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jié)
司馬宣對趙剛說的是他叫做馬宣,司馬玥叫做馬玥,他們兩個是兄妹,因為要去探親所以打成這條路過。 “哎,馬老弟,”趙剛苦著一張臉,掇了條長凳在司馬宣的對面坐了下來,說著,“不瞞你說,其實我們這些人,哪里會什么占山為王的事?說起來我們原先都是山下的莊戶人家,只是為著那扶風(fēng)郡的崔太守又是抓壯丁,又是收重稅的,我們活不下去了,這才跑這山上來做土匪來了。因為我年少的時候曾經(jīng)跟過一個和尚學(xué)過一些拳腳功夫,所以蒙大家看得起,就讓我做了這個大王。但其實我做大王也是有原則的,從來都是搶路過的有錢人,而且也都只搶一半銀錢?!?/br> 司馬玥心里就在想著,這些人果然是如她所料想的一般只是些農(nóng)夫啊。而且想想他們剛剛一路上山的時候,看到山上好些地方的樹都被砍倒了種了些蔬菜在那里,山坳里還有些田,稻苗長勢甚好,綠油油的一片。想來他們這些人是平日里依然在侍弄著莊稼,等到山下有人過來了,就順帶出去打劫點錢財貼補貼補家用?至于說山前的那個簡易的客棧外加點心鋪子,其實就是他們用來望風(fēng)和勘探的一個據(jù)點? 然后她和司馬宣不幸就被他們給瞄上了? 司馬玥一頭黑線,默了默,還是沒忍住,問著:“怎么你們搶劫的時候,也只搶一半的錢財了?” 趙剛嗐的一聲重重的拍了下大腿,而后才說道:“想咱們這些人這般的搶過路人的東西原就是不應(yīng)該的,還不曉得死后閻、王爺會打了我們多少鐵棍,發(fā)在多少層地獄呢,所以能少做些孽就少做些孽吧。而且我想著,就算是富貴人家,他們的錢財也都是自己掙來的,不是大風(fēng)刮來的不是?劫富濟貧,劫富濟貧的,人家辛辛苦苦掙來的錢財,憑什么就因為他們有錢,我們沒錢,然后我們就該去搶的?可我們這老幼婦孺的,光靠種些稻子蔬菜也活不下去的,但搶別人的錢財我又覺得不對,所以我就琢磨著,不然就只搶了過路人的一半錢財吧,就當(dāng)是這輩子先借用著,當(dāng)下輩子做牛做馬的再還給他們。” 趙剛這一番話說完,司馬玥心中油然的就對他生了一股敬意出來。 他雖然面上看著挺粗憨的一個人,但其實內(nèi)里看的可通透了。 ☆、73.兄妹夜聊 司馬宣對趙剛的這番通透也是佩服得緊,和他的言語中較剛剛也更熟稔了些。 只是他更關(guān)心的還是另外一件事。 “趙大哥,不是小弟說,就你這個土匪寨子,官府隨便的撥兩三個兵馬來都能搞得定的,怎么依你說的,你們都在這群玉山扎根半年多了,就是沒官府出來管管你們?難不成這里的官府都是不管事的?” 趙剛一聽他這話,也沒有隱瞞,就說著:“這事原本我也納悶著呢,只是后來自打二當(dāng)家的來了,聽了她的那一席話,我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嗐,原來那個崔太守是將我們當(dāng)做幌子哄騙朝、廷的呢,又怎么可能會來剿滅我們?倒是巴不得再多些我們這樣的土匪出來?!?/br> “二當(dāng)家?”這下子司馬宣和司馬玥都對二當(dāng)家好奇起來了。 趙剛這時又轉(zhuǎn)頭四處望了望,然后扯著嗓子就吼開了。 “錢四,二當(dāng)家的在哪呢?把她請到這里來吧?!?/br> 趙剛的嗓門頗大,先前還不覺得,這會他扯開嗓子吼了起來,方才發(fā)覺是龍吟虎嘯似的,中氣充足的很。 