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回應(yīng)。

    “小短腿也想你，它每天都在等你回來抱它，等鹵豆腐回來一起玩耍。最近小短腿交了一個新朋友，你們要是再不回來，小短腿就只喜歡新朋友，不喜歡你們了。”

    仍舊無人回應(yīng)。

    “我沒有新朋友，我只有你了?？赡阍俨换貋?，我也不要喜歡你了……”

    哨兵專屬的辦公室隔音很好，俞木的聲音根本無法傳入里頭?？杀M管如此，當(dāng)他說出“不喜歡”時，他的心臟仍是狠狠一縮，腦海中頓時出現(xiàn)程陽升難過的神情。他怎么可能讓程陽升難過，光是想像他也舍不得。

    即使程陽升從頭到尾都聽不見，可俞木還是說了。

    “騙你的……你就算永遠(yuǎn)不回來，我也會永遠(yuǎn)喜歡你……”

    他根本沒有任何籌碼能拿來威脅程陽升，每一刀企圖劃向程陽升的刀，還沒落到程陽升身上，便先將他自己刺得鮮血淋漓。

    原先的他和程陽升是互相取暖的兩只小獸，如今那些不可抗力的因素使他們對彼此的愛生成了尖刺，一下又一下，刺出傷來，鉤出血rou，將他們難言的情愛挖掘而出，攤在無情的現(xiàn)實(shí)底下。

    天完全黑了，俞木還得走回家，他不得不走了。

    俞木孕吐沒有絲毫好轉(zhuǎn)，不知何時才是一個盡頭。

    別人懷孕能胖上幾公斤，但他卻瘦了不少，肚子里的孩子無止盡的汲取他的養(yǎng)分，但他卻吃什么都想吐，就連流質(zhì)的營養(yǎng)劑也令他惡心。

    他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誰也能看出他懷孕了。起先懷孕對他來說雖是幸福，卻還沒有太深的感受；可隨著時間前行、隨著程陽升的離開，他漸漸感受到孩子和他有著誰也無法取代的關(guān)系。

    那是他的孩子，一個需要由他保護(hù)的小生命，只要一天他不好好活著，小生命就會活不下去，他得為了這個小小的生命堅強(qiáng)活著。

    俞木不愿讓人發(fā)現(xiàn)他有任何不對，在外人面前他仍是那個凡事不痛不癢的人。

    他為了不讓其他同事察覺程陽升沒來找他吃飯，他會在中午時候自己拿著營養(yǎng)劑，找間沒人的空訓(xùn)練室躲進(jìn)里頭，讓人以為他又和程陽升甜甜蜜蜜去了。

    躲在訓(xùn)練室里，他一邊看漫畫一邊吃營養(yǎng)劑，偶爾繼續(xù)寫他的文章。

    就像今天，他寫程陽升和他一起吃午飯。

    文中的主角和伴侶一起躲到空訓(xùn)練室里吃午飯，午飯有大量的水果，沒有任何營養(yǎng)劑。

    水果是他伴侶一早起來切的，放在特制的保鮮盒里保存。除此之外，他的伴侶還調(diào)出一種口味特別好的沙拉醬，好到主角把整盒的水果全吃完，沒有剩下半點(diǎn)。

    寫到這里，俞木吃完最后一滴營養(yǎng)劑。

    今天的營養(yǎng)劑依舊是草莓味，俞木不知道先前的自己究竟是味覺壞了還是怎么的，竟然只因?yàn)槌剃柹阍谒磉吘陀X得這口味還不錯吃，還買了一堆！

    俞木覺得一陣惡心，想壓下作嘔的欲望卻又壓不住，最后還是捂著嘴沖出訓(xùn)練室，在外頭的洗手臺邊大吐特吐。

    洗手臺邊還有一個人在洗手，但俞木忍不住了，只能按著肚子狂吐一番，將早上吃的那點(diǎn)水果，還有剛才吃的營養(yǎng)劑全吐了出來。最后他吐出來的東西已經(jīng)是苦的了，胃里的酸液和膽汁弄得他的喉嚨陣陣發(fā)疼。

    他虛弱地用水洗臉，又捧著水漱口，試圖讓自己看起來不那么狼狽。

    “對不起。”俞木朝身邊的人說道。突然沖出一個人在旁邊嘔吐，那個人一定嚇?biāo)懒恕?/br>
    身邊的人沒回應(yīng)，俞木抬頭看了那人一眼，愣了。

    是程陽升，程陽升面無表情地站在他身邊洗手，頭也沒抬一下。

    俞木尷尬地笑了。他拉拉自己的衣服想讓自己看起來再好一些，但無論怎么拉，他看起來仍是凄慘無比。他吞吞吐吐地道：“嗯……對不起……”

