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眾將士們臉上的堅(jiān)定神色，裴鳳隕的嘴唇動(dòng)了動(dòng)，冷峻的面上閃過一絲動(dòng)容。頓了頓，他說道：“既如此，不妨多等我兩刻。半個(gè)時(shí)辰后，倘若我沒有出來，你們一定不要進(jìn)去找我。回營(yíng)地去，將此處情形告知晉王，明白了嗎？”

    見眾人還要再說，他沉聲喝道：“這是軍令！”

    聞言，眾將士們雖然仍不甘心，也只得抱拳低頭道：“是，屬下領(lǐng)命?！?/br>
    裴鳳隕微微點(diǎn)頭，然后轉(zhuǎn)過身，大步往毒瘴林中走去。

    “等等?！边@時(shí)，冷子寒叫住他。

    裴鳳隕頓住腳步，訝異轉(zhuǎn)身：“冷公子還有何事？”

    “王爺不妨帶上這個(gè)。”說著，冷子寒從袖子里掏出一株嫩綠色的小草，不過巴掌高，上面僅有四五片指甲蓋大小的葉子，嫩得仿佛一碰就碎，“這是我在毒瘴林中發(fā)現(xiàn)的，如果我沒有猜錯(cuò)，這種植株應(yīng)當(dāng)會(huì)有提神避瘴的作用?！?/br>
    毒瘴林中，一應(yīng)植株全都是暗沉沉的顏色，根本沒有生氣。他從幻境中醒來后，恰見一株綠瑩瑩、幼嫩可愛的小草，在一塊朽木旁邊生長(zhǎng)著，周身彌漫的瘴氣，絲毫奈何它不得，看起來生機(jī)旺盛，朝氣蓬勃。

    萬物相生相克，這株小草既然能在毒瘴林中生長(zhǎng)，想來對(duì)瘴氣有著克制的作用。

    接過小草，裴鳳隕的眸中多了兩分明亮，他想了想，從中摘下一片葉子，然后將其余的推回給冷子寒：“得來不易，余下的你收著吧。”

    說罷，將嫩葉塞入口中，壓在舌尖下，大步往毒瘴林中走去了。

    眾將士們目送他進(jìn)去，只見高大健碩的身影逐漸沒入在白色的瘴氣中，一顆心紛紛提了起來。

    “冷神醫(yī)，也給我一片吧，我想進(jìn)去陪王爺一起。”一名士兵走過來道。

    冷子寒瞥了他一眼，搖搖頭。

    裴鳳隕進(jìn)入毒瘴林中，但見滿目盡是灰暗的顏色，植株葉片與地上叢生的雜草，全都是沉沉的墨色，說不出的妖異。他放緩呼吸，盡力調(diào)節(jié)著呼吸的幅度與頻率，同時(shí)抬手掩住口鼻，鳳眸注視著林中，大步往前走著。

    不知是不是舌尖下含著的葉片的作用，他只覺頭腦清醒，并沒有之前陷入幻境時(shí)的沉重與迷惘。趁著藥效還在，他大步快走，以期快些走出毒瘴林。

    然而這片毒瘴林太大了，他走了良久，仍然沒有看到邊際。而他開始覺得力不從心，葉片的藥效似乎越來越小，而他吸入的瘴氣越來越多，漸漸開始頭暈?zāi)X脹起來。

    用力掐了下手心，裴鳳隕在心中對(duì)自己說道，不論一會(huì)兒看到什么，都是假的，假的。

    他想起冷子寒的話，首先對(duì)自己下一個(gè)暗示，這樣陷入幻境后，如果暗示被觸發(fā)，清醒過來的可能性就會(huì)大很多。

    可是，他在意的事情那么多，心中的秘密那么多，究竟如何下暗示呢？

    充滿白色瘴氣的林子里，一個(gè)高大的身形漸漸放緩腳步，直到停在一株纖細(xì)的小樹前。

    “裴鳳隕，我不愛你了。”容顏明媚的少女站在身前，仰著一雙充滿厭惡的黑眸，看著他說道。

    裴鳳隕心中一痛，看著站在身前的少女，清澈的眸子里，厭惡的神情是那么明顯：“絮兒，不要厭惡我。”

