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靈很是利落地倒了一杯茶水放在蕭御手邊，抬首昂頭地站在蕭御身邊，戰(zhàn)斗欲望已經(jīng)漸漸滿格。

    最近跟著自家姑娘她還沒有憋屈的時候呢，這兩個婆子囂張很久了，百靈覺得這兩個人也該得到些教訓(xùn)了。

    蕭御捧著那只精致的綠玉杯，腦海里突然浮現(xiàn)了一副場景，好像是他在夢中看到的，又好像是來自于鳳照鈺的記憶。

    那場景中有一只普通的白地青花瓷茶盞，泡著一杯熱茶，里面的茶葉很碎，茶湯呈現(xiàn)出淡淡的青色。

    鳳家原本并不顯貴，只是普通的耕讀之家，鳳云飛當(dāng)年甚至要靠經(jīng)營藥鋪維持三房的生計。自從方氏嫁給鳳云飛，帶著十里紅妝進(jìn)了鳳家大門，鳳家三房才漸漸發(fā)達(dá)起來。鳳云飛謀職太醫(yī)院之后，及至鳳云寧進(jìn)了安國公府，鳳家這才一躍而成淮遷城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富貴大族。

    鳳照鈺這個方氏親生的“女兒”以前所用的杯子和茶水，卻連鳳府里有些體面的下人都不如。

    其中最有體面的自然就是面前這兩個婆子。

    此時李趙二人破天荒地被蕭御晾在一邊，下了面子，向來在鳳府里橫行霸道慣了的兩個人如何能夠忍得？何況她們還有鳳云寧吩咐的差事在身。

    “大姑娘，我們不管你在外面如何胡鬧，在咱們這里可由不得你任性妄為！快點(diǎn)把藥喝了！”李婆子聲色俱厲地道。

    蕭御看了她一眼，施施然地端過藥碗，手一抖，碗就掉在了地上，湯藥撒了一地。

    “你！”李婆子不敢置信地瞪著蕭御，一只手已經(jīng)抬了起來。

    “對不起，手滑了。”蕭御站起身來避過李婆子，他可不想跟女人起肢體沖突。

    “你是故意的！”李婆子怒道。

    趙婆子也是面色不善地看著蕭御，卻拉住想要動手的李婆子。

    “算了，我們再去煎一碗來就是了。”

    反正只要讓這個不男不女的小怪物把藥喝下去就行了。

    蕭御看著兩個婆子昂首挺胸地離開房間，對地上的碎瓷片和撒了一地的藥湯完全視而不見。

    百靈拿著托盤過來，一臉憤憤不平地跺了跺腳，蹲下身用帕子包著手開始撿碎瓷片，不滿道：“這兩個婆子向來不把姑娘看在眼里，既然看不起我們這里廟小，偏又不愿意另尋高枝，就在這里給姑娘添堵，真不知道她們圖什么。如今大老太爺和三老太爺都看著姑娘呢，這兩個婆子竟然還敢在姑娘面前作威作福，實(shí)在可恨！”

    蕭御正想著怎么樣使個法子弄清楚那副草藥的成分和作用，聽到百靈的話，笑道：“她們離開玄京那樣的繁華之地，跑這鄉(xiāng)下地方一呆就是十幾年，那盧氏和鳳云寧定然不會虧待她們的，你說她們圖什么?！?/br>
    百靈聽蕭御直喚大太太和國公夫人的大名，先是一驚，繼而又坦然起來。

    都說有了后娘就有后爹，那種人并不配姑娘喚她一聲母親，那個國公夫人看上去也不像個好人。

    看著百靈收拾好了地上的狼藉，蕭御道：“百靈，有沒有辦法把李嬤嬤她們熬的藥渣弄些過來？”

    百靈道：“那兩個婆子鬼得很，熬藥的時候向來看得很緊。以前我當(dāng)她們是為姑娘著想所以不曾在意，要是姑娘覺得她們在干壞事，我一定替姑娘把藥渣弄來。”

    蕭御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囑咐道：“你悄悄的，別驚動她們。也不用拿來給我看，出去找秦小大夫看看，讓他把方子寫下來拿給我?！薄?/br>
    想到秦小大夫，蕭御覺得這個年輕人身上有一種讓他很熟悉的特質(zhì)，正像是那些剛剛畢業(yè)來到醫(yī)院的孩子們。他們還沒有被復(fù)雜冷酷的社會磨滅熱情，滿懷憧憬地投身在這個行業(yè)，然后在一次次現(xiàn)實(shí)的無奈和挫折之后冷了一腔熱血。

