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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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分明就是詛咒,傅辛卻并不惱,只大笑著捏了捏她的鼻子,隨即又道:“徐子期才送了信兒來,說是悍匪已平,只剩下些殘兵游勇,便是再往北,也是無礙。他現(xiàn)下駐扎之地,離咱們所在的陽城并不遠,有他這戰(zhàn)神徐鐵凜坐鎮(zhèn),想來那些個余孽,也不敢輕舉妄動?!?/br> 話及此處,他笑意略減,只低低說道:“國有子期,軍民之幸也?!?/br> 他說這話,卻并不是夸,流珠聽出的,是忌憚。 ☆、113|109.96.95.95.93.91.01 民主稔惡何由悔(一) 便依著傅辛所言,大隊人馬先行啟程,浩蕩赴北,留下流珠陪著有孕在身的袁佛迷待在這陽城行宮內(nèi)。傅辛這一去,兩邊就斷了音訊,他那邊的事兒流珠便也不清楚,但也樂得清靜。而那袁佛迷也漸漸適應(yīng)了做孕婦的日子,小性子鬧起來也不比從前那般難伺候,流珠每日陪著她謄抄道經(jīng),雖不知其中所言何意,卻也有了幾分“日長似歲閑方覺,事大如天醉亦休”的意思。 陪了袁佛迷十日左右后,這夜里,流珠正盤算著明日趁她熟睡,起駕追趕傅辛一行之際,忽聽得門外傳來一陣喧嘩之聲,便將剛剛睡下的袁佛迷都吵得醒了過來。流珠蹙起眉來,邊令婢子前去安撫袁充容,一邊披上外衣,面容肅正,匆匆朝著院中走去。 卻見來人并非完全陌生,此人身著朱紅公服,加佩魚袋,顯然是個五品以上的官員,再看他長身而美髯,面帶淺笑,舉止間透著儒雅之氣,正是地方官劉存勉,先前接駕之時與流珠曾見過一面。 流珠不掩不悅之色,只淡淡道:“劉大人倉促來此,有何要事?” 劉存勉先是一拜,隨即溫聲道:“阮賢妃居于行宮之中,與世相隔,有所不知。徐子期徐將軍,先前為民學(xué)會所說服,認為西學(xué)所說之民主自由,乃是大宋所需,而就在昨日,徐將軍以北方十城為據(jù)地,斬木為兵,揭竿為旗,被將士及民學(xué)會之成員選舉為王。此事一出,周邊諸城紛紛響應(yīng),率城來投,而劉某我,一來心向民主,二來陽城四面已被徐將軍的城池所包圍,夾縫間難求生存,所以也只好……改木而棲了。” 徐子期造反了!他打著西學(xué)的旗號,可他那人根本就是個地地道道的古代人,守舊至極,流珠才不信他會信民主自由那一套,分明就是拿民學(xué)會當棋子,借時勢之需,行私己之利罷了。有這樣的首領(lǐng),這起義會成會敗,實是難有定論。那傅辛呢?大隊人馬深入北地,完全進入了徐子期的地盤,又有怎樣一番遭遇?現(xiàn)下劉存勉來此,又打的是甚算盤? 流珠兀自鎮(zhèn)靜,隨即微微挑起黛眉,笑道:“劉大人深夜來此,只怕是來尋幾個人質(zhì),好給新主子當見面禮罷?只是劉大人聽兒一言,兒乃是一品四字國夫人,且是現(xiàn)如今后宮之中最為尊貴的妃子,不知抵得過幾個袁充容,更何況兒與徐將軍,也有些舊日情分。