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就是他這么搜羅來的東西，卻在裴鳳隕的劍下，飛快地銷毀。

    江絮見兩個(gè)小丫鬟都露出淚意，連忙走了出去。她雖然不想嫁給裴君昊，但那并不是因?yàn)榕峋徊缓?，而是因?yàn)樗昧恕Ｒ虼?，聽說裴鳳隕要?dú)Я伺峋粠淼臇|西，第一個(gè)念頭便是阻止。

    “住手！”江絮來到院子里時(shí)，箱子已經(jīng)開了好幾只，近乎三分之一的東西已經(jīng)毀在裴鳳隕的劍下。

    看著鋪了滿地的碎成一片片的各色各樣的上好綢緞，又看著被裴鳳隕砍毀的金銀珠玉的首飾，江絮只覺心中騰起一股nongnong的怒意。

    “燕王殿下這是做什么？”江絮站在階下，面上滿是清冷，“毀了我的屋子不算，又要?dú)Я宋业脑鹤訂?？?/br>
    裴鳳隕聽到她的聲音，立時(shí)止了劍，提在手里垂在身側(cè)，緩聲說道：“這是裴君昊帶來的東西，沒有任何意義，本王毀了它們，也是怕礙了你的眼?！?/br>
    好一個(gè)沒有任何意義！好一個(gè)怕礙了她的眼！

    江絮冷笑一聲，指著滿地的綾羅綢緞的碎片：“燕王殿下可否估算出來，這些錦緞值多少銀子？”

    裴鳳隕一愣，低頭看了看，擰眉說道：“幾千兩銀子而已?！?/br>
    裴君昊帶來的都是好東西，既是上好的料子，又是最新的款式花色，裴鳳隕不至于看不出來。他心里有些吃味兒，口氣里便帶了幾分不屑。

    “幾千兩銀子，而已？”江絮冷冷一笑，走了過來，俯身撿起一片綢緞碎片，捏在手里說道：“世上有多少窮人，連飯也吃不起一口，蔽體的衣裳也沒有一件，一個(gè)銅板夠他們活三天。而幾千兩銀子，在燕王殿下的眼中，只是一個(gè)‘而已’？”

    裴鳳隕的眉頭皺了皺，為江絮的刻薄，有些不舒服：“那跟此事有何干系？”

    “有何干系？是啊，可真是一點(diǎn)兒干系都沒有！”江絮冷冷看他一眼，甩了手里的碎布料，就轉(zhuǎn)身往回走：“如此冷心薄情，沒有一絲一毫仁善之心之人，絮若嫁給此人，真是作了十八輩子的孽！”

    此話一出，眾人臉色皆變。

    “住口！”江子興最先反應(yīng)過來，鐵青著臉怒喝。余光瞥了一眼裴鳳隕，見他眼中涌動(dòng)著無比的怒氣，頓時(shí)心中一跳，走過去揚(yáng)手扇了江絮一巴掌：“你怎么敢對(duì)燕王殿下無禮？”

    江絮頓時(shí)被打得臉一偏。江子興這一巴掌著實(shí)沒留力氣，她的臉上立刻就腫了起來，火辣辣地疼。慢慢轉(zhuǎn)過臉，冷冰冰的目光掃過江子興，又看向裴鳳隕，口里發(fā)出一聲冷哼，甩開江子興的手，轉(zhuǎn)身進(jìn)了屋。

    ☆、088、御前爭鋒

    臉上被打過的地方，傳來火辣辣地疼。江絮抿著嘴唇，慢慢轉(zhuǎn)過臉，目光在江子興的臉上掃過，又看向裴鳳隕。

    “向燕王殿下道歉！”被江絮冷冰冰的目光掃過，江子興心頭一跳，不知怎的有些不安。然而余光覷見裴鳳隕更加沉冷的神色，頓時(shí)什么也顧不得，揚(yáng)手又要給江絮一個(gè)巴掌，“孽女，還不快跪下？”

    裴鳳隕一皺眉，張口喝道：“慢！”

    江子興的巴掌頓時(shí)停在半空，沒有打落下去。

    他本來便不想打江絮，方才那一巴掌打下去，看著江絮冰冷的目光，就有些后悔了。江絮是個(gè)報(bào)復(fù)心極強(qiáng)的人，他還沒有擰過來，若打惱了她，只怕要與他離心。