    蕭御回過神來，又笑自己想得太多?，F(xiàn)在他自己尚且是一腦門官司，竟對別人起了惜才之心。

    “你去吧，小心些?！?/br>
    百靈應(yīng)了一聲，就退了出去。

    蕭御在屋里伸展了一下手腳，又去書架上取了書來看。

    住在青云閣的一大好處就在此了。這里是鳳云飛的居所，書架上滿滿的全是醫(yī)書，倒是便宜了蕭御。

    只是看再多也只是理論上的巨人，他現(xiàn)在對中醫(yī)仍舊算不上了解，比如那辨認(rèn)藥渣的事他就做不來，只能假手他人。

    一個多時辰后李婆子和趙婆子又端著藥碗走了進(jìn)來，兩人一左一右地將他圍在中間，大有不喝就硬灌的架式。

    蕭御覺得好笑。這些天發(fā)生的事這兩個婆子不可能不知道，還如此有恃無恐，果真是覺得有鳳云寧在后面撐腰她們就底氣十足了？

    蕭御隨手將藥碗接了過來，也不跟她們客氣，一抬手倒在兩個婆子身上，對著二人不敢置信氣得青白的臉，笑了笑道：“抱歉，又手滑了，勞煩兩位嬤嬤再去熬一碗來吧。”

    “你！反了你了！”脾氣相對暴躁的李婆子忍無可忍地一抬手向他臉上招呼了過來，蕭御用幾根手指捏住她的手腕，冷下臉來。

    “我勸兩位嬤嬤，別當(dāng)真越了規(guī)矩。別人不知道你們也該知道，我可不是什么真的嬌滴滴的大小姐。我若將事情抖落出去，你們的主子會有什么下場，你們又有什么下場，兩位嬤嬤可要想清楚了?！?/br>
    蕭御想到這兩個婆子以前的可惡行徑，連帶著對鳳云寧的厭惡，手上忍不住力氣大了些。

    李婆子嗷地一聲連連呼痛，蕭御甩開她，嫌惡地看了二人一眼：“滾。”

    兩個婆子雖然知道他借著大老太爺?shù)氖职l(fā)作了鄭氏，卻怎么也想不到這個被她們捏在手心里十幾年的孩子居然這樣大膽起來，連她們背后的鳳云寧都不怕了，一時間驚疑不定，相視一眼。

    趙婆子鎮(zhèn)定下來，冷聲道：“我們再去熬一碗，姑娘若再不喝，你那方姨娘可是會傷心的！要是傷心起來出了什么事情，可就得不償失了！”

    兩個婆子說著便退了出去。蕭御聽她們拿方氏威脅他，也覺得十分頭疼。

    他嘴上說得厲害，卻也不敢現(xiàn)在就揭穿自己的身份。就算能讓這些小嘍啰一時受罰，那罪魁禍?zhǔn)坐P云寧可遠(yuǎn)在天邊呢，何況她已是國公府的正室夫人，誥命在身權(quán)大勢大，他這點(diǎn)小小的攻擊力在她面前無異于蚍蜉撼樹。敵人最終安然無恙，他和方氏的處境卻會更加艱難。

    即便要恢復(fù)身份，也得在他有能力自保和保護(hù)方氏的時候。

    蕭御正想著，百靈已經(jīng)快步地從外面走了進(jìn)來，從懷里掏出一張紙來交給他。

    “姑娘，我把藥渣偷出去給秦小大夫看了，他寫了這個?！?/br>
    蕭御接過來從頭到尾看了一遍，頓時滿頭黑線。

    他對中藥藥材研究不深，其中有幾味卻也知道一些，當(dāng)歸益母草之類的更是眼熟。

    再看秦小大夫?qū)懙摹搬t(yī)囑”，隱晦地囑咐他此藥方雖對女子有補(bǔ)身之用，若無不適卻不宜多吃，否則會造成行經(jīng)過早云云。

    換成現(xiàn)代的說法，大概這藥方是補(bǔ)充雌性激素的吧？

    蕭御原還想著這具身體發(fā)育得也太晚了，還以為等到鳳照鈺的身體發(fā)育以后必定就瞞不住他男孩的身份了，沒想到他那侯夫人姑姑早就防著了。

    蕭御走到鏡子前面仔細(xì)端詳著鏡中的人影。怪不得他明明和鳳照棋是雙生子，卻和鳳照棋并沒有完全相像。鳳照棋已經(jīng)褪去孩童的圓潤，顯出一些少年的棱角。他雖也已長開，卻明顯比鳳照棋長相柔和得多。

