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jié)
天什正滿臉煞白覺得不是巫殿瘋了就是他瘋了,天巫怎么都不可能跑到西荒來!當(dāng)那個“小姑娘”給他扣上了那個毫不起眼的烏幽幽的鐵環(huán),他就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再也無法動彈了。 而且,他無法再欺騙自己,這是特殊的巫偶,不僅僅是擁有巫魂戰(zhàn)斗力強大的巫偶,更是有了靈可以使用巫器的那一種。 “跑得倒是快?!庇橙胙酆煹氖且浑p精致的鹿皮靴子,然后才是那面帶冷笑的人。 方才隔得太遠(yuǎn),天什看不清這名巫長什么模樣,這會兒站在跟前,卻是驚艷了一下。有時候驚艷這種情緒也可以不分種族的,美即是美。 如今大雨磅礴,他冷冷瞧著自己,臉色白到近乎沒有血色,有種別樣的脆弱之美,但很快天什就清醒過來—— 脆弱個鬼!這家伙強大到不可思議好嗎? “抓回去!” 之前射傷那個蠻人漢子的九級武者一聲不吭地將天什拎了起來,一群人甚至連看那個倒在地上的蠻人一眼的興趣都沒有。 司卿在眾人的簇?fù)碇峦刈?,他的腳步很輕,也很快,踩在因為雨水而顯得泥濘的地上,眉間閃過一絲厭惡,卻仍然走得很迅速,竟是不會比七八級的武者慢。 “殺了他?!彼詈罅粝氯齻€字。 那個帶著天什奔跑的蠻人中的那一箭上抹有劇毒,蠻人的毒抗果然是高,見血封喉的毒藥對他而言不過是短暫的麻痹作用。 祈默默無聲,她也不像小女孩沁那樣能夠說話,不論是夜、玄還是她,都是無法開口的,甚至永遠(yuǎn)都是這么一副面孔,她不會笑,玄永遠(yuǎn)都在笑。一枚袖箭從她的宮裝寬袖中飛出,結(jié)果了那個蠻人的性命。 沒關(guān)系,她足夠強大。 司卿的心情很糟糕,他皺著眉,覺得自己應(yīng)該去買一件避水的衣衫了,哪怕那衣服貴得很,根本沒有性價比可言。這種衣服唯有東海龍族方能生產(chǎn),比起鮫人所制紫綃的精致華美輕如蟬翼,龍族在這方面完全沒有天賦,所以這些個避水衫只能做成最簡單的模樣,唯一的作用就是避水。高階的武者煉氣士哪個怕水啊,武者氣息悠長身體強健,煉氣士有術(shù)法傍身,別說是下雨了,就是把他們?nèi)舆M江河湖海也是淹不死,要避水衫來何用?除了特殊時候,比如要和海中的兇獸作戰(zhàn),又或者一些錢多的燒手的世家士族子弟買一件來到河底湖中游玩。 他走到半途,就看到葉無鶯迎了上來。 “你怎么來了?我說過只要我答應(yīng)下來的事沒有做不成的。”司卿說著。 葉無鶯卻仍然皺著眉,他并不去看頹靡的天什,“這么大的雨,你——為何不讓他們撐個傘。” “沒有帶?!?/br> “什么?” “西荒八百年都不下一次雨,”司卿用夸張的形容說,“我到這里來就不再隨身帶傘,你去撒禮城里看看,連一家賣傘的店也是沒有?!?/br> 在西荒這種地方賣傘,絕對不可能填得飽肚子。 葉無鶯怎么都沒想到會是這種理由,他抬頭看了看,雨仍在嘩嘩地下,原以為這里下了雨會好一些,哪知道一下雨,天地間愈加顯得灰撲撲的,腳下泥濘不堪,空氣也絕不清新。 “先回去吧。” “你怎么來了?” 兩個人幾乎是同時說。 葉無鶯瞥了天什一眼,“他一逃,你追過來其他幾個薩滿都逃了,蠻人不戰(zhàn)而潰,戰(zhàn)局已經(jīng)沒有問題,我才過來看看?!?/br> 司卿的唇角露出一抹似有似無的微笑,“擔(dān)心我?” “……你想太多了?!