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節(jié)
“???什么?陛下!這是臣家傳的畫像,是高祖當年賜下的?。〕既羰Я诉@畫像,怎有顏面去見列祖列宗……” 戴勇痛哭流涕地跪地號角,甚至沒有形象地左右亂抖,顯然是極為不愿。 劉未心中高興,見戴勇御前失儀反倒覺得他是個真性情的人,不由得語氣輕快地開口道:“怎么?你不愿意?也是,朕這樣未免有些奪人所好,我記得你那小兒子已經(jīng)成年許久了,身上還沒個正經(jīng)的官位,鴻臚寺缺個主簿之位,就讓他去頂了吧。” “嗚嗚嗚,臣的小兒子不學無術,當不得如此重要的職位,陛下請勿如此厚待臣的兒子,那真就是個廢物,當了主簿也要丟臣家中的名聲,求陛下收回旨意!” 一個主簿就要我家的畫?不干! ‘你家還有什么名聲!吃喝玩樂的名聲嗎?’ 劉未頭疼地看著戴勇一邊哭一邊在地上用臉蹭地,頓時覺得腳下都黏答答了起來,摸了摸下巴后沉吟著說:“朕記得你好土木山石,京郊有一處園子,朕嫌它實在太小,不過園中有溫泉數(shù)處,又養(yǎng)著珍禽異獸,不如就把這處皇莊賜給愛卿,如何?” “嗚嗚嗚嗚,如是這樣,那別人更要說臣賣畫求財了……” 一個破園子,我家也不知道有多少! 劉未嘆了口氣,想了想也沒什么更能拿得出手的東西,索性咬了咬牙: “今年直入金殿殿試的名額,好像還有兩個沒有賜下,原本是準備留著給功臣舉薦所用,你既然不要園子,也不要為家中子弟謀取前程,就把這兩個名額拿去吧。無論是做做人情,還是攀個交情,都是極好的。就算都不需要,你家小兒子不成器,總還有幾個成器的子弟吧?” 陸博士真是料事如神! 戴勇心中一喜,頓時腿也不酸了,腰也不疼了,眼淚也止住了,立刻就地一滾,忙不迭地叩地謝恩。 “你這無賴……” 劉未哭笑不得,只覺得沈國公戴勝一世英名,留下這么一堆子孫,實在氣的在墓里都要站起來。 戴家那么多草包,就算有了殿試的資格,也是要被刷下去的,只能上來走個過場,還不如拿個園子,或是干脆給小兒子謀個出身,省的一把年紀了連媳婦都討不到。 不過草包總比包藏禍心好,想起方孝庭,還有那明顯被人利用著死諫了的李源,劉未的眼神又冷峻了起來。 戴勇立刻后背一涼,臉上卻露出一副“哎喲我家的畫兒啊你讓我多看一眼吧”的表情,眼睛不停地掃過那副神仙圖,讓劉未也不由得捏緊了手中的畫軸,就怕戴勇突然一下子改變了主意,什么都不要了撒潑打滾要自己的畫。 高祖和戴勝那是君臣相惜,若到了他這里就變成君奪臣愛,傳出去他才是無顏見地下的列祖列宗。 想到自己的三子和四子,劉未心中松快,再見戴勇那瞇瞇眼都覺得可愛起來,正準備讓戴勇趕快走別老盯著他手中的畫了,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又開了口說道:“聽說你家老大的長子,又氣跑了幾個先生?” 說到這個,戴勇心中一涼,連忙露出“家門不幸”地表情,滿臉傷心:“臣的長子本來就沒個正經(jīng),臣的大孫子也是從小愚鈍,學什么都學不會,先生現(xiàn)在都不敢上門啦!” “正好,朕那老三開過年就要去東宮了,身邊一個伴讀都沒有,他一直沒有正經(jīng)上過學,估計也要從頭學起,找個聰明的伴讀倒要讓他不自在,你那大孫子今年已經(jīng)十三,和他年紀相仿,就進宮為他做個伴讀吧,許他五日回家休沐一次?!?