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jié)
蕭望瞇眸,看著那從那扶梯跑上來的半大小子,內心更是不快,可還未等他先開口,那孩子已是驚喜的開始叫起了人。 “瑾蘇jiejie!” 男孩兒大概十歲左右的樣子,一身綢緞衣服,大概是某個大戶人家的子弟。個頭不高,可稚嫩的臉上卻意外的露出幾分不符合年齡的成熟之色。 “世民?” 少女剛回過頭,男孩兒已飛快的撲在了她的懷中。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睛,開始撒起了嬌,“瑾蘇jiejie你這么長時間都去哪兒了?你說過要交世民練功夫的,可世民在家等了你好久好久,你都沒來,你是不是忘了世民了?” 瑾蘇捏了捏他冰涼的鼻尖,啞然失笑,“jiejie怎么會忘了你這個小淘氣?只是jiejie最近很多事,才沒有時間去找你的啊。” “很多事?” 男孩兒不信的蹙了蹙眉,轉頭看向坐在那兒的冷面男子,不悅道,“你的事情,就是每日陪著這個朝廷欽犯?” “世民!” 瑾蘇臉色一變,將他拉到身后,對著那已然臉色有些變了的男人,慌亂開口,“他,他還是個孩子,他的話都是童言,你、你別放在心上。” “我不是個孩子了!” 身后的男孩兒踮起腳來,試圖與少女平視,“我說過,瑾蘇jiejie,我不管你是太子妃還是別的什么人,反正我就是喜歡你。等我長大了,我一定會娶你的!” “娶?” 蕭望飲著手中的茶,看著瑾蘇,輕笑道,“這莫不是也叫作童言?” “不、不是......” 瑾蘇看他的表情,心里霎時慌亂的厲害。拉扯下男孩兒攬著她的手,低聲訓斥,“世民,不要亂說!” “我沒有亂說?!?/br> 他正視著蕭望駭人的目光,不知是年少輕狂還是怎的,竟毫無退縮之意,“他本就是個逆賊,無論是為了什么,報國仇也好爭名利也罷,總之他打擾了百姓安定生活,就是罪無可恕!” 蕭望勾著嘴角,看著那半大小子,低笑道,“世民?李世民?若我沒記錯的話,你就是唐公李淵的二公子?” “沒錯?!?/br> 小世民將瑾蘇推到一旁,走到那仍坐在椅上的男人面前,與他平視。 “很好?!笔捦畔率种胁璞舷麓蛄恐?,“坊間傳言果真不錯,好一個年紀輕輕卻正義凜然的唐公二公子。你既然知道我的事,便也說說,我報國仇復大周有何錯之有?” “你錯了,而且大錯特錯!” 男孩仰起頭,稚嫩的臉上卻一本正經(jīng)道,“像你這種為報私仇而至天下百姓不顧的人,就算被你匡扶王朝,不過也只會成為第二個昏庸無道的商紂王。像你這種人,根本不配為帝!” “世民!” 瑾蘇聽他的言辭,秀眉緊緊蹙著,想要打斷他。 “讓他說。” 蕭望冷眼,看向那不知死活的男孩兒,“我不配,那楊堅就配了嗎?他反叛前朝,心狠手辣,他難道就配統(tǒng)治天下?” “皇上奪取地位的方式難免令人不齒,不過隋開皇二十年,百姓生活富足,戰(zhàn)亂比之大周少之又少,即便他不可稱之為配,可功大于過,也絕不會遭后人詬病。” “哦?那在你看來,何種人才足以配為帝?” “很簡單,就是四個字,以民為天?!笔烂裱鲱^,一字一句道,“天下為公,自當以民為天。” “以民為天?” 蕭望細細念出這幾個字,只覺得胸腔突然好似被什么猛然擊了一棍。黑眸掃過那仍仰著頭毫無懼色的少年郎,輕嘆,“可惜,你并非君主,也做不到這四個字?!?/br> “并非君主又如何?這幾個字并非只有君主才做得到,天下為公是用雙手創(chuàng)造出來的,我李世民愿帶領天下人,用天下人的雙手創(chuàng)造出一個太平盛世!” 太平盛世? 這天下,當真可以有太平盛世? 蕭望垂著眸,挑起手中茶杯,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才重新看向他,“奉勸你一句,趁我現(xiàn)在還控制得住自己,你最好馬上離開這里。