兒瞧著劉大人也是位謙謙君子,斷然不是個心狠手辣,不管不顧的。你且只管押送兒便是,至于袁充容,到底有孕在身,不好再經(jīng)顛簸……” 劉存勉卻一笑,溫文爾雅地道:“阮妃毋需多言,多言亦是無用,劉某也不過是聽上面的號令罷了?!?/br> 徐子期從前就是個咄咄逼人的性子,現(xiàn)如今縱是裹了層民主自由的溫情外衣,內(nèi)里依然是那冷心冷肺的底子?,F(xiàn)成的人質(zhì)擺在這兒,他絕不可能放手任他離去。 袁佛迷世家出身,平日里連婢子都甚少見到她衣冠不整的模樣,可此時這小娘子卻被仆侍從被窩里強拽了出來,挺著早早顯懷的肚子,如犯人一般同幾個婢子被押到了車廂內(nèi),這就要被送往徐子期所駐扎的鄴都。流珠心中不住思索,而劉存勉待她明顯寬容多了,特地備了單獨車馬,流珠一瞧,便知道是徐子期下的令。 一行人等連夜趕路,袁佛迷何曾受過這樣的苦,又是嚎啕大哭,又是嘔吐不止,流珠對著看管的將軍求了幾回,那人總算是松了口,準允袁佛迷去流珠那更顯寬敞的車架待著。一見著流珠,袁佛迷便偎到她肩上,止不住地泣道:“軍士粗魯無禮,每日吆來喝去,妾受此折辱,只等孩子一生下來,便去見袁家祖宗,以全袁家臉面。” 流珠聞言,眉頭蹙起,只道:“說甚胡話?臉面重要,還是性命重要?屆時你生了孩子,那孩子沒了娘,如何長得好?你為了臉面死了,可曾為你孩兒好好想過?” 袁氏哭道:“二娘替妾養(yǎng),瞧那令儀、如意,二娘都照看得極好,必不會虧待了妾的孩兒?!?/br> 流珠冷哼一聲,道:“做久了后娘干娘,也有膩歪的時候。你莫要拿兒當好人,打那如意算盤?!?/br> 她本就是焦慮的時候,聽了袁氏之語更是心頭帶氣,干脆將她好生斥了一回。而這袁佛迷卻果真是個吃硬不吃軟的主兒,被訓(xùn)了之后倒老實起來了,那等尋死的話也不再提了,沒多久就安安靜靜地睡了過去。 流珠垂眸望著她那睡顏,微微抿唇,暗自思忖道:徐子期稱王,傅辛一行兇多吉少,而這幕后主謀,八成就是傅從嘉。畢竟從嘉與從謙奪嫡之爭中,傅辛早年青睞傅從嘉,近年年紀大了,轉(zhuǎn)為暗中屬意傅從謙,傅從嘉只怕是早就看了出來,這才兵行險招。只是他這般行事,便果真不怕野心勃勃的徐子期假戲真做,當真做了北面的皇帝么? 車架距離鄴都愈來愈近,行將入城的前夜,那領(lǐng)頭的將士召了流珠、袁佛迷及行宮中的仆侍、御醫(yī),冷著臉對他們交待道:“爾等若想活命,入了城后,非得謹言慎行不可。無論見到何等景象,均不可大驚小怪。你們聽好了,吾等所建之國,名為‘新邦’,奉行三主義,即:民主、自由、科學(xué)?!?/br> 流珠往下聽著,越聽越是蹙眉,卻原來這所謂民學(xué)會、所謂新邦所建立的制度,同流珠及加菲爾德先前所設(shè)想的全然不同,若是細究起來,應(yīng)該歸為“激進民主主義”。新邦的國民們痛恨宋國的制度,他們以為,他們之所以生活得如此貧困,全賴于朝廷在政策上的反復(fù)與失敗、在戰(zhàn)爭上的挫敗與拖延,而政策之所以反復(fù),戰(zhàn)爭之所以拖延,全是因為朝廷的制度不民主,不自由,不科學(xué)。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那姓傅名辛的家伙,憑甚就能主宰他們的命,他們不服,所以必須反抗。 “新邦”完全否認孔孟之道,儒家學(xué)說,至于三綱五常、忠孝節(jié)義,亦跟著全盤否定,城中大小散館學(xué)堂,都硬著頭皮扔了書本,教起了他們以為的“科學(xué)”?!靶掳睢钡拿癖妭兿嘈?,大家一起投票選出的主意,一定就是對這個新國家未來發(fā)展最好的辦法,他們篤信,完完全全的民主、徹徹底底的自由,才能真正救他們于水火之中。 這種進展,超乎了流珠的想象,令她大為失望。她所沒有料到的是,在缺乏大環(huán)境的刺激、經(jīng)濟文化的醞釀和培養(yǎng)的情況下,一味的推進所謂西學(xué),會造成這樣荒唐的結(jié)果。 待到一入鄴都,便有人押著行宮一眾前去更衣,卻原來在這鄴都之中,講求男女平等,無論男女,均著褲裝,胳膊及腿的袖口亦要用線繩綁起,好效仿海外洋人的打扮。一個婢子哭哭啼啼,說這般打扮于禮不合,被管事的拉去杖責,打得血rou模糊,袁佛迷一見,嚇得連忙噤聲,整個人抖個不停,流珠仍處于莫大震撼之中,見此情景,暗自想道:這算哪門子自由,分明是另一種不自由罷了! 她又猶自悔道:早先暗示加菲爾德,令他唆使大使,暗中傳揚西學(xué),好動搖傅辛這江山的根基,可她卻萬萬沒想到,本是好心,卻倒成了禍根。 流珠被這個荒謬的、嶄新的、散發(fā)著狂熱氛圍的烏托邦,徹徹底底地震撼住了,整個人都有些發(fā)怔。而等她被送到一處僻靜院落,等了沒多久,見到一個踩著黑靴的男人大踏步走來時,不由又是一驚。 普通百姓沒有錢做那洋裝,所以才不得已,做那副不倫不類的打扮,而似徐子期這般的上層人物,自然不必如此,穿得是白襯衫,黑西褲,長發(fā)也已剪成短發(fā),整個人十分體面,體面得流珠極為震驚。 徐子期見了她,原本蹙起的眉頭舒展開來,薄唇勾起,大步上前,抬臂將她打橫抱起,隨即輕笑道:“怎地?我換了這副打扮,二娘便認不出了?” 他只以為流珠先前不過是使小性兒,隔了這么久,理應(yīng)早就消了怨氣才是,哪里知道流珠是當真要和他一刀兩斷。而流珠被他抱在懷中,顧不得反抗,只死死地盯著他那熟悉而又陌生的臉,隨即一哂,緩緩道:“阿郎又是改頭換面,又是改朝換代,兒不是認不出,只是不敢相認?!?/br> 徐子期瞇眸而笑,將她放到榻上,隨即解了襯衣的兩粒扣子,神情放松,低低說道:“這勞什子洋裝穿在身,實是發(fā)緊,不舒服得很,比不得咱們的衣裳舒服,真不知民學(xué)會那幫子人著了什么魔,樣樣都覺得洋人的好。” 流珠默然,隨即又問道:“你可抓到傅辛了?” 徐子期定定瞧著她,半晌才道:“沒有。他跑了,我的人正在搜捕,尚還沒得著音訊。便是果真讓他逃到汴京了,他那幾個小娘子,幾個最為寵信的大臣,還有個懷孕的女人,都在我手里頭握著,當然,還有……”他稍稍一頓,勾起唇來,“你,官家最為寵愛的,阮賢妃?!?/br> ☆、114|109.96.95.95.93.91.01 民主稔惡何由悔(二) 流珠雖說對徐子期早是失望至極,更無愛情可言,可是她心中暗有打算,因而也未曾立刻和他翻臉。徐子期湊過臉要親熱,流珠稍稍避了開來,隨即只柔聲道:“阿郎莫怪。