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故意繞開了某個話題，但它始終陰魂般凝聚不散。提妮恩究竟是自愿生下后代，還是被迫這么做？以他們對她的了解，自愿幾乎不可能。然而，就算被迫又怎么樣？他們本來就要全力殺死阿佩洛伊斯，即使從他口中得到肯定回答，也不過多了一條把他剁成排骨的理由。

    奧斯用筆慢慢寫下“這就是所謂的宿命”，低著頭看著這張紙，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他進化之后，情感也發(fā)生了變化，不再只關(guān)心自己的食物和安全，還可以感受更復(fù)雜細(xì)膩的人類感情?？死椎碌母改杆坪踅o了他不小沖擊，令他抹干凈眼淚，嘟嘟囔囔地自我感慨。

    巫妖卻冷笑一聲，說：“人總是記得一件巧合，不記得其他一萬次沒發(fā)生巧合的情況。話說回來，你們究竟想怎么做，找到了傻大個的父母，然后呢，給他制作一本精美的家譜嗎？”

    蘇眉現(xiàn)在想想，覺得這比起不可思議，更像順理成章?？死椎碌目∶莱潭冗h(yuǎn)遠(yuǎn)超過人類，確實具有一些精靈的五官特征。他耳朵尖而長，但惡魔的耳朵各具風(fēng)格，尖的圓的扁的，什么都有，某些惡魔根本沒有耳朵，所以她并沒想過精靈血統(tǒng)。

    她看了凱一眼，很好脾氣地解釋道：“任何人都有資格知道自己從哪兒來，是誰生下了他，除非他真的不感興趣?！?/br>
    凱冷酷地說：“海恩哈姆閣下就屬于不感興趣的那一類吧？”

    他脾氣比三百年前收斂了很多，說話時卻仍然不肯服輸，不肯在別人面前退讓。從他的表情上，蘇眉可以想見他過去的欠揍程度。

    她覺得自己還算喜歡幽星，憐憫他后悔了卻沒有機會改正。但在這種時候，她難免又思念過去那個好脾氣的凱。

    她抬起手，阻止巫妖反唇相譏，然后說：“我沒有搜索星界的能力，只能等待蝕魔再度出現(xiàn)。在此之前，你們可以修復(fù)自己的心情，等他出現(xiàn)后問清真相。我很遺憾地表示，比起提妮恩，我得先想辦法挽救克雷德?！?/br>
    赫博森說：“如果我們讓你覺得麻煩，那我在此致以歉意。但我的想法和你一模一樣，即使這只半魔和提妮恩無關(guān)，我也樂意幫忙?，F(xiàn)在嘛……你有什么要求，盡管吩咐好了，小姐。”

    他已經(jīng)沒有留在這里的理由，又確認(rèn)了一次克雷德的傷情，便向蘇眉點點頭，離開了這個房間。蘇眉很清楚，他準(zhǔn)備繼續(xù)和地底王國聯(lián)系，在矮人千百年來搜集的寶藏中，找到遏制傷口惡化的方法。

    她感激他的努力，卻無法報以太大希望。

    正常人看不到克雷德身上的黑色霧氣，她可以，凱也可以。她有時覺得，黑霧隨時能夠變成手持鐮刀的黑袍死神，輕輕一揮，收割克雷德的生命。

    她過去是個平凡的地球人類，每月定期領(lǐng)工資，過著以升職加薪為最高目標(biāo)的生活；現(xiàn)在則是神骸的擁有者，承擔(dān)著殺掉那座金字塔的責(zé)任，隨便做點什么，都有可能引起他人的高度關(guān)注?？墒撬裏o能為力的感覺與過去相差無幾，看到克雷德，就像看到了身患絕癥的家人朋友，愿意做一切努力讓他恢復(fù)，卻找不到恰當(dāng)?shù)姆椒ā?/br>
    更要命的是，她作為一個一開始就接觸魔網(wǎng)的法師，對此并非毫無辦法。但這個辦法被她排斥，被凱排斥，很可能被克雷德本人排斥。也許就巫妖那種人愿意舉頭骨支持，恨不得人人都變成它那樣。

