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埃的眼神迷離，他居然不知不覺的走神。直到葉靈喚他：“提埃？”

    “……”提埃表情不變，將差點抬起來去撫摸通訊里葉靈的臉的手放到膝蓋上，他思索了片刻，便問道：“有段時間沒有見到你了，近來可好?！?/br>
    “我很好，”葉靈的神情有些焦急，不過還是禮貌的回應(yīng)道：“多謝關(guān)心”

    提?？聪蛩砗笠粋€精美的水晶花瓶，那里面插著幾束盛放的蘭櫻，他的目光在那些盛發(fā)的花束上略微停頓，便十分自然的問道：“最近去了蘭櫻星嗎?！?/br>
    “是的，剛好在這附近?！?/br>
    “就這幾日？”

    “嗯，方才回來?！?/br>
    提埃壓下所有的思緒，表情還是那樣的平淡，仿佛他只是跟葉靈在閑話家常：“我知道了，我目前并不能直接聯(lián)絡(luò)到莫尼克，請你稍等。我問問墨元?！?/br>
    等到少女輕輕頷首，提埃切斷了通訊，他的神情還是那樣，眼神卻陡然冷冽。很快，墨元的臉出現(xiàn)在了通訊里。

    “指揮官，”墨元的黑眼圈又重了一點，不過精神看起來還不錯。他仔細看了提埃一眼：“您已經(jīng)回到了輝月星？”

    “行程還算順利，”提埃隨口道：“資委會的人怎么樣了?！?/br>
    “沒死，”墨元擦拭著眼鏡：“調(diào)研團的人我全都處理掉了。”

    提埃微微點頭：“葉靈剛才發(fā)來訊息，她告訴我，莫尼克遇到了危險?！?/br>
    “葉靈小姐，”墨元擦拭著眼鏡的手一頓，神情很是吃驚：“她怎么會得知。”

    “莫尼克怎么樣了。”

    “也沒死，”墨元隨意道：“打退了幾波暗殺的，在荒蕪星域那遇到了老對手，不過命還在。通訊被破壞了，截至到最近的信息，顯示他已經(jīng)前往距離荒蕪星域最近的自由星際成員國?！?/br>
    他頓了頓，又說道：“這是剛剛傳回的信息，葉靈小姐怎么會得知，蟲族那群蠢貨，居然讓她為這些事情煩惱！”

    “不是蟲族，”提埃否定了墨元的猜測：“她應(yīng)該有別的方式，獲得莫尼克的動向。把坐標報給我。”

    墨元立刻就猜到了提埃的意圖，他不贊同道：“指揮官，你想把坐標告訴葉靈小姐？太危險了，她一定會去找莫尼克……那可是自由星際成員國的地盤！誰知道那群瘋子會做出什么事情。”

    “攔不住的，”提埃淡淡道：“王蟲會跟著她，安全多少有些保證。至少要把她的行蹤掌握在手里。”

    “況且……”他微微放低了聲音：“莫尼克還不能死?！?/br>
    “讓莫尼克吸引視線，掩護你回到輝月星，不正是你自己的命令，”墨元才懶得理會提埃那副深沉的樣子，毫不客氣的說道：“行了，我知道了。坐標這就給你發(fā)過去?！?/br>
    他停下話音，語氣突然溫和起來：“代我向葉靈小姐問好?！?/br>
    提埃毫不猶豫的切斷了通訊，隨后他對助手說道：“找面鏡子來?！?/br>
    “啊？是！”

    他對著鏡子，快速的整理著衣衫，脫掉外面厚重的軍大衣，將衣領(lǐng)稍微扯開，又仔細的梳理起有些凌亂的頭發(fā)，左右觀察著，終于找到了一個最完美的角度，于是提埃放下遮斷屏，圈出一方小小的私密空間。再度接通了葉靈的通訊。

    通訊幾乎是立刻便建立了起來，葉靈的臉出現(xiàn)在提埃面前，她湊得很近，似乎一直在等待著。視線稍稍偏移，便能透過她的衣領(lǐng)，看到那底下若隱若現(xiàn)的身軀。

    提埃伸出手，隔著虛擬的屏幕，輕輕替她收攏衣衫。他的手從葉靈的身上穿過，他卻毫不在意。

    葉靈有些驚訝，不過她并沒有詢問，只是微笑道：“謝謝?！?/br>
    等到少女坐直了身體，提埃囑咐一句：“多穿點衣服，別著涼?！?/br>
    他將墨元發(fā)來的坐標傳過去，用一種很隨意的語氣說道：“不要擔(dān)心，莫尼克很好。他在外采集生物樣本的時候，遭遇了海盜的襲擊，目前已經(jīng)在聯(lián)邦的友好邦交國修養(yǎng)?！?/br>
    三言兩語，把真相大幅度扭曲。