兒初來乍到,一路顛簸,滿身風塵,實是提不起興致來。” 徐子期聞言,俊秀的臉上神色未動,只挑起墨眉,大手拉過她的手,按到那不可言說之處去。流珠蹙著眉,忍著心頭不適,替他紓解了,隨即拿帕子凈了凈手,這才緩緩說道:“兒對此地,一無所知,更無打算可言,卻不知阿郎現(xiàn)下是如何境況,心里又是如何想的?” 徐子期倚在榻上,一把摟了她在懷,蹙眉沉聲道:“你不必有甚打算,只管聽我的便是。我的境況,你不必太過憂心,我自會處理妥當,二娘么,只管安安穩(wěn)穩(wěn)地住在這小宅子里便是。等到再太平些,我就娶了你?!?/br> 流珠暗嘆道:真可謂出得龍?zhí)叮秩牖ue,不過是從這個籠子,換到另一個籠子罷了。只是此時,她對這個新邦還不甚了解,必須透過他再多加詢問,便也沒立時與他爭吵,只微微仰頭,望著男人那俊秀又堅毅的側(cè)臉,溫聲道:“阿郎再多與兒說說這新邦的事兒,兒見識短淺,著實好奇?!?/br> 徐子期卻是冷哼一聲,沉下臉來,道:“所謂新邦,分明就是胡鬧!這民學(xué)會,根本就是邪教,唯恐天下不亂。若非時勢所迫,我如何會聽這群烏合之眾的荒謬學(xué)說。講甚男女生而平等,所以便要男女一同理政,可那些個小娘子大字都不識幾個,和她們同坐一席,我只覺面上無光。你就不必聽那些個瘋言瘋語了,老實在宅子里待著,等著我來便是。我往日里被他們煩的不可開交之際,心里頭便想起二娘來,盼來盼去,可算是盼得今日?!?/br> 徐子期此言,隨飽含偏見,但也并非全無道理——新邦成立之后,民學(xué)會效仿海外洋人,從民眾中選取代表,組成議政庭,即是西方所說的議會。在代表的選取過程中,由于強制地要求男女平等、各個年齡層都含有,而許多小娘子文化水平不高,往日里亦困在閨閣之中,對外面的事情知之甚少,教他們來議政亭不過就是湊數(shù)而已,更不必說議政亭還有些老眼昏花、行動不便的老人,及只知嬉鬧的小兒。 流珠暗自聽著,知道能讓徐子期一口氣說這么多話,可見他心里頭,實在是憤懣至極,憋了好一口氣。她又不動聲色地問了幾句,假作安慰,而徐子期畢竟也算是一國之主了,事務(wù)繁忙,沒坐上多久便要起身離去。 流珠見他要走,忙又道:“阿郎,你只說扣了那些個人做人質(zhì),只是瑞安及如意,都還在汴京……” 徐子期摸了摸她的臉,道:“莫怕。瑞安我早命人接過來了,現(xiàn)下正在路上,用不了幾日,咱們便會團聚?!?/br> 流珠心上一沉,又道:“那如意呢?” 徐子期蹙了蹙眉,半晌后才道:“我自會救她,你不必憂心了?!鳖D了一頓,他又轉(zhuǎn)移了話題,凝聲道:“為防民學(xué)會那幫混賬東西假借民主之名,暗中把持朝政,我迫不得已,應(yīng)時之需,在議政庭內(nèi)安插了些我的人。這些人里,有不少你我的熟人。眼下見面還不方便,等過些日子,時勢稍定,我便為二娘引見故人?!?/br> 流珠定定地仰望著男人俊秀如常的面容,徐子期對她的視線有所察覺,倏然間低下頭來,直直地與她對視。男人的眼眸雖依舊冷冽,教人望而生凜,可卻不復(fù)清凌,蒙上了一層若有似無的霧氣,那霧氣之下暗涌著的,是權(quán)欲?是情動? 流珠看不真切,只在心間重重一嘆,暗道:到底是真心實意喜歡過的男人,便是對他失望,也對他厭惡不起來。