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節(jié)
“你這孩子啊,就是臉皮淺。雖說你不是從小養(yǎng)在我膝下,但我對待你和親生兒子也沒有什么分別。最近我在相看各家的閨秀,好日后向陛下建言,這個節(jié)骨眼上,你就不要讓我再分神了,行嗎?” 劉恒低了低頭。 “謹(jǐn)遵母妃教誨?!?/br> “還有你兩個弟弟那里,也不要太親熱了。我聽說你把我賜下的冰盆給了他們?他們不會領(lǐng)情的,反倒還會認(rèn)為你惺惺作態(tài)。反正都是得不了他們的感激,你又何必?zé)崮樫N冷屁股,自找沒趣?你是老大,該做好兄長的樣子,讓他們服你,而不是用小恩小惠去收買他們,那是最下等的手段?!?/br> 袁貴妃的指甲慢慢陷入他的臉頰,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 “要‘狠’一點!” 劉恒身子一震,翕動了下嘴唇,最終只能點了點頭,吐出個“是”。 袁貴妃見他對自己有一種天然的畏懼,心中也是得意,攙著他親熱的坐下,向他介紹最近召進宮中的幾位命婦身份。 “你也知道,我不是什么正經(jīng)富貴出身,這些女孩的家世人品,還是我費了不少功夫從外面打探來的,也有些是后宮的妃嬪托關(guān)系到我這里的……” 她笑著開口:“雖說不能看見這些女孩的長相,但從嫡母的作風(fēng)個性,也就大概能知道是什么樣的性格做派?!?/br> 劉恒還是個少年,自然會對未來的妻子有不少憧憬,等聽到袁貴妃介紹之后,臉上不由得露出猶豫之色: “聽起來都像是富貴人家……只是,是不是太……?” 好幾個侯伯都沒在朝中見過,顯然家里連做官的都沒有,家世已經(jīng)凋敝,也沒有什么可造之才出仕。 說不得都是些紈绔子弟。 還有幾個干脆就是京官之女,品級是連上朝都不夠資格的那種。 就算劉恒再怎么想忍耐住,也沒辦法接受家世這么差的未婚妻。 “你真是笨得很?!痹F妃嗤笑,“你只想著家世相貌,卻不想著你父皇愿不愿意把她們賜給你。假如你日后想要登上那個位子,最好還是不要娶什么家世顯赫的人家,你父皇,心頭最忌憚的,便是外戚?!?/br> 她好整以暇地玩弄著指甲。 “你倒母妃我為什么得寵,難道真的只靠這張臉?我身后無權(quán)無勢,無家無累,這才是你父皇最放心的地方。如果你要不想再進一步,也可以,我這就召見一些國公夫人、一品大員家的主母進來……” 劉恒聽得心花怒放,哪里還敢多嘴,連忙俯下身子行了個謝禮。 “是孩兒眼界不夠,多虧了母妃想的周全!” “好孩子,我是你母妃,不為你打算,還為誰打算?”袁貴妃笑的得意,“只要你日后記得我的辛苦,好好孝順我,我也就安心了。” “母妃放心,我一定侍奉您為生母!不,您就是我的生母!” 劉恒忍住胸中犯嘔的郁氣,連忙表著決心。 兩人這里母慈子孝,那邊蓉錦快步進來,朗聲通報:“娘娘,西寧侯府和京兆尹府上的李氏都到了,是不是讓大殿下回避一下?” 劉恒看了看袁貴妃,又看了看蓉錦,低頭不語。 袁貴妃見他不想走,笑著說:“屋子里也悶熱,煙波亭那涼快,請兩位夫人去煙波亭吧。恒兒,我招待西寧侯夫人和李夫人,你在那里確實不合適,就在這里等等吧。” 劉恒頓時大喜,連忙稱“是”。 袁貴妃命令宮人給她更了衣,整理了下頭面,浩浩蕩蕩地帶著一大群宮人,向著蓬萊殿后的煙波亭而去。 