    他能接受她不愛他，但卻不能接受她厭惡他。

    “不厭惡你？我怎么能不厭惡你？”她的臉上掛了譏諷，又厭惡又怨恨地看著他，“你殺了我，不問青紅皂白便殺了我，你叫我不厭惡你？你重生一回，卻不想去花月樓救我，只想守株待兔，等我沿著命運(yùn)軌跡找到你，如此卑鄙，叫我怎么不厭惡你？”

    他被她的話擊得身軀劇震，禁不住臉色發(fā)白，啞口無言。

    “君昊是最好的。”她說著，臉上忽然蕩起甜蜜的神情，轉(zhuǎn)身看向一旁。

    白色霧氣中，走來一名青年，容貌俊雅，神情帶著一點(diǎn)無賴，口里叼著一根草莖，吊兒郎當(dāng)?shù)哪印?/br>
    她幾乎是雀躍著走過去，抱住青年的手臂，然后轉(zhuǎn)頭過來，挑眉對(duì)他說道：“裴鳳隕，你連君昊的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br>
    他抿了抿唇，張口要說什么，她卻又不看他了。抱住青年的手，轉(zhuǎn)為擰住青年的耳朵，輕叱道：“蹲下，給我騎大馬！”

    “是，愛妃?！鼻嗄晷ξ赝碌艨诶锏牟萸o，往上提了提衣擺，屈膝蹲下去，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厝斡伤赖奖成?，然后直起腰，抱著她的腿彎，四下轉(zhuǎn)起圈來。

    他看著她騎坐在青年的背上，笑得咯咯的，眸中滿是快活的神采。一時(shí)間，只覺胸臆憋悶得厲害。

    “裴鳳隕，你做得到嗎？”他看著她騎坐在青年的背上，忽然抬起頭來，朝這邊看過來。

    他張了張口，想要回答，然而過了半晌，也沒答出來。

    他從前覺得，他必然做不到的。但是如今卻覺得，只要能叫她快快活活地笑著，叫他做什么不肯呢？

    然而他看著她的眼睛，里面充滿了不信任，帶著一點(diǎn)高高在上的輕視，頓時(shí)說不出那三個(gè)字。

    她早早給他判了死刑，他再也得不到她的一句信任。

    “嗯……啊…………”不知何時(shí)，原本玩騎大馬游戲的兩人，躲在一棵大樹后，他聽見女子?jì)擅牡焦亲永锏穆曇?，從大樹后面?zhèn)鱽?，與此同時(shí)，還有青年帶著低低喘息的聲音：“絮兒，絮兒，你真好?！?/br>
    他怔怔看過去，只見幾縷衣角飄動(dòng)，人影被擋在大樹后，什么也看不見。只聽得見一縷一縷曖昧之極的聲音，從樹后傳來。

    “鏘！”他握著寶劍的手，禁不住頂起幾分，把寶劍頂起一寸余高。

    “啊……啊……不要了……”

    “絮兒……給我……”

    裴鳳隕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終于再也忍不住，“噌”的一聲拔出劍來，握著就往大樹后面走去。

    她明明是他的王妃！

    裴君昊何德何能，得到她的心，得到她的身？

    什么都沒給他留！

    她甚至還恨著他！

    “怎么？你又要?dú)⑽乙淮螁?？”見他走來，她躺在裴君昊的身下，甚至姿?shì)都沒有變一下，就這樣看著他手里的寶劍，唇角勾起nongnong的譏諷：“來啊，殺了我，殺?。　?/br>
    他緊緊抿著唇，手心甚至被劍柄上的花紋硌痛了，他看著仍然在她身上動(dòng)作的裴君昊，猛地?fù)P起劍尖，朝他背后刺去！

