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jié)
趙正不在狀態(tài),聽了她的話,自知失言,說:“是。不該分你我?!?/br> 姜一見他還在情緒里,不同他咬文嚼字,也不追問。她懂得沉默的陪伴。 上菜后,她給他夾菜,接著安靜地吃飯。飯后,她主動牽住他的手,兩個人往他家的方向走。 她柔軟的手向他粗糲的手掌傳遞一股暖意,趙正與她十指相扣。風(fēng)徐徐,吹得樹葉發(fā)出簌簌聲響,時不時有人與他們擦肩而過,飄來幾個無意義的斷句。 快到小區(qū)門口,兩個人停在斑馬線前,紅燈亮的出奇。趙正盯著那紅色的圓,說:“我沒想過自己能活到今天?!?/br> 姜一驚詫地望向他,夜色照著他的側(cè)臉,剛毅,又有些陌生。 他對她的目光仿若未覺:“寫過不知道多少封遺書,痛覺很久前就失靈了,生、死,早都有覺悟?!?/br> “可沒來得及輪到我,路就斷了。” 紅燈轉(zhuǎn)綠,趙正站在原地不動。 “今天知道走的那個還比我小了四歲,有次訓(xùn)練從三米高跳板跌下來,忍著巨痛照樣跑。我今天不停想起這個畫面,我在想如果我還在,是不是就保護(hù)得了他?!?/br> 姜一握著他的手收緊,她微張這嘴,可找不到話。 “但我清楚,我?guī)筒涣怂?。幫不了任何人?!彼o繃的臉色像是出現(xiàn)了一個裂口,被無能為力的挫敗感侵蝕。 姜一站到他身前,扣住他的后頸將他視線從信號燈上拉過來。 明眸皓齒,她是深潭里一抹搖曳的亮。 她從手機(jī)里調(diào)出一首歌,將耳機(jī)塞進(jìn)他耳朵里,于是他聽見李宗盛那有些滄桑,又有些頑皮的嗓音唱起《凡人歌》。 “你我皆凡人/生在人世間/終日奔波苦/一刻不得閑” “問你何時曾看見/這世界為了人們改變” 她仰頭,在歌聲里輕吻他的眼角。 他屈身,下巴擱在她的肩膀,雙臂擁住她。 誰是大樹,誰又是浮木? 誰將我溫柔擁抱,誰懂我今生迷惘? ☆、第三十七章 37和平年代 露臺,重新將昨夜那瓶沒喝完的麥卡倫拿出來,照舊兩只酒杯,一人一邊地坐下。 征用了客廳的藍(lán)牙音響,姜一拉出自己的歌單,將音量調(diào)到恰好,打開露臺的門,讓這低低的背景音能流淌出來。 趙正靜默地眺望著這安寧祥和的城市,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酒。姜一聽著音樂,有時跟著低哼兩句,有時看看他的側(cè)臉。 他的難過她安慰不了。她自認(rèn)是個多災(zāi)多難的人,所以更明白有些痛苦無法感同身受,不該自詡理解地告訴對方,你懂得這種苦難。她唯一能做的,只有沉默陪伴。 她此刻有點(diǎn)意識到趙正過去當(dāng)?shù)倪@個兵,是踩在生命線上的兵。 “把痛苦留給我們,讓她自由?!?/br> “知道失去的必然和死亡的可避免?!?/br> “允許自己難過和消極。然后,站著,走著,活著?!?/br> 她忽然懂得他為何能說出這些他曾經(jīng)勸慰她的話,如何知道該怎么做出放棄生命的選擇則。她開始猜測是他說出口時是如何沉郁的心境,他過去遇到的是怎樣難以想象的生死場景。 音響里開始播放《doftheworld(世界末日)》,有年數(shù)的歌,獨(dú)特的略帶雜質(zhì)的音樂rdavis空靈的歌聲徐徐飄散…… “shining shore 'wit'doftheworld 're” 姜一有時候會循環(huán)播放這首歌,一是為旋律,二是這歌詞寫得實在貼切。 