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醫(yī)，你休要再胡言亂語！”陳太醫(yī)實在按捺不住，破口大罵起來：“你堂堂一名太醫(yī)，病人患病不思醫(yī)治，卻讓人去找道士和神巫去請神抓鬼，簡直是荒謬！荒謬！你可對得起自己的醫(yī)術(shù)和良心？！”

    李明東被陳太醫(yī)一罵，反倒激起了脾氣，厲聲道：“陳太醫(yī)在宮中養(yǎng)尊處優(yōu)慣了，是不知道民間的疾苦！您說的那些道士和巫氏，在不行法事的時候，大多是以郎中和醫(yī)者的身份在各地行走的！他們見識過的病癥，說不定比您老在宮里見過的還多，您怎么知道他們就沒有辦法？”

    “你……”

    “好了好了，別吵了！再吵都治個御前失儀之罪！”

    劉未頭風(fēng)患上之后最怕喧鬧，被兩人像是市井無賴一般爭執(zhí)一番后，更是恨不得把這兩個人都丟出門去。

    孟太醫(yī)聽到李明東這樣說，突然想起一個人來。

    一個能間接對劉凌大大有用之人。

    “陛下，其實李明東所說也并無道理。其實有一個十分合適的人選，既通曉醫(yī)術(shù)，又內(nèi)功深厚，還懂得不少神仙本事……”

    孟太醫(yī)乍然開口。

    聽到孟太醫(yī)說什么，李明東難以置信地看了過去。

    只見皇帝聽到孟太醫(yī)的話，幾乎是頃刻間就明白了過來，兩眼放光道：“你值得是太玄道長？”

    孟太醫(yī)連連點頭。

    “臣與太玄真人曾一起救治過四皇子，此人確是奇人，醫(yī)術(shù)精湛且見多識廣，又有不少道家獨門的丹方，可以請他出山。再者，神魂之事，確實不是我們太醫(yī)局的專長，但這位天師說不定有些法子……”

    劉未迫切希望老大離開京中，聽到孟太醫(yī)也肯定了李明東的話，心中頓時大定，連忙吩咐身邊的宮人去鴻臚寺，派專人星夜兼程去請?zhí)嫒讼律健?/br>
    等一切安排完，劉未看著猶如活死人一般睜著眼面無表情的老大，捏了捏拳，竟扭頭又問了李明東一句話。

    “民間招魂，是怎么招的？”

    ***

    劉未政務(wù)纏身，根本沒有什么時間在蓬萊殿里陪著兒子，安排好相應(yīng)事宜后，就又匆匆離開了蓬萊殿。

    李明東得了皇帝的肯定，親自去cao持“招魂”之事，滿臉得意的離開了，臨走之前，還“特意”謝過孟太醫(yī)的“提攜”之恩，眼中并沒有什么感激的神色，反倒有一種理所當(dāng)然的滿足。

    這樣的事情在孟順之看來自然是不知一曬，連眼皮子都沒動一下，太醫(yī)院不少太醫(yī)卻實在忍不住，一個個義憤填膺。

    “呸！小人得志，什么東西！”

    “我等著大皇子招魂招不回來，讓他倒霉！”

    也有“恨鐵不成鋼”的。

    “孟太醫(yī)啊，您往日行事不是這樣的，怎么幫了這么個人物！”陳太醫(yī)連連搖頭：“您聽到?jīng)]有？我們這些太醫(yī)如今要做起‘招魂’之事了！簡直滑天下之大稽！傳出去就是杏林中的笑話！”

    “這就叫病急亂投醫(yī)，隨他去折騰，折騰的不好，就算不得我們醫(yī)治不利……”

    孟太醫(yī)避輕就重的揭過這個話題。

    “陛下現(xiàn)在把他當(dāng)成個人才，我們這時候打壓他，反倒引起陛下的不喜?！?/br>
    “話是這么說，可這樣的人……”

    幾個老太醫(yī)連連搖頭。

    說什么這樣的人，無非就是怕人家得志罷了。若說人品，他這么多年幫著袁貴妃欺上瞞下，難道太醫(yī)院就無人知曉？只是他的地位和本事在這里，沒辦法拉他下來而已……

    孟太醫(yī)對這些同僚并沒有什么太多的感情，隨便扯了幾個理由應(yīng)付過去，回過頭就去對大皇子細(xì)細(xì)診脈。

    大皇子既然已經(jīng)清醒，雖然不死不活，但至少脫離了危險，幾個太醫(yī)安排好值班，各自回去休息、拿藥、做醫(yī)案，剛剛還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膶嫷?，頓時空空蕩蕩起來。

