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王殿下無非是要查明內(nèi)情，即便不去宗人府，也一樣能查?！笔捰浇翘羝鹨荒ɡ湫?，“今日正好有這么多位大人齊聚廣安堂。我的手術(shù)室好看，究竟也好看不過公堂審案，大家說是不是?！?/br>
    一幫羽林衛(wèi)起哄地叫著是，二九攔在蕭御身旁，把那些個激動起來直往蕭御身邊擁擠的人群推開去。

    這個，脫林將軍的褲子給林將軍治大腿是一回事，這么多男人往世子妃身邊擠算是怎么回事？！

    蕭御看向衛(wèi)王：“如今我這被告已經(jīng)在此，殿下何不將那位貴人原告請出來，與我當(dāng)堂對質(zhì)。是黑是白，豈不明了？！”

    他說完，眾人又是一陣轟然起哄。

    馮老大夫見事情鬧得不像樣，卻偏又制止不了，只能站在一旁連連搖頭嘆息。

    這也算是元王府的家丑，世子妃將家丑鬧到眾人皆知，即便是贏了這一局，馮老大夫卻擔(dān)心謝世子會因此不悅。

    以前他喜簡六小姐多過蕭御，現(xiàn)在卻只覺得蕭御千好萬好哪里都好，若是因此事與謝世子起了嫌隙，真不知是誰的損失了。

    坐在軟轎中的元王妃自然將這一切聽得清清楚楚，素來清冷的雙眸更是冷若冰霜，盯著面前那質(zhì)地細(xì)密的轎簾。

    簡六小姐握住元王妃的手，頓了頓，輕聲道：“姨母，那人素來是個不懂規(guī)矩的，您實不用搭理他。衛(wèi)王殿下會處理好的，斷沒有讓您在那些村野莽夫面前露面的道理?！?/br>
    她話音未落，軟轎的轎簾卻被刷地掀了起來，一張笑靨如花的少女臉龐出現(xiàn)在轎外。

    “喲，這里原有兩位貴人呢?！标懭萑菅诖叫Φ馈?/br>
    “放肆！”秦嬤嬤和幾名丫鬟趕忙護(hù)到軟轎前面，聲色俱厲地指著陸容容，“哪里來的野蹄子，竟敢對王妃不敬！”

    蕭御走上前去，擋在陸容容面前。

    “容容是我廣安堂的助理大夫，正兒八經(jīng)的良民百姓，倒是這位嬤嬤滿嘴污言穢語，你那清高主子就是這樣教你的？”

    秦嬤嬤瞪大了雙眼，似乎不敢相信他會如此不敬元王妃。也對，那畢竟是謝景修的親娘，他名義上的“婆婆”。

    謝景修雖然待任何人都有些冷淡，但若說他對元王府沒有一絲感情，大概也是不可能的。

    但他實在是受夠了這幫人暗地里不斷的小動作。

    他脫離了鳳家之后生存危機解除，一腔熱血撲在廣安堂上，也是為自己未來的立身之計打算。其他的他都可以不計較，也不在乎。

    可有些人偏偏一而再再而三地對廣安堂出手，如今更是為了那點兒私心差點擾亂了一場危急的救命手術(shù)。

    泥人還有三分土性，蕭御實在看不得這些人老在后面蹦噠作妖。

    只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謝景修又老不回來，他也沒有耐心與她們見招拆招。

    謝景修以后若是嫌他打了元王府的臉，那便到時候再說吧。謝景修救過他的命，也幫了他脫離困境，如今一紙圣旨賜下一個不倫不類的婚約將他二人綁在一起，終歸要有一個了結(jié)的。

    蕭御轉(zhuǎn)身走向衛(wèi)王，行了一禮道：“我是林將軍的大夫，首先便要為他的生命負(fù)責(zé)。但衛(wèi)王殿下的公務(wù)也不可耽擱。今日便在我這廣安堂里設(shè)下公堂，一日審不清審兩日，兩日審不清審三日，在下必定奉陪到底。也希望那位狀告在下的貴人，大方點擔(dān)起原告的責(zé)任，走出來與我當(dāng)面對質(zhì)，別總縮在后面使些見不得人的手段。”