    他無數(shù)次設(shè)想過他與程陽升重逢的場景，無數(shù)次想過自己該說些什么?？纱藭r此刻偶遇了，他卻不知該說什么。翻來覆去，他只想到一句話：“陽陽，我好想你?！?/br>
    他好想程陽升。

    聽了這句話，程陽升關(guān)掉水龍頭。

    俞木的雙手顫抖，等著程陽升開口。

    然而程陽升沒有說話，轉(zhuǎn)頭就走。

    俞木咬牙讓自己克制，不要表現(xiàn)出情緒，他要冷靜……為了孩子、為了程陽升，他要冷靜……他不必因?yàn)檫@一次程陽升不和他說話便難過，就算程陽升和他說話，他也不必表現(xiàn)得太過開心……

    “俞本?！背剃柹Ｏ履_步。

    “是！”說好不開心，但俞木還是忍不住笑了。程陽升終于愿意和他說話，程陽升還是在意他，再不濟(jì)也在意他們的孩子……

    “把孩子打掉吧，留著沒意思?！背剃柹f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說好不難過，但俞木還是忍不住哭了。

    程陽升不要孩子了，但他還要，那是他們唯一的聯(lián)系了。

    俞木很想找個人說話，但沒有人能陪他。無論是同事，還是網(wǎng)上的熊貓大俠，每個人都以為他過著最幸福的日子；又或是他過去的朋友，在那些朋友眼里，他早死得不能再死了。

    俞木想起了他的家人，他的父母，還有他的奶奶。

    他為了避免節(jié)外生枝，在程陽升出事后一直沒和家人見面，只是每幾天就打一次電話給奶奶。

    程陽升清醒后他沒間斷打電話給奶奶的習(xí)慣，依舊在奶奶面前裝得相安無事。

    “奶奶。”俞木又打了電話給奶奶，“奶奶這幾天好嗎？”

    “好，非常好，比先前都還要好?！蹦棠躺n老的聲音從通訊器里傳來，“你們兩個呢？怎么好久沒來了？”

    “奶奶你忘了，我有了寶寶了，身體不舒服，不能常常出門。”

    “哦對，看我都忘了，你們有孩子了?！蹦棠绦α?，“我還記得你小時候的樣子，好小好小，比誰都還要乖?，F(xiàn)在一轉(zhuǎn)眼，你和陽陽都有孩子了?！?/br>
    俞木也笑了。

    奶奶又道：“我年紀(jì)大了，好多事情都記不清了。前陣子也不知怎么，竟然以為你不在了，總覺得你好像沒了?！?/br>
    “那時候你好奇怪，要不是之后好了些，我都還以為有人假扮你了，要不就是和陽陽吵架了?！?/br>
    俞木一句話梗在喉嚨，他該怎么說？奶奶糊涂了，但奶奶其實(shí)注意到了他的不對勁，只是什么都沒說。

    “木木，你是我的木木吧？”

    “……”俞木咬著牙，努力讓自己的語氣堅定，“奶奶，我就是你的木木，最愛奶奶的木木?！?/br>
    程陽升清醒了，但奶奶還沒清醒，他不能讓奶奶也落入和程陽升同樣的境地。

    俞木暗自決定，等他再好一些，他要去見見奶奶。如果必要，他會去求程陽升陪他回去，他想讓奶奶以為他們?nèi)院苄腋！?/br>
    俞木做出這樣的決定，然而事與愿違，他沒想到這么快自己便和程陽升一起去見奶奶。

    奶奶病倒了。

    ☆、第五十四章

    奶奶被家務(wù)機(jī)器人發(fā)現(xiàn)倒在房里，機(jī)器人叫了救護(hù)車后聯(lián)絡(luò)俞家夫婦，而后俞家夫婦又聯(lián)絡(luò)了程陽升，唯獨(dú)沒人聯(lián)絡(luò)俞木。

    所有人都以為俞木就是那個誰也不在意的俞本，直到程陽升正要趕往醫(yī)院時才想起他。

    那時俞木的身體不太舒服，心里隱隱不安，總覺得似乎有什么事要發(fā)生了。但自從懷孕后，他的身心理便常有類似的感受，因此他也不以為意，只是繼續(xù)工作。

    然而正當(dāng)他埋頭苦干時，卻被用力拍了下肩。

    還沒回頭，他便聽程陽升壓低著嗓子迅速道：“你還在這里做什么？快跟我走！”

    “怎么了？”

    已經(jīng)一個多月程陽升沒主動和他說過話，俞木一下子沒反應(yīng)過來自己究竟是出現(xiàn)幻覺了，還是程陽升哪根筋不對勁了。

    可不待他細(xì)想，程陽升見他還不想動，拉起他的手就將他往外拖。他下意識地便護(hù)住自己的肚子，小聲說道：“你輕些，孩子……”