否則等一下,我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么來了?!?/br> 瑾蘇聽著這如同大赦的話,急忙拉過他的手,“你爹爹在哪里,快下去找他?!?/br> 男孩兒緊握著她的手不松開,“爹爹和大哥都在樓下,瑾蘇jiejie,你和我一起走吧,我會保護你,不讓別人欺負你的。” “世民乖,jiejie不走,jiejie答應你,一回長安便去找你,教你練武?!?/br> “不要,jiejie和世民一起走。你不要和這個叛賊再在一起了,等世民長大,世民會娶你的!” 這是他今天第二次說要娶她了,她可是沒把這話當真,可身后那醋壇子...哎......她心里又是一驚,捂住他的嘴把他強拖到樓梯邊上,“快點回去,你再不聽話信不信jiejie以后都不去見你了?!?/br> “我走,馬上走,jiejie,jiejie不要生氣。”小世民看她好像很生氣的樣子,這才慌了。瞪著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不甘的看了蕭望一眼,又拉住瑾蘇的手,“你不要忘了,一回去就要找世民哦!” “好好好,我答應你?!?/br> 終于送走了這個難纏的小祖宗,瑾蘇挪著步,向那個周身滿是戾氣的男子走過去。伸出手,拉了拉他的衣角,糯糯開口,“望哥哥,你不要生氣。他還是個孩子,他說的話,不能當真?!?/br> “你們怎么認識的?” “啊?”像是沒料想到他會問這一茬,瑾蘇一愣,才開口回答,“有一次我和成都去集市,在路邊看到他被幾個同齡的孩子欺負,我看不過去,便上前幫了他。” “是嗎?”蕭望冷聲道,“他看上去不是很伶牙俐齒的樣子?還會被人欺負么?” “他就是書讀的太多,沒學過什么功夫,所以后來才總是纏著我讓我教他習武的?!?/br> “那他說要娶你又是怎么回事?” “一個不到十歲孩子說的話你還當真?”瑾蘇很是無奈,捏了捏他發(fā)黑的俊臉,挑眉道,“從實招來,你是不是吃醋了?” “是?!?/br> 蕭望也不否認,黑瞳注視著少女那清澈的水眸,聲音滿是繾綣的嘆息?!拔遗铝耍履惚粍e人搶走,就算他只是一個十歲的孩子,我也會怕?!?/br> 他的眸色有些渙散,耳邊突地想起那少年稚嫩卻嚴肅的話語,‘天下為公,以民為天,太平盛世......’ 一個不到十歲孩子都懂得的道理。 只是天下人,當真等得到這一天嗎? ☆、第十二章 圍困 ?窗外雨聲漸稀。 ?男人執(zhí)杯的手微微用力,那本就不太結實的瓷杯竟裂出一條細縫,guntang的茶水灑落,滴在男人的手掌之上。 ?“望哥哥!” ?瑾蘇慌了,拿過一旁的紗絹急著去擦他手上的水漬,只見那指頭上似乎已有了幾分紅腫。將那破裂的茶杯放在桌上,她抬起男人的手,一邊吹著氣,一邊抬眸瞪他,“你在想什么?這水有多燙你不知道嗎?” ?“我真的做錯了么?” ?蕭望目光渙散,聲音極低極輕,又帶著些許迷茫,他說,“一味的強取屠殺,我真的,錯了么?” ?他不得不承認,方才那孩子的話語當真給了他太大的震撼和思慮。即便不愿去想,可那荒唐的念頭竟已不受控制的從腦海中拋出,他已然控制不住。 ?少女有些微楞,看著男人茫然的面龐,良久,才輕聲道,“天下不是楊家的,同樣,也不該是你宇文家的。天下,是天下人的?!?/br> ?她說,“蕭望,其實你何必執(zhí)著于皇位?照比一個虛位,你若有能力帶給百姓安康喜樂,不是來的更有意義么?” ?“那你呢?” ?蕭望抬起頭,大手反握住少女微涼的手,他的聲音很急迫,“若我放下,你會回到我身邊么?你是否,會找回曾經(jīng)?” ?找回曾經(jīng)? ?