    赫博森離去后，她需要解決的問題仍然存在。納恩希塔亞與阿爾蒂芒兩人忙的團團亂轉(zhuǎn)，不停與國都保持聯(lián)系，匯報最新進展，還要負(fù)責(zé)搜集破滅之王的資料。不過，他們并未忘記克雷德，在接下來的六個小時之內(nèi)，三次派人詢問蘇眉，并將最新消息轉(zhuǎn)告給她。

    這些人已經(jīng)達成共識，蝕魔與金字塔之間，必須先摧毀一個，否則蝕魔保護金字塔，金字塔為他提供快速恢復(fù)的能力，如同一個解不開的連環(huán)扣，完全立于不敗之地。壞就壞在很難判斷誰會受金字塔影響，誰不受，影響結(jié)果是否可逆，以及怎么才能夠傷害到它。

    阿爾蒂芒向來大膽，還提出了雇傭巫妖的想法，一掃之前對巫妖的深惡痛絕。家養(yǎng)巫妖海恩哈姆大肆嘲諷了他一頓，說巫妖太容易被控制，比如那個癡心妄想的薩利坦。老實說，薩利坦的名氣絲毫不輸給海恩哈姆，干出的壞事或許比它還多點兒。它尖叫著消失，給哈恩哈姆造成了很大的精神傷害，失去了對金字塔的底氣。

    既然無法摧毀金字塔，就得從蝕魔身上著手，偏偏它又有了穿梭于星界與凡世間的能力，一見自己處境不好，馬上縮回安全地方，活像一只把頭縮回殼里的烏龜。

    納恩希塔亞活了一百多歲，從八十歲起，負(fù)責(zé)守護星辰塔的寶庫，讀過的典籍資料浩如煙海，專門負(fù)責(zé)解決最恐怕的危險。但他同樣焦頭爛額，只能針對蝕魔的種族特性，讓星辰塔法師們做好準(zhǔn)備，希望下一次能夠一舉成功。

    他也好，阿爾蒂芒也好，圣殿主教也好，最近趕來援助的貴族和騎士領(lǐng)主也好，都難以避免地寄希望于蘇眉。蘇眉卻已經(jīng)因此損失了最重要的同伴，煩惱不已，讓他們不好多說什么。

    阿佩洛伊斯的威脅的確恐怖。沒有人愿意看著他一次次突然現(xiàn)身，殺死自己的朋友，又揚長而去，最后剩下自己一個孤家寡人。但這種事既已發(fā)生，就得盡快想辦法解決。

    又是六個小時過去，仍然不見新的好方法。蘇眉疲憊不堪地坐到椅子上，望著坐在對面的納恩希塔亞和凱，無奈地說：“我不想再等了，我必須冒這個風(fēng)險。我要把克雷德轉(zhuǎn)化為死靈，借此保存他的軀體和靈魂，直到找到逆轉(zhuǎn)方法為止?！?/br>
    ☆、第186章

    蘇眉的隊伍一向強大而神秘。即便巨大危險近在眼前，也有不少人想結(jié)識他們。隊伍里，有惡名昭彰的巫妖，有一看就很好利用的半魔，有艾利奎恩銀月王的兄長，還有那個繼承了神骸的女法師及她的魔寵。

    如果和他們打好關(guān)系，攀上交情，然后成為朋友，那么很有可能獲得他們的免費幫助。這些人背景五花八門，因災(zāi)變而聚集到阿爾蒂芒麾下，可不是全部心懷善意。他們但凡獲得機會，就要為自己謀取好處，以免白白付出。

    然而，巫妖和精靈充分發(fā)揮了他們高貴冷艷的特質(zhì)。這兩位不約而同，一碰上試圖拉近關(guān)系的傻瓜，就冰冷的像冰川一樣，絲毫不顧有可能得罪對方，用言語無情地進行抽打。這種特質(zhì)在作隊友時都讓人覺得難以承受，更別提陌生人了。