/br> 劉未說話的口氣不是在商量,而是下命令。 戴勇的長子戴執(zhí)沒官沒職,戴勇這身板看起來再當二十年沈國公不成問題,他沒官職,又等不到繼承爵位,一天到晚就帶著夫人游山玩水,留下三個孩子在家中替他“盡孝”,這大孫子盡孝沒盡到,反正全給京里的人“盡笑”了。 這樣的孩子給劉凌當伴讀,既不眨眼,也不會給劉凌樹敵,而且教學相長,說不定也能有些促進。 劉未想的周到,那戴勇卻是一臉無奈,就差沒有哭天搶地了。 “陛下,陛下,臣的家訓,不得結交皇子?。”菹?!” “這不是你主動結交,是朕給你家孫子一個機會聆聽圣賢之道。你就當是恩賜吧?!?/br> 他越不愿意,劉未越覺得他自己的選擇正確。 “宮中的先生都是大儒和有德之士,你那孫子總不會也敢那么放肆吧!他日后說不得就是繼承國公之位的人,怎么能如此不學無術?就算戴公你,當年的學識也是人人稱贊的!” “陛下您就別笑話臣了,若不是臣大哥逃婚跑了個沒影,氣的家父將他除了位,哪里輪到臣襲爵……” 戴勇的臉紅到了脖子,顯然劉未昧著良心說他學識人人稱贊連他自己都受不住。 劉未又被他逗得發(fā)笑,揮了揮手,立刻讓他下去,顯然不想聽他多提了。 戴勇期期艾艾,見劉未一臉不耐煩,只能滿臉頹喪無奈地離開了殿中。 劉未最喜歡大臣在他面前一籌莫展、予取予求的樣子,直到戴勇離了殿,依舊手中撫著畫卷,面帶微笑。 嗯,戴勇這般有趣,以前他怎么沒發(fā)現(xiàn)?怪就怪他身上只有個虛職,不愛上朝,又不愿往他身前湊…… 以后經(jīng)常召他入宮聊聊,說不定能排解排解。 唔,長得那般矮,看著也比其他人順眼些。 *** 這邊被趕出殿外的戴勇滿臉難過的拖著步子走了老遠,沿途走過的宮人和侍衛(wèi)都滿臉不解,似乎不明白這個出了名的“寬心人”為什么會一副如喪考妣的樣子,難不成是被皇帝訓斥了? 他垂頭喪氣地召來自己候在外面的隨侍,低聲吩咐:“去看看夫人那邊好了沒有,我已經(jīng)準備出宮了,去后面求見下掌事的內(nèi)侍,讓夫人速速過來東內(nèi)這邊,我們一起回府?!?/br> 外命婦大部分是不會單獨出宮的,畢竟有許多年紀很大了,她們一般跟著在前朝的丈夫或兒子一起回宮,外間宴會沒散時,都有等待回去的單獨閣間,有熱水炭火,也有小食可以享用。 前面的宴會因為死諫的事情不歡而散,其他的大臣肯定都領著家中的誥命在宮門外匯合著回去了,唯有戴勇被留了下來,那沈國公夫人一直沒有消息,自然是不愿出宮在冰冷的馬車里枯等,必定在凌德殿外殿某處閣間里候著。 那侍從腿腳輕快,連忙扯上一個認識路的宦官,飛速前去傳話。 消息很快就傳到了麟德殿那邊,畢竟沈國公夫人已經(jīng)等得許久了,麟德殿里現(xiàn)在也是亂成一片,里外伺候的宮人們也很為難。 沈國公夫人這邊得到了消息,確認了一遍:“你確定是東內(nèi)那邊?” 麟德殿掌事的宦官點了點頭:“夫人家中的家人是這么傳話的?!?/br> 沈國公夫人也不多言,起身就要出去,旁邊伺候的宮人們連忙跟上,送這位國公夫人離開。 離開閣間時,一個身材圓胖的宦官冒冒失失地沖過走廊,驚擾了沈國公夫人,那掌事的宦官正要發(fā)火訓斥,一看是在袁貴妃面前還算說的上話的王寧,頓時就有些為難地看向沈國公夫人…… “無妨,他恐怕也不是故意的?!?