他不算是壞人,更不能用“渣”一字蔽之,他只是最普通不過的一個古代男人罷了,他所經(jīng)歷的過往決定了他必然會是現(xiàn)如今的性格,怪只怪她最初沒有看個清楚明白。 徐子期見她總算是敢直視自己了,神情柔和起來,抬起她的下巴,在她唇畔輕啄兩下,隨即溫聲道:“總算等到你了。你可得好生等著我?!?/br> 流珠有一瞬的心軟,隨即又垂下眼來,睫羽微顫,不著痕跡地避開了男人的視線。徐子期心思滿腹,也未曾多想,又擁了擁她,這就系好襯衫,踏著黑靴,頭也不回地離去了。 男人走了之后,流珠困在這宅院里,不一會兒便有人前來擺膳,流珠兀自抬筷,獨自吃著,一面思索起來:老實說來,比起待在這個荒謬的烏托邦里做徐子期的金絲雀,她寧愿被困在宮城之中,伺機復(fù)仇。接下來她要如何行事,全需得看傅辛能不能自徐子期的天羅地網(wǎng)中成功脫逃。若是傅辛逃出去了,大宋必會舉兵攻打新邦,她便有了逃離的機會。而若是傅辛果真命中注定要死在北地,那她……就不大可能,從徐子期身邊逃走了。 她倒是想直接和徐子期說個明白,說要和他分手,可一來,依照徐子期的性子,這手只怕會分得極其難看,其二,若是離了徐子期的庇護,她孤身一人,還是個異端分子,如何能在這已經(jīng)徹底洋化的北地求得生存呢?如此虛偽作戲,全是為了存活。 不過,徐子期所說的故人們,會是誰呢?這些故人里面,會否有她能稍加利用的呢? 過了約莫十天之后,與世隔絕的流珠總算是再一次見到了忙得難以脫身的徐子期。這日天還未亮之時,她正側(cè)身睡著,便感覺身邊床榻一沉,整個人乍然間被箍入了一個有些冰涼的懷抱中去。流珠一怔,立時清醒過來,徐子期吮了下她耳垂,隨即低聲道:“二娘可想我?” 流珠沉默半晌,哂笑道:“兒被困了整整十日,手腳閑得生瘡,不知今夕何夕,自然是日思夜想,盼著阿郎能將兒放出去,透透風?!?/br> 徐子期聞言,低笑兩聲,隨即道:“今日便放你出去?!鄙陨砸活D,他口風一轉(zhuǎn),又咬牙恨聲道:“傅辛那廝,著實狡詐,我包他個水泄不通,他也能使出金蟬脫殼之計,到底是功虧一簣,沒能將他擒住,叫他逃走了。” 聽得傅辛脫逃,流珠竟松了口氣,面上卻不好顯露出來,又不敢多言,只兀自沉默不語。徐子期又冷笑兩聲,道:“袁氏、吳氏都在我手中,便連金玉直也被我扣著,傅辛能不能逃得痛快,全要看我的意思。” 聽得此言,流珠心上咯噔一下,隨即蹙眉道:“兩國交戰(zhàn),該要硬碰硬才是,袁吳二女皆是女眷,你若趕盡殺絕,著實有失仁義。而那金玉直,實在是有才之士,與其殺了他,還不若勸他歸降。” 徐子期卻是沒說話,流珠被他自身后摟著,亦瞧不見他神情,心中惴惴難安,起伏不定。半晌之后,她尚在焦慮之中,卻忽地聽得徐子期細微的鼾聲自耳邊響起,流珠心上一頓,渾身驟然放松,隨即小心翼翼地自榻上坐起,借著熹微晨光,望向身畔的男人。 他看上去累極了,饒是在睡夢之中,也眉頭緊蹙,沒有半分舒展的時候。 流珠小心跨過他的身子,躡手躡腳地下了床,隨即披衣起身,走入院中。見她出來,院子里候著的仆侍連忙躬身問好,流珠知他是隨著徐子期來的,該是徐子期十分信任的人,便召了他近身,面上帶笑,口中柔聲道:“阿郎好不容易才睡下了,瞧那模樣,真是累壞了?!?