    蕭御譏誚地說著，目光毫不掩飾地注視著那頂小轎。眾人似不由自主地便被他帶走了節(jié)奏，此時也一齊望著那軟簾低垂的暖轎，不時地竊竊私語著。

    秦嬤嬤有些困窘地后退了兩步，退到轎門外，低聲焦急喚道：“王妃……”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是宗人府要借著王妃的勢來將她們那便宜世子妃帶走，為何變成了現(xiàn)在所有人都在盯著王妃的轎子？！

    轎中的元王妃即便隔著轎簾，也能感受到那一道道有形一般的視線，透過輕軟的綢布，毫無顧忌地投射在她的身上。

    打量，品評，竊竊私語——

    元王妃薄施脂粉的面上染起一片氣怒難堪的蒼白，修剪得圓潤小巧的指尖狠狠地戳進(jìn)了手心里。

    第124章 館中公堂

    蕭御站在臺階上，靜靜地看著那落在院墻腳下的兩頂小轎。

    轎外站著的秦嬤嬤和半夏都不算生人，元王妃和簡六小姐竟是都到了。

    元王妃平日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連她那個怡然小居都不愿意走出來，謝景修帶著他去請安的時候也從來不見，整日里一副看破紅塵不問世事的清高模樣，這個時候卻有興趣來湊他這個熱鬧了。

    蕭御自然想不到原是衛(wèi)王為了摘清自己硬把元王妃拉來的。也是元王妃迫切想要把他處置了給她屬意的簡六小姐騰地方，不然也不至于破天荒地走出王府來廣安堂趟這一趟渾水。

    “轎中的貴人既是原告，為何不敢坦然相見？我這一腦門官司的被告尚且光明正大，莫不是貴人有什么不能見人之處，何至于遲遲不肯下轎？”蕭御譏諷道。

    恰逢秦小大夫和羅大夫一起幫林將軍包扎好了傷口，一行人凈了手一齊出了手術(shù)室。

    鳳云飛出門正撞見自己兒子這副渾不吝的模樣，心里登時升起一股冷意。

    沉痛的親身經(jīng)歷告訴他，又有人要被他兒子弄得顏面盡失，灰頭土臉了。就是不知道是哪個倒霉蛋。

    坐在轎中的元王妃和簡六小姐又何嘗不覺意外。

    實在是蕭御素來都是和和氣氣的，甚至有些老好人的無能模樣，即便聽說過他帶著生母逼上鳳府要求和離的彪悍事跡，卻終究未曾親眼所見。

    今日竟被他不依不饒至此，簡六小姐的震驚更在元王妃之上。元王妃以前沒有見過蕭御，她卻是多次打過交道的。這樣一個動轍以德報怨婦人之仁的人，竟驀然變了一副光棍嘴臉，這陣式竟是要撕破臉皮，根本不留一絲體面了。

    “真該讓景修看看，他娶的這是什么樣的媳婦?！痹蹂а赖团?。

    一個依附元王府而生的賤民而已，讓他占著本不該屬于他的位子至今已是她的寬容。若他乖乖識相退位讓賢，過一回宗人府解除婚約，元王府不是不能看顧這樣一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

    原來為了世子妃之位，竟能做出當(dāng)街撒潑這種下作之事。

    “原他素日里扮得賢良仁善，仿佛是個一心向醫(yī)的大夫，如今只是稍加逼迫，他就原形畢露，竟是連元王府的體面也不顧了?！焙喠〗爿p聲道，安慰著元王妃：“姨母不用生氣。原本我還覺得此事繞過表哥不太好，現(xiàn)在看來，他竟是從未將元王府放在眼里。他眼中只有世子妃之位，既不把元王府當(dāng)成自己的家來維護(hù)，對表哥，又能有多少真心？想來他成為世子妃之后，元王府的富貴權(quán)勢盡歸他享有，此時舍不得放手了。”