比~無鶯扭過頭去。 司卿的心情一下子就陽光明媚起來,可惜,他的身體不會因為心情變好而毫無問題,突如其來的暈眩讓他感到惱怒非常,以往從未因為這身體而煩憂過,這會兒卻有些厭惡這不中用的糟糕體質(zhì)了。 “給我靠一下?!彼穆曇粢呀?jīng)有些沙啞了,卻并不想去倚靠那些護衛(wèi)。 葉無鶯只來得及朝他看來,就感覺到司卿將渾身的重量都落在了自己的肩上。 今年葉無鶯也不過只是個十五歲的少年,卻已經(jīng)長得高大俊美修長結(jié)實,十七歲的司卿卻依舊是那副翩然欲仙清瘦秀麗的模樣,他雖比葉無鶯要高一截,卻比他要瘦,葉無鶯甚至感覺不到他多少重量。 葉無鶯已經(jīng)是七級武者,他的力量足以開山劈石,一個司卿實在是極微不足道的分量。 但這會兒,他卻覺得這人很重。 上輩子的時候,葉無鶯一直知道司卿身體不好,也見過他發(fā)病的模樣,卻從未有一刻覺得司卿是羸弱的。這人似乎一直是那么強大,強大而且強勢,身體從來不是拖累他的理由,他不會被這么點兒可笑的原因打敗。那時候的司卿,甚至傲慢到高高在上,他的身體再不好,仍然手握著極大的力量。 這是第一次,葉無鶯覺得司卿也沒有那么強。 側(cè)過頭去,看到的是被大雨徹底打濕的司卿的頭發(fā),有幾縷黏在臉頰邊,烏發(fā)如墨,襯得那膚色白的近乎透明,這是一種不正常的蒼白,透著病容毫無血色的那種白,他眼睛半閉,叫人覺得眼睫很長,這會兒也已經(jīng)濕透了,耷拉地往下垂著。他似乎很疲憊,這種疲憊與他的病容相稱,倦怠地似乎下一刻整個人就要倒下去。 不知道為何,葉無鶯覺得有些惴惴不安。他從未問過,他死之后,司卿又活了多少年,從他記錄的那些事情來看,似乎……也沒有很久,雖然司卿說自己還沒有寫完,但是這兩年,他已經(jīng)幾乎沒有再寫什么了。 隱約間,葉無鶯想起曾經(jīng)似乎有人說起過關(guān)于司卿的八卦,好像是徐家人透出的消息。像他這樣先天不足,娘胎里帶出來的病癥,注定是不能長命的……若不是他成了巫,修習(xí)巫力有成,或許都活不過成年…… 那些隱隱約約間聽到的消息因為時間太過久遠(yuǎn),葉無鶯差不多都忘了,這時候想起來,也只是一些零零碎碎的只言片語,根本拼湊不出一個真實可靠的實際情況,但葉無鶯仍然感到有些不安。 他伸出手來,拂去司卿臉上的頭發(fā)。 這時候,葉無鶯才發(fā)現(xiàn),司卿似乎更瘦了一點。 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認(rèn),兩輩子里,司卿才是曾經(jīng)與他最親密的那一個,他們對對方的了解要超過所有人,不僅僅限于脾氣品格,還有身體上的所有秘密。司卿的身體時好時壞他是很清楚的,只是那時候,他不會給任何人看到自己最脆弱的一面。 “對不起?!比~無鶯忽然輕輕說。 司卿的眼睫毛顫了顫,“為何要道歉。” “如果不是我來西荒……” 以司卿的身體性格脾氣,實在是與整個西荒都格格不入。他身體不好,西荒的自然環(huán)境惡劣,他素來慣于享受,在這里是想都別想,他脾氣本就不好,西荒這等干燥的地方只會加重這種特性。 “但是你說的對,明年那件事,確實對我大有好處,當(dāng)然,前提是能夠成功的話。”緩了一會兒,他似乎好了一些,抬起頭來,直視著葉無鶯,“你是心疼我了吧,無鶯?!?/br> 葉無鶯皺起眉,最討厭司卿這種稍微得點便宜就要說得一清二楚的脾性。 