    “都什么時候了還管你的孩子！”程陽升回頭吼了他一聲，聲音之大惹來了研究室中所有人側(cè)目。

    俞木愣了，從沒想過程陽升會在公共場合吼他。

    “你”的孩子，程陽升已經(jīng)不認(rèn)這個孩子了。

    俞木低著頭，空著的那一手重新緊緊護(hù)著自己的肚子，彷佛想保護(hù)他的孩子，又彷佛想掩飾他隆起的腹部。

    他也沒想過作為一個男人的他會被搞大肚子，更沒想過他愛的那個人絕情起來真的連孩子也不愿承認(rèn)……俞木逼自己別想了，程陽升不是故意的，程陽升也是因?yàn)檎嫘膼壑艜绱藢Υ藭r的自己，他應(yīng)該要開心程陽升這么喜歡他，他應(yīng)該要笑。

    催眠自己似地，俞木僵硬地笑了笑。

    “奶奶都出事了，你還有心情笑！”

    俞木才剛露出的笑容僵住，接著轉(zhuǎn)為驚恐。他再顧不上程陽升吼不吼他，不安地問道：“你說奶奶怎么了？”

    “奶奶在家里暈倒了，現(xiàn)在在醫(yī)院?！眮淼酵＼噲?，程陽升打開車門將俞木推入車內(nèi)，自己匆匆上了駕駛座。

    程陽升推的力道沒輕沒重，但俞木已經(jīng)感覺不到了，大腦一片空白地顫著手給自己系上安全帶。

    “待會如果奶奶醒著，你就繼續(xù)假裝是木木。奶奶看到你會好一些，你別搗亂?！?/br>
    俞木沒有心思去和程陽升說自己就是俞木，只是點(diǎn)頭。

    “木木遇到這種事情很鎮(zhèn)定，你也表現(xiàn)得鎮(zhèn)定一點(diǎn)，記得笑，不要板著臉?！?/br>
    俞木一點(diǎn)也不鎮(zhèn)定，此時此刻他的心里一團(tuán)亂，又亂又沈地壓在他的心上，壓得他簡直喘不過氣來。

    他為什么不早點(diǎn)去看奶奶？為什么只顧著程陽升，卻把最疼愛他的奶奶擺在一邊？他到底憑什么……

    俞木覺得自己的人生活得一團(tuán)亂，前一世糊里糊涂地死了，這一世卻也沒有好好把握，最親密的愛人沒了，最疼愛他的親人也沒了，他什么都沒有，就是一個笑話。他和他肚子里的孩子一樣，從頭到尾都是一個無法見人的笑話。

    俞木想起前一世他和奶奶的最后一次見面。

    那一次奶奶給他買了餅干，他其實(shí)不愛吃那種餅干，只是有一次在奶奶家吃到時無意中說了一句“好吃”，至此之后奶奶都要給他買。那時他拿著餅干站在門邊，奶奶撐著拐杖，拉著他的手小聲和他說，如果他還想吃餅干，那他就要常常回來。

    想到這一幕，俞木哭了。

    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那時候奶奶的頭發(fā)便全白了，好老好老了。然而他卻沒想這么多，那時的他已經(jīng)知道程陽升準(zhǔn)備和他求婚了，正努力工作想多存點(diǎn)錢來度蜜月，滿腦子全是程陽升。

    他沒注意到最疼愛他的奶奶已經(jīng)老了，剩下的時候不多了，他只想著要和程陽升出去。

    然而最后他仍是死了。程陽升說過，奶奶知道他的死訊后很難過，以致最后神智不清，這才把俞本認(rèn)成了他。

    他不敢去想像奶奶知道他死訊時的樣子，他不敢……

    不知何時他們已經(jīng)到了醫(yī)院，程陽升拉著他下車。

    一片混亂中，他能感覺到程陽升也很著急。他突然想到，他沒有資格去埋怨程陽升。依照程陽升的個性，程陽升早該在他死時便跟著自殺了，但程陽升為了照顧奶奶，一直逼著自己活下來。程陽升見奶奶見得很勤，程陽升比他還要孝順。

    明明程陽升和奶奶沒有半點(diǎn)血緣關(guān)系，但程陽升為了他付出很多，他的確沒有資格去埋怨程陽升……

    “別哭喪著臉，你笑一下！”到了病房外，程陽升帶俞木換衣服。換好衣服，程陽升沒有馬上進(jìn)去，而是拍了拍俞木的臉。

    俞木努力讓自己露出笑容，但他實(shí)在笑不出來。

    “你笑一下行不行，算我求你了。”程陽升也快哭了，“你不當(dāng)她是奶奶，可我當(dāng)她是我親奶奶。奶奶可能剩下沒多久了，別讓她在最后覺得不對勁，讓她開心一點(diǎn)走好不好？我真求你了。”

    俞木沒見過這樣低聲下氣的程陽升，一時間只是看著程陽升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