    那些人大多具有一定地位，才不愿意忍受蔑視，試過幾次，發(fā)覺不可能達成目的，便爽快地放棄嘗試。

    迄今為止，只有寥寥無幾的強者通過了他們的考驗，得以在這個房間久坐。其中包括阿爾蒂芒，也包括納恩希塔亞。這個老巫師如同找到了組織，在他們面前相當(dāng)放松，很少特意保持自己威嚴(yán)莊重的外表，更多地流露出身為老年人的遲暮感，以及作為平等交談對象的坦率。

    凱知道蘇眉的打算，巫妖也可以猜到，所以她只需要通知納恩希塔亞。她宣布最終決定后，巫妖笑的不能自抑，不但幸災(zāi)樂禍，而且樂禍幸災(zāi)。它長相十分英俊，稍微降低了惹人厭惡的程度，仍然保持在常人難以忍受的水準(zhǔn)以上。

    “很好，我已經(jīng)收到了你的意見，海恩哈姆，”蘇眉疲倦地看了它一眼，繼續(xù)說道，“你們幾位都怎么想？凱？首席閣下？還有……奧斯？”

    精靈表情平淡，只聳了聳肩，用一種超卓的姿態(tài)說：“我說過了，你可以做出任何選擇，我都會努力支持你?！?/br>
    巫妖狡猾一笑，突如其來問道：“不是之前說好了嗎，你認(rèn)為這并非太好的選擇，還勸劣魔小心行事來著？一聽說傻大個是那誰的后代，你就改變了主意？你身為銀月王族，廣受他人尊敬，這么做真的可以嗎？”

    蘇眉心情本來就很沉重，禁不起落井下石，等它喋喋不休說完這段話，簡直失去了吃飯的力氣。她拍拍手，將注意力拉回自己這里，加重語氣說：“首席閣下，我需要您的意見?！?/br>
    納恩希塔亞也留著長長的白胡須，精心打理過，修飾方式更接近人類審美，和矮人那種蓬松柔軟的感覺并不相似。他的眼角垂了下來，眉毛也是，銳利的目光躲在蒼老下垂的皮膚里面，匕首般投向蘇眉。

    他輕咳一聲，神情變的莊重，沉聲說：“我沒有任何意見。你作為他的隊長，掌握危機時刻的處置權(quán)。而我，我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他傷口惡化情況確實非常嚴(yán)重。按理說，半魔繼承了惡魔的體質(zhì)，應(yīng)該優(yōu)先恢復(fù)重要器官損傷、骨骼折斷等沉重傷勢。但這么長時間過去，他被打斷的骨頭沒有愈合，反而粉碎的愈發(fā)厲害?！?/br>
    蘇眉苦笑道：“您說的是，沒有人比我更清楚。既然高階牧師都沒有辦法，那就真的沒有辦法。”

    納恩希塔亞在百忙當(dāng)中，還抽出時間探視克雷德，正是因為他的戰(zhàn)斗力和在蘇眉心里的地位。就他本人而言，即使是他的得力屬下，或者親戚好友被蝕魔打傷，他也不會采取這種方法，強行把他們留存在世界上。

    這是因為轉(zhuǎn)化死靈的過程不可逆轉(zhuǎn)，也因為不死生物就像惡魔，自誕生的一刻起，心靈注定要被黑暗侵蝕。

    他始終持有如斯立場，任生死大事自由發(fā)展，蘇眉卻和他不一樣。她話里話外，一直流露出尋找倒逆轉(zhuǎn)化的意思，并不愿就此放棄。

    納恩希塔亞太老了，老的知道該在什么時候閉嘴，通常只提供解決方案，不多做道德評價。如果蘇眉一定要這么做，那他一樣會投下贊成票。

    但他總覺得，自己有義務(wù)提醒這事的風(fēng)險，盡量阻止事態(tài)惡化。他的目光漸漸溫和了，伸手揉了揉臉上那只聞名遐邇的鷹鉤鼻，才謹(jǐn)慎地說：“我是星辰塔的代言人，盡可能利用手中掌握的權(quán)勢，讓施法者在這片大陸上與他人和平共處，既不可被外人無故欺壓，也不可因魔網(wǎng)的力量，做下不被容忍的惡行?！?/br>
    巫妖在旁響亮地嘲笑著，露出無比譏誚的神情，仿佛在譏刺星辰塔多此一舉。