他直接扛起司卿,頭也不回地說,“趕緊回去吧,雨越來越大了?!?/br> 雨確實越來越大了,像是細(xì)密的針線將整個天地都密密實實地縫了起來,站在城墻上都不可能看的清不遠(yuǎn)處的蠻族營地了。 比起大殷的士兵們,那些潰敗逃走的蠻族更慘一些,他們沒有“扎營”的習(xí)慣,除了薩滿之外,是沒有士兵會有帳子呆的,這西荒放眼望去一片荒蕪,連一片能遮擋的樹蔭都沒有。蠻人很適應(yīng)西荒的環(huán)境,但是西荒極少下雨,今天這一場雨,更是大得讓他們都感到很不習(xí)慣。 仗是打不下去了,大殷將士退回城內(nèi),進行基本的治療和休息,葉無鶯帶著司卿回到城主府的時候,謝玉、顧輕鋒和阿澤都在等著。 “他怎么了?”第一個驚奇出聲的是阿澤。 比起謝玉和顧輕鋒,他對司卿更加熟悉,正如上輩子司卿在所有人面前表現(xiàn)的那樣,他在阿澤的印象里,也是永遠(yuǎn)強大到根本不需要擔(dān)心的存在。 葉無鶯將司卿放下來,“舊疾復(fù)發(fā),應(yīng)該沒有多大問題的?!?/br> 仿佛是印證他的話,司卿雖然搖晃了一下才站定,到底比剛才要好多了,他將濕透的頭發(fā)往后甩去,“是沒有多大問題,但是我要休息幾天,這幾天哪怕蠻族攻城了也不要喊我?!?/br> 他將幾個巫偶收了起來,只留下那個小姑娘沁,他需要她來幫忙看穩(wěn)天什。 “無鶯,能帶我回我的院子嗎?”司卿轉(zhuǎn)過頭去對葉無鶯說,“我有些事恐怕要你幫忙?!?/br> 葉無鶯猶豫了一下,到底沒有拒絕。 有些事到底發(fā)生了改變,若是五年之前的他,這會兒定然會毫不猶豫地回絕掉,可是五年的朝夕相處,那個曾經(jīng)偏執(zhí)可怕的司卿,和這些年里這個克制溫柔的司卿漸漸融合起來,讓他都有些迷惑了。 到底哪個是真的他?或許都是,只是他到底有些變化了,而這個變化也在慢慢改變?nèi)~無鶯對他的抗拒。 雖然那種恨意和隱隱的恐懼還殘留在內(nèi)心深處,但這會兒的司卿是最脆弱的時候,并不會讓葉無鶯感到害怕。 在這里有給司卿準(zhǔn)備的單獨院落,不知道什么時候,司卿身邊的那些護衛(wèi)都跑得不見蹤影,他們只聽司卿的話,然后給葉無鶯幾分尊重,其余人的面子壓根兒不給,這會兒司卿讓他們滾,他們自然就遠(yuǎn)遠(yuǎn)地滾了,與沁一起看守天什也比留在司卿身邊好。 這個主人并不是真的如同在葉無鶯面前一樣溫柔可親。 “無鶯。” “嗯?” “你知道我的,”司卿嘆了口氣,“我很討厭那些不相干的人碰到我的身體?!?/br> 葉無鶯:“……” 司卿抬起頭,誠懇地說,“今天的狀況是我預(yù)料之外的,西荒的雨說來就來,我又沒有事前準(zhǔn)備,現(xiàn)在渾身上下都濕透了。我的身體可承受不起一直穿著這樣的衣服,而且我希望能盡快和你一起再參與到對蠻族的戰(zhàn)爭中,所以最好的方法是現(xiàn)在趕緊泡一個熱水澡驅(qū)散寒意?!?/br> 葉無鶯已經(jīng)隱約知道他要說什么了,差點忍不住立刻拔腳離開。 司卿卻穩(wěn)穩(wěn)抓住了他的手,反問說,“無鶯,你在怕什么呢?這會兒的我根本沒有半分力氣,”他苦笑著,“你看,我這樣抓著你的手,你輕輕一掙就可以掙脫?!?/br> 這倒是實話,葉無鶯也感覺到了,他的手是真的虛軟無力。 “而且,這不是巫殿,我沒法借助力量,真的沒有那么強大,”司卿的聲音都顯得更低了,臉色也更加蒼白,瞧著便知道十分虛弱,“我是絕對沒法容忍那些護衛(wèi)碰我的?!?