/br> 那仆侍應(yīng)道:“將軍這些日子,政務(wù)繁多,少有歇息的時候,只在娘子這里能安心睡下,端是好事?!?/br> 這仆侍說話間密不透風,流珠試探了好幾次,想要套些消息,卻甚話也問不出來,著實無奈。她對仆侍說要去為徐子期做些早膳,卻又被仆侍擋了下來,卻不知這是否也是徐子期的授意。 幸而徐子期說要帶她出去透風,并不是在誆她,待男人醒了過來,用罷朝食之后,他便領(lǐng)了流珠出門??烧l知二人還未登上車架時,便有人來匆忙送信,對著徐子期低語一番,徐子期聽后,神色愈冷,兀自思量之后,回過身來,似是猶豫了一會兒,隨即對著流珠道:“我今日有急事要忙,改日再來尋你,今日便送你去同大姐兒說話解悶罷。這大姐兒不是外人,就是徐道協(xié)那女兒,嫁了潘湜的那個?!?/br> 流珠噤然不語,只由著他安排。二人在此別過,徐子期乘馬離去,流珠由仆侍陪著登上馬車,倏忽間車架粼粼而動,不多時便到了潘湜的住處。 潘湜當年被徐子期騙出汴京從軍,最后卻反成了徐子期的心腹,更曾在危急之時救過他的性命。如今徐子期成了一國之主,潘湜自然是足足地沾了光,可謂是雞犬升天。 流珠被人攙著下了車架,便見府門前兩個石獅子各瞪著一雙炯炯神眼,煞是威風,待到上了石階,行至兩扇漆朱大門之前,便有奴仆迎了出來。其中有個主事,面上帶著討好的笑意,道:“今日休沐,潘大人恰在宴客,且由奴來領(lǐng)著娘子入席?!?/br> 流珠微微頷首,由那主事領(lǐng)著,自花間石道穿行而過。走了不多時,便可遙遙見得花樹之間,人影爍爍,流珠瞇起眼來,喚住那主事,教他暫且停下,隨即便站在這假山石后,不動聲色地觀察起這與汴京大為不同的“宴會”來。 這哪里算是宴會,分明就是在開會。流珠只見潘湜立在庭院當中,頗為勉強地說著些大官話,說來繞去,無非是民主自由科學(xué),可他哪里懂其中的道理,因而越說越是滿頭大汗。庭中諸客,卻都坐的筆直,俱是那副不倫不類的古怪打扮,表情亦都十分認真。流珠匆匆一掃,果然發(fā)現(xiàn)了幾個熟人。 那坐在座首處,捻著小胡子,時不時夸張點頭的人,竟是暌違依舊的大伯哥徐道協(xié)。卻原來當年大宋與北蠻開戰(zhàn),徐道協(xié)惶惶不安,本是打算回老家,誰曾想?yún)s誤打誤撞來到了這漠漠北地。起初這徐大伯的日子并不好過,畢竟他也無甚可靠手藝,可后來民學(xué)會發(fā)展起來后,徐道協(xié)雖不知何謂民主,卻直覺有利可圖,便加入其中,漸漸竟也發(fā)展成了個小骨干。等徐子期掌權(quán)之后,徐道協(xié)更是迎來了好日子——他是誰?他可是徐將軍的大伯,潘大人的岳丈,更是民學(xué)會的中流砥柱,哪個敢惹他? 再有個打扮素凈,不著粉黛,端正而坐的小娘子,竟是見國公府敗落之后,即偷偷與人私奔的阮二的妾室,妓子劉端端。當年她隨人夜奔,到了京后又被人拋棄,過了幾年賣rou的日子后流轉(zhuǎn)到北地來,用賣身攢下的銀子當嫁妝,嫁了個窮酸書生。民學(xué)會早期發(fā)展之時,對于收納成員幾無限制,且還許以諸多好處,劉端端便也是被這般吸納進來的。