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蟲掃視了一眼，毫不猶豫的展開雙翼，狂風過境，侍女們被驀然分開，頓時響起一片小小的尖叫。

    提埃停下腳步，語帶嘲諷：“賽彌爾閣下真是粗魯，不知這些侍女們，哪里冒犯了您。”

    “小彌？”葉靈也轉(zhuǎn)身詢問。

    “這些……擋住了您，”王蟲一旦面對葉靈，氣勢蕩然無存，小彌的聲音竟然有著細微的猶豫：“屬下并沒有……傷害她們。”

    “原來是這樣，”葉靈朝他一笑，伸出手：“來，我們一起走吧?！?/br>
    王蟲的目光似乎迷惑不解，葉靈干脆抓住了他的手腕，將他牽到了身旁。

    “……”

    提埃的手微微收緊，他在葉靈的左側(cè)，而王蟲被拽到了她的右邊。

    他們?nèi)藥缀醪⒓缍?，王蟲稍微落后了一些距離，蝶翼安靜的收攏在身后。

    長廊兩邊的墻壁上，掛滿了畫像，但卻并不是人像，而是一幅幅描繪得惟妙惟肖的犬像。葉靈努力辨認了一會這群毛茸茸的生物，發(fā)現(xiàn)實在分不出他們跟提埃的區(qū)別，只好放棄。她抬起頭，立于長廊盡頭的女子便映入了眼簾。

    她看起來只有二十上下，穿著精美的裙裝，站在暖黃的燈光下，光潔的面龐抬起來，仰望著前方。兩顆珍珠綴在她的耳上，折射著柔和的光芒。

    突然珍珠的耳墜一動，女子微微向前傾身，目光看向了葉靈。隨后她微笑起來，起先是唇角淺淺的揚起，隨著距離的接近，女子的笑容越來越燦爛，等到葉靈走到近處，她揚起手中的羽扇，遮住了半邊臉頰，優(yōu)雅的伏跪在地。

    她身后涌上一群打扮華美的貴婦，也隨之一起盈盈拜倒。

    女子的睫毛輕輕顫抖，笑聲先于話語從她的雙唇中溢出：“主人，拜見您——”

    隨后低下頭去，露出了修長的脖頸。

    葉靈腳步一頓，只覺得頭皮上涌起了熟悉的戰(zhàn)栗感，她連忙說道：“夫人們……請起來吧?！?/br>
    女子站起身來，她挺胸收腹，雙眸中似乎閃動著光芒：“多么可愛的主人……”

    她贊嘆道：“您比最完美的珍珠，更加動人。”

    提埃抬起手，仿佛交付珍寶一般，將葉靈的手放在了女子的掌心。

    “這是我的母親，”他平靜的說道：“她是乙等的伴侶型，將服侍您沐浴更衣?！?/br>
    “咦，”葉靈這下真是吃驚不小，她連忙道：“您好?！?/br>
    克斯夫人朝她一笑，神情異常溫柔：“請隨我來，已經(jīng)為您準備好了沐場?！?/br>
    “多謝?！比~靈是從戰(zhàn)場匆忙趕來的，賽彌爾直接打開了蟲洞，抵達輝月星之后，幾乎沒有時間更衣。雨水和血水將衣衫浸染得徹底，穿在身上既冷又沉。

    她剛說完，便發(fā)現(xiàn)克斯夫人的眼神更加閃亮了一點。

    “沐場在這邊。”無論是儀態(tài)還是服裝都優(yōu)雅而矜貴的女子，腳步似乎踩著鼓點，差點要蹦蹦跳跳。她牽引著葉靈，身后跟著一群貴婦，一路灑下輕笑聲，簇擁著她走進了一件浴室。

    溫熱的水霧撲面而來，葉靈瞇起眼睛，便看到克斯夫人一把扯掉了腰帶，快速脫掉了沉重的裙裝。露出里面便于行動的襯衣。

    “夫人，您要做什么？”葉靈不解道。

    隨后她看到跟著進入浴室的貴婦們，都動手脫掉了裙裝，一個個擼起袖子，雙目亮閃閃的看著她。

    克斯夫人柔聲道：“請讓我們侍奉您沐浴吧，家中高等級的女子都在這里了，那些侍女們的序列等級太低，不配觸碰您。”

    “不用了，”葉靈委婉拒絕：“我自己來就好?！?/br>
    克斯夫人的目光頓時就暗淡了下去，她眼巴巴的看著葉靈，依依不舍的叮囑起來：“既然您這樣要求了……那，玫瑰精油在籃子里，水溫可以用聲控調(diào)節(jié)，還可以調(diào)整為海潮模式，讓水波按摩您的軀體……”