    葉靈終于松了口氣。她露出了自從通訊以來的第一個微笑：“原來是這樣……提埃閣下，能否將莫尼克的通訊號給我？”

    提埃不動聲色：“銀河系內(nèi)有些區(qū)域通訊信號微弱，莫尼克的通訊恐怕暫時無法接入?！?/br>
    “沒關(guān)系，我多試試，也許能成功?！?/br>
    ……

    …………

    最后葉靈如愿以償，拿到了莫尼克的通訊號。

    通訊切斷，提埃的面容消失了，起居室里又恢復(fù)了一片寂靜。她拿起一旁的玉符，仔細的觀察著。

    葉靈所佩戴的護符，是子母符。子符在莫尼克手中。葉靈封存在子符中的劍氣破符而出的時候，母符也一并發(fā)出鳴動聲。

    如今兩個護符之間的聯(lián)系已經(jīng)完全被切斷，莫尼克的狀況絕對不是提埃輕描淡寫的那般安好。

    葉靈將母符握在手中，思索著。片刻之后，她開始嘗試接入莫尼克的通訊。

    她按下第一個字符的時候，提埃趁著夜色，進入了莫里家的主宅。

    車隊在一座古堡式的建筑前停下，一名管家模樣的中年人站在門前，身后是兩排身穿制服的軍人。他走到提埃所在的車輛旁，十分自然的替他打開了車門。

    “少爺，”中年人彎下腰，恭謹?shù)闹乱猓骸皻g迎回來，公爵大人已經(jīng)在會議室等著您。”

    “祖父……”提埃一怔。隨后他輕輕點頭：“我知道了，帶路吧?！?/br>
    中年人一直引著提埃來到了莫里家族的議會堂，提埃記得上一回使用議會堂，還是在二十年前，保守派放逐前黨魁，如今的三神星系執(zhí)行官付薩。那一次家族中各大旁支齊聚，燈火徹夜不息。

    中年人停住了，他站在議會堂的門外，到這里為止，除了提埃，誰也不能夠繼續(xù)向前。他對著提埃行禮：“請您進去吧?！?/br>
    會議堂漆黑的大門緩緩開啟，提埃走進門內(nèi)。頓時上百張面孔一齊轉(zhuǎn)向了他——這是一個類似禮堂的封閉式房間，極其廣闊，兩邊各自設(shè)置了數(shù)排座位，最前方則是一座寬大的座椅，數(shù)百人穿著考究的禮服，端坐著，與二十年前如出一轍。

    坐在最高位上的男子站起身。他有著一頭雪白的長發(fā)，面容看起來還很年輕，眼神卻如同隱藏著無數(shù)漩渦的水潭。

    他戴著一個猶如鹿角的王冠，隔著遙遠的距離，看向了提埃。

    “拜見公爵，”提埃在臺階下跪下：“向您致以最高敬意?！?/br>
    聯(lián)邦這個名義上議會制國，實際上大小勢力無數(shù)。從歷史上看，聯(lián)邦一直是議會、分封、貴族制并行；莫里家是世襲的公爵。雖然是新紀元之后才緩慢成長起來的新貴，卻一向在聯(lián)邦的政壇上，占據(jù)著舉足輕重的地位。

    直到提埃這一代，他沒有選擇從政，而是進入了軍隊。

    “提埃，”高臺上的公爵緩緩走下來，在提埃面前停住，他沒有一絲多余的話：“你是否要倒向保守派?！?/br>
    “是的。”

    “我并不建議你放棄中立的立場。保守派和改革派之間的斗爭，本質(zhì)是階級的更替，稍有不慎就會引火燒身?！?/br>
    “我心意已決?！?/br>
    “家族并不愿意給你支持?！?/br>
    提埃站起身來，直視著他的祖父：“公爵大人，難道我們能一直獨善其身？從大破滅開始，延續(xù)至今的世家，唯有燕氏，他們追逐著利益，永遠選擇強者。而那些在風(fēng)口浪尖退縮的家族們，現(xiàn)在又在哪里？”

    “聯(lián)邦即將迎來劇變，過去，低序列等級的大資本家、新晉貴族們；他們各自為政。而鶴云錦將這些力量擰成一束，這將會是聯(lián)邦自大破滅之后，最為劇烈的一次變革，無論改革派是否能成功，我們現(xiàn)有的階層必然迎來變動。這不是二十年前，保守派內(nèi)部驅(qū)逐黨魁所能比擬的?！?/br>
    “如果不能抓住時機，就只能在這浪潮中覆滅。公爵大人，依您的智慧，難道想不明白這點嗎?！?/br>
    公爵卻輕輕的搖頭：“你的眼神告訴我，你所說的，并不是你的真心話?！?/br>
    “你有私心，提埃?！彼淇岬恼f道。