    納恩希塔亞與它見面不多，卻已經(jīng)學(xué)會了蘇眉的無視大法，繼續(xù)說道：“活物轉(zhuǎn)化為死靈后，不必遵照正常的生理規(guī)則活動。它生前的傷勢可能被治愈，也可能繼續(xù)保留，無論哪種情況，都無法干擾它的行動能力。女士，我要提醒你們的是，死靈與黑暗力量直接接觸，猶如法師的力量來自魔網(wǎng)。以吸血鬼為例，生前多么高貴善良的人，變成吸血鬼后，都會受到這種力量的影響，長年累月下，難以避免本質(zhì)上的轉(zhuǎn)變，將徹底成為邪惡生物?！?/br>
    蘇眉無奈地笑了笑，邊聽邊點頭。她聽出了他的好意，所以極為客氣地回答道：“這就是我猶豫至今的原因。我們隊伍里有一只巫妖，所以我對死靈生物絕不陌生。但我想……這個轉(zhuǎn)化應(yīng)該不會持續(xù)太久，在很久以前的傳聞中，也有死靈逆轉(zhuǎn)為活物，重歸光明世界的例子，不是嗎？”

    納恩希塔亞回答道：“是，但那多半是傳聞，而且所有傳聞都牽扯到某一位神祇。那可不是凡人力量可以達到的境界。”

    蘇眉微笑道：“如果您是我，大概也不必為所謂的‘神力’而煩惱?！?/br>
    “你有把握嗎？”

    “我沒有，在力所能及的前提下，我盡力做到最好?！?/br>
    房間充滿了牧師點燃的圣香氣息，不住驅(qū)散因死亡而生的異味。樞機主教向她承諾盡力，也依言履行了承諾。只要蘇眉開口提出要求，他們就迅速為她辦到。她很自然地承著他們的人情，并隨時準(zhǔn)備償還。

    圣香氣息柔和芬芳，從骨子里透出清涼感覺，有點像薄荷，又沒有薄荷的惱人氣味。她嗅著它，心情也慢慢安寧了，開口說話時，聲音和這股香氣一樣，平和而篤定。

    幾個人沉默了一會兒，讓奧斯自覺有了說話機會。他小心至極地開口，直接表達支持，“奧斯和凱大人一樣，愿意支持您的所有抉擇。盡管克雷德大人無法蘇醒，但我肯定他醒來之后，不會對您提出任何質(zhì)疑?！?/br>
    蘇眉說：“我知道?！?/br>
    納恩希塔亞端詳了一下犬魔，忽然站起身來，向窗外瞟了一眼，似在掩飾自己并不平靜的內(nèi)心。他手中的權(quán)力也許超過薩因女皇，卻從不輕易動用。他的話既代表自己，也代表星辰塔。在做出任何決定前，他總要在心里掂量許久，以便為信任他的人負(fù)責(zé)。

    他向蘇眉點了點頭，平靜地說：“那么，看來這就是你的最終決定。我建議你立刻開始，不要耽擱時間，以免轉(zhuǎn)化過程中，蝕魔突然出現(xiàn)攻擊你，致使轉(zhuǎn)化失敗。我將派遣足夠強大的施法者力量，為你們提供保護，希望你可以順利成功?！?/br>
    這就是他對這件事的態(tài)度，既無可挑剔，又充滿警惕。法師們當(dāng)然負(fù)責(zé)保護蘇眉，同時也要對克雷德進行監(jiān)視。半魔與惡魔擁有相似的特性，極其難以進行體質(zhì)轉(zhuǎn)化。萬一蘇眉施法失敗，很容易將其變?yōu)槌Ｈ穗y以想象的怪物。到那個時候，就是他們動手減小損失的時候了。