她本就長得清純,比起來其他小娘子,才學(xué)、眼界都高出不少,如今隱瞞過往,竟也是議政庭中數(shù)得上的小娘子了。 流珠瞧在眼中,心中思慮不定,只嘆是人生何處不相逢,愈發(fā)覺得荒唐,遙遙在旁看著,根本不想上前去。不多時,潘湜總算擦著冷汗回了席間,另換了人上去宣講。換上去的這人倒著實是個俊美郎君,他的長相頗具異域風韻,鼻梁高挺,眼眸發(fā)褐,皮膚更是雪一般白,待到他說出自己的姓名時,倒輪到流珠冒出冷汗了——卻原來他即是當年枉死的妓子代流蘇的弟弟,與加菲爾德一同翻譯書冊的代西平。 ☆、115|109.96.95.95.93.91.01 民主稔惡何由悔(三) 代西平這人說起話來,言辭間溫和而徐緩,可卻并不會令聽者感覺疲倦,反而能夠靜下心來,將他所說之語完全聽入耳中。原本那些顯得有些荒唐、激進的言論,此刻由他說來,反倒覺得恰是真理,無可置疑。 流珠遙遙聽著,愈發(fā)覺得無趣,領(lǐng)路的那管事見了,要領(lǐng)她入席,流珠卻婉言謝絕道:“兒初來乍到,唯恐出了差池,今日來府上叨擾,不過是為了同潘夫人敘舊,因而便不入席了,勞煩阿郎領(lǐng)兒去見潘夫人罷?!?/br> 那管事聽了之后,點頭稱是,領(lǐng)著流珠另尋一條小道,往徐大姐處行去。這邊廂一眾正氣凜然的民主派開著會,而后院里傻人有傻福的徐大姐,卻又懷了孩子,正挺著肚子,在庭院里懶洋洋地曬著太陽。見著流珠之后,徐大姐支起眼皮子,瞧了兩眼,只覺得有幾分眼熟,卻是認不出來了,半晌才道:“咦?你可是三嬸子?” 流珠有些尷尬地一笑,便溫聲道:“兒不過是來府上作客,在前邊席里插不上話兒,遂來叨擾大姐兒了。許久不見,瞧大姐如今,倒是個有福的?!?/br> 徐大姐不知深淺,她在這里住了許久,不曾見過幾個外人,心里頭也著實覺得悶,此刻見了流珠,也來了興致,與她你一言我一語地聊了起來。不諳世事的傻大姐嘴松,最好套話,流珠和她聊了一段時間后,對于這所謂新邦的了解也加深了許多,和她原來的猜想倒也吻合——民學(xué)會與徐子期聯(lián)合,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民學(xué)會知民心之所向,徐子期手握實打?qū)嵉能姍?quán),兩方人馬私下里的相處并不算和諧,譬如潘湜這個說不來假大空話的家伙,便被民學(xué)會故意為難了數(shù)回,回家訴苦訴個不停。 二人說了好一陣子后,便聽得一陣腳步聲傳來。那人走路極快,踏得步子也十分之重,聽那氣息,顯然是蘊著怒氣。流珠回頭一看,正是往日那花太歲潘湜,現(xiàn)如今徐子期的心腹潘小將軍。 這么多年過去,潘湜雖還有顆愛美之心,行徑卻比以前收斂多了,畢竟美人雖好,可論起相處來,倒還是和自己這傻兮兮的小妾相處得舒坦。此刻見了流珠,這小子自不會像從前那般垂涎三尺,腆著臉送上艷詩求歡,只是生硬地扯了個笑容出來,簡單寒暄了幾句,便同二三好友進小屋子里喝悶酒了。 流珠正兀自立著,手里卻忽然被擦肩而過之人塞了個紙團兒入手。她心上微凜,不動聲色地斜眼望去,卻見那人與潘湜并肩而行,身著盔甲,多半也是軍中之人,也位階絕不會比潘湜低,顯然是個人物。 