這會兒就慫了?” 夏苒說:“不是慫不慫的事,你這根本不像要好好做生意的樣子?!?/br> 小廠長說:“那好好做生意該是怎么樣?夏小姐你是頭一回談生意吧,這么巧,我這也是頭一回,咱么兩個頭一次上轎的大姑娘,就誰也別嫌誰稚嫩了。” 這人笑起來,一臉橫rou牽動著發(fā)際線都在抖,活脫脫一個面部表情太過豐富的木偶,油光滿面還猙獰不堪,相由心生,夏苒早在心里把他罵了一千遍。 這時候他又陰惻惻笑起來,說:“不過,咱們也不是沒有談價的空間。” 夏苒看得出了一身的雞皮疙瘩,說:“有什么條件你請講?!?/br> 方才遞過去的那份單子墊上她下巴,男人輕輕一抬,她脖頸隨之抬高。 小廠長看著這女人擰眉,心里痛快,說:“夏小姐,有備而來,我也不是吃素的,這幾天把夏小姐的情況也了解了一下。” 夏苒將這單子挪開,眼神鋒利,說:“我有什么值得廠長關心的?!?/br> 小廠長說:“你剛回禾水不久,現(xiàn)在獨自一人跟你父親住,我說得沒錯吧?” 夏苒不吱聲。 小廠長說:“長夜漫漫,只有老父在旁,你一個正當青春的女人應該會很寂寞吧?我正好近來也缺個解悶的伴,你要是真心想要我們家的廠,不如……” 夏苒直直盯著他:“不如什么?” 小廠長說:“不如……” 侯勇蹲在地上抽煙,聽到幾聲男人的慘叫,忽然一下蹦起來,去推辦公室的大門。 夏苒正走到門前,迎上他疑惑的目光,面紅耳赤的說:“走吧。” 侯勇向里一看,小廠長正佝僂著腰,捂著要害,在辦公室里疼得直跳腳。侯勇幾乎是立刻就懂了,氣惱中要沖進去幫忙教訓,被夏苒攔下來,說:“算了?!?/br> 侯勇不罷休,叫囂著“我揍死他”,她沒好氣地看他一眼,道:“要揍你該先揍自己,你比他好多少了?” 回去的路上,各人有各人的氣。侯勇覺得不服氣,古話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他那時候也就是想嚇嚇她,后來不僅沒把她怎么著還被胖揍了一頓,她這情緒鬧得是要給誰看? 夏苒就氣得更為豐富,一方面是怪身邊的豬隊友只會動拳頭,一方面也是怪自己沒有氣量,別人激你一句就中招,以后還怎么創(chuàng)業(yè),還怎么做大事? 可那人也真是惡劣,她已經(jīng)給過他機會讓他嘴巴干凈點,他還是上趕著來找抽,說什么破鞋什么三,誰不知道你錢從哪兒來的,仗著自己有幾分姿色就到處勾男人,你這種女人我見多了,穿上衣服裝良家婦女,脫了衣服其實比誰都sao…… 藏不住事情的小地方,誰家有點風吹草動都被當成話柄,只是夏苒沒想到,人心是這樣險惡,話語又能這樣傷人。 侯勇看她一張臉上時而白時而紅,想必心里也是波濤洶涌,他忍了又忍,還是選擇不要多話的好。 到了樓下,侯勇將車剛一停穩(wěn),夏苒就開門走了出去,他這才喊住她,問廠的事她是不是不管了。 夏苒心里煩得很,說:“還沒想好,反正……從長計議吧?!?/br> 侯勇說:“夏小姐——” 夏苒捂著耳朵:“別喊我小姐,喊我夏苒?!?/br> 侯勇說:“那行,夏苒,你可別半途而廢,我現(xiàn)在就只能指望你了!” 夏苒嘆氣:“你再讓我考慮考慮吧?!?/br> 說完走進樓里,沒想到剛踏上幾層臺階,拐過一個樓道,忽地被一個高大的人影攔住,抬頭一看,腦中轟然一聲炸響,她整個人都定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