    納恩希塔亞離開后，蘇眉又沉默了相當(dāng)一段時間。她總算體會到絕癥病人家屬的心情，必須相信沒有經(jīng)過試驗的新型療法，又忐忑不安，生怕病人直接死在治療過程中。

    惡魔是比龍更難轉(zhuǎn)化的生物，可她也不是普通法師。她不斷思考著已知的方法，試圖在腦中改進它們。她的思考從未停歇，占據(jù)了她的大部分精力。因此，巫妖“嘿”、“喂”、“哎”了好幾聲，她才懨懨地抬起頭，問道：“你有事？”

    海恩哈姆坐在凱身邊，因為比人家矮了一個頭，一下子顯的小巧玲瓏，成了一位比較袖珍的俊美青年。他們兩人表情時常保持冷酷，前者對世界充滿惡意，后者則充滿不屑，仔細(xì)觀察，就能發(fā)現(xiàn)這本質(zhì)上的區(qū)別。

    此時，充滿惡意的那一位很機智地問道：“剛才那些話都是針對外人而說?，F(xiàn)在他走了，你總可以說實話了吧？”

    “……什么實話？”

    巫妖目光灼灼，飛快說道：“我自己就是不死生物，卻想不出該怎么逆轉(zhuǎn)它們，你打算怎么做？哦，不要事先告訴我，讓我猜一猜。你是不是想奪取那只蝕魔的古神之骨，融進傻大個的身體。據(jù)我所知，只有神力可以做到生與死之間的轉(zhuǎn)變?！?/br>
    凱一直靜靜聽著，雙手交叉在一起，雕塑般紋絲不動，這時不禁贊賞地看了它一眼，說：“你的頭腦果然靈活，但這么多年了，還是一只普通巫妖，真是令人奇怪?！?/br>
    巫妖憤怒地瞪視他，怒道：“我今天可沒有招惹你?！?/br>
    凱很有風(fēng)度地一笑，笑道：“與你怎么做無關(guān)，我一向喜歡主動招惹別人。好了，不要像個小孩子，計較個不停。我不了解神骸，卻了解隊長大人。她在深淵生活時，早已學(xué)會了謹(jǐn)慎行事。如果她有把握，別人就不應(yīng)該多嘴?！?/br>
    其他人這么說的話，早被巫妖大肆譏嘲，稱為拍蘇眉馬屁。但凱的身份擺在那里，實在不必拍任何人的馬屁。它只好敏捷地轉(zhuǎn)換話題，試圖挑撥離間，“話說回來，劣魔可以轉(zhuǎn)化傻大個，估計也可以轉(zhuǎn)化你。你對此就沒有任何想法嗎，精靈？你終日看著黑白灰三色的世界，嘗著沙土般的食物，一定很難受吧?！?/br>
    蘇眉深吸一口氣，也理解了克雷德愿意幫忙把巫妖丟出窗口的心情。她正要說話，卻聽凱嗤笑了一聲，冷冷說：“我沒有任何變回去的意思，這是我應(yīng)得的結(jié)局。我也想話說回來，你現(xiàn)在還沒離開隊伍，趁薩因帝國混亂的機會，大肆攫取權(quán)力和好處，同樣令我極為奇怪。我猜，你失去了染指神骸的希望，就開始打金字塔的主意。那東西對你來說，可是無價的寶物啊?！?/br>
    巫妖冷笑道：“我愿意留在哪里就留在哪里，與你無關(guān)。你管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休想對別人指手畫腳?！?/br>
    蘇眉把那口氣吐了出去，沒參與他們之間的爭競，也沒去看奧斯寫的小說，只頻頻望向克雷德。

    克雷德臉色越來越蒼白，漸漸失去了應(yīng)有的色澤，代表生命正在迅速流逝。她睜開黃眼的時候，可以看到黑氣與他的骨骼融為一體，竭盡全力也無法消除。其實她始終懷疑，自己若不搶先完成轉(zhuǎn)化，克雷德將會遭遇那些犧牲者的命運，被蝕魔，或者說，金字塔轉(zhuǎn)化為死靈。

