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節(jié)
“非親非故,又不敬鬼神,王七郎又為何登老道的三清殿?。俊?/br> 太玄真人索性開門見山。 “既然真人詢問,那鄙人也就不隱瞞了?!蓖跗呃梢娞嫒瞬凰扑兹?,身后幾個弟子也是氣度不凡,便熄了以利動人的心思,從懷中取出一枚拇指大小青綠色的貓兒眼出來。 這貓兒眼一出,太玄真人身后的張守靜就難以自持地“啊”了一聲。王七郎心思何其細膩,見他驚訝,微微扭過頭去,笑著說: “看來這位小道長見過這個?” 小師叔什么都好,就是嫩了點啊…… 太玄真人心中嘆了口氣,攬過此事。 “實不相瞞,這貓兒眼,正是老道迫于無奈之下,麻煩昔日的朋友轉(zhuǎn)賣的?!?/br> “原來洛陽白大善人竟是太玄真人的朋友。”王七郎肅然起敬,“人以群分,真人果真是品性高潔。” “不敢當……當日泰山地動,我泰山宮首當其沖,損失嚴重,又有山下匪盜伙同觀中不肖弟子強搶廟中財物,待我從京中回來,泰山宮已經(jīng)不堪使用,只能賣了這顆貓兒眼救急?!?/br> “便是如此。這顆貓兒眼乃是貓兒眼中的極品,一般人物不敢貿(mào)然出手,如果稍有不慎,反倒為自己招禍。我和白大善人有些生意上來的來往,前些日子,他拿出這枚貓兒眼來找我,讓我看看所值幾何。白大善人是宋州地界出了名的善人,從不替人銷贓,我知道這貓兒眼來歷大概清白,又是是有價無市的極品青綠,就收了他這枚貓兒眼……” 王七郎也不兜圈子。 “不是鄙人狂妄,這貓兒眼其他人不敢碰,我往來西域和中原,各種稀奇珍寶也不知見了多少,再妙的寶石都是拿來販售的,也不怕給自己招什么禍。這樣的貓兒眼若販到西域各國王侯王庭之中,怕是爭搶破頭。但貓兒眼,貓兒眼,自然是要有一對眼睛才好有個名頭賣上高價,所以鄙人厚著臉皮來拜訪太玄真人,希望問問真人這貓兒眼的來歷,也好讓鄙人湊個一雙之數(shù)?!?/br> 太玄真人聽他說了這么一大通,眉頭早就皺的死緊。 “白小樓答應過我,不會和別人說這貓兒眼的來歷?!?/br> “是,白大善人是信人,是鄙人求財心切,動了些手段,查出真人前些日子曾經(jīng)拜訪過白大善人,得了他一批存在白家糧莊的糧食?!?/br> 聽到王七郎的回答,太玄真人的眉頭總算是展開了些。 這王七郎說話毫無遮掩,根本不像是個商人。 “白大善人雖然有些家底,但只是以行善出名,肯定買不起您這枚貓兒眼,他應當是只給了您一部分財帛,待到貓兒眼出手再給你剩下的,是不是?我知真人如今應當不缺錢用,但真人現(xiàn)在光有錢也沒用……” 他拱了拱手。 “若真人能告知鄙人貓兒眼的來歷,重修配天門和各殿屋舍的人工、磚瓦、木料一應,王家商隊都包了!” 說罷,王七郎爽利地一笑,一口白牙襯著黑皮,簡直要亮瞎人的眼睛。 太玄真人從他開始說起白大善人時就一言不發(fā),待他說完所有的意圖,手中白玉拂塵一揚,幽幽問出一句話來:“敢問王七郎,你和昔日虞城侯皇商王家是什么關(guān)系?” 一句話,猶如石破天驚,震得出身商戶的張清源呆若木雞。 張守靜雖不出身商戶,但王家名滿天下,何止百年?恵帝時鬧蝗災,各地糧荒,虞城侯家舉王家之力就平抑了暴漲的糧價,在當年幾乎是個傳奇。 “鄙人不知道真人說什么?!蹦峭跗呃蓞s摸摸鼻子,“天下姓王的人太多,鄙人只是和那王家恰巧同姓罷了,不敢攀附?!?/br> “罷了,你不愿和老道說實話,必定有你的難言之隱。老道不刁難你,人工磚瓦也一概不用,實話和你說,這貓兒眼,你想要湊上一副,難上加難。這世上所有的東西你都能用錢買來,唯有此處,你便是有再多的錢財,也進不去?!?