袁貴妃一走,卻沒說讓小錢子如何,這小宦官自覺恐怕要不好,嚇得身子直抖,全身都貼在了地上,猶如篩糠一般。 待人都走沒了,劉恒猙獰的笑著,伸出腳狠狠地在他頭上踢了一腳,厲聲罵道:“賤人!你居然想離間我和母妃的情誼?!” 小錢子被劉恒踢得眼前金星直冒,抱著頭滾到了一邊,大聲哀求著:“殿下,不管我的事,是娘娘說你有什么動靜就向她稟報的??!” “哼,你倒是稟報了,可惜馬屁拍在了馬腿上,如今母妃把你留下來就是給我泄火的!我不能怪她,難道還不能怪你不成!” 他壓下身子,將手指扣在小錢子的眼睛上,獰笑著恨道:“你去通風(fēng)報信的時候,有沒有想到今日?你猜猜看,我在這里把你打死了,母妃會不會怪罪我?” “殿下,求您饒了奴婢??!” 小錢子身子抖的越發(fā)厲害,沒一會兒,劉恒的鼻端就聞到了一股sao氣。 他忍住心頭的厭惡,繼續(xù)威脅著:“下次你還敢告密?” “不敢了,我不敢了!” “你給我去光大殿外跪著,回頭我有話問你?!?/br> “是是是,奴婢這就去,這就去!” 小錢子連滾帶爬,面無人色地爬出了蓬萊殿。 劉恒直起身,看著地上一灘水漬,忍不住喉頭作嘔,“哇啦”一聲吐了出來。 也許是想起剛剛“母慈子孝”的那一幕,他越嘔越是厲害,直把心肝脾肺腎都吐出去才舒服一般吐了半響,這才直起身來,扶著桌案,拭去了眼角滲出來的淚滴。 “再忍忍……” 他低下頭,和自己這樣說著。 “只要再忍忍……” ☆、第84章 遇刺?中毒? 進了宮的西寧伯夫人和京兆尹之妻李氏,心中其實是不愿意結(jié)這門親的。 西寧伯府正是趙太妃的娘家,也是沈國公夫人的娘家。雖說只是個伯,但當(dāng)年西寧伯府的開國伯也是高祖的好友,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交情,甚至曾經(jīng)管過軍中的后勤。 只是那位西寧伯戰(zhàn)死的早,高祖追封了他一個伯爵之位,而后由他的長子繼承,如今一算,也有五代了。 老牌勛貴總是和同樣的勛貴人家結(jié)親的,一來都是祖上的交情,幾代下來的世交,知根知底;二來不是你家有個侄女嫁過來,就是我家有個閨女嫁過去,總想著自家人能照拂,親上加親。 但一場先帝年間的宮變,讓這些人家都不再敢和宮中扯上什么關(guān)系,更何況現(xiàn)在這位大皇子沒了嫡長的名分,袁貴妃也不是什么賢德人,還不是親母,就算這位皇子能坐上儲位,也不一定坐得穩(wěn)。 袁貴妃比皇帝大八歲,已經(jīng)年老色馳,說不定哪天就沒了,這樣的“母妃”,有什么牢靠的? 所以京中除了那些眼皮淺的,或是想扒上大皇子一翻身成外戚好得其他外戚照拂的,都不愿意趟這個渾水。 京兆尹之妻也是小心翼翼。 她的夫婿是真正的寒門出身,在京中也算是少有的能吏,所以才坐得穩(wěn)這個得罪人的位置,要知道在他之前,十年內(nèi),管理京畿地方的京兆尹已經(jīng)換了六七位,沒有哪個能坐滿三年的。 天子腳下,隨便騎個馬都能撞到宗親朝臣,離天太近,各種矛盾錯綜復(fù)雜,人際關(guān)系盤根錯節(jié),各抱地勢,勾心斗角,治理這一方的治安特別困難,也就是如今的京兆尹馮德清骨頭硬,誰的面子都不賣,反倒坐穩(wěn)了。 畢竟放一個左右逢源的人在臥榻之邊,還不如放個軟硬不吃的,自己沒辦法用到,別人也用不到。 