    就在劍尖幾乎刺到裴君昊的背心時(shí)，忽然他心頭一涼，一股不好的預(yù)感升起。他抬起頭，看著她的眼睛，里面充滿了譏諷與厭恨，忽然覺得額上一片冷意，立刻收住劍勢(shì)，大口喘起氣來。

    “幻覺！”他猛地收劍入鞘，眸光一沉，犀利透過大樹下交合的身影。

    原本交合在一起的身影，在他犀利的目光中，逐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灰暗的草叢與泥土，漸漸顯露在視野中。

    果真是幻覺。隨著意識(shí)漸漸清醒，裴鳳隕只覺口中一陣發(fā)苦。舌尖動(dòng)了動(dòng)，原先被他含在舌根下的草葉，已經(jīng)被碾成了碎片。

    吐出草葉，抬起袖子，抹了抹額上的冷汗。

    救了他的，絕不是這片草葉。

    是絮兒。

    想到方才幻境中的情景，裴鳳隕苦笑一聲，漸漸閉上眼睛，沉沉嘆了口氣。

    如果他要?dú)⑴峋唬孕鮾旱钠?，絕不會(huì)好整以暇地看著的。

    她會(huì)不顧一切撲過來，推開他，救出裴君昊。

    她那么喜歡那小子，怎么會(huì)叫他殺了他呢？

    心中悶悶發(fā)痛，頭腦卻前所未有地清晰起來，辨了一下方向，然后大步往前走去。

    這回沒有多久，他便走出了毒瘴林。前面是一片空地，面積并不大，沒幾步便跨了過去。然后是一片汪洋般的沼澤，漫無邊際，呈現(xiàn)在眼前。水光粼粼，平靜無波，只有一道窄小的棧道，蜿蜒曲折，通往沼澤的深處，一直連接到遠(yuǎn)方縮成小黑點(diǎn)的幾座房屋。

    裴鳳隕微微挑了挑眉頭，握著寶劍，抬腳走上了棧道。

    棧道修建得年頭有些久了，他走上去，只聽到腳下“咯吱”“咯吱”直響。甚至，偶爾還會(huì)發(fā)出“咔嚓”一聲，木頭被踩斷的聲音。

    裴鳳隕皺著眉頭，從斷掉的木頭中間抽回自己的腳，然后繼續(xù)往前走。

    忽然，腳下的水面涌起一股不尋常的波動(dòng)，緩慢而巨大，仿佛有什么體積龐大的生物在下方緩緩游動(dòng)。他心中升起一股危險(xiǎn)的感覺，不由得頓住腳步，右手緊緊握住劍柄，垂著目光，緊緊盯著水面。

    棧道下方，水流緩緩被什么推動(dòng)，慢慢地涌動(dòng)著。然而，并沒有什么浮現(xiàn)出來，仿佛緊緊是一股暗流而已。然而裴鳳隕心中的那股危險(xiǎn)感覺，卻絲毫沒有減滅。一直到良久，水面才恢復(fù)平靜，他心中那股汗毛直豎的森然之感，才漸漸平息。

    －－－－－－題外話－－－－－－

    謝謝【夏娜君】【月上梅梢魚鈴音】【假面嗅青梅】姑娘的鉆石、花花和票票。

    么么噠~周末愉快~

    ☆、142、直面巫后

    棧道的盡頭，低矮的小木屋連成一片，黑壓壓的爬滿了不知名的植物，裹覆著連成片，浮在水面之上，幽幽綽綽，透著陰暗與詭秘。

    木屋前頭，正對(duì)著棧道的方向，背立著一道身影。身姿纖細(xì)，高挑削瘦，看起來是一名女子。穿著一襲華服，頭發(fā)高高挽起，黑色秀發(fā)上綴滿了珠釵，整個(gè)人鮮妍而明媚，與周圍的陰暗詭秘格格不入。

    裴鳳隕大步走近，在棧道盡頭停住腳步，望著前方的背影，沉聲道：“你就是巫后？”