當(dāng)一個人絕望的時候,見太陽照常升起,鳥兒照常歌唱,忍不住就想,我的世界末日來了,而你們卻不知道嗎? 可人不過是一粒沙,一片葉,姜一總拿這提醒自己,那幫助她跨過了很多的坎。 姜一倒酒,麥卡倫見了底,她把那點(diǎn)發(fā)財酒滴進(jìn)了趙正杯子里。 趙正注意到她的動作,表情有些微松動。 姜一把杯中的酒再度飲盡后起身,問了今晚到他家后的第一句話?!拔胰ツ镁?,哪瓶能動?” “隨你?!?/br> 她聞言從移門的縫里側(cè)身出去,趙正望著她翩然而去,才收回視線。 姜一將他的酒柜上上下下好好注視了一番,他可真藏了不少好酒。心里有了個主意,姜一便先去廚房翻找檸檬和細(xì)鹽,準(zhǔn)備妥當(dāng),她才反身去就酒柜里挑出一瓶普通的龍舌蘭。 趙正在露臺等了七八分鐘后姜一才回來。一只手拖著小圓盤,上頭擺著切成幾瓣的檸檬和小碟細(xì)鹽,另一手拿著兩只小酒杯,龍舌蘭則被夾在懷里。 她一樣樣地擺好東西,把彼此空了的威士忌酒杯推到一邊。打開龍舌蘭酒瓶,滿上,接著捏起小撮鹽灑在自己虎口處,沖趙正甩了個眼色,趙正便也伸出手來,任她將鹽往他虎口上撒。 她望著他的眼睛,微微一笑。 于是兩人幾乎做了同樣的動作。拇指和食指握一小杯純龍舌蘭酒,再用無名指和中指夾一片檸檬片。迅速舔一口虎口上的鹽巴,接著把酒一飲而盡,再咬一口檸檬片,一氣呵成。 一言不發(fā),連干了三個shots。 放下酒杯,姜一欲倒第四輪,被趙正阻止。他說:“今天可照顧不了你。” 姜一挑眉:“剛才那半瓶威士忌我滿打滿算就喝了一杯。怎么說今天也是我照顧你?!?/br> 趙正思慮了一下,點(diǎn)頭:“在理。那我也到此為止吧。” 姜一連登時拉了老長:“別呀!給我個機(jī)會照顧照顧你多好。兩個人在一起不就為了相互照應(yīng)嘛!” 趙正笑笑,拿了酒瓶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那我再喝一杯。”他說完,沒吃鹽也沒嘬檸檬,直接一口悶了下去。 “行了。這下你打算怎么照顧我?”他雙眼微微瞇起,一副勾人的樣子倒真像是有了點(diǎn)醉意。 姜一湊近了他,仔仔細(xì)細(xì)地看,最后下了結(jié)論:“我判斷你還有很好的民事行為能力,不需要我費(fèi)心?!?/br> “有沒有能力,不試試怎么知道?”他的語氣冷淡如常,可這話卻是不能更邪氣了。 姜一大概猜到他這路數(shù)了,既然他愿意化悲憤為別的東西,她自然也是奉陪。 有時候我們無能為力,那就醉生夢死一把。 她起身,過去坐到他的腿上,單手勾住他的頸。他黯黑而明亮的眸子緊盯著她的臉孔,她將長發(fā)往后撥,視線往下落在他唇上,隨即低眉含住。 她細(xì)細(xì)勾勒他的唇,舔舐、啃咬,一點(diǎn)點(diǎn)地挑.逗,手在他的身上游走著點(diǎn)火。他的身體在她的柔軟下一寸寸堅硬,手有力地將她托起,讓她的雙腿盤住他的窄腰,他抱著她進(jìn)到客廳。 移門在她身后猛力合上,昏暗的光線,她脊背貼著冰涼的玻璃。他的吻狂熱近乎粗暴,酒精在他們身上燃燒。情緒和欲.望糾纏得難解難分,他的吻流連蔓延,在她雪白的皮膚上或深或淺地作祟。 他將她放下,她雙腳方沾到地面,一條腿便又被他托了起來,架在他手臂上,另一只腳踮著。姜一眸色極深,她口干舌燥,咽了口口水,雙臂牢牢環(huán)住他。 “趙正。”她這一聲仿佛邀約,柔媚入骨。 他與她對視,一秒、兩秒、三秒,就在她快按捺不住時,被他頃刻填滿。 姜一仰起頭,這一刻她忘記呼吸。