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節(jié)
幾乎是一瞬間,孟順之就明白了,不是他要配五石散,而是皇帝要配提神之藥,李明東來自民間,醫(yī)術學的龐雜,這種有錢人玩的東西恐怕知道的不多,皇帝找上他,也算是病急亂投醫(yī)了。 皇帝的身體不行了。 這是一個重要的訊息,重要到孟順之忍不住興奮莫名。 即使心中心潮澎湃,孟順之依舊壓抑著自己的興奮,看著像是見了鬼一般的李明東,他搖了搖頭。 “五石散毒性太大,且每日都要發(fā)散,瞞不過有心之人的眼睛。如果五石散那么好改良,也不會被人當做洪水猛獸一般,這么多年提之色變?!?/br> 李明東緊張的神情一點點放松了下來。 “我不知你要將五石散給誰用,但如果他知道你用的是五石散,不但不會感激你,還會怪罪于你。” 沒辦法,誰叫五石散臭名昭著呢。 李明東早上被皇帝叫去問平安脈,原本是喜出望外的,他以為自己為大皇子放血、招魂等事在皇帝面前終于露了臉,讓皇帝記住了自己,從此就踏上了一步登天之路。 結果皇帝將他找去,卻遞給了他一把雙刃劍。 他說能保自己富貴,甚至可以讓他當上太醫(yī)令,但他必須要悄悄地為他配一副能夠提神醒腦之藥,至少短期內(nèi)不會讓他頭風發(fā)作、手腳麻木的藥。 但凡風痹、消渴之類的病癥,除了家族通有,也絕非一日累積,是根本無法根除之病。更何況他翻過醫(yī)案,知道皇帝的案牘勞累之癥(頸椎?。┮埠軈柡?,幾癥并發(fā),除了靜養(yǎng),別無他法。 這些話,他原本該誠懇的告之皇帝的,可看著皇帝期望的眼神,想著自己能坐上醫(yī)者能夠坐上的最崇高的位置,他竟鬼使神差地應承了下來,并且在皇帝地催促下,確定了十日之內(nèi)必定把藥配好。 但他自己知道,想要十日之內(nèi)配成這種藥容易,但皇帝身邊不可能沒有試藥和驗藥之人,一旦藥出了一點點問題,那富貴路就會變成抄家滅族之路。 可他已經(jīng)沒有了回頭路,只能咬著牙嘗試。 一想到十日之后配不出藥犯下欺君之罪,又或者十日之后匆匆配出來的藥有問題,李明東就生出悔不當初之感。 這種對于未來的惶恐和對于自己的不自信,像是巨大的陰影壓抑著李明東,根本沒有辦法像往日那般快意或是對外來充滿憧憬。 他原以為自己能夠扛得住,可是孟太醫(yī)狀似關心地這么一提,李明東的心防就徹底崩潰了,幾乎是痛哭流涕地跪倒在地。 “太醫(yī)令救我……救我!” 他嚎啕大哭。 “是我之前鬼迷心竅,竟想著一步登天,太醫(yī)令救我,嗚嗚嗚……我家中還有幼子和寡母,不能就這么賠上性命啊!” ‘沒有在宮中殘酷的斗爭里浸/yin過,又是少年得志,心性實在是太差了點。’ 孟太醫(yī)心中感慨。 他還沒使出什么手段呢,他就已經(jīng)崩潰了。 “陛下命我十日之內(nèi)配成提神之藥,我聽他的意思,是要能讓他精神振奮如常人之藥??晌也攀鑼W淺,實在想不到什么藥既能壓抑人的病痛,又沒有什么損耗人精血和根本之隱患的……” 李明東見孟太醫(yī)沉默不言,還以為他準備撒手不管了,連忙膝行過去,一把拽住孟太醫(yī)的褲子。 “我知道孟太醫(yī)您醫(yī)術高明,請教教我吧!之前我豬油懵了心說的那些話以后再也不提了,我抄的那些醫(yī)案等會兒就交給您……” “我從不擔心你會把這些事抖出去?!泵咸t(yī)俯視著李明東惶恐不安的臉,露出了一個可謂是冷酷的笑容:“你能看到的那些不合規(guī)矩,往日里都是陛下授意我去做的。你說,你若抖到陛下那里去,先倒霉的是誰?” “是是是,是我蠢笨如豬!求孟太醫(yī)提點!” 上鉤了! “你先起來,我也極少接觸這樣的藥物,讓我好好想想?!?/br> 孟太醫(yī)嫌惡地抖了抖自己的大腿,將腿部的掛件抖落。 李明東聽到孟太醫(yī)愿意幫他,哪里還顧得上他是不是嫌惡,連忙爬起了身子,恭恭敬敬地站直了身子,像是普通的醫(yī)學生那樣準備著聆聽孟太醫(yī)的教誨。 