    “他究竟是派你來了。”背對(duì)著的身影，慢慢轉(zhuǎn)過身，看著裴鳳隕，輕輕一笑。

    女子轉(zhuǎn)過身，露出真容，在看清她面容的一剎那，裴鳳隕驀地睜大眼睛，一臉驚愕。

    “很驚訝？”女子輕輕一笑，鳳眼狹長(zhǎng)，光華瀲滟，流動(dòng)著魅惑的神采，“也是，他又怎么會(huì)告訴你呢？”

    站在面前的女子，擁有一張極美麗的容顏，烏發(fā)雪膚，五官瑰麗，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的模樣，一雙鳳眼狹長(zhǎng)，流光溢彩，是一個(gè)不可多得的大美人。

    “母妃？”然而，看著這張與記憶中毫無半點(diǎn)出入的面孔，裴鳳隕卻握緊拳頭，艱難地從口中擠出一聲，眸子大睜，一臉不敢置信。

    女子輕輕一笑，然而這笑意卻分毫不達(dá)眼底，紅唇微啟，淡淡挑眉：“你還承認(rèn)我是你母妃？”

    裴鳳隕驀地神情一凜，握緊劍柄，整個(gè)人做出防御的姿態(tài)，警惕地看著她道：“我母妃已經(jīng)死了！你，究竟是誰？”

    這個(gè)女人，縱然長(zhǎng)得與他的母妃十分相似，但卻絕不可能是！

    他的母妃過世多年，絕不可能還活在世上，更不可能成為南疆的巫后！

    更何況，他今年二十有二，面前的這個(gè)女人，看起來跟他一個(gè)年紀(jì)，又怎么會(huì)是他的母妃？

    “你剛才不還叫我母妃？”巫后輕挑眉頭，與裴鳳隕如出一轍的狹長(zhǎng)鳳眸，閃動(dòng)著涼涼的光澤，“怎么，又不敢認(rèn)了？”

    “少占本王的便宜！”裴鳳隕沉聲說道，“本王的母妃，十多年前已經(jīng)故去！”他眸中帶著警惕，緩緩拔出寶劍，橫在身前，“你，究竟是誰？”

    “你見到我的模樣，仍不相信，我就是你的母妃？”巫后微微擰眉，有些不悅。

    裴鳳隕冷笑一聲，視線移向四周：“又是幻境？”

    毒瘴林中的經(jīng)歷，讓裴鳳隕心有余悸，他看著巫后，懷疑仍然身處幻境中——否則，巫后的面孔，為何與記憶中慧嬪的模樣，一般無二？必然是借著他的記憶，編織出來的幻覺！

    “哈哈哈！”見他一副謹(jǐn)慎模樣，甚至四下查看，仿佛要找出破除幻境的方法，巫后怔了片刻，忽然仰頭縱聲長(zhǎng)笑起來。

    “他果然什么也沒有跟你說！”半晌后，停止笑聲，巫后睜著一雙狹長(zhǎng)鳳眼，緊緊盯著裴鳳隕，一臉怨恨地道：“他是不是告訴你，我已經(jīng)死了？”

    不等裴鳳隕回答，她又哈哈一笑，而后自問自答道：“他當(dāng)然要說我死了！否則，他要如何解釋，娶了一個(gè)南疆女子為妃嬪？”

    “哼！”說到這里，巫后抿緊嘴唇，從秀氣挺拔的鼻梁中發(fā)出一聲充滿怨恨的冷哼，“我給他生了兒子，一心一意服侍他，更是不惜違背師父的命令，未曾取他性命，他倒是好——”

    被她充滿怨恨的目光盯著，裴鳳隕抿著嘴唇，半點(diǎn)也未動(dòng)容。

    這個(gè)長(zhǎng)得與他母妃年輕時(shí)一模一樣的女人，口口聲聲說是他的母妃，當(dāng)他是傻子嗎？

    她說的話，他一個(gè)字也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