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jié)
“對不起......” 她閉上眼,將頭埋在他的耳邊,一遍一遍,用力呢喃。 “放下吧,不值得......” 不值得啊。 男人衣衫的前襟濕了大半,他好看的眉頭微微皺起,像是有了什么意識,可腦中昏沉,眼皮卻怎樣也抬不起。 馬車緩緩停了下來,駕車之人輕聲道, “娘娘,我們到了。” “恩?!?/br> 瑾蘇應了一聲,緩緩抬頭,眉間痛楚盡去。她拉開簾布,看見不遠處那仍有著些許光亮的宅子,對著那人開口,“將他送到那處院宅主人手中,你今夜的任務便算完成?!?/br> “那娘娘,奴才的解藥......” 那人抬頭,有些猶豫的問道。 說來也冤,他不過大內監(jiān)牢守門一個小小的獄卒,若說皇后娘娘擅闖牢獄劫走人犯也就罷了,還以毒相要挾也將他擄了來。這位正宮娘娘對待宇文將軍的冷血手段他也是聽說過幾分的,只是不知,他可還有命活過今夜了。 “你將他送去便到那旁的樹下來取吧,”瑾蘇抬眼,對著左前方那枝繁葉茂的桂樹開口道,“今夜是我對不住你,想必若你回宮皇上也決計不會放過你的,”她輕輕嘆了口氣,“我為你備好了盤纏,你帶著銀兩便離開這是非之地吧?!?/br> 言罷,她轉身,水瞳淡淡掃過馬車中的人,一人,慢慢向夜色中而去。 “那您......?” 男人愣了一愣,又在身后叫住她,“您雖用迷煙迷暈了眾犯人和許多獄卒,可仍是有很多人瞧見了您,若他們回稟給了圣上,他又豈能輕易饒恕您?” “饒?。俊?/br> 女子頓住腳步,輕輕低笑出聲,“他早該賜我一死的?!?/br> 終日活在這陰詭地獄里,所謂堅持,所謂信念與愛戀,早已被時間打磨了個干干凈凈,一分不剩。 她的聲音很淡很淡,讓那身后的獄卒不覺一愣,他怎會在皇后娘娘的聲音中聽出了那么濃重的心酸與無奈?眼前的那個女子,長發(fā)垂腰,一襲白衣,宛若世間最絕美卻空洞無心的精靈。 她的功夫那么高,她完全可以殺了自己和那些見過她樣貌的眾犯人來保全自己,可她卻沒有這么做。是她不忍,還是根本已抱了必死的決心? 搖搖頭,心想著這和自己也并無關系,便又重新駕車,向那處院落而去了。 月微涼。 冷風揚起女子白色的裙擺,她環(huán)緊了自己的雙臂,卻仍是覺得冷。 那是一種從心底最深處不斷蔓延涌上的寒意,前路漫漫,她看不清路,她只覺孤寂,遍體生寒。 眼前突然被一片紫光所攝。 她閉了閉眼,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她想,她終究仍是躲不過的啊。 只是,那個無辜的獄卒......她猛然向后看去,那輛馬車已飛奔進了院落。而空曠的路上,毫無意外的,只剩了一具倒在血泊中的冰冷軀體。 “你......” 她捏緊了拳,重重咬住唇,目光滿是控訴。 “怎么?覺得內疚了?” 對面之人一身黑色長袍,頭戴金銅面盔,整張臉上只留有暗的瘆人一雙眸。他的聲音很啞,像是從胸腔最深處重重碾磨而出,低沉的仿若真正的暗夜鬼魅。 只手,便可蓋日遮天。 “我的好徒兒,這便是你見到師傅的禮數(shù)么?只會睜著一雙大眼無辜的盯著為師看,莫不是把你勾引男人的招數(shù)也用在了我的身上?” 男人低笑,可掩藏在銅面下的眼角眉梢,卻滿滿全是嗜血殺意。 “別把你那可笑的下流思想安插在其他人身上,你就不覺得骯臟嗎?”女子側過頭,冷哼一聲,“師傅?我蕭瑾蘇只有塵兮道長一個師傅,至于你?你又有何資格當我的師傅?” “我的好徒兒啊,你這樣說,莫不是忘了你這一身上乘武功是何人所授?你忘了,是何人救了你的性命,費盡心機將你送入皇宮,你才能享受這無邊富貴榮華?” “忘?我豈敢忘?” 尖銳的指甲重重陷入手心之中,她的唇咬的慘白,“我還記得是何人在我身上中下的毒,折磨的我日日夜夜不得安生。我更加記得,是何人相逼,武林上才有了冷絕無心的殺手月影。我只記得,你在我身上種下的每一道人命,銅面,你殺了那么多人,種下那么多罪惡,你夜里從夢中驚醒,看到自己骯臟丑惡的一張臉,不會覺得害怕嗎?你會不會也覺得,自己早已被世道所厭棄,你早該下地獄的!” “啪——” 臉頰被一陣掌風猛地扇向一側,鮮血順著唇角劃下,染紅了女子雪白的衣襟。 “地獄是何模樣我倒是不曾見過,不過若有機會,你我或許也會在那里相聚呢。”男人背手而立,他看著她,嘴角勾起一道寡淡而諷刺的笑痕,“怎么?我說錯了么?如今你的手上也是沾染著人命的,在我面前說的再好聽,堅持的再透徹,還不是也動了手?女人啊,這世間最狡黠的動物,你們每一個都該死,每一個,都沒有資格存活在這世界上!” “你以為我不知霍林府上的余孽是你的人?若沒有你的安排,誰又敢擅闖皇宮大內?” 