    蕭御想著，摸了摸自己胸口，不知道是不是知曉內(nèi)幕之后的錯覺，他總覺得胸口好像也軟軟的……

    這個變態(tài)的鳳云寧?。?/br>
    不過想想以前她還想“宮”了小照鈺呢，如今只是藥補(bǔ)，這已經(jīng)是他那個祖父和父親哭求來的“溫和”結(jié)果了。

    蕭御揉著胸口坐在榻上，氣得眼皮直跳。

    “姑娘，你揉那兒干什么?！卑凫`漲紅著臉拉下他的手，“姑娘長大了，也要注意儀態(tài)……”

    ……你懂得真多。

    蕭御在榻上躺了片刻，一翻身下地來，向外走去。

    “姑娘要去哪兒？”百靈忙跟了上去。

    “去見三老太太?！笔捰?。

    李婆子和趙婆子站在廊下看著那主仆二人的背影，面色俱是一沉。

    “沒想到三太太看著厲害，也是個不中用的，居然就這樣讓這小賤人得了勢，還在大老太爺面前露了臉?！崩钇抛拥?，“老jiejie，咱們怎么辦？要不要報給國公夫人知道？”

    趙婆子眼神閃了閃：“再看看吧，夫人既派了我二人來看著方氏和她的賤種，豈能稍有不順就麻煩夫人?，F(xiàn)在這小賤種也算不得得勢，別忘了他在人前對李二公子做的那下賤之事。他現(xiàn)在可是‘鳳大姑娘’，干出那種不要臉的事來，不管大老太爺嘴上說得多好聽，別人也不會拿他當(dāng)個正經(jīng)人看?，F(xiàn)在還用不著我們出手，且看著吧，他得意不了多久。”

    蕭御和百靈一路往三老太太的怡然堂行去，思量著如何借三老太太的手擋了鳳云寧派的那兩個婆子。進(jìn)了怡然堂，卻發(fā)現(xiàn)鄭氏帶著鳳照晴正坐在三老太太的下首，滿臉堆笑地正奉承著三老太太。

    第24章 懲治惡奴

    蕭御挑了挑眉頭，上前給三老太太行了禮，便坐在丫鬟搬過來的小杌子上。

    鄭氏面上笑意淡了些，一雙眼睛在蕭御身上溜了一圈，卻見她頭上只有一根頭繩束發(fā)，脂粉不施，衣裳也樸素得不像個閣閨小姐，不由得冷嗤一聲，似笑非笑地道：“大姑娘現(xiàn)在真是風(fēng)光了啊?！?/br>
    “多虧了三太太的銀子，過得還算不錯。聽說三太太病了？如今抓藥的錢可有？照鈺別的做不到，抓藥的錢倒是可以幫襯三太太一把。”蕭御笑瞇瞇地道。

    看著鄭氏一下子沉下臉色，蕭御不由得心里一嘆。鄭氏實(shí)在不是什么難對付的角色，方氏和鳳照鈺從前卻被她拿捏在手心里分毫動彈不得，真是——怒其不爭啊。

    鳳照晴按了按鄭氏的手，鄭氏硬是將怒氣勉強(qiáng)壓了下去，沒有發(fā)作出來。

    哼，且讓這個小賤人再得意幾天，以后有得是她的好日子過！

    三老太太瞇著眼睛，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似乎對面前二人的針鋒相對全然不知。

    鄭氏嘴角抽了抽，挑起一抹冷笑，道：“聽說那天大姑娘救了李二少爺?shù)拿?，只是終究跟李二少爺有了肌膚之親，那李夫人也該來向大姑娘提親才是。不然以后大姑娘還能嫁給誰去呢？”

    蕭御懶得搭理她，只向著三老太太道：“老太太，照鈺此次前來，實(shí)是有事相求?！?/br>
    三老太太這才慢悠悠地睜開了眼睛看向他。

    “是鈺姐兒啊。不是讓你回去歇著嗎？你們小人兒愛熱鬧，曾祖母都知道，不會拘著你們在這里陪我這個老太婆。”

    三老太太的態(tài)度比以前都敷衍，蕭御看了鄭氏和鳳照晴一眼，也不知道這兩個人又在這里謀劃些什么呢。

    鳳照晴甜甜一笑道：“曾祖母才不老呢。外面再熱鬧又如何比得上在曾祖母這里聆聽教誨。曾祖母一句話便能讓我們這些小輩受益良多。晴兒多想要到曾祖母跟前盡孝，還怕曾祖母嫌晴兒愚鈍，不堪教養(yǎng)呢?！?/br>
    蕭御靜靜地看著鳳照晴奉承三老太太。鄭氏這樣的性子難得教出了鳳照晴這么一個女兒出來，卻不知道她這是什么意思？顯示自己多受寵么？真是無聊的小把戲。