/br> 太玄真人看著王七郎緊張的表情,緩緩開口: “我從京中來。這貓兒眼,是宮中一個人給的?!?/br> 王七郎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緊腰間的佩劍,握了又放,放了又握,幾次三番后,終是咬牙開口:“鄙人想要見一見宮中那枚金綠貓眼的主人,不知真人可能想想辦法?只要能見到此人,鄙人……” “那是不可能的!” 一旁的張守靜忍不住了,脫口而出。 “給我這枚金綠貓眼的,是宮中的三殿下!” “守靜!” 太玄真人蹙著眉頭訓斥。 “在客人面前不得無禮!” 屋子里沒有外人,張清源算是太玄真人的心腹弟子,張守靜更不必說,太玄真人很少嚴肅地訓人,更別說訓自己的“小師叔”,這般說話,多半是演戲。 殿中幾位知情人心中通徹,甚至有些同情即將被敲詐的王七郎,只是現(xiàn)在泰山宮確實艱難,所以一個個都裝聾作啞。 聽到張守靜直接說出誰是貓兒眼的主人,王七郎也傻了,呆了半天才問:“小道長說的三殿下,是那位冷宮里長大的……” “王七郎消息倒是靈通。” 太玄真人面色古怪。 “鄙人行走在外,又常去京中販貨,這些消息自然是要打探清楚的。畢竟鄙人出手的都是些稀奇玩意兒,唯有王公大臣才會感興趣?!?/br> 王七郎不慌不忙地回答,又惋惜地嘆了口氣。 “既然是宮中的三殿下,那鄙人確實是沒辦法湊成一對了。可惜,可惜……” 他站起身,對著太玄真人深施一禮。 “實在是打擾真人了。之前說的工人和磚瓦木材,依舊作數(shù),明日鄙人便安排管事送人上山,為泰山宮修繕!” 太玄真人受了他這個禮,看待王七郎的眼神越發(fā)奇怪。 待送王七郎出去的時候,王七郎彬彬有禮地告別,太玄真人卻猶豫再三后開口詢問:“不知王七郎可聽過王靜嫻的名諱?如果她還在人世,如今應該五十有六了……” 王七郎身子一震,訝然地抬起頭看向太玄真人,上上下下掃過他后,眼中有了一絲了然和厭惡。 “沒有?!?/br> 王七郎硬邦邦地說道。 “從未聽說過。” 一旁的張守靜有些詫異地看了看太玄真人,又看了看王七郎,不知道這唱的是哪出。 一直沒有正經(jīng)的太玄真人臉上卻是難得的肅容,聽到王七郎的回答也不意外,只是捋了捋胡子,點點頭。 “即是如此,大約是老道想多了。這位小友性情慷慨,老道也不能白占便宜。這樣吧,若下次陛下再召老道進宮,小友要也想進宮長長見識,可以再來尋我?!?/br> 王七郎微微張了張口,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睜的渾圓。 太玄真人卻像是這沒什么似的一般繼續(xù)承諾: “以老道的隨從道人進宮,雖不能保證你見到陛下,但設法見一見金綠貓眼的主人,應當是沒有什么問題的……” 王七郎聽到太玄真人的話,心中明明提醒自己應該走了,腳下卻像是被釘在土里一般不能動彈,只一動不動地看著太玄真人。 良久后,王七郎取下腰間的短劍,遞于了太玄真人。 “此乃鄙人的隨身信物,這幾年我不會親自隨商隊去西域,應當留在中原。若真人真要進京,持此佩劍在任一家王家商行留信,鄙人三日之內(nèi),一定趕到泰山宮來!” 太玄真人欣然接受了佩劍,此劍入手極重,除卻寶石,應當短劍本身也是利刃,否則不會有如此重量。 僅刀鞘上鑲著的寶石,就有好幾顆珍惜程度絕不遜色于那金綠貓兒眼,也越發(fā)讓太玄真人肯定王七郎絕不是為了一顆貓兒眼而來。 王七郎得了太玄真人的承諾,像是解決了什么困擾的問題一般露出了輕松的表情,臨走時大概是因為心情好,還丟下一句模棱兩可的話來。 “天師之前說的那個人,應該是還在世。