她心中生出疑慮來,緊緊攥著這紙團,只覺得分外燙手,又亟不可待,想要打開來看看——是誰要同她傳消息?會是傅辛嗎?若果真是傅辛安插在徐子期身邊的臥底,他便果真篤信她會愿意回到那牢籠般的汴京,而非待在這號稱民主自由的新邦里? 又稍稍坐了一會兒,流珠便假借如廁的由頭,起身離去,入了廁室之中,借著薄薄微光,惴惴不安地將那紙張展了開來,眸光匆匆一掃。讀罷之后,流珠闔了闔眼兒,急急將那紙張撕碎銷毀,出了廁室,隨即長長舒了口氣,暗道:傅辛便是在如此倉皇之際,也能將她給拿捏住,果真是對她的性子十分了解。 他清楚得很,他手里能作為人質(zhì)的棋子,左不過徐如意一個。雖說還有徐道正一家,可是徐道正卻已擺明了態(tài)度,要效忠大宋,甘愿為朝廷制造武器,對抗新邦,那便不能拿他來要挾。而若是拿徐如意來要挾徐子期,只怕是難以奏效,但若是拿如意的性命來要挾流珠,那便不一樣了。他知道流珠對如意視如己出,更知道流珠私下教授如意英語的事兒,流珠斷然不會棄如意于不顧。 這些年里,流珠與徐家人的通信,傅辛也每封都仔細瞧過,自然知道流珠及徐子期在徐如意進學(xué)之事上的矛盾與爭執(zhí)。便是他拿如意的性命來要挾流珠,流珠也必然不會將此事告知徐子期——她信不過他,傅辛早看得透徹。 給流珠傳信的那人名呼龐信,年紀與傅辛相仿,曾對徐子期有知遇之恩,亦是先前與魯元公主和離的駙馬,他與傅辛二人少年時交情頗深,這是外人鮮少知道的。因而徐子期只以為龐信教授過自己箭術(shù),對他十分信任,卻不知龐信與傅辛淵源更深,早早就潛伏在徐子期身邊,做了傅辛的臥底。 自打阮妃被拘的消息傳來之后,龐信便暗中尋找關(guān)押的地方,幾番思索,總算是猜出了位置,只可惜守衛(wèi)森嚴,難以近身,而到了這潘湜府上之后,聽得潘湜與阮流珠寒暄之語,龐信才算是得著了機會。 龐信給流珠傳了紙團,紙團之上,傅辛以如意逼流珠聽龐信的安排,老實回京,殊不知這正中阮流珠的下懷,竟讓她有幾分高興。她心中思量個不停,正緩緩?fù)齑蠼闵磉呑咧?,忽地聽得潘湜帶著些醉意,在屋里喚道:“既說男女平等,那大姐與二娘,便也進屋吃酒罷?!?/br> 流珠扶著傻大姐,二人相攜入屋,仆侍也急忙添座。入席之后,流珠飲了幾小盞酒,而潘湜卻已然大醉,竟哭號了起來,嗚咽著含混道:“本以為郎君做了主,我也能過上舒坦日子,可誰知竟不得已要和這幫牛鬼蛇神裝神弄鬼,同流合污!” 他搖晃著站起身來,一把拉住那龐信將軍的胳膊,皺眉道:“龐哥哥,你也知我潘三郎,從來都是個混子,現(xiàn)下能做將軍,一呼百應(yīng),是祖宗積德,讓我遇上了我賽過潘安宋玉的徐家哥哥??墒沁@幫民學(xué)會的人,一個個比我還混,全是大忽悠,這也能治國理政?徐道協(xié)不過是個斗雞的,劉端端是個賣身的,竟都能來訓(xùn)我了!” 龐信蹙眉不語,另一人則有些慌張,連忙道:“郎君慎言!隔墻有耳!若是阿郎被打成違抗三主義之人,便要由議政庭投票處決,而議政庭里還是他們占上風,屆時便是徐將軍來,也做不了主啊。莫要禍從口出,害得身首異處!之前慘死的那幾位,還不足以令阿郎長記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