/br> “是是是,謝沈國公夫人寬宏大量,奴婢伺候的殿下聽說是噎著了,奴婢正要去瞧瞧!” 這焦急倒不是裝出來的,他先聽到劉凌噎著的時候嚇得半死,無奈沈國公夫人還沒出來,他也不敢隨便離開附近,如今見她出來,立刻就跑。 “噎著了?那以后可要小心點。凡事都不能太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br> 沈國公夫人矜持地頷了頷首,飄然而去。 “還不快走!” 掌事宦官瞪眼。 “是是是!” 王寧擦著汗連忙離開,待走出許遠后,手中已然多了張紙條。 上面用果醬寫著—— “大事已成?!?/br> ☆、第58章 真畫?假畫? 除夕當夜,一干留在國子監(jiān)沒有回家的博士們只好召喚三五好友,想法子不要讓除夕過的那么無聊。 陸凡自然是沒家室的,今日大事已成,他相約了幾位同道在一起過除夕,朱謙家就在京郊,陸凡從沈國公那里得了兩壇好酒,便定了在朱謙家喝酒相聚,權當是助興。 陸凡家中早已經(jīng)沒人,薛門被滅后,他擔心自己會受到牽連,遂回到家鄉(xiāng)三年不出,因為確有才華,當?shù)匾晃粺o子的致仕官員喜愛他的才華,將收做嗣子,何凡便改何姓為陸姓,繼承了陸家的香火,并憑借這一層關系改換了身份,回到京中參加科舉。 他是當年的探花,然而那時候王英把持朝政,他的義父并非王英一派,陸凡見上升無門,果斷改入國子監(jiān),一邊結交同樣出身、滿腔抱負的士子,一邊想辦法查探當年薛家被滅門后留下的遺孤,這一查,倒讓他查出了幾位莫逆之交來。 擅長繪畫的王韜和能言善辯的朱謙便是其中之二。 “沈國公府的酒果然是好酒,不愧是以善吃喝玩樂聞名的人家,只是想想,就知道他家的日子過的是何等安逸……” 王韜喝著沈國公府特有的美酒“霜露白”,舒暢的眼睛都瞇了起來。 “我倒不覺得他家日子過的安逸,否則也不會聽從我們的建議將那幅畫交給我們做手腳了?!敝熘t喜歡另一瓶“烈火燒”,辣的眼眶通紅還忍不住要再倒一杯,“他家?guī)状桓覒贆?,如今總算是安定下來沒有什么禍事了,自然要想著重回朝堂……” “正是如此?!?/br> 陸凡胸有成竹的笑著。 “你莫小看沈國公府一門不務正業(yè),京中那么多人家,有幾家如他們家這樣數(shù)代人都不出仕依然過的如此安逸的?正因為他們家的人精于吃穿用度,但凡有一點什么東西被他們家人夸過,那就是好東西。就如這霜露白和烈火燒,原本只是兩處偏僻之地名不見經(jīng)傳的地方酒,就因為沈國公府的老大從外游歷帶回來各家送上,便成了京中炙手可熱的美酒……” “這不是很正常嗎?這酒確實很好?!?/br> 朱謙挑了挑眉。 “酒香不怕巷子深嘛!” “那你們有沒有發(fā)現(xiàn),一處是西境邊關的陳釀,一處是南方泉眼里浸出來的甘露,如今京城中也買得到了……” 陸凡笑笑,“當然,沒關系,沒錢,還是買不到,但至少有了,而非只能聽說,有價無市。” “你是說……”朱謙倒吸一口涼氣?!暗菜麄兗铱溥^好,在京中風靡一時的東西,都是他們有意而為之?他們家私下里在經(jīng)商?” “這也不算是什么稀奇事。