    三老太太卻顯然對鳳照晴的話十分受用，笑呵呵地道：“聽聽，聽聽這小人兒的話，要是晴兒都愚鈍了，這世上可再也沒用聰明的孩子了。來來，你不嫌曾祖母無趣就好，曾祖母這么多孫子孫女，可沒有哪個比得上晴兒嘴甜?！?/br>
    鳳照晴就勢過去坐在三老太太身邊，看了一眼蕭御，接著笑道：“曾祖母，如今大老太爺和曾祖父都把大jiejie交給您，大jiejie最是惠質(zhì)蘭心，可比晴兒善解人意得多。她跟在您的身邊，您可不用擔(dān)心沒人說話解悶了?！?/br>
    三老太太看了蕭御一眼，只是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沒說什么。

    蕭御也不知道鳳照晴到底想說什么，她就喜歡繞來繞去的一大堆，簡直考驗(yàn)人的耐心。他不耐聽一個小丫頭片子打太極，直接向三老太太道：“三老太太，照鈺的院子里有些刁奴意圖謀害照鈺，還請三老太太為照鈺作主吧?！?/br>
    他不耐煩跟這些后宅女流們虛虛實(shí)實(shí)地你來我往，干脆就明著來好了，只在達(dá)到目的就成。如今他可是鳳云飛前途上的一座大山，鳳云飛想升官就得順著他，這些女人有一百個心眼子都去跟鳳云飛的官位較量去吧。

    鳳照晴顯然驚了一下，鄭氏更是睜大了眼睛，連三老太太也皺起眉頭來。

    誰也沒想到鳳照鈺會這么直白地來告狀，一點(diǎn)掩飾也不打，讓人措手不及。這到底是管還是不管??？！

    鄭氏是知道李氏趙氏那兩個婆子的，那都是鳳云寧的人，也正是仗著那兩個婆子背后的鳳云寧，她從前才一直有恃無恐。如今她大意之下被鳳照鈺絆了一跤，誰想到她居然還敢去對付那兩個婆子？還這么一狀告到了三老太太面前。她真以為三老太太會為了她跟國公夫人過不去嗎？！

    鄭氏冷笑一聲，震驚之后便只余幸災(zāi)樂禍，施施然地捏起幾顆瓜子磕了起來，一副看好戲的神情。

    三老太太皺眉半晌，才道：“鈺姐兒，這些時日咱們宅子里實(shí)在因你生了太多事，且先消停幾日吧?？赡苡行┡涂茨闳诵〔荒敲醋鹬兀闳魧?shí)在氣不過，以后有的是機(jī)會打發(fā)下人，不急在這一時?！?/br>
    蕭御哪管她話里話外的不滿之意，只是站起身道：“不是照鈺肚量小，若只是尋常欺辱，照鈺定不會放在心上。實(shí)在是性命攸關(guān)之事，由不得照鈺不在乎。若三老太太不敢管，照鈺自去尋族長來主持公道。照鈺一人是小，若影響了父親的仕途才是罪不可恕。”

    三老太太臉色也不好看起來，鳳照晴捏著帕子安靜地坐在一旁，也在打量著這個曾經(jīng)被她們一房捏在手掌心里的大jiejie。

    她到底懂不懂自己的地位？真以為大老太爺前些日子是為她撐腰所以有恃無恐了嗎？

    莫不要將自己看得太高，否則摔下來才難看呢。

    三老太太耷拉著眼皮不知道在想什么，鄭氏湊過去在她耳朵嘰咕了片刻，應(yīng)該是將鳳云寧的事情告訴了她。

    果然三老太太聽完之后便睜開眼睛，嚴(yán)肅道：“鈺姐兒，你不要胡鬧。不要總是拿著大老太爺來壓我們。哪房哪院沒點(diǎn)爭執(zhí)，你是我們?nèi)康拇蠊媚?，約束下人本應(yīng)該是看你的本事。你連自己院子里的下人都約束不好，卻又拿著這點(diǎn)小事到處嚷嚷，成何體統(tǒng)？平白惹人笑話，還當(dāng)是我們?nèi)坎粫虒?dǎo)孫女呢。大老太爺是干大事的人，誰耐煩天天管后宅這里雞毛蒜皮的小事？你便是告到大老太爺跟前，他也只會說你胡鬧，你那是自找閑氣?！?/br>
    蕭御微微搖頭。這三位也算后宅斗爭經(jīng)驗(yàn)豐富的了，可眼界卻總脫不開這一畝三分地。

    她們難道真以為自己所仗的是鳳云飛的寵愛和大老太爺?shù)膿窝?/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