瑾蘇的面容上閃過半絲恍惚,眼前竟又茫然浮現(xiàn)出了那間幽暗冰冷的地下密室,她每日每日被束縛著,掙扎不得,逃不得,任憑心中的絕望越來越深,直至再也無可挽回。 ?眼眸掃過男人握住她的手,骨節(jié)分明,漂亮修長的不可思議。可就是這雙殘忍的大掌上,沾著她師弟師妹的鮮血,染了那么多人無辜的性命。她要如何,才能放得下? ?“瑾......” ?‘哐哐哐——’ ?樓梯上又有腳步聲傳來,還伴隨著一聲方才剛離開的少年聲線,“爹爹,他們就在上面!” ?看來今日,注定是不可能平靜的了。 ?瑾蘇轉過頭去,將那個跑過來的小世民接過自己懷里,又對著他身后的錦衣老者行了個禮,叫道,“李伯伯?!?/br> ?“恩?!?/br> ?李淵點點頭,然后向桌后的方向走去,對著那墨衣男子,道,“賢侄,別來無恙。” ?蕭望慢慢站起身來,嘴角勾起一絲笑紋,“唐公既已知曉我的真正身份,怎么還稱呼我一聲賢侄?您不怕被朝廷的人聽到,在您頭上安一個結黨營私的罪名?” ?身后是一瞬間的靜默,然后,是老者一聲極低的嘆息。 ?“我既已辭官回家,自然也便不在乎這些虛名。只是我與安遠兄生前素來交好,而今日與賢侄恰巧在這茶館相遇,有些話,我想我是該告訴你。” ?蕭望輕投去一眼,“唐公不會不知,蕭安遠,是死在何人手里吧。”?? ?“是,我很早就知道?!崩顪Y道,“不僅我知道,連安遠兄,也早就猜到了?!?/br> ?他看著男子臉上有些不解的表情,一字一句,緩慢道,“安遠兄曾托人帶給我一封信,信上所言,他已知自己身上被種下了西域的慢.性.毒.藥,恐離大限之期不遠。其實安遠兄早就猜到你并非是蕭家子孫,他告訴我,若你有一天當真做出謀反叛逆之事,便讓我找到你,將這一切的事實真相告知于你?!?/br> ?大隋將軍蕭安遠,曾是大周幼皇的侍衛(wèi)統(tǒng)領,后隨楊堅起義??稍谒遘姳茖m之時,若是沒有他,靜帝也幾乎不可能在楊素的重重堵截追殺中活下來。 那日后,他輾轉尋到了帶走幼皇的小太監(jiān),并以他的名義請自己的好友紫玉道人來教那小皇帝和自己的兒子一同讀書習武,并將他培養(yǎng)成才。 ?那孩子也果真沒令他失望,他每每聽到紫玉道人的夸贊,甚至會比自己打了勝仗來的更加開懷。 ?落霞山學藝的八年轉瞬即逝,可他卻萬萬不曾料想,最后被管家接回蕭府的,竟不是自己的親生骨rou,而是那久違了的大周幼皇。 ?他看著少年陌生又淡漠的容顏,再聽他僵硬的喊出那一聲‘爹爹’時,他幾乎是倉皇而逃。 他去了落霞山,看到山后頭那立著的兩排墓碑,茫然,跪了一夜。 ?再后來,他回了蕭府,將這件事至此長埋心底。 ?他帶他上戰(zhàn)場,叫他兵法,如同對待親生骨rou一般培養(yǎng)他。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看他在戰(zhàn)場上英姿勃發(fā),勇猛無謂,像一個胸懷天下的真正將領。 ?可他卻也知曉,那少年心中的復國火焰卻從未有一天熄滅過。所以,從長生殿的橫空出世,再到自己身上無由被種了奇毒,他心里都早已有了數(shù)。 ?他不恨,曾經(jīng)對大周的愧疚早已消散,而留下的,卻只有對這少年的惋惜。 ?若他身上不曾背負著那似海的仇恨,必定成為國之棟梁,只是這一切,卻已是無可挽回了。 ?話到最后,李淵再次嘆了口氣,道,“賢侄,其實安遠兄這十幾年來一直在為建隋滅周而良心不安,可他對你做的,早已抵償了那些愧意了。他要我告訴你,國之棟梁,應以天下百姓為重,糾纏于曾經(jīng)的仇恨,只會傷人傷己?!?/br> ?他伸手于衣內,帶出一張薄薄的卻有些暗黃的信件,“那夜含元殿后,我本想找機會將這件事告訴你,可卻一直尋不到你的蹤影。現(xiàn)在,也算物歸原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