沈國公府從景帝起就慢慢淡出朝堂,恵帝那般愛財,也不禁官員經(jīng)商,他們家那時候指派一些家人和家奴出去去經(jīng)商也沒什么,沈國公府原本就是鐘鳴鼎食之家,就算是經(jīng)商,也比別人底子要好些,只是名頭說出去不好聽,所以知道的人不多罷了?!?/br> 陸凡啜飲了一口“烈火燒”,繼續(xù)說道:“他們家講究吃穿的名聲在外,也是從恵帝時候開始的,幾代下來,幾乎成了京中最會玩樂、最能花用的人家。這吃喝玩樂都是要本錢的,如果靠開國時那些賞賜,還有那些爵封,沈國公府大概也就只剩個空架子了,可你們看,他們有一點要衰敗的痕跡沒有?” “這……這倒是真的,到如今,沈國公府也還好好的在那兒?!?/br> 王韜也開始感興趣起來。 “難怪你選擇從沈國公府著手!” 陸凡笑而不語,沒提冷宮里有趙太妃,而沈國公夫人正是趙太妃的姨母這一層關系。劉凌既然信任他,將最大的秘密告訴了他,他自然不會告訴其他人。 “我有些不懂,既然沈國公府一門都不摻合政事,安心做他的安樂公,為何如今又要冒著這么大的危險來支持三皇子呢?” 朱謙一直沒問這個,“他們繼續(xù)做安樂公難道不行嗎?” “這便是沈國公府最厲害的地方。”陸凡露出由衷敬佩的表情?!八麄兗液軙徱晩Z度,因勢而變,所以才能說拿出家傳的寶物就拿出?!?/br> “愿聞其詳。” “當年高祖有容人之量,善待老臣,一干功臣自然是榮華富貴享受不盡,但到景帝時,國庫開始豐盈,但當年那些打天下的老臣卻占盡職位之利,壯大家族聲勢,自然要引起景帝的忌憚,不著痕跡地消弱舊勛貴的力量,他選擇了以后戚新貴來平衡實力,老牌勛貴紛紛下馬,有些連體面的爵位都沒留下來,正是從這個時候開始,沈國公府的子弟開始表現(xiàn)出不關心政事的態(tài)度,也就避開了直接的沖突,得以保留下來……” 陸凡為幾位好友指點迷津。 “到了恵帝時期,恵帝發(fā)現(xiàn)景帝確實將勛貴舊臣的勢力壓制的差不多了,但卻扶植出后戚這股可怕的力量,甚至于后戚比那批開國功臣更熱衷于干政,又想要重新重用勛貴的力量,同時借助寒門和商人的能力,堪堪達到平衡,這時候沈國公府應當是淪為皇帝的棋子的,但那一任的國公壯年而亡,只留下幾個幼子,都尚未成年,又一次避開了斗爭的漩渦……” “我老師當年和我說,那任國公戴峰看出沈國公府的困局,是先安排好了一切,包括已經(jīng)向同為開國功勛的世交們托了孤、訂下了兒女們的婚事、起好了兒子們的字后,自己慨然赴死的。” 陸凡臉上的表情豈止是欽佩,簡直就是敬若神人。 “他是自盡的??” 朱謙根本無法理解,一雙眼睛瞪得渾圓。 “你們道沈國公府為何能屹立五代而不倒?沈國公府開國國公的家訓之一,便是只要確有能夠為世子的才能,哪怕是庶子,也能承襲爵位,所以對家中血脈一視同仁。哪怕他的子孫后代不能為官,只懂吃喝玩樂斗雞走馬,卻也團結無比,借助著家族的力量,行事往往都事半功倍。是以沈國公府從未如其他人家一般今日鬧分家,明日鬧出頭,無論何時都是鐵板一片。” “這任國公戴勇,當年只不過是老三,文不出眾,武也不成,還貌不驚人,幾乎是無人得知的人物,可原本是板上釘釘襲爵的嫡長子為了逃婚,爵位一下子就落到了他的頭上,這難道是偶然嗎?若是偶然,西寧伯府也不會把自家的女兒嫁給他這么個平庸之才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