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貫唯唯諾諾的劉凌出乎意料的表現(xiàn)出強(qiáng)硬的姿態(tài)，可五歲的孩子再強(qiáng)硬又能有多“強(qiáng)”呢？

    劉凌身上還不如宮人厚的冬衣和陳舊的料子，早已經(jīng)昭示出了他在宮中的地位。兩個小宦官一點都不怕他，自持是“領(lǐng)命而為”，架住劉凌就往靜安宮拉去。

    劉凌胸中的急切和憤怒融合在一起，化成了一腔不甘，他一邊死命的掙扎，一邊不停地回頭眺望。

    宮門邊，披羅衣、戴華勝的背影已經(jīng)漸漸遠(yuǎn)去，可那些殘破的句子卻像是驚醒了某個隱藏在他心中的怪獸，讓他已經(jīng)死寂的心又燃燒了起來。

    引導(dǎo)者？

    ‘一聽就是仙人們的頭領(lǐng)！’

    瑤姬！

    她叫瑤姬！

    他能看到他們，他和太/祖一樣能看見天人！

    他一定還能再見到他們！

    ☆、第3章 發(fā)瘋？發(fā)?。?/br>
    靜安宮，其實是俗稱“西宮”的龐大宮殿群，它是立國之初建來安置后宮嬪妃的地方，僅僅靜安一宮，就有七座殿室。

    然而隨著皇宮一次次的擴(kuò)建，新的“太極宮”建在了新皇宮的東邊，導(dǎo)致整個皇宮的中心全部移往東邊，加之靜安宮安置的都是老邁的無子太妃、不受寵的后宮妃子等，幾代過去后，宮里人只要提起“靜安宮”，都恨不得以“冷宮”來代替。

    而被分到靜安宮居住的妃子，幾乎就和“打入冷宮”沒有什么區(qū)別了，只要聽到去靜安宮的，無不如喪考妣。

    三皇子劉凌就出生在靜安宮的含冰殿，這是整個靜安宮中最蔭涼的地方，曾經(jīng)是太后和太妃們夏季避暑的處所，如今，卻成了劉凌冬日里最駭怕的地方。

    他的母妃也是因為含冰殿太過陰寒，月子里又沒得到什么照顧，最后害上了產(chǎn)后風(fēng)，纏綿病床幾年，血虧氣竭而死。

    靜安宮不僅是讓后宮女子聞之色變之地，就連得寵的宮人們也是避之不及。得到少監(jiān)命令要把三皇子“護(hù)送”回靜安宮的兩個宮人，僅僅是把劉凌丟在靜安宮的門口就走了，連腳都不愿意沾一下，生怕染了晦氣。

    肩膀和胳膊被掐的生疼的劉凌，一落地后就不甘地大吼了一聲。

    “啊啊啊啊啊啊??！”

    這猶如幼獸一般的嘶吼讓兩個小宦官不由得抖了一下，面面相覷，叫做成安的宦官離了稍遠(yuǎn)了竟不安地嘀咕道：

    “我們得罪的好歹是一位皇子，會不會……”

    叫成平的小宦官心中也不安的很，可靜安宮里連落葉都沒人清掃的凄涼還是讓他打起了精神，干笑著安慰自己：“呵，呵呵，應(yīng)該不會，他還那么小……”

    “可是，那叫的……聽得怪瘆人的……我們也沒做什么啊……”

    成安驚疑不定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發(fā)現(xiàn)指甲縫里似乎有不少布屑，心中的不安更甚了。

    “你說，我們不會把他弄傷了吧？”

    “不要再胡思亂想了！”成平猛地?fù)u了搖頭，咬牙放低了聲音：“他是三皇子，可你別忘了宮里之前有多少位‘三皇子’，他能不能活著長大還是個問題呢，哪里能把我們怎么了……”

    想到那位讓陛下深深迷戀的“蛇蝎美人”，成安終于放心了一點，吁了口氣點了點頭。

    “說的也是……哎，這話我們不該說的……這世道啊……”

    兩個剛剛成年的小宦官貌似鎮(zhèn)定地離開了，可越走越快的步子，卻還是泄露了他們心中真實的想法。

    雖然他還那么小，雖然他還那么孱弱……

    可血脈的傳承，依然是這宮廷里最讓人震懾的力量。

    ***

    靜安宮外。

    劉凌會發(fā)出不甘的吼叫，并不是痛恨兩個小宦官的“冒犯”，也不是對目前際遇的不滿，只是因為發(fā)現(xiàn)了“希望”之后，卻看到希望一下子溜走的痛苦。