    這里外五進(jìn)的廣安堂，還有那明里暗里護(hù)衛(wèi)他的侍衛(wèi)，可不全是出自元王府么。

    若沒有元王府，他今日不過是個流離失所的平民百姓，哪里能夠得上元王府的門檻，更別提搶奪了她的心血。

    “想借元王府的勢，他還沒有那個資格?！痹蹂淅涞?。

    蕭御見那暖轎小窗掀開一角，那秦嬤嬤湊過去聽了片刻，不時點頭，最終站起了身子，一臉沉著地看向他。

    秦嬤嬤雙手按在腹上，挺直了脊梁，端的一副嚴(yán)肅端莊的教養(yǎng)嬤嬤的姿態(tài)，沉聲道：“世子妃，老奴知你心中有怨。但是你自己做了錯事，險些釀成大禍，甚至于林將軍也是因此而受傷。王妃娘娘為著家國大義著想，自是不能包庇你的所做所為，只能忍痛檢舉至宗人府。你若還有一絲禮義廉恥，正該老實跟隨衛(wèi)王殿下去往宗人府悔過。你卻不但不反思自己的過錯，反倒只顧將一腔怨氣發(fā)泄到王妃娘娘的身上。王妃娘娘對你十分失望?！?/br>
    蕭御幾乎是冷笑出聲，抱起雙臂：“怎么，衛(wèi)王殿下還沒審，你們主仆二人倒是給我定了罪了？既然說到那場暴亂，正好今日羽林衛(wèi)的將士們都在，也算是這樁案件的苦主，今日這審案的公堂，還真是不能不設(shè)了。衛(wèi)王殿下，您看如何？”

    衛(wèi)王笑了笑，心里卻是叫苦不迭。

    眼看著越來越多的閑雜人等因為這進(jìn)院子里的聲音好奇地從各處湊了過來，偏偏廣安堂前廳是給百姓看診的地方，最不缺的就是人。如今院里院外地圍滿了人，男女老少都有，個個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神情。

    要是在這里鬧開去，元王府的臉面還要不要了？！他為了少擔(dān)干系把元王妃請了來，現(xiàn)在看來倒不如不請的好。

    千算萬算沒算到素有仁善之稱的世子妃鳳大夫竟不是個軟柿子，反而是這樣一個難碰的石頭。

    “算不得案子，不過是一點小糾紛罷了。”衛(wèi)王打著哈哈，“不如請兩位到宗人府一敘，解開心結(jié)就是。和和美美地過日子，比什么都重要?！?/br>
    即便是衛(wèi)王也不敢拿元王府的顏面開玩笑，此時自是想著息事寧人。簡六小姐拍了拍元王妃的手背，輕聲道：“姨母安心，不是誰都像那人一般沒有分寸不知輕重的?！?/br>
    只要衛(wèi)王不糊涂，他這戲便唱不下去。

    “殿下的話，恕我不能茍同。城外動亂緣起何處，這是關(guān)系國家安穩(wěn)的大事，斷然不是一點小糾紛。”蕭御笑了笑，兩道平淡的視線卻看得衛(wèi)王后背一涼。

    許是剛才他在越北侯世子的血rou里挑挑撿撿縫縫補補的震撼還沒過去吧——

    “便是羽林衛(wèi)的將士們，也想把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查個清楚吧。不然深更半夜地被扯下床，出城打個莫名其妙的仗，林統(tǒng)領(lǐng)還受了傷。若不查清緣由，如何對得起流血出力的羽林衛(wèi)。”蕭御看得蕭永章等人。

    蕭永章忙笑了笑，只能應(yīng)承。

    世子妃擺明了拿他們當(dāng)槍使，他們也不能拒絕。

    統(tǒng)領(lǐng)還在他的手上呢。

    “這種大事若不就地查清楚，如何對得起圣上？”蕭御笑道。

    那秦嬤嬤從轎簾邊直起身，又出聲道：“該查的自然是要查清楚，這件事本就該回宗人府查問清楚。你諸多借口不愿意去宗人府，莫不是作賊心虛?！?/br>
    “只要宗人府的大人們在此，哪里不能審問？拋下林將軍在廣安堂，若是出了意外，是你能擔(dān)待，還是你主子能擔(dān)待？”蕭御笑道，有恃無恐。