    “孽女，還不快謝過燕王殿下的不罰之恩？”雖然沒有打落，一通呵斥卻是免不了的。否則，縱容小輩侮辱燕王殿下，可是不小的罪名。

    江絮看看江子興的臉，又看看他舉在半空的手掌，慢慢站直了身體。

    不罰之恩？江絮移開目光，看向裴鳳隕的方向。視線緩緩下垂，落到裴鳳隕提在手里的長劍上。只見鋒銳的劍身，反射著銀白色的光澤，比冰還硬，比雪還冷。嘴角勾了勾，江絮垂下眼睛，福了福身：“多謝燕王殿下的不‘殺’之恩！”

    話音落下，院子里的氣氛便有一絲變化。

    江子興皺起眉頭，只覺得江絮不知好歹。誰要?dú)⑺?？燕王何時(shí)說要?dú)⑺耍?/br>
    裴鳳隕亦是皺起眉頭，不覺握緊了劍柄。目光低垂下來，也看向手里提著的寶劍，眼底浮現(xiàn)一絲困惑。她為什么覺得，他想殺她？

    “你是本王的未婚妻，本王不會(huì)殺你。”想了想，裴鳳隕把劍收入鞘中，“也不會(huì)罰你?！?/br>
    他的絮兒仿佛與從前不一樣，也許是在清壽庵見過他殺人的緣故？想起幾乎就沒有不怕他的女子，裴鳳隕很快釋然。既然她也怕，他就不在她面前露出來就是。

    “不僅本王不會(huì)動(dòng)你，任何其他人，也不能動(dòng)你一根手指頭！”說到這里，裴鳳隕深深看了江子興一眼。

    頓時(shí)，江子興渾身一僵。方才打過江絮一巴掌的手，漸漸如火燒一般，讓他無處安放：“王爺，方才……”

    “絮兒是本王的未婚妻，希望江大人記得這一點(diǎn)?！迸狲P隕沉聲說道，“未來的燕王妃，容不得任何人的欺凌！”

    方才江子興打江絮一巴掌，他多么想揮劍過去，砍掉他的手臂！但眼下卻不行，江子興是江絮的父親，他還沒有把江絮娶過門，便砍了未來丈人的手，怎么說也不合適。

    將這筆賬記在心底，裴鳳隕別過頭，不再看江子興，慢慢走到江絮身前：“你說我冷酷無情，沒有仁善之心？”

    江絮微微后退半步，低著頭不說話。

    裴鳳隕克制住將她纖細(xì)玲瓏的身子拉入懷里的沖動(dòng)，轉(zhuǎn)頭看向余下的數(shù)十只箱子，說道：“那我便將它們悉數(shù)變賣，用以救濟(jì)窮人，你可滿意？”

    既然她看不慣他砍裴君昊送來的東西，他不砍就是。

    滿院子的下人，此時(shí)全都驚訝地抬起眼睛，看向裴鳳隕。

    自從裴鳳隕來了，便冷著一張臉，又打又殺。哪怕對(duì)著晉王，也沒給過半分好臉色。他們都當(dāng)他是閻王一樣的，可是現(xiàn)在聽見他對(duì)江絮用堪稱溫柔的聲音說話，頓時(shí)驚訝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江絮仍然沒有說話，也沒有抬頭，只是對(duì)他屈膝福了福身。

    裴鳳隕站在江絮身前，等著她與他說兩句話?？墒堑攘税肷?，也不見她開口，甚至不抬頭看他。眉頭一皺，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看著本王！”

    這個(gè)絮兒，怎如此膽?。颗狲P隕心里有些不滿，硬生生掰起她的臉，看著她的眼睛說道：“跟本王說話！”

    江絮倒是一點(diǎn)兒也不奇怪，他會(huì)做出這樣的舉動(dòng)。他就是這么霸道的人，她早就知道了。她也懶得躲，反正躲也躲不過。抬頭看著他如刀削斧鑿般的面孔，只見烏眉如墨，鳳眼含威，真是一個(gè)英俊的美男子。