    從小乖巧的劉凌會發(fā)出這樣的低吼，讓一直守在門口等著他回來的奶娘宋娘子嚇壞了，三兩步?jīng)_上前去，將他一把抱在懷里。

    “殿下，殿下，你怎么了？魘著了？被欺負(fù)了？那兩個小宦官把你怎么了？”宋娘子滿臉關(guān)切地檢查著劉凌的全身，當(dāng)發(fā)現(xiàn)他的絲襖破了一道口子，連里面的絲絮都冒了出來時，宋娘子的眼睛里已經(jīng)開始噙淚。

    “他們居然敢對你動手！他們居然敢對你動手！衣服都破了！”

    “不是他們撕的，這絲襖的料子太不扎實了，一扯就自己開了……”劉凌不自在的扭動了幾下，從宋娘子懷里掙脫。

    “奶娘，我已經(jīng)不是小孩子啦……”

    他雖然一直受到冷遇和無視，但畢竟還是皇子。宮中的衣料就沒有差的，只不過給含冰殿的都是些陳帛罷了。

    陳布容易褪色，也比新鮮料子脆弱，上好的絲帛，倒比麻葛更不實用，動輒就破。

    劉凌這件出門的絲襖不過才穿一個冬天，可外力只是大了一點，肩膀就豁了一個口子。

    可憐那兩個小宦官自己把自己嚇個半死，以為動手太狠將三皇子傷了，卻沒想過三皇子的衣衫原本就是次品，還不如他們的厚葛衣結(jié)實。

    “你去祭天壇了？”

    他的行蹤瞞不過宋娘子。

    “嗯。就磕了個頭……”

    劉凌想到剛才的事情，面色黯淡。

    “我們不要在門口說話，我們進(jìn)去說……”

    宋娘子擦干眼淚，飛快地看了一眼把守靜安宮的幾個健壯宦官，扯著劉凌就要回含冰殿。

    “奶娘，我還要去趟前面……”

    劉凌望了望“仙人們”離開的方向，咬了咬唇。

    “別再胡鬧了！殿下您都被前面的小黃門送回來了！萬一，萬一您要遇到……”宋娘子不容分說地將他往里面帶。

    “不要再胡鬧了！天都快黑了！西宮要落了鎖，您凍死在外面都沒人知道！”

    為了讓他聽話，她不得不把話說的重了點。

    聽到“凍死”云云，門口守著的健壯宦官們嘲笑般對著劉凌齜了齜牙，像是往常一樣嚇唬這個孩子趕快“回家”。

    “奶娘，我真是想去……”

    劉凌露出哀求的神色，身子拼命往后拱。

    “走！回去！”

    宋娘子畢竟是大人，劉凌不過是個五歲的孩子，哪里拉扯的過她，沒一會兒就被拉回了含冰殿。

    冰冷陰暗的含冰殿里，應(yīng)該在殿中伺候的兩個宦官毫無儀態(tài)地趴睡在案上，看見宋娘子扯著“淘氣”的劉凌回來，不過是掀了掀眼皮子。

    這里是整個靜安宮最“涼快”的地方，所以到了冬天，也就成了整個靜安宮最冷的地方，由于袁貴妃沒有撥多少炭火下來，含冰殿里的雜役們只能在外面撿了枯枝燒火取暖。

    這兩個宦官也是一樣，他們占據(jù)了含冰殿里最大的一個炭盆，盆子里“噼里啪啦”的燒著木柴，雖然煙很大，但總比挨凍要好。

    宋娘子扯著面無表情還在生悶氣的劉凌到了火盆旁邊，讓他在旁邊烤火，自己卻奔波到后殿去了，沒一會兒端來一盆熱水，看樣子是早就在灶上燒好了的，臂上則搭著一條干帕子。

    “來，殿下，先洗洗手洗洗臉，暖和暖和?！?/br>
    她捧著盆子，微微彎下身子。

    哪怕劉凌再怎么想要出去，看到這樣的宋娘子也不愿傷了她的心，胡亂地洗了一把手、擦了一把臉之后，蹲了下來烤火。

    “娘子，剩下的水就給我們洗洗吧！”

    火盆邊長臉的宦官笑嘻嘻地望著宋娘子。

    “我們正好擦一擦。”

    “劉賴子，你用自己的盆，這是殿下的！”