極不安穩(wěn)的姿勢,卻是最安穩(wěn)的結(jié)合。 趙正比昨夜更強(qiáng)勢,姜一全然無法聽見播放著的音樂,耳邊只有他粗重的呼吸聲和從自己喉嚨里溢出來的聲響。她的心神都被撞得七零八落,她只能攀援著他,像是唯一的支撐。她一遍又一遍低念他的名字,輾轉(zhuǎn)地、動情的、入骨的。 …… 從浴室出來,姜一換上了真絲浴袍,大小合適。音樂已經(jīng)停了,她走到客廳,隔著玻璃見到男人倚著扶欄的背影,他也已洗漱完,換上了居家的衣服。 姜一在玻璃的這端凝視他,情潮退去,孤獨(dú)與無助再度追上了他們。她不知道是否要去推開那扇門。 這樣各有所思地過了幾分鐘,趙正回身滅煙,發(fā)現(xiàn)了屋內(nèi)杵著看自己的姜一。他按掉煙頭,打開移門進(jìn)屋。 “為什么傻站著?”他問,手指撫摸她的臉頰。 她抿嘴,須臾,回答:“想不出該和你說些什么?!?/br> “你不需要說。”他的唇代替手觸碰她的眉心眼角,“你在這里就好?!?/br> “想睡了嗎?”她問。 “好?!彼?。 雙人床,姜一側(cè)身關(guān)掉床頭燈,趙正從身后將她擁住。 “我那些被人叫做青春的時間都留在了部隊里?!彼畛恋囊羯诤诎抵许懫?,她將手覆在他的手背上,靜靜聆聽。 “起初爭強(qiáng)好勝,才要去當(dāng)兵,想證明給別人看,所有訓(xùn)練規(guī)矩都憑氣性扛下來。后來,真的進(jìn)了精英部隊,才明白最開始的想法多可笑。任務(wù)、榮譽(yù),都不是為了證明什么,訓(xùn)練的苦就是為了在關(guān)鍵的時候保住別人和自己的命。” “我們死,家里人只能收到一張通知書,具體為什么,在哪里都不知道,甚至有時候全尸也沒有一個。家里人說這太苦了。但是當(dāng)你救到了人,你看到戰(zhàn)友為了任務(wù)犧牲,看到一條鮮活的生命在你邊上倒下,這些所有的東西讓你根本不容多想。” “我有太多的事情沒做完?!彼谒系氖植蛔灾鞯厥站o。 她轉(zhuǎn)身,面對他,手揉著他的耳垂脖頸。 “你問過我,怎么可能這么久都一個人。四年前我還是站在生死線上的人,時時戰(zhàn)備狀態(tài),家人一年都見不到幾次?!?/br> “而且姜一,我救過人命,也放棄過人命,甚至,我親手奪走過人命?!彼Z氣驟然冰冷起來,“你身處和平年代,能理解一個像我這樣的人嗎?” 姜一摩挲著他皮膚的手頓住,他拋出了一個姜一從未考慮到的事,他手上沾過血。 她的沉默讓空氣里的溫暖褪盡,趙正收回擺在她腰間的手,可姜一攥住了他的手臂。 “可是我的和平年代,是像你這樣的人保衛(wèi)的,不是嗎?”她說,“我無知地享受著你們的成果,有什么資格評判?” “雖然我當(dāng)初想搭訕你的時候,沒想得太復(fù)雜?!苯挥行┳猿暗恼f,“可說真的,到你剛才說話的這一刻,我才確認(rèn),遇見你,我真是中了彩票?!?/br> “我一直覺得老天爺和我有仇,或者是老話說什么天將降大任于我,于是各種折磨我。講不定,我覺得,是老天要降你給我,才在前二十五年這么折磨我……” “等等。”趙正本聽得頗為感動,但突然抓住了個其他的重點(diǎn),“你今年二十五?” “二十六。怎么了?” “我比你大七歲?” “聽你這個語氣,是覺得我看上去年紀(jì)不止二十六咯?” “……” “那你以為我多少?二十八?二十九?難不成三十?!”姜一說到最后一個數(shù)字幾乎要坐起來,被趙正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