    她詳細的介紹了這功能強大的浴池，才一步一回頭的走了出去。

    克斯夫人顯然準備充分，浴池邊的柜臺上，擺放著數(shù)十套嶄新的裙裝——完美契合葉靈的身形，應該是新做的。

    如此短的時間里，能夠趕出這些衣服，至少也要上百個裁縫一齊動手。

    葉靈將身上的血水洗凈，在這些衣服面前猶豫了起來。

    華美的禮裙上，點綴著名貴的珍珠、寶石、玳瑁等等作為裝飾，每一件都足以讓女性一見傾心。更飽含了克斯夫人的誠意。

    但是……葉靈不知道這些需要用到束胸衣、裙撐等等的古典禮服，到底該怎么穿……

    良久，她按起法訣，一件云紋游走的法衣自動收束上身。葉靈猶豫了片刻，又拿起梳妝臺上一枚寶石發(fā)卡戴上。

    她掀開層層帳幔，便看到提埃立于門前，他又換了一身衣服，灰色的長發(fā)全部束攏在腦后，王蟲站在另一邊，似乎也已經(jīng)梳洗一番。察覺到葉靈到來，他的觸角一動：“主人?！?/br>
    提埃也看了過來，他的目光在那枚楓葉狀的紅寶石上停留了一瞬，輕聲說道：“您真美?！?/br>
    “謝謝，”葉靈將散落的發(fā)絲別回耳后：“抱歉，伯母費心準備的那些衣服非常美麗，但是我……不會穿。”

    “為何要道歉，”提埃坦然的說道：“下次我來服侍你穿吧?！?/br>
    “……不必了?！?/br>
    時隔許久，熟悉的無力感再次襲擊了葉靈。她正要說些什么，一抬眼卻看到不遠處靜靜的站立著一人。

    “公爵?！碧岚镜馈?/br>
    莫里一族的族長，安靜的站在長廊的門柱旁。他換上了一件白色的袍子，摘下了王冠。全身上下毫無裝飾，亦沒有任何代表權(quán)利、地位的象征。

    他的目光落在葉靈的衣衫上，凝視著她袖口繡著的符文——那是一個變體的“葉”字，與云舟上的徽記如出一轍，正是葉氏的標記。

    察覺到葉靈的目光，公爵緩緩走來。在葉靈身前停下，他閉上眼睛，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執(zhí)起她的手腕，躬身落下極輕的一吻。

    “已為您備下晚宴，”公爵的神情平靜：“請您隨我來?！?/br>
    “……有勞?！?/br>
    走下一段樓梯時，公爵走到外側(cè)，伸出手臂，仿佛一張幕布張開，替葉靈遮擋住驟然明亮的光線，等到他們走完了階梯，雙眼已經(jīng)有了足夠的時間適應，公爵才收回手。

    他推開巨大的門扉，一條長桌出現(xiàn)在葉靈面前，精美的食物擺滿了桌面，數(shù)百名侍從站在兩側(cè)?？怂顾坪跽齻?cè)頭與夫人說話，聽到響動，他們站起身來，朝葉靈致意。

    克斯的耳朵還未變回去，歡快的擺動著，他自己卻渾然不覺。

    公爵捧著葉靈的手，將她牽引到了主位旁，他親自拉開座椅：“請您入席?！?/br>
    “多謝?！比~靈輕聲道。筑基之后她已經(jīng)可以辟谷，不過提埃一家盛情難卻，她也不想掃興。等所有人都已經(jīng)落座，葉靈認真端詳了一番，拿起了餐具中的叉子——

    公爵卻放下了刀叉，銀器與瓷盤相撞，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他注視著葉靈，詢問道：“您……不想進食？”

    葉靈一怔：“并沒有?！?/br>
    “飯菜不合胃口嗎，”提埃也放下了刀叉，他就坐在葉靈下首，他看了一眼滿桌的佳肴：“有什么想吃的，讓廚房再做。”

    公爵卻是不言不語。

    隨后他抬起手，輕輕一揮。

    侍從們猶豫了片刻，便安靜的走上來，開始收拾起餐桌上的菜肴，很快整條長桌便被侍從們收起，就連桌布也一并撤走。

    克斯站起身來，疑惑的問道：“公爵大人，您在做什么？”

    “你們先出去吧?！惫羝届o道：“提埃留下來。”