    宋娘子沉下臉，口中雖然不客氣，可也沒把水端走，而是等劉賴子把自己的盆端來之后，將銀盆里的水倒進(jìn)了他的木盆中。

    含冰殿有一座主殿一座配殿，可由于主殿大，又沒有什么陳設(shè)和炭盆，在惡劣的季節(jié)里根本沒辦法保暖，一到冬天，劉凌和貼身照顧她的奶娘宋娘子就不在主殿住了，而是搬到小上不少的配殿住。

    但在配殿住，就不免要和兩個被袁貴妃安排來“照顧”皇子的宦官朝夕相處，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大多數(shù)時候，宋娘子都是在心里祈禱著兩個宦官不要在袁貴妃面前亂說什么，至于“照顧”？不“折騰”他就已經(jīng)是謝天謝地。

    好在這兩個宦官也不愿意長期在這鬼地方呆，一有機(jī)會就跑回袁貴妃所住的蓬萊殿獻(xiàn)殷勤，想要重新回到袁貴妃身邊，加上劉凌才五歲，又不是什么愛折騰的脾氣，這名為“照顧”實為“監(jiān)視”的兩個宦官也就越發(fā)憊懶。

    圓臉叫“王寧”的那個宦官，有時候還會隨手從蓬萊殿帶點吃的回來給劉凌，雖然大多是他吃剩的，但對于常年吃不飽的劉凌來說，也根本顧不得會不會傷自己的自尊，能吃飽肚子才是正事。

    最頭疼的是到了晚上睡覺的時候，這兩個宦官打呼加磨牙，實在是讓人飽受摧殘。劉凌正在長身體，夜里睡不好覺，氣色越發(fā)難看，讓照顧她的宋娘子心中更是又氣又悲。

    所以到了白天的時候，要是宋娘子見他實在困得狠，就叫他到幾個老太妃那里去“玩”，其實就是去補(bǔ)補(bǔ)覺。

    由于白天又驚又嚇，宋娘子怎么也不想讓劉凌出去，將早上吃剩的蒸餅在火盆上烤了烤，沒那么干硬了，又端了一碗在小爐子上熱過的rou湯，遞給劉凌就著餅吃。

    沒有蔬菜，在冬天，蔬菜是比rou還要精貴的吃食。

    她自己，則隨便吃了幾口已經(jīng)發(fā)粘的黍米飯以作充饑。

    兩個宦官搖了搖頭，各自從懷里掏出一塊胡餅吃了，這也是早上吃剩的，在這上面，他們沒有得到比劉凌高的待遇，這也是他們?yōu)槭裁茨敲聪腚x開這個破地方的原因之一。

    吃飽了肚子，眼看著天一點一點黑下去，完全沒有什么“業(yè)余活動”的劉凌等人，只能選擇在上榻睡覺來御寒。

    宋娘子細(xì)心的給劉凌泡過腳，又用劉凌泡過腳的水換盆洗了洗自己的腳，抱著劉凌進(jìn)了羊毛氈被里。

    兩個宦官則在不遠(yuǎn)的一處墻角互相擠著入睡，這是最好的取暖方法了。

    小孩子都嗜睡，原本應(yīng)該像以前一樣，趁著兩個打呼的宦官沒睡著抓緊時間睡覺的劉凌，卻無論如何都睡不著。

    只要一閉眼，他的眼前就會出現(xiàn)那些仙人下凡的場面，那位美的驚心動魄的女仙人瑤姬。腦海里，回憶起的全是太/祖“遇仙”的一個個故事。

    直到熟悉的鼾聲有規(guī)律的傳來，劉凌依舊還是沒有睡著，瞪大著眼睛望著高高的宮梁，大大的眼睛里閃爍著孩童才有的光芒。

    一旁的宋娘子準(zhǔn)備給他掖被角，卻發(fā)現(xiàn)劉凌瞪大了眼睛完全沒有睡意，驚得摸了摸他的額頭，輕聲問著：

    “怎么了？還是白天驚了？”

    “奶娘，我白天在祭天壇看到了神仙。”小

    孩子還是藏不住話，對自己最親近的人吐露了心事。

    “一共十二個神仙，從天上下來的……”

    宋娘子一下子掩住了嘴巴，倒吸了一口涼氣，又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

    “殿下，您燒糊涂了？可是不燙啊！”

    劉凌像是無法壓抑般不管不顧地繼續(xù)說著：

    “奶娘，你不知道，仙人們也有頭領(lǐng)，這次下凡的神仙們里，領(lǐng)頭的是個叫瑤姬的女仙，長得十分漂亮，比我母親還要漂亮，說話也很溫柔?！?/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