    “王爺，您的眼睛……”江絮抬起手，指了指他泛著一圈青紫的左眼，用一種猶豫的口吻說道。

    裴鳳隕聽罷，頓時(shí)一怔。抬手摸上左眼，但覺被按到的地方傳來微微刺痛，陡然想起來，這里曾經(jīng)挨了裴君昊的一拳。

    “哼！”想起裴君昊走之前沖他燦爛的一笑，以及“來日方長”的口型，哪里還不明白？一時(shí)間，胸中又涌起怒氣。

    江子興瞪了江絮一眼，暗怪她不會(huì)說話。沒看見裴鳳隕的意思，想聽她說點(diǎn)好聽的嗎？竟然如此煞風(fēng)景！然后看向裴鳳隕，殷勤地說道：“燕王殿下，下官與您拿點(diǎn)消除淤腫的藥？”

    錢太醫(yī)還在他府里呢，被長平關(guān)了起來，別說裴鳳隕青了一只眼眶，就是兩只眼眶全青了，于錢太醫(yī)而言，也不過是小菜一碟。

    裴鳳隕壓根不看他，好似他根本不存在一般。微微皺眉，然后抬手捂上青紫的那只眼，對(duì)江絮說道：“你好好休息。改日，我再來看你?！?/br>
    說完，轉(zhuǎn)身大步走了。

    他便是再冷硬鐵血的漢子，在喜歡的女人跟前，也是不愿意有一絲出丑的?？珊夼峋辉谒劭羯洗妨艘蝗兴谶@么多人面前出了丑，一時(shí)目光沉沉，臉色比往常更加冷峻三分。

    江子興愣了一下，連忙跟上去：“下官恭送王爺。”

    “那

    爺?！?/br>
    “那些箱子就按本王說的處理?！迸狲P隕一邊大步往外走，一邊頭也不回地留下一句。

    江子興口里喏喏應(yīng)是。

    看著一口又一口打開著的箱子，又看了看滿地的狼藉，江絮抿了抿唇，轉(zhuǎn)身進(jìn)了屋。對(duì)仍然站在院子里，用面紗遮臉，只露出來一雙殘酷狠毒的眼睛的馮氏，看也不看一眼。

    “哼！”馮氏冷冷哼了一聲，轉(zhuǎn)身也走了。

    她可沒有工夫，與這個(gè)賤丫頭一般見識(shí)！

    方才江子興與她說，已經(jīng)叫人把錢太醫(yī)和王大夫綁了送去官府，嚇得她三魂六魄都出了竅。后來珊瑚悄悄出去打探一圈，卻說王大夫仍然在正院坐著，被江予彤抓著磨制藥水消除臉上的墨跡呢，并沒有被江子興綁了送走。

    心里雖然松了口氣，但仍然是高高提起來的。好端端的，江子興突然翻臉，更把振哥兒的事拿出來說，讓馮氏嗅到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眼下最要緊的，還是平息此事，與江子興和解。至于其他的，等她分出神來再挨個(gè)收拾！

    “你們兩個(gè)出府一趟，與晉王府送個(gè)信?！边M(jìn)了屋，江絮招手把紅玉和翠芝叫到身前，低聲說道：“把方才的事大概解釋一番，然后叫他們快些把東西抬回去?！?/br>
    東西都是好東西，江絮就著被砍壞的那些，已經(jīng)看過了。這么些個(gè)值錢又好看的東西，只怕不是花錢就能買來的。假使真被江子興賣了，當(dāng)真虧得緊。裴君昊對(duì)她不薄，江絮也不想叫他吃虧。

    紅玉與翠芝對(duì)視一眼，然后福了福身：“奴婢去吧。”說著，福了福身，低頭快步往外去了。

    不多時(shí)，送走裴鳳隕的江子興回來了。

    “絮兒？”進(jìn)了院子，江子興便沉聲喚道。

    江絮聽他的語氣并不和藹，心里知他約莫是要教訓(xùn)她了，從屋里走出來，對(duì)他福了福身：“老爺回來了?！?/br>
    聽她又喚“老爺”，江子興立即皺起眉頭。才要出口的教訓(xùn)，被他含在了嗓子眼?？粗砬袄w細(xì)窈窕的少女，一時(shí)間猶豫起來。

    這是他的搖錢樹，又是一株報(bào)復(fù)心極強(qiáng)的搖錢樹。倘若對(duì)她狠了，只怕她一兩金子都結(jié)不出來。

    “絮兒，你??！”最終，江子興進(jìn)門一聲長嘆，語重心長地說道：“你今日可是犯了大錯(cuò)！你怎么能那般對(duì)燕王殿下說話？”