瑾蘇抬手,微微擦去嘴角的血痕,冷言開口,“你故意挑準了時機,不就為了做一場戲給蕭望看?若我不配合,不就枉費你一片苦心經(jīng)營?”她眼角眉梢滿是嘲諷的意味,“別說殺你一人,就算十人,上百人,我也不會有一絲猶豫,更加不可能會有一分不忍憐憫之心!” “是么?你可別忘了,衍兒也同樣是我的弟子,怎么,若有機會,你也狠得下心下手殺他?“ “說到此,我還真該感謝你呢,”瑾蘇輕笑,“我真是該慶幸他還尚存一分良知,不像你,毫無人性,就連畜生也比你好不過數(shù)分!” “一派胡言!” 男人瞳孔的顏色愈發(fā)暗黑,他渾身都在緊繃,他已接近瘋魔,“我救你,不過是不想讓他不人不鬼的活著,我費盡心機將你打造成一個冷血殺手,讓你成為皇后,不過是要他對你死心失望,重拾復國大業(yè)!沒想到,沒想到就因為這僅存的良知,他竟為了你險些在決斗中喪命!蕭瑾蘇,你真該死,沒有人比你更加該死!” 一只大手,陡然鎖住了她纖細的咽喉,漸漸用力。 女子看著他,嘴角浮起一記笑容,冷淡的,嘲諷的,還有......解脫的。 就這樣死了吧,她想,便不會有痛苦,不會有割舍不得。 只是,當真忘得了么? 蕭望...... 她閉上眼,腦子里又想起了這個名字。 她愛的那么深,那么重,逼近絕望,幾欲瘋癲。 她過了四年沒有他的生活,她放任自己活在地獄,那里沒有花開花落,沒有日月星辰。 血腥,屠殺,黑暗,永無止境。 她累了,當真累了,她再沒有一點點力氣,她再也不會有年少時愛人的勇氣,再不會了。 腹部的空氣愈來愈少。 睡吧,她對自己說,醒來之后,一切都會消失不見。 頸部猛地被人松開。 她跌倒在地,纖指陷入泥土中,一下下,重重的咳,喉頭火辣辣的疼,她抬眼,緊緊盯住那正以極陰鷙的目光看著自己的銅面人,唇角勾起一記冷笑,像是在說,看啊,你連這點本事都沒有,想殺我,竟又選擇半途而廢。 “差點忘了正經(jīng)事,”男人看著她,居高臨下,“你還要在衍兒奪取地位時控制住后宮,與我們來個理應外合,我是不該輕易取走你這條性命的。” 銅面冷冷開口,“別想耍花樣,你可以一心求死,可你別忘了,衍兒的性命也是掌握在我的手中的。若你不顧他的死活,現(xiàn)在便去找你那皇帝透露我的計劃吧。”他慢慢俯下身,伸手勾起女子蒼白小巧的下顎,“若你聽話,事成之后,衍兒可能也會封你個什么嬪妃當當,知道嗎?” 言罷,他甩袖,就要轉身而去。 “你當真會傷了他么?” 身后傳來女子沙啞的聲音,他慢慢頓住腳步,聽著她繼續(xù)道。 “看你如此關心他的樣子,有的時候,我還真是懷疑,你和他,究竟是何關系?”瑾蘇輕笑,清清淡淡的語氣。 銅面的脊背猛地僵住。 “師徒么?我怎么,并不相信呢......” ☆、第八章 夢境 天剛剛破曉時,暴雨驟至。 半開的窗前,身著明黃色錦袍的男子依窗而立,就保持著這個姿勢,已不知站了多久了。 “圣上,該上朝了?!眱仁烫嵝阎?/br> “恩?!?/br> 男人淡淡應了一聲,卻遲遲沒有動作,只是向那窗外遠望。他在等她,那個從昨夜起便失蹤了的女子,整整三個時辰了,他仍是在等,他執(zhí)拗的厲害。 “皇兄......” 語蘭也已在這永安宮守了一夜了,看著他由憤怒焦躁,再到如今的失魂落魄。 “皇兄,您已等了一夜了,要不要......?” “語蘭啊?!?/br> 話還未完,已被楊廣打斷。他回過頭看她,緩緩問道,“如今蕭望在你心中,仍居于何種位置上?” “皇兄......” “朕......”他頓了頓,茫然地,輕輕笑了,“朕是想問,你過了多久,才肯學著愛上哥舒瑀?” 語蘭看著他,突然就難過的厲害。 她突然開始懷疑自己如此做法究竟是對是錯了。她不忍見一對恩愛眷侶忍受分離之痛,卻沒有選擇的傷了親生兄長的心。 只是這個時候,他們應當已離開京城了吧,即便后悔,卻也再無挽回之法了啊。 “我不一樣。”她開口,輕聲道。 她說,皇兄,我和瑾蘇不一樣。 “那便是說,朕這一輩子,也等不到她的回心轉意了?”楊廣低喃,唇角慢慢勾起一抹苦澀的笑意,“朕是否,當真不該再強求了?”他靜靜閉上了眸,聲音啞著,“她已伴了朕兩年了,朕應當早就知足了啊。” 只是為何,心中剝繭抽絲,疼的幾欲炸裂。 “語蘭,你先回去吧,朕......” “皇上,娘娘回來了!” 內侍指著窗外一抹倩影,驚喜叫道。 恍神間,門已被人輕輕推開。女子渾身上下都被雨水打濕,白衣的前襟上還有著絲絲點點的血痕,暈開了一片淺紅。她的發(fā)絲黏在臉頰兩側,仍向下滴著水,整個人凌亂憔悴的樣子,早已不復昔日的華貴雍容。 冰涼的身軀猛然被大力擁入了一個guntang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