    他自然有恃無恐，整個京城，整個大梁，只有他能照顧好林顯的傷情。

    元王妃坐在轎中，幾乎咬碎了一口銀牙。

    秦嬤嬤顫聲道：“王妃娘娘千金之軀，絕不會在這種粗鄙之地露面！”這是貴人天生的矜持高貴，何況元王妃比之其他人更加清冷高傲，如何能夠被這些賤民打量圍觀？！

    蕭御知她們看不起廣安堂內(nèi)外的普通百姓，聞言冷笑一聲：“粗鄙之地？廣安堂里醫(yī)好了多少命不久矣之人，我這地方就是與閻王爺討價還價的談判場！我不嫌你們這些人弄臟了我的地方已經(jīng)是高看你們一眼，別給臉不要臉?！?/br>
    秦嬤嬤一張老臉漲得紅紫，顫聲怒道：“你、你！——”

    蕭御道：“你若知機便閉上嘴吧。你們主子若是不會說話就用寫的，不要總借著一個老嬤嬤的嘴替你傳話。你是有多見不得人？！”

    那暖轎當(dāng)中傳來一聲不大不小的聲響，便又沒了聲音。

    蕭御只是面帶輕蔑地看著，毫無退一步海闊天空之意。

    衛(wèi)王簡直不知如何勸了。這便是宗人府的難處，碰上地位相當(dāng)?shù)馁F人們，還不知道是誰作誰的主呢，何況這位世子妃竟是出人意料的難纏。

    “二九。”蕭御頭也不回地喚了一聲。

    二九慌忙上前，前所未有地謙恭行禮。

    “世子妃有何吩咐？”

    “將后面那進(jìn)院子收拾出來，我們就在院子里給宗人府的各位大人們擺一個公堂出來。雖然沒有明鏡高懸，但是上有天地神明，下有百姓見證，只要衛(wèi)王殿下有心，一桌一椅一人，便是最威嚴(yán)公正不過的公堂?！?/br>
    “說得好！”院外聚集起來的人群中暴發(fā)出一陣鼓躁喝彩。

    蕭御笑了笑，卻不知那暖轎中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貴人臉色有多么難看。

    二九應(yīng)了一聲，馬上安排人手去準(zhǔn)備，衛(wèi)王連攔都沒有機會攔。

    二九知道世子妃這樣做是打了元王妃的臉面，也打了元王府的臉面?？刹恢獮楹危褪怯X得痛快，痛快極了！

    這些年來世子在外不管多么雷厲風(fēng)行，在元王府卻向來隱忍。二九惟他馬首是瞻，也從不在元王府里放縱。

    他的眼光一直隨著世子一起盯在外面的廣闊世界，對元王府這一畝三分地自然就沒有在意過，對這元王府當(dāng)中的冷漠不公也從未放在心上。甚至他們這些專屬于世子的侍衛(wèi)隊一直護(hù)衛(wèi)著元王府的安全，貼補著元王府的富貴。

    如今才驀地發(fā)覺，這十多年來他不是不憋屈，不是不怨忿的。

    二九不知道世子心中有沒有怨，不知道他回來之后會不會怨怪世子妃對元王妃的不留情面。畢竟這么多年以來，世子一直對待元王爺和元王妃恭敬有加。

    他管不了了，他此刻根本不想違背世子妃的意愿。

    他曾經(jīng)嘲諷世子妃的婦人之仁，最后那溫暖卻落在了他的身上。他以為世子妃和軟善良，他卻偏偏做了最讓他痛快的事！

    這種感覺實在——太迷人了，如果世子要怪世子妃，二九覺得他一定會成為世子的叛徒，徹底倒向世子妃。

    “既然狀告我的貴人不愿意下轎見人，便煩請幾位侍衛(wèi)將貴人們抬到公堂上去吧?！笔捰П垡兄T框說完，站直了身體帶著衛(wèi)王蕭永章等人朝著后一進(jìn)院中走去。

    衛(wèi)王和蕭永章同樣地?zé)o奈，卻又都不好脫身走開，只能硬著頭皮一同前往。

    秦嬤嬤見幾個侍衛(wèi)朝著他們走來，頓時又氣又急，攔在轎前：“你們敢！一群天殺的奴才，這是王妃娘娘的轎子，你們敢對王妃不敬！可還記得自己是誰的奴才！”

    一眾侍衛(wèi)相視一眼，在轎前停下腳步。

    秦嬤嬤氣喘吁吁，雙目通紅地盯著面前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