    克斯與夫人面面相覷，他遺憾的看了一眼葉靈，朝她躬身行禮，耳朵失落的垂著。與侍從們一起離開了花廳。

    砰。

    實木的大門合上了。

    葉靈手中還舉著叉子——沒有侍從敢擅自從她的手里拿取物品。一只手伸過來，接過了叉子，放在了自己的面前。

    提埃收回手：“公爵，為何要撤掉宴席?！?/br>
    “提埃，觀察事物的時候，不要只用眼睛。”公爵淡淡的說道。

    他站起身，將手遞給葉靈：“辛苦您了，一直忍受著這些冒失的年輕人。”

    “怎么會，”葉靈趕緊說道：“是我該感謝才對，受到了提埃諸多的照顧。”

    公爵只是靜靜的凝視著她。

    他扶著葉靈站起身來，牽引著她，走向花廳后一個寬闊的內(nèi)閣。伸手在墻壁上一劃，毫無縫隙的墻上頓時豁開一扇門。

    暗道內(nèi)的燈火亮起，公爵執(zhí)著葉靈的手步入，王蟲緊隨其后。提埃看了一眼公爵，便也步入其中。

    暗門合上，公爵的聲音在通道內(nèi)回響著：“原本……看到您身上的徽記，我就明白了，直到您在餐桌上的神情，讓我徹底確定?！?/br>
    一扇鐵門出現(xiàn)在通道盡頭。它使用著非常古老的鐵鎖，公爵放下手，從衣袖中拿出一把同樣極其古老的鑰匙。

    咔擦，鐵鎖發(fā)出了清脆的聲響。大門吱呀一聲，向兩旁洞開。

    無盡的書海出現(xiàn)在了葉靈的眼前。

    這是一間收藏著上萬本紙質(zhì)書籍的秘閣。壁爐中燃燒著干燥的香樟木枝，室內(nèi)彌漫著淡淡的清香。柔軟而華美的織錦鋪滿了地面，一張軟榻擺放在秘閣中央。上面堆著天鵝絨的靠墊。

    “請您恕罪?！惫糨p聲說道，隨后他將葉靈抱起——并不是打橫抱起，而是猶如抱小孩一樣，托舉著她的腿彎，讓她坐在自己的手臂上。

    然后將她輕輕的，安放在堆滿了柔軟靠枕的軟榻中。

    等到王蟲和提埃一并進入室內(nèi)，鐵門合起，公爵掀開衣擺，跪坐在軟榻旁——即便如此，他依然幾乎與葉靈平視。

    他凝視著葉靈領(lǐng)口那若隱若現(xiàn)的徽記，輕聲說道：“勾懸如月，筆鋒如劍，您是——葉氏之人吧?！?/br>
    他的語言變成了中文：“至高之血，修真世家。”

    葉靈不由自主的坐直了身體，她震驚的看著這面容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的男子。他也正仰頭迎上她的目光，那雙眸猶如隱藏了無盡波瀾的深潭。

    “您知道？”她急切的追問。

    “公爵？”提埃也上前一步，他苦修中文，已經(jīng)能聽懂簡單的日常用語。但是他發(fā)覺，公爵說的每一個字他都能明白，組合在一起卻不能理解。

    賽彌爾的觸角揮動著，王蟲依然面無表情，雙眸中卻仿佛恍然一般。

    “主人，”小彌單膝跪下，觸角低垂下來：“請您懲罰，屬下有罪，竟然未曾察覺，讓您苦惱于進食?！?/br>
    提埃微微皺眉，他正要問些什么，公爵淡淡的道：“坐下?！?/br>
    “……”

    灰發(fā)男子閉口不言，安靜的盤腿坐下了。

    公爵看也未曾看他，用異常平靜的口吻說道：“不要用你的想法，去揣測主人。切忌不能“理所當然”。沉醉于雙目所見，會令你迷失，永遠也無法理解主人真正的心意?！?/br>
    隨后他垂下頭，將脖頸暴露在葉靈面前，白發(fā)的長發(fā)鋪了滿地，他一身白袍，毫無裝飾，似乎在這一刻，將自己徹底袒露在少女面前。

    公爵的聲音低低的：“我名莫里，序列等級天甲，誕生于——大破滅之前?！?/br>
    人類帝國遷徙之后，宇宙陷入風雨飄搖之中，無數(shù)生命消逝，被聯(lián)邦歷史稱為——大破滅。

    所謂大破滅，是一個不太準確的稱呼。

    只被聯(lián)邦歷史學界所沿用，用以概括人類遷徙之后，到聯(lián)邦成立之初的那段日子；以此為劃分，大破滅之前，便是人類的——帝國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