僅僅從這一點,就能看到馮登青不是個笨人,而且手段并不比京中那些王公大臣差,只不過弱在沒有出身罷了。 而京兆尹和他的發(fā)妻李氏,也是京中一段佳話。 京兆尹馮登青少年家貧父母雙亡,娶了同鄉(xiāng)的郎中之女為妻,后得到當(dāng)?shù)馗粦舻馁Y助讀書,直到上進趕考,從縣令做起,方有了現(xiàn)在的成就。 雖說京兆尹是人人避之不及的職位,動輒就有殺身滅族之禍,可對于一寒門學(xué)子來說,無權(quán)無勢沒出身,爬到這等品級,也算是傳說一般了。 而更讓人敬佩的,是這位京兆尹四十有余正當(dāng)壯年,家中卻無妻室,連伺候的丫頭都沒有,幾乎都是些當(dāng)縣令時留下來的婆子,這位李氏因為丈夫得了誥命,既不用伺候公婆,也不用對付妾室,雖是鄉(xiāng)下婦人,卻過的比許多女人還要舒服一點。 也不是沒人給這位京兆尹送美妾良婢,卻都被婉拒了,原因也很簡單,他為官艱難,一點小差錯都有可能讓他萬劫不復(fù),女人雖好,但比起他的前程和性命來說,倒顯得不足為道了。 正是因為他的謹(jǐn)慎,得到了天子的贊賞,也越發(fā)信任他,將京畿的門戶交給他治理。 袁貴妃選擇這兩位命婦進宮,是經(jīng)過再三考慮的。 西寧伯府已經(jīng)沒落,家中男丁又少,是肯定不成氣候了,如果想要重振家門,就只能抓緊聯(lián)姻的親家一同向前。 但是西寧伯府的情況也沒有幾個鼎盛的人家看得上,沈國公府雖然是個助力,也多年沒有實權(quán)人物,如果她家的女兒嫁了劉恒,西寧伯府的關(guān)系就為劉恒所用了。 京兆尹府也是如此。 馮家家風(fēng)嚴(yán)謹(jǐn),人口簡單,只有兩子一女,皆是一母同胞,京兆尹這官在平時沒什么,可是到了緊要關(guān)頭,誰能拉攏的住他,誰就能控制京中的局面。 無論京兆尹府是想女兒嫁給老大,還是不想將女兒嫁給老大,馮登青都要欠袁貴妃一個人情。這是重臣,袁貴妃是不敢勉強他的,可不勉強他,也是一種“恩德”不是? 袁貴妃在宮中素來肆無忌憚慣了,很少動腦,這次為了劉恒的前程,可謂是煞費苦心,更是細(xì)細(xì)問過了不少耳目靈通之人,才確定下這幾個召見的名額。 她自認(rèn)即使親兒子在,也不過就做到如此了,所以聽到劉恒夜祭生母,才會那么的生氣。 她本就不是賢德人,何必要裝那個樣子給自己找不快活? 她勞心勞力,可不能讓自己吃虧! 西寧伯夫人和李氏進了宮,一路上自然是小心翼翼。西寧伯夫人還好,宮宴時是要進宮的,也算見過袁貴妃幾次,李氏卻是從未進過宮,馮登青當(dāng)上京兆尹沒多久,前幾年年底的宮宴,她還不夠資格進宮參拜貴妃。 西寧伯夫人也是出了名的和善人,一路提點李氏一些要注意的事項,又告訴她袁貴妃的性格愛好,李氏一一記在心里,對她感激不盡,心中卻是已經(jīng)打定了主意,等回了家,就要讓丈夫去登門道謝,感謝西寧伯府的照拂之恩。 兩人在宮人的指引下進了煙波亭,只見袁貴妃已經(jīng)在湖邊的亭上等候多時,亭中的石桌上擺放著瓜果,桌子是圓桌,沒有什么主次之分,見到袁貴妃擺出這樣的態(tài)度,兩個女人在受寵若驚的同時心下也有些不安。 皇子選妃,有時候并不是一個,除了正妃外,還有側(cè)妃。如果是立儲,那太子妃外,太子嬪、太子良娣等等也往往在大婚時一起冊立,袁貴妃召見了兩個人家進來,是不是打著一主一側(cè)的主意? 