    “公爵大人，”克斯站起身來，他看了一眼提埃，嘆了口氣：“讓我跟這孩子單獨談?wù)??！?/br>
    等到所有人全部離開，克斯與提埃相對而坐，良久，克斯搖搖頭：“兒子，你今天太過放肆了?！?/br>
    “父親，”提埃冷淡的朝他致意：“我所說的，全部發(fā)自肺腑?！?/br>
    莫里家族的成員對提埃突然倒向保守派的事情十分震驚，唯有克斯心知肚明。他忍不住用手揉著眉心：“這里沒有別人，我們就不要說廢話了，你是為了那個人類少女嗎?！?/br>
    提埃毫不意外，最初尋找到葉靈的時候，他就沒打算隱瞞過：“是的，父親。”

    克斯忍不住說道：“為什么，我的孩子，這難道不荒謬嗎！”

    “父親，除非死亡，”提埃輕聲道：“就像我不能放棄呼吸，放棄進食那樣……”放棄對她的愛戴。

    沒有辦法，無法抗拒。

    “真是糟糕的本能。”

    “不，”提埃卻堅定的道：“不止是本能。”

    他又放輕了聲音：“……并不僅僅，只是本能?！?/br>
    克斯沉默的盯著他，半晌，他放棄一般的轉(zhuǎn)過頭：“好吧……”

    他咕噥著：“你贏了，我知道的，我小時候，也經(jīng)常做夢都夢到人類回來了……”

    “父親，你是在說那些你寫的騎士小說嗎，人類少女被自由星際搶走，而你單槍匹馬解救了她……”

    “哦不！你從什么地方看到的！忘掉！”

    克斯的臉紅了，他窘迫的低喊著：“真是的……兒子，你越來越不可愛了！”

    他假裝四處看風(fēng)景，整理著衣衫，努力擺正了臉色：“你……是不是讓莫尼克給你做掩護？”

    他將一疊花邊新聞從個人終端調(diào)取出去：“你看看這些鋪天蓋地的……”

    莫尼克的身影在各類娛樂性新聞報道上占據(jù)了大幅版面，最上面的一份，用十足引人注意的噱頭寫著：“軍艦護送，“太子”殿下回京了！”

    沒等提埃說話，他就皺眉道：“你膽子太大了，你知道聯(lián)邦多少人想要莫尼克死嗎？你把他扔出來，改革派的注意力確實會被吸引過去，可是他萬一死了，那就太糟糕了！”

    “他沒那么容易死，”提埃隨意道：“鶴云錦不會在這個時候殺他，其他的人不足為慮?！?/br>
    提埃的語氣太過篤定，克斯根本想不到不久前莫尼克就失聯(lián)了，還以為提埃把一切都安排得很好，他也就不再糾纏這個話題，拍了拍提埃的肩膀：“我知道人類少女的消息是需要保密的，想要說服公爵殿下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家族的態(tài)度暫時不會改變……”

    “父親，”提埃卻打斷了他的話，他的神情有些莫測：“他不會繼續(xù)堅持的?！?/br>
    “這不可能?！?/br>
    “那么，”提埃慢慢的說道：“如果我將能源掌握在手中呢?！?/br>
    克斯心中一悸，幾乎是立刻想到了以能源產(chǎn)業(yè)聞名的那個家族：“你、你不是想把奉氏……”

    “你會知道的，父親?！碧岚Ｕ酒鹕韥恚骸澳敲矗揖拖雀孓o了?！?/br>
    ……

    …………

    輝月星風(fēng)起云涌，數(shù)十萬光年之外，莫尼克的艦隊剛剛停穩(wěn)。

    這里是自由星際內(nèi)一個貧瘠小國的廢棄工業(yè)星。好處是沒有無所不在的監(jiān)控。缺點也很明顯——信號時有時無。

    偶爾接入，還是一堆漫游在星際間、專門發(fā)垃圾廣告的衛(wèi)星塞過來的各種無用信息。

    莫尼克躺在醫(yī)療間里，頂層的起居室已經(jīng)被燕夙玉毀了個徹底，他半個身體都浸泡在修復(fù)液之中，胸膛上那些被撕裂的血口已經(jīng)基本愈合了，一條腿傷得比較重，粉碎性骨折，大概需要23天來進行愈合。

    莫尼克面無表情的躺在生命艙里，醫(yī)療間很安靜，只有他一個人。個人終端又響起了提示聲，他伸手按掉。

    過了一會，提示音再度孜孜不倦的響起，莫尼克皺眉，他抓過個人終端，正準備屏蔽波段，卻不小心按下了接入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