那個叫趙四的,肩膀上扛了一把鋤頭,約莫是要下地的意思。一見趙剛問,他答應(yīng)了一聲,而后扔下肩膀上的鋤頭,就開始四處找二當(dāng)家去了。 司馬玥原本以為這二當(dāng)家的定然是個文弱的文士之類的。因為她剛剛聽趙剛說話的時候,言語之間對這個二當(dāng)家的滿是敬意,而且還不止一次的說了這個二當(dāng)家的身體不大好,學(xué)問甚好這樣的。結(jié)果等到見識到二當(dāng)家的廬山真面目時,司馬玥就懵了。 文弱是文弱的,但卻不是個文士,而是個姑娘。 那姑娘十八、九歲的模樣,一身荊衣布裙,雖非國色天香,但眉目生的也甚為清秀。 她隨著錢四一起過來,在離著他們幾步路的地方站定,然后面上不行于色的打量著他們。 趙剛這時已經(jīng)是起身站了起來。難為他生就一張黝黑的臉,現(xiàn)下竟然是透了些許紅暈出來,連那層黝黑之色都蓋不住。 “程姑娘,”他言語態(tài)度之間對著那二當(dāng)家甚為恭謹(jǐn),“這位是馬兄弟和他的meimei,你,你過來見見他們。” 一面又對著司馬宣和司馬玥介紹著:“這位就是我們的二當(dāng)家程素衣。” 司馬宣是個人精,一眼就看得出來,這個程素衣雖然瞧著文弱,且只是個二當(dāng)家,但是估計她在這里的話語權(quán)比那趙剛還大。 于是他忙起身站了起來,滿面笑意的和她打著招呼:“程姑娘你好,在下馬宣?!?/br> 程素衣屈身對他行了一禮,而后不解的目光望向了趙剛。 趙剛此時就將司馬宣和司馬玥也想入伙,而后又對官府為什么不發(fā)兵剿滅他們的疑惑給說了一遍。 程素衣聽完之后,目光淡淡的在司馬宣和司馬玥的面上掃過。 司馬玥一接觸到她清冷冷的目光,立時就在心里打了個突。 這姑娘的目光,跟x光似的,簡直就是能看到別人內(nèi)心最隱秘的所在啊,只怕司馬宣哄騙趙剛的那套未必能在她身上實施啊。 果然,下一刻司馬玥就聽得這程素衣在說著:“馬公子和令妹身上的衣物皆出自京城紅葉閣,上面的暗紋刺繡皆為最頂級的蘇繡,只怕這一件衣服都要值個上百兩的銀子,便是一般的富貴人家都辦不起這般的行頭,素衣不敢動問兩位,到底是何來頭?” 司馬宣面上依然帶著笑,但他沒有回答程素衣的問話,而是反問了一句:“二當(dāng)家雖然身在扶風(fēng)郡,倒是對京城的風(fēng)土人情也知道的很多的嘛?!?/br> 趙剛在一旁就有些急了。 他原本就是個誠實人,司馬宣又是個嘴炮,一路上早就將他給忽悠的從心底里認(rèn)可了司馬宣這個兄弟了。而他對程素衣又是欽佩的很,是以一見這兩人有開掐的趨勢,他忙在一旁說道:“程姑娘,我馬老弟是個好人,不會害我們的。馬老弟,程姑娘跟我們這些大老粗不一樣。她父親是扶風(fēng)郡里的郡丞,為官清廉又愛民,我們都甚是欽佩他。只是可恨那太守崔群弄了個莫須有的罪名給程大人,帶兵圍住了程大人家,而后將他們都下在了牢里,不到三日就全都?xì)⒘?。可憐只逃出來一個程姑娘,到了我這群玉山附近的時候暈倒在這了,是錢四發(fā)現(xiàn)了她將她給背回來的。程姑娘學(xué)問好,日常教我們寨子里的小孩學(xué)些字,又幫著我們記賬,我們都甚是尊敬她的?!?/br> “哦?”司馬宣眉毛微挑,看向程素衣,“你父親是扶風(fēng)郡的郡丞程朗?” 