孟太醫(yī)裝作沉思的樣子,低著頭一言不發(fā),實際上腦子里已經(jīng)飛快地思索起來。 用“龍虎散”? 不,不行,龍虎散有亢陽的情況,皇帝如今沒有心思沉溺在女色之上,如果用了龍虎散,恐怕夜間休息不好,他不會用的。 那就用“銷金丸”?此藥若煎酒服用,卻有奇效。 不行,此藥毒性太大,陛下身邊試藥之人用上個十幾日,就會面如枯槁,骨瘦如柴…… 一時間,孟太醫(yī)也有些了解李明東為何會如此惶恐不安了。 給天子用藥,絕不是在民間治病那么簡單。 “我昔日在《藥王錄》里似乎見到過一劑藥方,叫做‘八物方’,是道人‘升仙’之前服用的方劑,可保耳目靈敏,精神振作數(shù)月而不虧心神。只是其中需要的藥材十分復雜,需得rou芝、獨搖芝、云母、云沙等多種不常見的藥材。有一些御藥局里或有,但像是rou芝這種道門養(yǎng)生之物,御藥局里卻是不曾用得?!?/br> 孟太醫(yī)思忖了一會兒,抿了抿唇道:“云母我那里還有一些,是上次給袁貴妃配藥所剩,可以暫借與你。下次御藥局進了藥,你要用你的配額還我?!?/br> 李明東大喜過望,連連點頭:“是,是,一定加倍奉還!那rou芝是何物?為何連御藥局都沒有?” “rou芝是年歲老到已經(jīng)發(fā)黑的蟾蜍,以藥材喂養(yǎng)的蟲子喂大,在五月五日日中時殺之,陰干百日,可得rou芝。這藥劇毒,御藥局是不會存的,但道家用rou芝煉丹制符箓卻是常用,你需自己想法子解決?!?/br> 孟太醫(yī)頓了頓。 “時日太久,我已經(jīng)記不得具體了,你可以去書庫自行尋找《藥王錄》。既然陛下讓你配藥,你要有什么缺少的藥材無法湊齊的,也可以去尋陛下要?!?/br> “是!謝孟太醫(yī)!” “我不知陛下配藥為何不找我,想來這是機密之事,陛下不希望任何人知道。找你是因為你是新進的太醫(yī),迫切需要往上爬,而我已經(jīng)任太醫(yī)令許久了,不會為了富貴冒險……” 孟太醫(yī)一句話戳破了李明東的野心。 “如果你想好好的謀這般富貴,最好不要讓陛下知道是我?guī)湍愕模菹律远嘁?,一旦知道你不是嘴嚴心硬之人,你就有了殺身之禍,切記!?/br> 李明東此時已經(jīng)是進也有危險,退也有危險,皇帝隨時都能殺了他,孟太醫(yī)雖然不能信任,至少能讓他把眼前的坎兒給過了。 日后的路,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李明東千恩萬謝的送走孟太醫(yī),此時已經(jīng)是快到拂曉之時了,他迫不及待地直奔書庫,一刻也不愿意耽擱。 回到自己值夜之所,孟太醫(yī)翻出自己柜中的云母,嘴角露出了一絲志得意滿的笑意。 云母有五種,人多不能分辨,用于藥中多為藥引,所用區(qū)別不大??梢坏┯米鳌宋锓健?,一旦用錯,便成劇毒。 五云中,其中五色并具而多青者名云英,宜以春服之。五色并具而多赤者名云珠,宜以夏服之。五色并具而多白者名云液,宜以秋服之。五色并具而多黑者名云母,宜以冬服之。青黃二色者名云沙,宜以季夏服之。晶瑩純白名磷石,可以四時長服。 即使五云都分辨清楚了,這五云也不是能直接使用的,服五云之法,或以桂蔥化之以為水,或以露置于鐵器中,或以玄水熬之為水,或以硝石合於筒中埋之為水,或以蜜搜為酪,或以秋露漬之百日,皆有其法。 他會知曉,是因為當年在偏僻之地行醫(yī)時,得遇一元山宗的老道,相處了百日有余,得以傳授。那《藥王錄》也是一醫(yī)道所著,只是“八物方”所著不詳,李明東若想要配成藥,還是得找他。 他這里的云母正是冬季所用的五黑之云母,如今寒露剛過,此時使用自然是毫無所害,反有裨益。 可等到冬日一過,依舊還用云母,不換成云英,就會積下暗毒,時日一久,便會精血耗盡、癱軟在床,徹底成為一個廢人。 