    江絮垂著眼睛，不緊不慢說道：“父親，我若不那般說，難道任由他把晉王殿下暫時(shí)放在咱們家的東西，都給砍成破爛？”

    “他是王爺，想砍什么砍便是了，你何故攔他？”見江絮又開始稱他為“父親”，江子興頓時(shí)心中一松，知道方才沒有教訓(xùn)她，而是語重心長的勸導(dǎo)，這一做法是對(duì)了。心里愈發(fā)清楚，他這株搖錢樹乃是吃軟不吃硬的。

    江絮說道：“父親，此言差矣。晉王是什么人，可也是京城一霸，脾氣難道是好的？給他知道放在咱們府里的東西，全都被燕王殿下毀了，回頭治咱們一個(gè)保存不力的罪，咱們豈不是遭殃？”

    江子興倒沒想過這一點(diǎn)，一時(shí)有些愣住。

    “所以，父親教訓(xùn)女兒，女兒卻是不服氣?！苯醮瓜卵劬φf道。

    江子興心中一動(dòng)，看著江絮明媚秀美之極的面孔，又想起裴君昊見著江絮時(shí)，那副癡癡的移不開眼的神情，忽然笑了起來：“絮兒多慮了。以晉王殿下對(duì)你的心意，不論咱們做了什么，只要你在他面前哭一哭，他還不得服軟？”

    說完，眼睛微微瞇起，似試探道：“除非，絮兒根本不想為府里出力？”

    “父親！”江絮猛地抬起眼睛，一張臉兒紅若胭脂，漆黑的眸子似嗔似怒，瞪了他一眼說道：“女兒還沒出嫁呢，父親怎能說出這樣的話？”

    江子興便哈哈一笑道：“眼下是還沒出嫁，但是為父瞧著時(shí)候差不多了！”

    江絮便低下頭，不說話了。她怕再看他幾眼，會(huì)裝不下去，直接吐出來。

    “不過，你說的也有道理?！背烈髁讼?，江子興緩緩說道：“這些東西任由燕王砍壞或者賣掉，都不合適。既如此，為父叫人往晉王府跑一趟腿，問一問他們?nèi)绾翁幹茫俊?/br>
    江絮低著頭說道：“父親英明?！?/br>
    江子興看著她一臉乖巧柔順的模樣，只覺得說不出來的高興，又是哈哈一笑：“好，好，絮兒，你真是為父的好女兒！”

    同時(shí)被兩個(gè)王爺看上，而且這兩個(gè)王爺還不顧手足情，為她大打出手。江子興簡直越想越得意，越看江絮越順眼。抬手在她肩上拍了拍，滿面笑容地轉(zhuǎn)身，就要離去。

    “父親似乎忘了一件事？”江絮叫住他道。

    江子興轉(zhuǎn)身過來：“什么事？”

    “晉王來提親之前，我與父親說過的。”江絮抬起眼睛說道，漆黑的眸子里沒了羞澀，一片沉靜，“為我娘恢復(fù)身份。”

    江子興立刻皺起眉頭：“恢復(fù)什么身份？”

    “府里許多人都知道我是從花月樓走出來的，而非從鄉(xiāng)下的莊子上回來的。”江絮抿了抿唇，“老爺?shù)故墙形覍?duì)外說，我是從莊子上回來的?？墒牵瑵M府的下人可都不是那么看的。”

    江子興皺著眉頭，一時(shí)沒有言語。

    這些傳言，他倒沒有聽到過。他是一府之主，沒有哪個(gè)下人的膽子大到在他面前多嘴。但是，這些傳言也并非不可能。以馮氏對(duì)江絮的不喜，這些話多半是由她授意

    是由她授意，在下人中慢慢傳開的。

    “你如何知道你娘曾經(jīng)是，我身邊的妾侍？”江子興忽然又想起這件事來，瞇起眼睛看向江絮問道。

    江絮垂下眼，這回沒有隱瞞，直接答道：“是夫人授意，叫人在我路經(jīng)之處說的?！?/br>
    一個(gè)漿洗上的婆子，瘋瘋癲癲說什么，孤魂野鬼投不了胎，被其他野鬼欺凌，日日受煎熬之苦。她自然感到“驚訝”，上前捉住她問了一番。那個(gè)婆子卻似見了鬼一般，看著她喊：“陶姨娘？”

    她才“知道”，原來陶氏曾經(jīng)是江子興身邊的一個(gè)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