程素衣面上沒有什么變化,平靜的說著:“正是。” “程朗、程朗,”司馬玥手中握著把折扇,這時就輕敲著掌心,慢慢的說著,“永和十六年中的探花,先為翰林院編修,一年后為廣陵知縣,三年任滿后赴扶風(fēng)為郡丞。程姑娘,在下說的可對?” 司馬玥鬧不明白司馬宣這是要做什么?但他對一個扶風(fēng)郡郡丞的履歷卻是如此清楚,想來定然是來之前就做了準(zhǔn)備的。 但是他原來跟她說的不是去秀州別院的嗎?又怎么會對扶風(fēng)郡的一個郡丞的履歷這般的清楚了? 司馬玥覺得司馬宣肯定是有事瞞著她。但這會也不是問這些的時候,所以她只是默不作聲的坐在一旁看著。 果然程素衣在聽完司馬宣的這一番話之后,面上神色立時就變了。 “你如何會對我父親的事知道的這般的清楚?” 司馬宣卻是不答,反而是起身向前走了兩步,對著程素衣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程姑娘,如果不介意,我們單獨的聊一聊如何?” 程素衣狐疑的望著他。 司馬宣此時面上的笑意已完全的斂了下去,一雙平日里看著輕浮的眸子里此刻全都是認(rèn)真之色。 司馬玥覺得這一刻的司馬宣她簡直都要不認(rèn)識了。 這哪里還是她那個一直說話吊兒郎當(dāng),做事不著邊際的二哥啊,簡直就是一個沉穩(wěn)嚴(yán)肅,肅肅如高山般令人仰止的少年郎啊。 程素衣顯然也是被司馬宣這一秒突變的氣質(zhì)給整的有點發(fā)懵了。但片刻之后她回過神來之后,竟然是依著司馬宣,兩個人走到了后面的一間屋子里去了。 而且進去之后還關(guān)上了門。 門外的一群人一時都沒反應(yīng)過來,眼睜睜的瞧著這一幕。 稍后大家反應(yīng)過來之后,趙剛抬腳就想跟進去。 但阿泰魁梧的身子嚴(yán)嚴(yán)實實的守在門口,趙剛這剛抬起的腳立時就又放了下去。 先前在山下被阿泰拎著的脖子那塊現(xiàn)下還酸痛著呢。 而司馬玥則是依然坐在那里不動神色的喝著茶。 司馬宣一定是有事瞞著她,不行,待會她得好好的問問清楚。 大概一炷香的功夫過后,木門被打開,司馬宣和程素衣一前一后的從屋子里走了出來。 司馬玥眼尖的發(fā)現(xiàn)程素衣眼角有些發(fā)紅,而且布裙膝蓋處左右各有一處沒拍干凈的灰塵。那也就是說,在屋子里的時候,程素衣對司馬宣跪下了?換而言之,司馬宣對程素衣表明了他的身份? 司馬玥滿心疑惑,但還是靜靜的不發(fā)一語。 也不知道司馬宣單獨的對程素衣到底說了些什么,但是自打他們出來之后,程素衣便不再如先前那般對他們警惕了,反而言語之中甚是客氣。 至于趙剛原本就是在心里拿司馬宣當(dāng)兄弟看的,所以自然是樂見其成這般的。 雖然是一共也就只有幾間屋子,但難得的是趙剛竟然是特地的撥了兩間出來給司馬宣和司馬玥他們四個人。 是夜,趙剛為了歡迎他們?nèi)牖?,還特地的宰了一頭他們喂養(yǎng)的豬,打了幾壇水酒,弄了一頓像模像樣的接風(fēng)宴出來。 一頓飯里,就見司馬宣巧舌如簧,將這寨子里的上至七八十歲的老人,下至七八歲的小孩都哄的面上一團高興。 司馬玥在旁邊見了,自心底里都覺得佩服他啊。 別的不說,就他這嘴炮的功夫,估摸著都能比得上諸葛孔明舌戰(zhàn)江東群儒了。 飯后,司馬宣喝的有點醉醺醺的,微紅著一張臉,在阿泰的攙扶下就要回房休息。 司馬玥趕了上前去。 “二哥,”她在他面前站定,抬頭仰望著他,“你就沒什么要對我說的嗎?” “玥兒啊,你想要二哥對你說什么?”