鄙人告辭了!” 等王七郎和他那浩浩蕩蕩的挑夫隊伍下了山,泰山宮上下的道士們才得了消息,從四面八方聚了過來。 “哇??!這么多箱子!” “好多東西啊!” “啊啊啊啊??!真人好厲害,認識這樣的人物!” 歡呼聲在山間回響,一群弟子高高興西地奔去空地,圍著箱子放聲大笑。 多日來壓抑又擔憂的心情,總算是隨著王七財神的到來掃蕩一空。 張清源拿著從張守靜手里接過的禮單,吆喝著趕緊奔了上去:“開什么箱開什么箱!小爺還沒拿禮單對過東西,別給我伸手!丟了一件都算你們的!來來來,我們先箱子抬進庫房,別在這里點!喂,說你呢……” 太玄真人搖了搖頭,隨手將那把佩劍別在腰上,回身往三清殿走去。張守靜快步跟上,不解地問:“真人,為什么要帶他入宮?” “你不是說三殿下有為帝的氣數(shù)嗎?”太玄真人頓了頓,“我這是在幫三殿下啊。” “他不過是一個商人……” 張守靜和大部分的世人一樣,對商人的成見根深蒂固。 “商人逐利,有什么能比支持一位皇子稱帝得到的利益更大?恵帝時商人的地位那般高,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太玄真人小聲地議論:“那位三殿下根基太過淺薄,既無外援,又無內(nèi)應,這并非一日兩日就能解決。但有了財帛的支持便不一樣了,至少有了錢,很多事都會方便起來……” 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更別說,王七郎能行走馬賊橫行的西域地方毫無所懼,必定有自己的本事。別的不說,能壓制住馬賊的人馬一定是有的。他能監(jiān)視白小樓,在各地也一定有自己的眼線。做生意的,耳目靈通,手眼通天,三教九流皆有交情,就算我不賣他這個人情,他也有法子和那位殿下‘相識’?!?/br> “泰山宮如今實力大損,唯獨留下名聲。我在陛下面前有些臉面,可這位陛下并不遵道,而是實用之人,我的臉面能維持多久,還很難說。我賣他這個人情,是因為泰山宮需要他的本事來重振榮光。” “真人……” “恩?” “你知不知道你每次心虛的時候,就會滔滔不絕解釋許多?” “咳咳,我還不是為了你好!未來天子當你是好友,又對道教的神仙之道感興趣,我是在給你積善緣!” “我不必靠那些。不過你說的沒錯,三殿下確實需要人幫上一把?;仡^我給他寫封信,說說這件事。真人,你會幫我往京中送信吧?” “胡鬧!” 太玄真人一吹胡子。 “我的信怎么送得到宮里去!” “三殿下說將信送到陸博士府上,陸博士會想法子轉(zhuǎn)交他?!?/br> “我才不……” “啊,那位虞城侯家的王靜嫻……” “好好好,我送,我送就是!” *** 曾經(jīng)轟烈一時,爭得朝堂上一片血雨腥風的“賑災”之爭很快就成了過眼云煙。自古成王敗寇,早在劉未運籌帷幄的那一刻,這件事就注定了結(jié)局。 劉未想要提起莊駿莊敬父子,平衡日益失控的朝堂局面,這樣的事情既然瞞不過人,劉未怎么可能不留后手? 當日明路上回京的是莊家人不假,其中卻沒有莊敬。莊敬是跟在后面慢悠悠回京的妾室和行李中回京的。 莊敬的隊伍遇險后,載著莊敬妾室的馬車就該走了水路,直到京中來人接應,悄悄入京回宮,連莊家人都不知道情形。 也是托莊敬“引蛇出洞”的機會,劉未才抓到了方家的把柄,挖出了一支和當?shù)毓俑兴唇Y(jié)的匪患,那處匪患自然是被剿滅干凈,當?shù)氐墓俑賳T也是被斬了大半,那位犯事的知府,便是方孝庭三子的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