想到這里,李氏像是吃了個蒼蠅一般的惡心。 她自己做了一輩子正室,又沒有妾和通房耽誤人,自然希望唯一的女兒也能過上這樣的日子,女婿家室如何無所謂,只要人上進有原則就行。 她和丈夫原本已經(jīng)相看中了宮中一個叫做燕六的禁衛(wèi)統(tǒng)領(lǐng),只是對方年紀(jì)大了些,還在考慮,遇見這么件事,腸子都要悔青了。 袁貴妃對待她二人可謂是春風(fēng)化雨,一邊言談,一邊不動聲色地打探著兩家閨秀的情況,不時給蓉錦一個眼色,顯然是想讓她記下。 西寧伯夫人身體不是太好,煙波亭雖涼爽,可一熱一冷之下著了風(fēng),不由得咳嗽了幾聲。 李氏卻是正好相反,她從小體熱,坐在吹不到風(fēng)的下首,熱的滿頭是汗,加上袁貴妃話語里各種刺探之意,更加小心謹(jǐn)慎,重壓之下,竟是揮汗如雨。 見到這種情況,即使袁貴妃并不是個體貼的人也看出來了,一邊叫人把煙波亭靠西寧伯夫人那邊的帷幔放下來,一邊吩咐蓉錦叫人去把掌冰的宮人叫來,現(xiàn)做幾碗“熱冰”給兩位夫人吃。 所謂“熱冰”,便是將制好的冰用刨子刨出冰屑,拌上切好的果品,澆上熬好的糖汁,糖汁倒在冰上立刻受冷,冷卻成了一層糖衣,用勺子舀出,糖衣冰脆,果品爽口,冰沙晶瑩,是宮中解暑的佳品。 這熱冰制作起來不麻煩,就講究一個“時機”,糖汁熬好后,倒早了倒晚了效果完全不同,更能根據(jù)個人的喜好用糖汁在冰上澆繪出不同的圖案,一直是袁貴妃小膳房中做點心的宮人們拿手的本事,不是皇帝或大皇子親來,不會宣召她們當(dāng)面現(xiàn)做。 西寧伯夫人見多識廣,早就聽聞過這道甜品,李氏平日里也用冰,但只是叫廚下刨了拌上糖給孩子們吃,自然不明白為什么西寧伯夫人一聽到“熱冰”,立刻露出受寵若驚的表情。 待一會兒,幾個膳房點心間的宮人端著還在熬著糖汁的小火爐、冰沙、切好的水果等物來了,就侯在亭外不遠(yuǎn)的地方,將東西在亭外已經(jīng)設(shè)好的席上準(zhǔn)備制作“熱沙”。 這本是大戶人家都經(jīng)常看到的場面,西寧伯夫人和李氏不該動容,可這些宮女們一來,兩人忍不住都是一怔…… 這些宮女頭上光溜溜的,一根毛發(fā)都無,若不是穿著宮衣,還以為是哪個庵里偷跑出來的尼姑,哪里知道是御膳房的娘子! 有些年輕貌美的還好,雖然被剃了頭發(fā),依舊還算是標(biāo)致,頭皮上還有青茬,看得出剃了沒多久,大概只是膳房里打下手的,為首幾個中年的宮人卻是頭皮光光,顯然已經(jīng)剃了許多年,都已經(jīng)光滑無比,也傷了頭皮,再長頭發(fā)出來沒有年輕姑娘那么容易。 見到西寧伯夫人和李氏驚訝,袁貴妃得意地說:“在我的小膳房,留頭發(fā)是不行的,我剛剛?cè)雽m的時候,膳房里沒那么規(guī)矩,我還曾吃到過頭發(fā)……” 她笑了笑:“后來我能管自己的膳房了,我就下令膳房里的人不準(zhǔn)蓄發(fā),也不準(zhǔn)養(yǎng)指甲。膳房后面甚至有個浴房,專門就是讓她們沐浴的。我可不準(zhǔn)宮人臟兮兮的給我做吃的!” 她語氣炫耀,西寧伯和李氏看著那一大堆光頭心頭卻不自在極了,尤其是李氏,明明滿身大汗,后背卻冒著涼氣。 “難道袁貴妃這是給我們下馬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