司馬宣低下了頭來,面上是她最熟悉的那種玩世不恭的微笑,語氣也是她最熟悉的那種吊兒郎當(dāng)?shù)臉樱墒撬褪怯X得現(xiàn)下的司馬宣不是她以前認(rèn)識的那個司馬宣。 又或者,司馬宣原本就是這個模樣的,只是他一直都是用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樣來掩飾了而已。 司馬玥沒有再開口說什么,但還是固執(zhí)的站在他的面前沒有動彈。 “嘖,”司馬宣笑了一聲,“真是個倔強的小丫頭?!?/br> 又抬頭望了望外面,而后笑道:“今晚月色甚好,我們兄妹兩個就去外面看看月色好了。” 阿泰要跟上前,被司馬宣給制止了:“你在這里等著就好,我和玥兒要說一些體己話?!?/br> 司馬玥也對鶯時做了個放心的手勢,而后大踏步的就跟在司馬宣的身后出去了。 已是夜深,如水的月光照耀下,遠(yuǎn)山近樹陰影憧憧。 司馬宣端了兩張小竹椅過來在門前的打麥場面對面的放好,自己坐了一張,又招呼著司馬玥坐另外一張。 司馬玥從善如流的坐了下來,擺出了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出來。 以前的司馬宣在她面前仿似心里從來都是藏不住事的,往往她不問,他都會主動的將所有的事情都說出來。 可是今晚,似是錯覺,她總覺得此刻月色下的司馬宣她根本就不認(rèn)識。 他顯得是那么的從容平靜,就連側(cè)臉的線條在淡淡的月色下看起來都是那么的堅毅。 “玥兒,”他輕笑一聲,問著,“你想知道什么?” 司馬玥定了定神。 自打和司馬宣認(rèn)識以來,她這是第一次在他面前有一種被動的感覺。 “你和程素衣說了什么?為什么她一開始對我們很是戒備,后來卻對我們很是恭敬?而且會這么快的就接納我們?” “玥兒果然是心細(xì)如發(fā)啊,”司馬宣先是由衷的贊嘆了一聲,而后方才回答道,“其實這很簡單。我向她表明了我瑯琊王的身份,而后問了她一句話,你想不想替你的家人報仇?” 程素衣自然是想的。正是因為想,所以才會各種配合司馬宣。 司馬玥原本就覺得奇怪,司馬宣今日為什么會和趙剛說那種想加入他們,一起做土匪這個很有前途的職業(yè)這樣的話。趙剛是個實誠的漢子,覺得司馬宣沒讓阿泰殺了他,心里就已經(jīng)自動的將他列為了自己人,然后覺得司馬宣是個富家公子,見著什么都覺得新鮮,所謂的真的一起入伙也許只是說說,真的體驗不了兩天就會立即閃人這樣的,所以也并未起疑。可是司馬玥卻是隱隱的覺得,這一切似乎都是司馬宣早就盤算好了的。 再是想起今日早間鶯時說的那句話,其實這壓根就不是去秀州的路...... “二哥,”她的聲音有些發(fā)干,“你一開始說的帶我去秀州別院的話,其實是不是只是個幌子?其實你真正想帶我來的,是這扶風(fēng)郡?” 沒有回答。只有夜風(fēng)拂過,輕卷樹梢。 司馬玥的一顆心就慢慢的冷了下來,頭也慢慢的低了下去。 其實一開始在她的心中,司馬宣不過是一個大大咧咧的大男孩罷了,會各種作弄打趣她,但也是會真心的對她好,后來相處的長了,她也真心的將他當(dāng)做自己的親人一般,全身心的相信著他。 可是現(xiàn)下他卻是別有用心的哄騙著她,帶她來了這扶風(fēng)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