    到了那個時候，他極有可能直接被敵人控制。她不能冒這個險，只能搶在他們之前行動。與此同時，眼與爪都已經(jīng)成了她身體的一部分，幾乎不可能與她分離。她想逆轉(zhuǎn)他的死靈狀態(tài)，就只剩下古神之骨一個途徑。

    她知道，自己這么做，堪稱孤注一擲，沒有后路可言。從此之后，她不僅要為自己奮戰(zhàn)，克雷德的命運也掌握在她手中。她忘不了巫妖瘋狂而邪惡的心靈，忘不了吸血鬼殘忍而黑暗的風(fēng)格。拜爾登都可以驚嚇到海琳卓，讓她一聽他對她的追求，立刻如臨大敵，完全不考慮接受的可能。

    倘若有朝一日，克雷德變的與拜爾登類似，那就徹頭徹尾地成了另外一個生物，再也不是過去的人。她無法接受這樣的可能，相信克雷德也不愿意。

    納恩希塔亞不在對面坐著，她可以直接看到窗外的風(fēng)景。人類是如此奇怪的生物，即使強敵距離他們不遠(yuǎn)，大變隨時可能爆發(fā)，只要稍有喘息機會，城堡里馬上呈現(xiàn)一片寧靜安詳?shù)木跋蟆?/br>
    這和無底深淵大相徑庭，甚至可以說截然相反。活火熔獄沒有戰(zhàn)事的時候，從劣魔到大惡魔，個個像少了生活必需品似的，抓耳撓腮地四處惹事。惡魔占據(jù)的層面經(jīng)常發(fā)動對外戰(zhàn)爭，無非借此發(fā)泄他們喜好戰(zhàn)爭的欲望，彌補他們種族特性上的缺陷。

    也許有些生物看見人類，會深深厭惡他們的軟弱與愛好和平。但蘇眉并非其中一個，她珍視類似的寧靜，想要盡力維護它，不想被任何意外風(fēng)波打擾。

    不知凱和巫妖互相嘲諷了多久，她才如夢初醒，向他們側(cè)過頭去，鄭重地說：“海恩哈姆倒是有句話說對了，我的確有不便在外人面前述說的秘密?！?/br>
    幸好巫妖沒有耳朵，不然一定當(dāng)場豎起來。它迅速拋棄了凱，饒有興致地問道：“什么秘密？”

    蘇眉嘆了口氣，說：“大家都已經(jīng)承認(rèn)，阿佩洛伊斯和金字塔之間，必須先死一個，才有可能消滅另外那個。事實證明，我們拿阿佩洛伊斯毫無辦法。他的力量也許不是無敵的，逃跑能力卻無人可比。我盡了我所有的能力，仍然無法封鎖他周圍的空間，制止他的逃亡。這沒有道理可言，卻是我們必須接受的事情。”

    神力對于這群凡人強者而言，就像他們對于普通平民。阿佩洛伊斯穿梭于凡世和星界，蘇眉一睜眼就能看到法術(shù)符號，當(dāng)然很不公平，很沒道理?？墒?，法師天生受魔網(wǎng)眷顧，牧師與神祇的圣力相互共鳴，戰(zhàn)士經(jīng)過長久的鍛煉突破，可以爆發(fā)常人難以想象的血脈力量。

    他們同樣很不公平，很沒道理。那么，當(dāng)強大敵人以這種方式碾壓他們時，正確的做法是平和以對，尋求解決的方案，而非嫉妒和不平。

    巫妖不耐煩地說：“你獲得了兩件神骸，當(dāng)然可以這么輕易地說話。如果你和剛遇見我時那樣，哆哆嗦嗦地率領(lǐng)一隊劣魔搜索山洞，姿態(tài)未必可以放的這么高吧？”