    來往的宮人進(jìn)進(jìn)出出，可看著躺在床上的大皇子卻不敢上前，孟太醫(yī)吩咐幾個宮人熬一鍋白米粥，再去御膳房尋幾根蘆葦桿，這些宮人終于如臨大赦，不敢怠慢地匆匆而出。

    一時間，蓬萊殿里竟生出寂寥之意。

    孟太醫(yī)用張家獨門的探脈之法探著大皇子耳后的xue道，嘆了口氣，壓低了身子在他耳邊低低地說道：“大殿下，雖然臣不知道您為什么要變成這樣，但恐怕跟您不愿意離開宮中有關(guān)?？梢匀缃竦拇髣?，哪怕您真是瀕死，陛下也會給您開府納妃，就是抬也要給您抬出宮中，您這樣勉強，只是讓自己受更多苦而已?！?/br>
    他收回手，繼續(xù)嘆道：“臣和貴妃娘娘也是交情深厚，不愿見您這樣自誤。您出了事，很多人都要遭殃，說不得就會連累到無辜之人。還是見好就收罷！”

    “如果您有什么需要臣幫忙的，可以來找臣，看在貴妃娘娘的面子上，臣一定會幫您?！?/br>
    他丟下這番話，給劉恒重新拉上被子，站起了身來，走到門口去喚宮人為他添一個炭盆。

    劉恒裝病，瞞得了別人，卻瞞不過孟太醫(yī)。

    其他人也許或有懷疑，可不敢真的做出什么判斷，以免又刺激了劉恒，心病變成癔癥，又或者逼得他干脆輕聲。

    畢竟那郁結(jié)在心、神魂不附的脈相，做不得假。

    孟太醫(yī)不知道大皇子是遭受了怎樣的打擊，才會使他如此愛潔成癖的一個人，竟能忍受一醒來之后便溺在身的情況。

    正是因為他做出便溺在身這種不可能出現(xiàn)的情況，伺候他慣了的那群宮人才覺得這位大皇子是真的腦子壞掉了，成了一個活死人。

    死亡，真的是能讓人迅速長大的一種法術(shù)。

    孟太醫(yī)甩了甩頭，開始思索著該怎么將這種局面化為對自己有利的一面，又如何能把宮中的水?dāng)嚨酶鼫啞?/br>
    劉凌不上位，張茜出不了冷宮?？蓴r在劉凌之前還有三座大山，要想一一除去，實在難度不小……

    罷了，等用完了李明東，把他先處理了再說……

    ***

    紫宸殿內(nèi)有一座“樂室”，原本是在皇帝辦公之余讓皇帝放松一二，享受歌舞的地方，但恵帝不愛歌舞（實際上是不愛一切要花錢的事情），平帝又曾拿這間鐘室藏過懷柳君，這間樂室便成了紫宸殿里一處被閑置的所在。

    如今，里面的樂器早就被清理到了庫房，諾大的宮室空空蕩蕩，僅留下不曾除去的毛皮地毯，但因為多年來無人打理，地毯上積灰厚重，顏色也已經(jīng)褪去了鮮亮，更顯得荒涼罷了。

    就在這間長期沒有人逗留的“樂室”內(nèi)，如今竟坐臥著兩個少年。其中一人臥倒酣睡在另一人的腿上，另一人靠墻而坐，屋子里只能聽見睡倒之人細(xì)微的呼吸聲。

    又過了一會兒，也許是坐著那人的腿部實在不適，只好輕輕換了個姿勢，就這么一動，便將另一個少年給驚醒了。

    “嘶……這枕頭好硬?！?/br>
    劉祁痛苦地吸了一口氣，撫著自己的脖子坐起了身子?！斑@下要落枕了………等等？樂室有枕頭？”

    劉祁慌亂地抬眼一看，只見滿臉痛苦之色的魏坤扶著墻壁，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子，借著墻壁的支撐開始小心地活動筋骨，忍不住面色一紅：

    “對不住，昨天半夜被驚醒，到了清早就犯困，不知道怎么就睡在你腿上了，大概是滑下去的……”

    魏坤沒說他先開始靠睡在他肩膀上，他覺得實在別扭，才將他放在了自己的腿上，只小心地活動著自己的右腿，不以為意地?fù)u了搖頭。

    “無妨?！?/br>
    “父皇說是去上早朝，回來后再來問話……”