劉未得的頭風雖然麻煩,卻不至于立刻就亡,反倒是痹癥更為致命。但痹癥和風疾會不會致死都看運氣,劉未畢竟年輕,說不得就能硬扛過來。 但他自己用虎狼之藥,虧空掉自己的精血,那就是自尋死路了。 他不死,劉凌如何能有機會…… 這事,他不會告訴任何人,包括呂鵬程,但最終會有什么結果,就要看劉凌自己的造化了。 此外,李明東此人心性不堅,不能完全信任,必須留有后手。 “小七,你明日是不是休沐?” 孟太醫(yī)喚起自己的藥童。 “大人,您不會又讓小的不準休沐吧?我這身上都要臭了!” 藥童愁眉苦臉。 “不是,城西的富商老王托我給他兒子寫一個方子,你明日休沐,幫我順便送過去?!泵咸t(yī)從匣子拿出一封書信。 “告訴他,他兒子的病拖不得,趕快照方抓藥?!?/br> “是?!?/br> *** 第二日大朝,大臣們依然老生常談,一面求皇帝明年春天大選選妃,一面求皇子們?nèi)チ繗v練,劉未依舊是推脫不行,想辦法顧左右而嚴他,但是個人都知道他是拖不了多久的,因為這件事已經(jīng)徹底被推上了臺面。 多日博弈之后,劉未屈服了大選選妃的要求,正式下了詔令,從冬至起,禁止民間和官宦人家婚嫁,各地開始為了選妃做準備,凡三品以上官員的人家,必須送入入選。 選妃一定,儲君的事情暫時被壓了壓,劉未還沒松口氣,沈國公進宮了。 沈國公進宮,自然是為了劉凌所告知之事,和劉凌只是得到消息不同,戴執(zhí)和戴勇都是思慮周全之人,一旦開始調(diào)查,自然是遍訪各地,向好多巨賈討教,又悉心收錄了這幾年來糧價和馬價的價格,這才上呈御覽。 這其中的門道,連劉凌都看的懂,更別說是劉未了,他當時就差點掀翻了御案,心中明白此事已經(jīng)避無可避,唯有你死我活而已。 既然已經(jīng)撕破了臉,劉未自然也不會客氣,一邊下令讓各地的軍隊戒備著可能發(fā)生的動亂,一邊下令對關中受了旱災的地區(qū)減免今年的賦稅,又召了戶部官員入宮,準備等冬天一過,就對各地的糧儲情況進行徹查。 就在劉凌還沒松一口氣的時候,朝中出事了。 先是以方孝庭為首的吏部官員紛紛稱病拒不上朝,而后各府衙的實缺官職都有稱病的。 還有“告老還鄉(xiāng)”的,請求“辭官回鄉(xiāng)”的,一時間,早朝上居然有近半的官員罷朝了。 “什么?中書侍郎遇刺?” 劉未倒吸一口涼氣。 “天子腳下,居然會遇刺?!你這個京兆尹怎么當?shù)模 ?/br> “陛下,盧侍郎為京郊的亡父掃墓,刺客藏于墳塋之中,暴起傷人,這種事情,怪不得京中防衛(wèi)不利?!?/br> 馮登青也是委屈無比。 “誰能想到會有人這般下手?” “他如今傷的如何?還能上朝嗎?” 劉未五內(nèi)俱焚,中書侍郎乃是宰輔,中書省負責掌管機要,發(fā)布詔書,如徹查糧倉也好、減免賦稅也好,都需要加蓋御印和中書省的印記才能發(fā)布各州各府?,F(xiàn)在正是需要盧侍郎的時候,他卻遇了刺,其心可誅! “肩部、胸部和腹部各中了一箭,兇手在極近的位置用手/nu行刺,能保下一條命就不錯了,現(xiàn)在還在昏迷之中?!?/br> 京兆尹低下頭,“臣入宮也是為了此事。我朝律法,nu與nu箭不得私下使用,私藏nu與nu箭者視為謀逆,如今京中出現(xiàn)了這等兵器,還用來行刺中書侍郎,臣擔心是有人蓄養(yǎng)了死士。” “死士?” 劉未臉色陰沉。 “正是如此。所以臣請陛下暫停冬日的一切祭祀和慶典,上元節(jié)宮門城樓前與民同歡今年也請歇止。如果陛下真的不能停下這些,可以請兩位皇子代為祭祀和出面。有些死士善于易容改扮,陛下不能冒這個風險。” 京兆尹馮登青跪求。 “朕不能冒這個風險,朕的兒子們就能去?” 劉未蹙眉,“你可吩咐四門戒嚴,多方搜查刺客!” “可是陛下,如今正是年底,京中多有返京過年的商人和官員,加之京中人口龐雜,想要找到一名早有預謀的死士,無異于大海里撈針。這樣的死士,即使被抓到,也是立刻自盡在當場,不可能查出什么端倪。”