    蘇眉一笑置之，點頭說：“這倒有點道理，不過就算那樣，我也肯定比你更討人喜歡?？傊氵€記得嗎，你曾稱呼能夠驅(qū)使法術(shù)符號排列圖案，自創(chuàng)法術(shù)的人為‘織法者’？”

    巫妖說：“不是我稱呼，是以前的蠢貨取的名字。”

    蘇眉終于怒了，問道：“你到底要不要好好聽我說話？還是我放棄努力，直接把你從窗口扔下花園算了？這會讓你在奧斯那里很沒面子！”

    巫妖也怒道：“我有堵上你的嘴嗎？”

    它坦白了“高貴、強大、善良的女性都不喜歡我”之后，就變的自暴自棄，好像根本不在意自己的未來。蘇眉話是那么說，卻不好意思真把它扔出去，只好捏著鼻子，繼續(xù)往下說：“與蝕魔戰(zhàn)斗期間，我腦子里忽然閃過一個靈感。由于克雷德當(dāng)場重傷，那個靈感瞬間被驚恐覆蓋，直到我做出決定后，才又浮出水面?！?/br>
    “我們以前討論時，曾用過一個很形象的比喻，即金字塔像皇家寶庫，衰敗之書是打開寶庫的鑰匙和口令，所以一直以來，都想從蝕魔手中奪取鑰匙。但從另外的角度想，衰敗之書的制作者只是凡人，不是半神，無法直接控制金字塔。與其說他是法師，不如說他是鎖匠，成功破解了鎖孔的奧秘，無需打破寶庫堅不可摧的大門?！?/br>
    她話說到這個地步，頓時讓凱和巫妖恍然大悟，先后陷入沉思，臉上也隱隱露出了興奮的神情。蘇眉明知他們明白了，卻還是有始有終，堅持說完要說的話。

    她說：“那么，別人可以做鎖匠，我為什么不可以？我能看見符號的流動和排列，能不受影響地出入金字塔，也知道了金字塔的能力。假使我留在金字塔附近，全神貫注地研究它，那么遲早有一天，可以做出第二本衰敗之書?！?/br>
    這樣一來，居然連奧斯也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在桌子旁弱弱地問：“哈根達斯大人要織出一把鑰匙嗎？”

    蘇眉向他做出贊許的表示，說：“我希望如此。只要切斷金字塔和蝕魔的聯(lián)系，他就有可能失去快速恢復(fù)傷勢的能力，無法自由逃進星界。我也有可能關(guān)閉金字塔，抑或?qū)⑺匦鲁寥氲氐?，讓軍隊開進陷落了的城鎮(zhèn)，清除那些死靈?！?/br>
    巫妖眼睛里閃著興奮的光，冷冷說：“真想不到啊，劣魔，你的小腦袋里，居然也可以出現(xiàn)有價值的想法。”

    它敏捷地閃開了，沒被蘇眉的魔法飛彈擊中，同時又說：“不過仔細(xì)想想，這個辦法的可行性仍然不高?！?/br>
    凱難得地贊同了它，隨即說道：“很少有人能夠接近金字塔，甚至不敢親身試一試。他們力量越強，就越怕稀里糊涂地死去。到現(xiàn)在為止，膽大到愿意做這個嘗試，并成功了的人，好像還沒超過十個。我們聚在一起，固然不怕那些不死生物，卻也很難殺光它們。”

    蘇眉思考過這個問題，所以深表同意地點著頭，不像巫妖那么意外。她說：“這就和對克雷德的轉(zhuǎn)化一樣，只能算無奈之下的嘗試。我的能力和頭腦僅限于此，想不出完美無缺的方法。這個辦法很冒險，也很可能付出大量犧牲，卻沒有其他方案可以替代?！?/br>
    凱說：“不錯，想要不做任何犧牲就解決這場災(zāi)難，根本不可能。意外發(fā)生時，凡人只能自認(rèn)倒霉吧。但我還是得問，你究竟有多少把握？普通人也許能接受犧牲，卻無法接受看不到希望的犧牲。尤其現(xiàn)在，有資格做出犧牲的人都少之又少，他們肯定不愿意浪費生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