    劉祁也站起身，活動著手腳和脖子。

    “現(xiàn)在什么時辰了？下朝了嗎？”

    “大約寅時剛過。”

    魏坤走到門前，看了眼自己插在窗縫里的木簪，回答劉祁。

    “你怎么知道的？”

    劉祁莫名其妙地瞪大了眼睛。

    “外面天還沒亮呢！”

    “月亮也有影子?！?/br>
    魏坤沒解釋他為什么知道，只是很肯定自己的判斷。

    “寅時剛過，那父皇才剛剛上朝……”劉祁呼了口氣，情緒低落地開口：“真是無妄之災(zāi)，我明明是一時心軟……”

    “殿下果然出事了。”

    魏坤臉上有些不安。

    “不知情況如何?！?/br>
    “我發(fā)現(xiàn)你真是個有意思的人?！眲⑵钔蝗簧鹆苏袛堉模奥犝f你原本想去投效邊關(guān)的？你究竟怎么想的，邊關(guān)有什么好去的，在京中做一個朝臣不好嗎？”

    魏坤沒有回答，只是怔怔地看著門外。

    門上糊著的紙張上并沒有顯現(xiàn)出人的倒影，可見門外連看守的人都沒有。

    他拔下發(fā)簪，插回頭上，猶豫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拉開門。

    門果然是應(yīng)聲而開，外面沒有侍衛(wèi)也沒有看守，只有幾個大概是巡夜的宮人提著燈籠在宮道上行走，隱約可以見到一點光亮。

    皇帝甚至不擔(dān)心他們跑了，是不是表示他將他們召來，又留在這間僻靜的樂室之內(nèi)，并非出于惡意或者想要治他們的罪？

    可防守如此疏忽，難道就不怕有人趁機行刺嗎？

    魏坤如此一想，眼睛立刻從樂室四周掃過，精神也繃的死緊，注意著每一處防衛(wèi)的死角……

    “你到底在擔(dān)心什么？”

    劉祁愕然地看著魏坤四處查看，奇怪道：“紫宸殿是我父皇起居之所，整個殿中固若金湯，連只鳥都沒辦法隨意飛進(jìn)來，你在找什么？難道是在出口嗎？我可不想出去！”

    “您多慮了。”

    魏坤重新關(guān)上門，返回樂室。

    也是，也許正因為陛下對紫宸殿的掌控有信心，所以才故意放松樂室的防衛(wèi)。也許樂室周邊外松內(nèi)緊，真有刺客要闖，立刻就是天羅地網(wǎng)……

    他這點小小的戒備，和陛下比起來，也許如同兒戲一般。

    劉祁剛剛睡著了不覺得，現(xiàn)在醒過來了，腦中不免就涌入各種思緒，加上魏坤一向少話，他沒人閑聊，想的更多。

    如今他母妃出了事，被關(guān)在樂隱殿里已經(jīng)算是優(yōu)待，扯上巫蠱，被廢了投入冷宮都是正常。他前幾天還是袁貴妃死后的贏家，轉(zhuǎn)眼就和大哥同樣同病相憐。

    相比之下，劉凌無牽無掛，反倒根本讓人抓不住弱點來攻擊。

    這么一想，劉凌的運氣也太好了點，從冷宮里出來開始，竟沒有哪一天像是他們兄弟這么倒霉的。

    他功課一直都跟得上，身體健壯、武藝課上也是出類拔萃，就天資而言，不在他們兄弟之下，只是這么多年被耽誤了而已，一有機會，立刻飛速地進(jìn)步。

    東宮里的教習(xí)們都喜歡他，人人都喜歡這種不需要麻煩的學(xué)生。他們之前認(rèn)為教劉凌有多吃力，之后發(fā)現(xiàn)不是這樣就會更慶幸……

    后來父皇又被沈國公府進(jìn)獻(xiàn)了《東皇太一》圖，劉凌更是出盡了風(fēng)頭。

    等等，為什么父皇好生生要那幅《東皇太一》？

    劉祁突然一凜，開始細(xì)細(xì)思索，忍不住一個拍掌，心中驚叫：

    “三弟運氣實在是太好了！好的就像是上天在庇佑著一般！每一次他們兄弟倒霉，都伴隨著他更進(jìn)一步！”

    就像這次宮牌之事，以他們當(dāng)時的情況，如果不是劉凌的宮牌被借走，魏坤借去的就一定是劉凌的腰牌，也就沒有今日他們連夜被召來紫宸殿一事了！

    為什么借走的是他的？

    王寧被召走，為什么一點事都沒有的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