/br> 葉無鶯反駁,“你還有巫偶?!?/br> “不行,”他半閉著眼睛,“我現(xiàn)在身體太虛弱了,能控制沁讓她看住天什就已經(jīng)是極限,多余的巫力真的調(diào)動不起來,再將夜他們召出來都困難?!?/br> 葉無鶯:“……” 司卿一向有輕微的潔癖,如果讓那些護衛(wèi)來伺候他洗澡,恐怕這位寧愿就這么躺到床上去。 “無鶯,你到底在擔(dān)心什么呢?我的身體……你還有哪里沒有看到過嗎?”司卿的聲音已經(jīng)有些無奈了,“更何況,只是幫我洗澡,又不是要我?guī)湍阆丛??!?/br> 葉無鶯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瞥向司卿抓住他的那只手。 司卿的手指比普通人的要更長一些,他這會兒太瘦,就愈加顯得那只手幾乎沒有半點兒rou,當(dāng)真是骨瘦嶙峋,那指骨尖銳的棱角都仿佛能戳痛人。 一時間,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心里是什么滋味。 他恨司卿,卻也不曾想過要刻意折磨這個人,那些傷害囚禁混雜的歡愉墮落讓他連想都不敢去想。他死了,司卿發(fā)了瘋,替他將那些仇人一個個殺死,這樣的報復(fù)他也不知道夠不夠,只是那個過程絕不會太美好的。所以葉無鶯這回重來一次,想的是與司卿再無交集,甚至此生不見也好。 但世事總沒有那么如意。 終究,他還是嘆了口氣,“好吧。” 吩咐下人燒了熱水來,放進準(zhǔn)備好的木桶里,水汽氤氳,帶著令人舒適的熱氣。 葉無鶯試好水溫,才來替司卿脫下衣衫。 正如司卿說的那樣,他的身體,自己還有什么地方?jīng)]看過呢?原不必那樣矯情,但對于葉無鶯而言,卻不是說簡單就真的能鎮(zhèn)定自若地幫著司卿洗完澡屁事兒沒有的。 司卿的穿著很講究,脫掉外衫之后,里面至少還有三層衣,現(xiàn)在天氣已經(jīng)有些涼了,他自己身體不好,這方面還是很注意。 露出那白皙精致的鎖骨時,葉無鶯難免有些恍惚,這時候的司卿鎖骨還是很平滑完好的,沒有彼時自己給它增加的那幾個帶血的牙印,瞧著竟然有幾分陌生。 司卿確實很瘦,比葉無鶯印象中他的身體還要瘦不少,那本就寬闊的肩膀完全就是骨頭撐著,一脫下衣服,就可以看得到他瘦得只看見骨頭的肩背。 那一雙蝴蝶骨線條優(yōu)美十分漂亮,同樣的,少了一些讓葉無鶯十分不自在的痕跡。 那些他曾留下的痕跡。 除此之外,確實如司卿所言,他真的對這具身體很熟悉。 不要說看過,每一寸肌膚他都曾觸摸過,而每每看到這具身體,自己總是難以自控,覺得身體內(nèi)部不知道什么開始發(fā)麻發(fā)顫。 “無鶯。”司卿的聲音低沉,他靠在葉無鶯的肩部,伸手忽然撫摸了一下葉無鶯的臉頰。 葉無鶯差點兒將他直接丟出去,幸好死死控制住了自己。 他無法欺騙自己,哪怕不愛司卿了,他的手他的身體他的聲音,仍然能勾起自己的反應(yīng)。 葉無鶯畢竟經(jīng)受過現(xiàn)代教育,他明白這叫什么,不過是條件反射而已,和情感反應(yīng)沒有絲毫關(guān)系。他的身體對司卿有記憶,眼前這個人總是能輕易勾起自己那方面的欲望,然后讓自己在他的身下沉淪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